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有心求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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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檢送走了霍維華,朱由檢在平台呆立了接近半個時辰,長吁短嘆,思緒萬千,何為忠臣?何為奸佞?我大明養士二百年余,到如今,怎養得如此多的豺狼虎豹,反噬其主?煌煌天朝儘是些狼心狗肺之輩,難道就無一忠正無黨之能臣為國家效力嗎?

  一時想不出頭緒,皇上只得又回到養心殿加班,抬眼看到御案上放了一本名叫<小窗幽記>新書,翻了幾頁頗有意思,便問身旁侍者,侍者說是王公公送來的。於是著人傳喚王承恩過來。

  皇上問道「王公公此是何意?」

  王承恩答道:「陛下之前不是說四書五經看得煩了,想看看別的書提煉心性嗎?奴婢前日問得朋友有這本好書,便買了呈上來了供皇上御覽。」

  皇上接著問:「你覺得這本書怎麼樣?」

  王承恩低著頭說:「清新脫俗,不執不媚。」

  皇上開了一個不合時宜的玩笑:「說得好,王公公的學識或在朕之上呀。」

  王承恩連忙跪下:「主子好比日月之皓,奴婢不過螢蟲之光,奴婢怎可與主子相比。還望主子收回此言。」

  「好吧好吧,快請起吧。」皇上也知道自已開玩笑過頭了,不置可否叫王承恩快起來。說罷又翻到扉頁上,看是哪位唐宋大家所著,打開扉頁,朱由檢一愣,大腦里靈光一閃,陳繼儒著,陳繼儒,陳繼儒,這名字好熟悉呀,好像在哪裡聽過。

  皇上又站起身來來回回踱步,這幾個字都是很熟悉的呀,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

  他問王承恩:」此編著者陳繼儒是唐朝還是宋朝先賢?」

  王承恩說:「陛下,這陳繼儒為本朝有大學問的人,連當朝很多高士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皇上又驚又喜,急問:」此人是何功名?可有官職?」

  王承恩說:」此長者不過一生員功名,萬曆時便棄掉功名,潛心修道治書,不出來做官,只做隱士,雲遊四方。」

  「哦?」皇上一邊應承,一邊焦急地將案桌上的書牘細細地翻了一遍,翻完御案無所獲,又在後方的書架上一番搜索。

  正苦思冥想時,突然看到書匣內一副字聯,正是他此前親自寫的,父皇夢中詔示他的四句真言:「陳得失,礪心性;繼先聖,啟新政;儒法兼,賞罰明;賢良進,得太平。」

  這四句真言的首字連起來不就是」陳繼儒賢」嗎,怪不得如此熟悉。

  「陳繼儒賢,陳繼儒賢!」朱由檢興奮地反覆低聲唱念了很多次,越念越激動,難道是父皇託夢詔示我陳繼儒可為輔政,來襄助我中興大明。

  年年拜神,不見成效,今日算是終見成效了,不但讓我在夢中見到了父皇,還託夢賜我一良臣,還是心誠則靈呀。

  「只做隱士?學得一身學問,只做隱士,不為國家效力不是可惜了。」朱由檢喃喃地說。

  王承恩不知如何回話,不敢應聲。

  黃台吉在宮內深思熟慮了幾天後,終於召來了范章京。

  范章京的大名現在在大金國如雷貫耳,文臣武將更是對其羨慕不已。黃台吉對范文程的寵信程度已超過了大金國的任何一人,甚至包括他的兒子和福晉,連宗親勛貴都以能巴結上范文程為榮。

  黃台吉曾經傳出話來:」凡我大金內政國事,臣屬若有建言,先講與范先生;若不予范先生知曉,不必前來見我。」

  去年,黃台吉在范文程的幫助下力排眾議,建立了由滿漢文人組成的「文館」,相當於南朝的翰林院,職掌「翻譯漢字書籍,記注本朝政事」,為推行女真政權漢化並加強君主集權向前推進了一大步。

  遊牧民族對於漢民族的繁文縟節從來不屑一顧,但黃台吉每次見范文程,都是按著漢人的禮節,在范文程行禮後,恭敬嚴肅地回禮。

  他也知道漢人的一句名言: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黃台吉問:「范先生,你以為現在是仿照明制建立六部,開科取士的時侯嗎?」

  范文程當然明白黃台吉的意思,他是想進一步加強君主集權。但是此時黃台吉軍事實力還不能達到絕對壟斷,強行推行集權政策,必然會惹出亂子。

  范文程想了想,謹慎地說:「大汗,臣以為還不到時侯,目前宗親貴族尚有很多特權和足夠強大的軍事實力,若強行建六部、開科舉,諸貝勒怨忿,恐激出事變。」

  黃台吉認為自己的軍事實力已經夠大了,完全控制了兩黃旗及鑲藍旗,又有漢、蒙古軍旗的近兩萬人,不懼怕任何勢力作妖。范文程這樣說讓黃台吉有些驚訝,他問道:「哦?有這麼嚴重嗎?」


  范文程緩緩地點了點頭,說:「以臣之見,各宗親貴族的權力一方面是兼領旗務,掌握一部分兵力並擁有軍事指揮權,一方面是在自已占有的土地上享受汗王一樣生殺予奪的權力。也就是說,各宗親貝勒雖然不是汗王,但權力只是比汗王小一些,且有幾乎完全獨立的軍權和財權。如唐朝藩鎮差不多。」

  黃台吉只點了點頭,沒說話。

  范文程接著說:「因為我大金的疆域還不夠廣,財富還不夠豐饒,所以各旗主貝勒為了打下更多的疆土取得更大的利益願意聽從大汗的調派,之前所推行的一些政策,雖對各宗親貴族有所限制,但沒有觸及其根本利益(兵丁和土地),而且大汗的軍事實力這幾年明顯強大了起來,各貝勒也有所顧忌,所以目前來說,宗親擁兵叛亂的可能性還不大。但是長此以往,便形成定例,後繼之君,若因循之,則國運定不長久。」

  范文程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但是此時貿然開建六部,將所有軍事指揮權,財稅徵收權、官員任免權、司法處置權收歸國家,收歸大汗,並全面開科重用漢人,其他旗主貝勒們的權力幾乎瞬間消失,必然不願束手就縛,定會奮起反抗,以求僥倖。」

  黃台吉也在思考,於是點了點頭,示意范文程接著說。

  范文程說:「大汗,還記得之前編莊的情況嗎?天聰元年我們將每莊五人變成自由民,這些漢人有了自由,有了土地和家庭後,真心實意擁戴汗王,不但主動交糧納租,還自願加入漢八旗為我大金效力。每莊還有另外八人我覺得可以利用一下,想辦法鼓勵他們來主動限制宗親貴族的權力?」

  黃台吉眼睛一亮:「如何行事?」

  范文程說:「臣以為可以頒布這樣一項制度:凡擁有奴隸的莊主,犯有私行打獵、擅殺人命、隱匿戰利品、姦污屬下婦女、冒功濫薦、壓制申訴等罪,許奴僕告發,准其離主,並予告發之人以獎賞。」

  黃台吉點頭道:「說得好,范先生高明,此真一舉兩得。」

  既能進一步解放漢人奴隸,增加漢人參與金國農業生產經濟建設的積極性,提高漢人的歸屬感,又能限制女真貴族及地主的權力。確實很巧妙的計策。

  范文程是從努爾哈赤時代便被女真人俘虜並被女真貴族奴役過,所以對成為奴隸的漢人深感同情,對老汗王歧視壓迫漢人的政策深惡痛絕,接著緩聲說:「臣覺得還應該作出規定,莊主對奴隸的基本生活保障要予以滿足,並在全國定下一個定額,便於執行,不得過分限制奴隸的人身自由,不得無故以各種囚具和刑具懲罰奴隸和限制奴隸的正常活動。允許讀過書的漢人奴隸通過為大金國建言獻策脫離奴籍。」

  黃台吉高興地向范文程承諾道:「好,這些也是好主意。我過幾日便在朝會上與眾大臣商量這項決議。」

  聽到決議二字,范文程心中大喜,黃台吉不但是肯定他的建議,還要堅決地執行下去,范文程小心提醒道:「大汗,若有旗主貝勒反對此議怎麼辦?」

  黃台吉思索了一會兒說:」此決議暫不涉及八大旗主。」各旗旗主們不反對,其他人也不敢說什麼。

  范文程微笑著點了點頭。所謂古今傳為佳話的君臣際遇,大抵也不過如此吧,心有靈犀,一點便通,相互欣賞,彼此尊重,言聽計從,推心置腹,這便是做臣子的最大幸福了。黃台吉就是這樣聰明的人,范文程從內心裡佩服他,自然願意死心塌地的為其建言獻策,謀劃國事。

  北京的春天仍然寒冷,不光冷而且干,又多風,寒風掀起黃土,漫天盤旋,灰濛濛一片,即使白晝也難見陽光。

  元宵節剛過,朱由檢也沒打招呼就擺輦到了內閣值房,那」陳繼儒賢」四個字攪得他這兩三日吃不好睡不香,他太需要一個優秀的人來幫幫他了。現在此刻他就錨定陳繼儒了,父皇昭示的怎會有錯。

  今日是周延儒值班,朱由檢禮貌地和周延儒打招呼。

  周延儒不敢怠慢,連忙行跪叩禮。然後問:「陛下今日來內閣,可有要事?」

  皇上說:「新年伊始,來內閣走走,看慰各位先生。」

  周延儒拱手揖道:「謝皇上垂念,臣感激不盡。」

  周延儒雖然年紀不過四十多,但也是官場老油條,且以機敏練達著稱。雖然不知道皇上今日具體來幹什麼,但是知道他一定有事。

  這個小皇帝雖然在政治上很幼稚,也不大通諳人情世故。但是是個勤勉好學的皇上,他也常常以此自矜自許,不管是政務還是學習不曾一日怠惰,不可能沒事到內閣閒逛。所以周延儒謙謹地陪著皇上,等著皇上來問話。


  對於周延儒的懂事,皇上是很受用很滿意的,崇禎元年,他偶然一次造訪內閣時,各輔臣行完禮後就各忙各的,好像這個人就是個不相干的人,更沒把他當九五之尊看待,這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傷害,他只是不好發作而已。

  皇上開門見山地問道:「閣老可知陳繼儒這個人?」

  周延儒察言觀色,儘量不對陳繼儒做過分的褒貶,儘量採用中肯真實比較中性的評價,他目前還不知道朱由檢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於是緩聲說:「陳眉公呀,微臣在南都供職時與他見過幾面,眉公博聞強記,智慧超群,豁達謙遜,平易近人,不媚顯宦,不凌寒門,有古君子之風。」

  朱由檢接著問道:「閣老覺得他有輔弼之才嗎?」

  周延儒說:「臣見識淺陋,不敢枉言,但言眉公之學問氣度不輸孔孟。」

  周延儒不知道朱由檢的真實想法,若只是請陳入閣的話,他無所謂,內閣多一個閒人少一個閒人也不會有多大差別,而且陳繼儒這樣的腐儒也不願應付庶政,他相信自已還是能和陳繼儒相處的。但若是取代他為首輔,他肯定還是心有不甘的。所以話雖然是好話,但是埋了機關,這孔子孟子學問是大,但也未見治才,只不過週遊各國耍嘴皮子討生活的存在,朱由檢有心更化,大概率不會用這樣的人為首輔。

  朱由檢又問道:「以三公之名教輔天子如何?」

  周延儒說:「此事臣不敢枉言,還請陛下自行斟酌。」

  周延儒心中一驚,這小皇帝思路想法確有過人之處,一個除去儒者衣冠,無功名在身的庶民百姓,他竟然一步到位要授之三公之職,到時侯百官朝臣怎麼想,百官詛阻,他應付得了嗎?

  我周延儒歷經千辛萬苦,勤學苦讀,十年寒窗,從縣試府試院試,再到鄉試會試殿試,一路破五關斬六將才得了狀元的身份,又經歷這麼多年宦海沉浮,無數次命懸一線的政治鬥爭才爭得這首輔的位子,他陳繼儒不知得了何人的薦賞,什麼功名都沒有就一步登天,位列三公,這也太不公平了。想著想著一陣酸意襲來,羨慕嫉妒連帶著一絲恨意爬上心頭。

  朱由檢沒有再問,客套著說:「有勞先生了,先生且先辦差,朕且回宮了。」

  今日與周延儒的對話有收穫嗎?在皇帝看來還是有收穫的,第一,陳繼儒這個人確實是個人才,適不適合輔政不說,但眾口一言人品沒問題,所謂書如其人,從他寫的那本書來看,也不象是陰險小人。第二周閣老這個人還是挺不錯的,即便皇上有心試探他,甚至有可能安排別人換他首輔之位的打算,他也能秉持公心,不偏不妄,不說別人的壞話。難得呀!

  第二日,他又問了溫體仁同樣的問題,問他對陳繼儒的看法。

  溫體仁回答得也很巧妙:」微臣在南都時,也曾聽聞過陳眉公的大名,詩書經史皆為當世之傑,四方願與之交往之高門顯宦絡繹不絕,皆以此為榮。」

  溫體仁話里深意朱由檢哪裡聽不出來,朱由檢只是格局未打開,治政不得要領。但論聰明,滿朝文武能超過他的沒有幾個,對於細節的把握他甚至明顯超過一般人,溫體仁提到的結交高門士宦,暗指陳繼儒可能是以結交士宦彰顯名聲為終南捷徑,作為自已登進之途。

  以終南為登進之途雖不為恥,王猛也曾隱於華山以待明主,但畢竟名節有虧。

  朱由檢暫時沒有表態,他想先等一等看一看朝臣的看法。

  只因朱由檢連續兩日向輔臣問詢陳繼儒,陳繼儒一時成為京師熱詞,街頭巷尾議論紛紛,凡是有與陳繼儒相熟甚至只見過一面的無不以此為榮,沾沾自喜,而與陳繼儒不曾相熟的官員則內心多有忿意,腹誹不止。

  特別是江浙士子,如文震孟,姚希孟,倪元璐等,總是聚在一起討論陳繼儒,到最後竟訛變成陳繼儒馬上要入京取代周延儒成為首輔,此傳聞甚囂塵上不過幾日竟傳到南都,弄得陳繼儒隱休之地門庭若市,熱鬧非凡。

  陳繼儒不堪其擾,只得雲遊外地躲避這些阿諛獻媚以求登進之徒。

  文華殿大學士、太保、領兵部尚書銜薊遼督師孫承宗上呈的疏章到了禁中,孫承宗以自己年紀大身體不好,而且遼東巡撫才堪獨任,懇請皇上允其致仕。

  皇上想了半天,想著丘禾嘉能力且不說,聲望肯定不夠,鎮不住祖大壽、吳襄等將,必定要出亂子,於是勉力挽留。且孫承宗自去年屢次上疏要求修建大凌河城,以為固疆之金湯。眾臣討論來討論去,現在好不容易定了修城的事,修城的費用也拔下去了,孫承宗如何能辭職呢。

  要說祖大壽,皇上不能說十分信任,可是如今的局勢在這兒又有什麼辦法呢?調派又調不動,罷免又不敢免。本來建虜就想方設法拉攏他,逼急了必然投敵。

  事情壞就壞在己巳之警,自己處置失當。當時建虜圍城,劫掠四方,舉國震動,皇上想起崇禎元年袁崇煥立過的五年平遼的誓言,想起自己對袁崇煥的言聽計從和呵護信任,竟換來這樣的結果。一種被人惡意羞辱的感覺湧上心頭,一時氣急,將袁崇煥抓拿下獄。

  袁崇煥城下力戰,身被數創竭力抗虜,反被拘捕,恰當時人言洶洶,祖大壽懷疑自己也將被拘,一時驚懼,率兵西逃至錦州,命孫承宗急追也不願迴轉。

  如今便成這種局勢,祖大壽雖為大明駐邊,但是不聽督撫調遣,不受督撫節制,只固守錦州一帶,朝廷還要派糧派餉。儼然是第二個毛文龍。

  孫承宗畢竟是三朝老人,又久在遼東任事,祖大壽雖不聽差遣,多少還要給老帥三分臉面。

  皇上嘆了一口氣:終究是自己惹下的禍,只能自己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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