第四章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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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去大邑接子熙他們三個,穆德和鄭巧最放心不過。

  這天,老劉夫婦打算去往雍丘送酒,來和穆德招呼一聲。

  老哥倆等著工人們往船上裝酒,扯閒話就聊到子熙過於頑劣的事兒了。

  老劉說:「你還記得咱倆春上在金鄉碰到的那個趙仁義不?他是我得少年結拜兄弟,三十年沒見了,他如今在五蓮山出家,有一身好功夫。不如麥假結束後就把子熙送過去磨磨性子,明年開春再讓他去上學。」

  穆德點頭。

  鄭巧嘆氣:「按說吧,子珉倒是適合練練功夫,他身體底子太差了,但是子珉聽話啊。我看行,讓子熙離開家,改改他無法無天的性子!」

  說話間,一位村民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不好了,幾十個穿軍裝的,來你家啦!」

  穆德有點納悶,自己從來沒和軍隊做過酒生意啊。

  報信的村民出門時和急火火往院裡拱的「酸湯子」撞了滿懷。

  「酸湯子」煞有介事地抬手撣撣自己八輩子沒洗過的臭烘烘的衣裳,傲慢地瞪著村民:「往哪兒撞呢,眼瞎啦?」

  村民鄙夷地看看他,跑了。

  看到那一溜兒穿軍裝的傢伙,穆德和老劉同時倒吸了口涼氣。

  今天三月份,穆德和老劉去金鄉收酒帳時,賣酒的老闆指著從門前過去的一隊黃軍裝、羅圈腿說:「這日本人真不是人!前天把幾個聚在自家院子裡吃飯聊天的背石頭工人打死了,非說他們是游擊隊的。」

  這日本人為啥來村兒里了?

  難道,白花河村要大難臨頭了嗎?

  穆德陪著笑臉問:「軍爺,這是有事兒嗎?」

  狗腿子說:「這位良好村民說你家通共!」

  穆德看看「酸湯子」,「酸湯子」沒敢與之對視,低聲嘀咕:「那,那穆子熙欺人太甚。」

  曹嬸兒「吔」了一聲,指著「酸湯子」的鼻子:「你呀你呀!真是爛泥扶不上牆!你穿著你哥的褲子,你也不像個人!」

  鬼冢冷冷地說:「那就,閉嘴吧!」

  他身體往旁邊一閃,身後的三個日本人直接就衝著穆德、鄭巧、老劉和曹嬸兒開了槍。

  「酸湯子」嚇得抱著頭蹲到牆角,瑟瑟發抖。

  和一雙兒女正在屋裡說話的穆良妻子聽到動靜兒不對,跑出去看是啥情況,她剛邁出門,胸口連中數槍,跟隨母親出來的兄妹倆,也隨即倒在了血泊之中。

  酒坊的南牆與穆家院落的北牆相隔不到五米,前院兒槍聲大作後,一個在南牆根幹活的工人張皇失措地對呆呆發愣的穆良說:「老二!快跑,穆家仇人來了,你哥他們全部被打死了!」

  穆良一聽哥哥死了,就要往前院跑,被工人們死拉活拽地拖離了酒坊。

  沒人理會還抱頭蹲在角落裡發抖的「酸湯子」,日本兵把酒坊里的酒罈子,全部搬上了他們帶來的卡車上。

  當周圍變得安靜後,「酸湯子」才睜開眼,看見血水已經流到了自己的腳下。

  村民們擠進了院子,都呆住了。

  「酸湯子」有點反應不過來,也想往前去,被村民們冷冷的目光逼視得無地自容。

  無魂鬼一般,他灰溜溜地往家走去。

  穆良終於擺脫工人們的拉扯,跑回了家。

  他抱抱這個,搖搖那個,七個親人都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刻進穆良眼睛裡的,是遍布的彈洞和鮮血。

  「老二!你快跑吧,能跑多遠跑多遠,鬼子就是來滅你穆家的,你得活著,你們穆家還有子熙子珉吶!」酒坊里的老師傅說。

  穆良猛地起身,回到哥嫂的房間。

  兄弟倆開這個酒坊掙的錢都在穆德房間裡,他指著那張一千塊的存單說:「這個,啥時候都不能動,這是給咱家孩子們嫁娶的老本!」

  穆良把存單仔細疊好,又用一塊布包好,揣進了懷裡。

  還有三百多塊銀元,他拿到院子裡,當著一眾父老的面往兜里裝了十塊,剩餘的,都交給了酒坊老師傅:「這些,您看著,分給工人們。還有,讓弟兄們把,把我家這七口人埋了.....」

  穆良哭得說不下去,他用力咬住下唇,克制住情緒,繼續說:「我得立刻去找子熙他們,免得他們遭了毒手!」


  說完,面對鄉親們跪下:「我穆家兄弟自問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兒,我把家託付給大家了,只要我不死,我一定會回來!」

  扶起穆良,鄉親們無不難過地落淚:「你快走吧,就是這件事兒還得你拿主意,天氣熱,我們今晚就把你哥他們埋在酒坊後面,你看咋樣?」

  穆良哭著離去後,酒坊師傅說:「老二現在是昏了頭了,給了這麼多大洋。但是咱們腦瓜子很清醒,往後,這酒坊肯定是開不成了,咱們按半年領工錢,我剛才數數,老二一共留下301塊大洋,咱們每人領半年工錢還剩餘175塊。」

  他看工人們都點頭同意了,又說:「今兒來到這院子裡的鄉親們,咱們一塊去送送穆老大和老劉,凡發送者,一家給一塊大洋,咱都一個村的,人我都認識,我看了,一共是27戶,王老爹也來了,28戶人家。大洋還剩147塊。」

  鄉親們也點頭,認可這種方式。

  「還剩餘147塊大洋,這筆錢可不小,由我和九叔公明天一起存到雍丘的銀行,日後子熙他們回來再計議。這期間,咱村里、咱酒坊的工人,誰家需要應急,咱們大傢伙兒商量,都同意了,咱還能從這筆錢里支出來應急,行不?」

  眾人均無異議。

  一個工人剛才按酒坊師傅說的,進穆家翻找出一塊白布,師傅把白布撕下一條,扎在頭上,紅著眼睛吼道:「鄉親們!你們各人撕下一條,咱們去發送發送這七位枉死的人!」

  「酸湯子」猛地從睡夢中驚醒,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今天自己帶不帶路,日本人都會滅了穆家。

  可是自己這一帶路,穆家的死就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穆子珉和啞妮子不足慮,穆子熙和臘月那可是敢殺人的主兒!

  這個村子,自己多呆一分鐘,都可能活不過今晚!

  穆德他們下葬的第二天清晨,一個風塵僕僕的中年人走進了村子。

  他是王堂。

  四年前,他和弟弟兩家人在洪水中僥倖逃生,無路可去,準備回山東老家。

  結果半道上弟弟弟妹被炸死。

  侄女受到驚嚇,不會說話了。

  他們捱到雍丘碼頭時,兩個兒子都高燒不退,其實那時王堂和妻子也在發燒、拉肚子。

  他們覺得自己可能是得了瘟疫,與其都死在一處,不如給大兒子和侄女送出去,也許他們能尋個活路。

  藥房老闆送的中藥,無處熬煮,夫妻倆輪流用嘴巴嚼了,把汁水餵進小兒子口中。

  就這樣,一家三口居然活著回到了家鄉。

  當年,王堂帶著弟弟離家謀生,就是因為家鄉鬧瘟疫,爹娘都死於那場瘟疫。

  這次回家,他們住進了殘破得四處漏風漏雨的老宅子裡。

  兩年後,日子總算行了。

  被送養出去的侄女和長子近況如何,成了最折磨他們的一件心病,兩口子商量著,無論如何要去看看,那位穆夫人如果肯把孩子還回來,砸鍋賣鐵也得謝謝人家這些年的養育。

  如果實在不肯還,能讓他們夫妻常去看看,知道孩子們生活得很好,也就心滿意足了。

  不久,王堂加入了游擊隊,因為他識字,在外闖蕩過也有些見識,幾場戰鬥之後,他就成為了游擊隊副隊長。

  去年的一場戰鬥中負傷,王堂腹部中彈,又修養了兩個多月。

  現在,他終於站在了穆家的院門前。

  看見緊閉的院門上貼著的黃表紙,他心裡一驚。

  聽說有陌生人進村了,酒坊師傅來到穆家門口。

  「請問,這是穆家酒坊主人的住處嗎?」王堂問酒坊師傅。

  師傅點頭,大量他:「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一老友,這門上的黃表紙是?」王堂從口袋裡摸出半包香菸,他是不抽菸的,為了路途上打聽道兒方便,特意買了一盒煙。

  師傅擺手,沒有接王堂遞來的那根煙。

  他在酒坊幹了十幾年了,並沒有聽說穆德或穆良有過這樣一位操著山東口音的外鄉人。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他說:「這家人,昨天都被鬼,日本人殺死了,人就埋在酒坊後面。」

  王堂的心仿佛被一隻大手一把攥住了,疼得他差點背過氣去,他捂住胸口:「穆家,四年前帶回來的那個啞巴姑娘和十一歲的小兒呢?」


  果然動機不純,是為了那幾個孩子!

  師傅寒著臉:「跟我來!」

  埋葬穆德他們七個時,師傅和九叔公商量,只立塊木頭碑,不寫名字,以免鬼子知道還有四個孩子活著,再來斬盡殺絕。

  酒坊後面一共有三座墳,一座墳前的木頭碑上著:穆德夫婦之墓;一座墳前寫著:老劉夫婦之墓;最大的墳前寫著:穆家三口之墓。

  師傅指著最大的墳墓:「你說得那兩個孩子,就在這裡面。」

  一個多小時後,王堂抓了把墳前的黃土裝進口袋裡,走了。

  酒坊師傅一直在他身後站著,聽他和墳里的人哭著對話。

  他清楚了,這個人是子珉的爹,是妮子的親伯父。

  有幾次,他想過去告訴他,子珉和妮子沒死,可是,他忍住了。

  因為他也不知道子珉和妮子現在身在何方,說了只會多事兒。

  看著王堂離去的背影,師傅深深地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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