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剿撫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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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一,遙遠的陝北榆林府,既沒有下雪,也沒有下雨,只是出奇的寒冷,刺骨的冷風裹挾著黃色沙塵漫天飛舞。自從去年六月下了一次小雨,已經有大半年沒有下雨了,榆林的天空總是灰濛濛一片,如混沌世界。

  延綏巡撫洪承疇坐在府衙內眉頭緊鎖,陝北境內的盜匪雖經他兩年多的努力殺掉二萬餘人,但饑民越來越多,從盜者也越來越多,因為不從盜便會被盜匪掠殺,所以不願被殺的百姓也只能跟著盜匪一起搶掠,已然盜民不分了。對於朝廷的」剿撫相濟,以撫為主」的政策他是相當排斥的,無奈北京的官老爺便是這樣下命令的,他也不敢明著違抗。

  說是以撫為主,用什麼撫?朝廷既不拔錢又不拔糧,又如何撫民?難不成用兵餉以饋饑民。偏是楊鶴這個老先生有著一根菩薩腸子,各鎮軍餉本就不夠,還節省著關中地區的糧賦來撫恤這些盜匪,還把當年回復皇上的一句名言掛在嘴上:「剿匪治邊,不過清慎自持,撫恤將士而已。「

  崇禎三年楊督帥倒是撫過幾股盜匪,那盜匪受了撫,得了錢糧也回了鄉里,只不過一兩個月過後,糧吃完了,錢用完了,又從盜從匪幹起殺人越貨,攻掠府縣的勾當。降於楊督帥麾下的賊首王虎、小紅狼、一丈青、掠地虎、混江龍等,楊鶴還給他們頒布免死文書,把他們安置在延綏、河曲一帶,致使這些賊兵照舊姦淫婦女、搶掠百姓,當地縣官卻不敢過問。

  那楊督帥倒是從盜匪那裡得了個好名聲,只苦了下面的巡撫兵備及各路武將,剿又不敢剿,撫又撫不了,左右為難。

  若不是他洪承疇狠下心來,瞞著楊督師將他們剿滅,這延綏一帶各府縣的治安境況只會越來越差。

  榆林督道參政張福臻倒是個直性人,建議和他聯名上疏彈劾楊鶴玩寇貽患,殆害國事,使三邊潰亂,軍民遭荼毒。但洪承疇不這麼想,他能當上這個延綏巡撫,楊鶴有舉薦之功,他不能剛上位便做那背恩忘義之事,而且剿撫相濟並不是楊鶴一個人的決策,是朝廷的決定,如今的皇上到底是個什麼的主子,他還不清楚,但是袁崇煥無故被磔殺,讓他知道小皇帝對邊臣並不充分信任。上級不信任你,你只能埋頭苦幹,看能不能通過業績來得到上級的肯定和欣賞,此時冒然上疏,若是不小心觸了皇上的霉頭,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唉,但求問心無愧,莫問前程。

  他著差兵將張福臻和副總兵曹文詔請來,商量下一步的剿匪方略。

  不一會兒,張福臻和曹文詔便來到了大堂,按次坐定後,洪承疇問道:」惕生兄,文詔,對於下一步剿匪有何想法?」

  張福臻說:「如今陝北算得上大魁首的,便是神一元神一魁兄弟,王嘉胤紫金梁部,點燈子趙勝部,職下以為最緊要的是剿除王嘉胤部,王部有逃潰之邊兵驛卒從盜者頗多,熟悉官軍戰法,且丁壯多,而老弱相對較少,作戰勇猛,戰鬥力最強,若翦除王嘉胤部主力,再移兵擊殺神一元及點燈子部,則陝北清淨,其餘小股賊匪,不足為慮。」

  曹文詔說:」神一元部去年十二月十五,攻破寧塞縣,殺參將陳三槐而據其城,隨後又攻靖邊城,幸得副使李若梓固守才得以保全,二十日又勾結河套部蒙古賊虜三千騎再圍靖邊,大攻三日夜不能拔,又轉而攻擊旁邊的柳樹澗諸堡。其勢頗猖狂,我以為應將神一元儘早翦除。」

  張福臻說:」神一元部雖看似猖狂,但人數並不多,只三四千人,且以邊兵游騎為主,飄移不定,一時不好拿抓,王嘉胤雖人多勢眾,但多步眾,且婦孺老弱也有不少,行動不如神一元部剽疾,易尋其蹤跡。若能將其盡數剿除,其餘小股匪患實難成大勢。」

  洪承疇很贊同張福臻的觀點,問:「王嘉胤部主力現在何處?」

  張福臻答道:「聽哨報所報,在河曲府谷一帶。」

  曹文詔補充道:「那王嘉胤去年被洪節帥與杜總戎打敗多次,似是打怕了,也變得聰明了,若有官兵來,便渡過河去,駐河曲,侵擾岢嵐、靜樂等州縣,若官兵遠去,便從府谷過來襲掠米脂、清澗、葭縣等州縣,來去自如,飄忽不定。」

  洪承疇想著杜文煥的事,又是一番唏噓,去年他與延綏總兵杜文煥合作幾乎將陝北盜匪趕盡殺絕,盜賊對杜文煥是又恨又怕。但是去年追擊王嘉胤部連取府谷、黃莆川大捷時,那神一元部乘虛攻寧塞,將寧塞城中杜文煥一家老小盡數屠戮,並以此為名招聚匪盜,杜文煥誓報此仇,一路追擊神一元部,那神一元被追得無處可逃,被逼無奈便想著向楊總督投誠,著手下向楊鶴投投誠書信,楊鶴心喜,不顧杜文煥之復仇意,執意招撫神一元,賜其為守備,安置在寧塞城,並明令杜文煥不能以私仇壞國事,不得再與神一元爭釁,杜文煥憤恨不已,負氣西走固原。


  但是神一元部不過安靜了一個多月,又招聚人馬,再次驅匪作亂。

  這樣的世道,這樣的長官,如何能凝結屬下的意志,共力殺敵?

  張福臻說:「這河曲畢竟屬大同鎮屬地,若越境捕賊,恐惹出不必要的事端,不如想辦法誘來榆林,再行圍剿。」

  洪承疇收回思緒,說道:「確實好辦法,如何行事?」

  曹文詔說:「不如引兵向西走寧塞,假勢欲攻擊神一元部,若敵部過河,則於河側埋伏,再大兵回師,兩相夾擊,或可建不世之功。」

  洪承疇說:「好,就按這個意見來,只是加強哨報探查,若有情況,及時通報。」

  張福臻說:「中丞,我昨日聽得皇上要派人來陝西賑撫。初八便出京了,估計十來天便會過來。」

  洪承疇剛剛舒展的眉頭又收緊了起來:這不是來添亂嗎?若崇禎元年匪亂剛起時,稍加賑撫匪亂或許早就結束了。這會兒來賑撫,到處是匪盜,賑誰呀?怎麼賑?不但不會減少匪亂,反而使剿匪工作更難開展.那盜匪假扮饑民搶奪賑災物資錢糧怎麼辦,是剿殺還是縱之任之?

  但是這些話,他不能說出來,說出來不但沒什麼益處,只會讓兩位下官認為朝廷諸位公卿大臣太過昏聵,不免多有怨言,不利於開展工作,再要是將怨言由御史傳到京里去,不知又會惹出多大的風浪。

  「來就來吧,兵來將擋,水來土屯。」洪承疇輕嘆了口氣說。

  「本來這邊剿匪兵力就不夠,還要分兵護糧,這不是故意把局面搞得複雜。」張福臻還是發起了牢騷。

  曹文詔也接著話說:「這朝廷里當官的,均是些酒囊飯袋,正事做不得一件,壞事做出千萬條,邊將本來就難做事,偏還受他們百般掣肘。這會兒不但不增兵不增餉,反而以賑恤事來添亂。」

  洪承疇斥道:「文詔,不得無禮。」

  又轉頭問張福臻:「惕生兄有何高見。」

  張福臻回答道:「職下認為先完成這護糧護賑的事,剿匪之事也只能以後再議了.」

  洪承疇輕嘆道:「也只能如此了,待賑撫官員來延綏再做計較。」

  洪承疇著二人先各回營署,自已獨坐在衙堂內沉思。

  吏部和都察院推了幾個人選,皇上斟酌一番,最後決定遣御史張錫命巡視兩淮鹽政。

  霍維華之前被遣戍,雖然對於這種處分,朝官也不過分苛責,但畢竟是戴罪之身,此次被中官請進京來,皇帝按照之前的約定,今日退朝後便在平台接見了霍維華。

  霍維華得了單獨面聖的機會,看到皇上的哪一刻,像是被拋棄了很久的孩子又見到自已的親生父母,委屈激動又帶著一絲絲等待的酸楚,一時五味雜陳,淚眼婆娑,哽噎著一邊磕頭行禮,一邊哭訴:」皇上,這麼多年,罪臣一直等著皇上召見,日盼夜盼,如旱地盼甘霖,臘梅盼清雪,今日陛見,臣有一肚子的話要向陛下訴說,一時真不知從何處說起。」

  一個年近甲子的老人跪在一個剛剛二十歲的年輕人面前這般真誠地涕淚交流,這番畫面既讓人感動又令人唏噓。只因為他是皇上,是這個國家的主宰,是有希望帶領這個偉大帝國再次走向興盛的當家人,這便是君臣父子的信任和情誼呀。

  朱由檢也被霍維華的真情流露感動了,雙側眼角噙著一滴淚。連忙親自挽起他的雙臂,並賜座。

  皇上說:「霍愛卿,朕年在沖幼,此前或有不明不公之舉,讓你受委屈了。」

  這小皇帝自己說沖幼是自謙之詞,若是哪位大臣說他沖幼,便是觸犯了他的龍鱗,以為大臣認為他年幼無知,沒有見識,當年的劉鴻訓就是私下說了一句」主上沖幼」,便定了殺頭大罪,只因何如寵等朝臣疏救,才免了死罪定了遣戍流放邊關。

  霍維華說:「微臣能得皇上信任,便是死也值得,受點委屈算什麼。陛下有什麼要問的,臣必如實稟奏,不敢藏私。」

  皇上說:「天啟朝的事,朕翻來覆去的想了幾遍,又私下找幾個人問了,總有些出入,便請愛卿來詳談,除偽存真,勘誤定謬,以免被小人蒙蔽。」

  霍維華接到平台召見的通知,便知道與前朝事有關,果不其然。因為是天啟朝所有事情的親歷者,所以他說的事事有據,前後應證也是嚴絲合縫,對於東林黨之前的作惡多端他詳剖細解,對於魏忠賢后來飛揚跋扈、僭越違制他也是直言其罪沒有包庇隱藏的。前後因果與陳小九、李叢文說得大體不差。

  皇上問:「愛卿覺得東林與魏氏何者有功何者有罪。功罪又在何處?」


  霍維華激動地說:「若論功罪,臣以為東林無寸功而有大罪,魏氏有大功也有大罪。」

  皇上說:「請詳言。」

  霍維華說:「魏氏除掉東林,歸政先帝,使宇內清平,國事漸興,乃其大功。然其天啟六年之後飛揚跋扈、僭越違制之事實有違人臣禮,又有貪墨驕奢與客氏穢亂宮闈乃其大罪也。」

  皇上急問:「東林呢?」

  霍維華答道:「此前梃擊案、紅丸案或有晦暗不明之處,臣不便贅言,然移宮案確鑿便為之一大罪。然東林所論者移宮為其大功,臣試問若無移宮,難道先帝熹宗不能繼位?按方閣老之議未必另有安排?又從何處安排?福王乎?福王遠在千里之外,迎駕來回兩月余,其間誰來柄政?先皇有嗣,迎立福王,方從哲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行事乎?方從哲有如此大權乎?況方從哲若有此意,應早做預謀,為何諸臣未見其端?」

  說到這裡,霍維華故意停了一下,看皇上正在思索,便接著說:」故此移宮事不過東林藉此攻擊政敵邀擁立之功而已,何況此後又借移宮之事,斥罵鄭貴妃,逼殺李娘娘,連七歲的八公主都不放過,其惡甚於梟獍,真是禽獸不如,此為忠正乎?又此後與王安私下交結,結黨營私,禍亂朝綱,不謀國政,只爭私利,更是令人瞪目,此又為忠正乎!先帝欲收回國柄,東林黨人竟於朝野間惡意造謠毀謗君上,其所傳之謠臣等不忍卒聞,比之蛇蠍豺狼有過之而無不及,此又為忠正乎!天啟四年又楊漣上劾魏忠賢二十四罪,明為劾魏氏,實為責先帝,憑藉謠傳臆測之言,執於黨私之見,竟以為劾人之罪證,穢言亂語實匪夷所思,其眾不辨黑白,顛倒是非,搖亂社稷,離間君臣,此又為忠正乎!臣翻遍二十一史,未見此等忠正之臣!若以此等為忠正,臣不知何為邪惡哉!」

  朱由檢想看看霍維華對楊漣<劾魏忠賢二十四罪疏>說法與陳小九、李叢文的說法有無差異,於是問道:「愛卿,請幫朕詳解二十四罪所論。」

  霍維華說:「臣現將楊漣所論二十四罪說與陛下聽,請陛下聖察此所謂忠正之論。」

  皇上點了點頭。

  霍維華清了清嗓子,將楊漣劾疏省掉枝節全章背了下來:」高皇帝定令,內官不許干預外事,只供掖廷灑掃,違者法無赦。聖明在御,乃有肆無忌憚,濁亂朝常,如東廠太監魏忠賢者。敢列其罪狀,為陛下言之。忠賢本市井無賴,中年淨身,夤入內地,初猶謬為小忠、小信以幸恩,繼乃敢為大奸、大惡以亂政。祖制,以擬旨專責閣臣。自忠賢擅權,多出傳奉,或逕自內批,壞祖宗二百餘年之政體,大罪一。

  劉一燝、周嘉謨,顧命大臣也,忠賢令孫杰論去。急於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

  先帝強年登極一月賓天,進御進藥之間,普天實有隱恨。執春秋討賊之義者,禮臣孫慎行也;明萬古綱常之重者,憲臣鄒元標也。忠賢一則逼人告病去,一則嗾言官論劾去,至今求南部片席不可得。大罪三。

  王紀、鍾羽正先年功在國本。及紀為司寇,執法如山;羽正為司空,清修如鶴。忠賢構黨斥逐,必不容盛時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

  國家最重無如枚卜。忠賢一手握定,力阻首推之孫慎行、盛以弘,更為他辭以錮其出。豈真欲門生宰相乎?大罪五。

  爵人於朝,莫重廷推。去歲南太宰、北少宰皆用陪推,致一時名賢不安其位。顛倒銓政,掉弄機權,大罪六。

  聖政初新,正資忠直。乃滿朝薦、文震孟、熊德陽、江秉謙、徐大相、毛士龍、侯震暘等,抗論稍忤,立行貶黜,屢經恩典,竟阻賜環。長安謂天子之怒易解,忠賢之怒難調,大罪七。

  然猶曰外廷臣子也。去歲南郊之日,傳聞宮中有一貴人,以德性貞靜,荷上寵注。忠賢恐其露己驕橫,託言急病,置之死地。是陛下不能保其貴幸矣,大罪八。

  猶曰無名封也。裕妃以有妊傳封,中外方為慶幸。忠賢惡其不附己,矯旨勒令自盡。是陛下不能保其妃嬪矣,大罪九。

  先帝青宮四十年,所與護持孤危者惟王安耳。即陛下倉卒受命,擁衛防維,安亦不可謂無勞。忠賢以私忿,矯旨殺於南苑。是不但仇王安,而實敢仇先帝之老奴,況其他內臣無罪而擅殺擅逐者,又不知幾千百也,大罪十一。

  今日獎賞,明日祠額,要挾無窮,王言屢褻。近又於河間毀人居屋,起建牌坊,鏤鳳雕龍,干雲插漢,又不止塋地僭擬陵寢而已,大罪十二。

  今日蔭中書,明日蔭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誥敕之館目不識丁。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魏希孔及其甥傅應星等,濫襲恩蔭,褻越朝常,大罪十三。


  用立枷之法,戚畹家人駢首畢命,意欲誣陷國戚,動搖中宮。若非閣臣力持,言官糾正,椒房之戚,又興大獄矣,大罪十四。

  良鄉生員章士魁,坐爭煤窯,託言開礦而致之死。假令盜長陵一抔土,何以處之?趙高鹿可為馬,忠賢煤可為礦,大罪十五。

  王思敬等牧地細事,責在有司。忠賢乃幽置檻阱,恣意搒掠,視士命如草菅,大罪十六。

  給事中周士朴執糾織監。忠賢竟停其升遷,使吏部不得專銓除,言官不敢司封駁,大罪十七。

  北鎮撫劉僑不肯殺人媚人,忠賢以不善鍛鍊,遂致削籍。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忠賢之律令不敢不遵,大罪十八。

  給事中魏大中遵旨蒞任,忽傳旨詰責。及大中回奏,台省交章,又再褻王言。毋論玩言官於股掌,而煌煌天語,朝夕紛更,大罪十九。

  東廠之設,原以緝奸。自忠賢受事,日以快私仇、行傾陷為事。縱野子傅應星、陳居恭、傅繼教輩,投匭設阱。片語稍違,駕帖立下,勢必興同文館獄而後已,大罪二十。

  邊警未息,內外戒嚴,東廠訪緝何事?前奸細韓宗功潛入長安,實主忠賢司房之邸,事露始去。假令天不悔禍,宗功事成,未知九廟生靈安頓何地,大罪二十一。

  祖制,不蓄內兵,原有深意。忠賢與奸相沈紘創立內操,藪匿奸宄,安知無大盜、刺客為敵國窺伺者潛入其中。一旦變生肘腋,可為深慮,大罪二十二。

  忠賢進香涿州,警蹕傳呼,清塵墊道,人以為大駕出幸。及其歸也,改駕四馬,羽幢青蓋,夾護環遮,儼然乘輿矣。其間入幕效謀,叩馬獻策者,實繁有徒。忠賢此時自視為何如人哉?大罪二十三。

  夫寵極則驕,恩多成怨。聞今春忠賢走馬御前,陛下射殺其馬,貸以不死。忠賢不自伏罪,進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堤防,介介不釋。從來亂臣賊子,只爭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奈何養虎兕於肘腋間乎!此又寸臠忠賢,不足盡其辜者,大罪二十四。」

  對於楊漣的二十四罪疏霍維華已記得滾瓜爛熟,一口氣念出來,他長吁了一口氣。接著反問皇上:」陛下聰慧睿智,聖明燭照,當能分辨黑白,陛下認為楊漣所劾罪狀是真是偽?是忠正之論還是狂悖之言?」

  皇上將之前聽養心殿小閹講過的<劾魏忠賢二十四罪疏>,與霍維華說的比較一番,大致不差。聽霍維華帶有詰問的語氣,細細思量了一下,一時不便回答,於是便岔開話題問道:」熊廷弼之死與東林有何干係?」

  霍維華接著說:「熊廷弼之死雖或有冤,然論其中曲折,終究是其自取之。微臣且從頭說起,那熊廷弼,雖擅長邊務,但不識時局,常以邊才自誇,神宗皇帝在世時尚不以為忤,多有回護,其在楚藉,同鄉在朝者延其為楚黨,欲拜方從哲為魁首,熊廷弼無結黨意,故不願參與朝廷黨爭,只勠力邊事,但東林以其為楚黨,深忌之。萬曆四十八年,神宗皇帝崩,光宗皇帝繼位,連發紅丸、移宮二案,東林以此罪方從哲,方從哲百口莫辯,連疏求罷,此後東林得勢,朝中高位顯職皆為東林所據,東林遂遣王化貞為遼東巡撫,牽制熊廷弼,王化貞至遼東,獨掌兵馬錢糧,且其意多於廷弼相左,廷弼主守,化貞主戰,又招撫叛逃建虜之明將李永芳作為內應,孫得功做先鋒,以為招撫功,至西平堡兵敗,一潰千里,孫得功復叛於建虜,反攻大明官軍,劉渠、祁秉忠戰死,參將祖大壽敗走覺華島,西平堡守將羅一貴殞國。殘餘明軍潰退到沙嶺,又遭到伏擊,十萬餘人全部被殺,四十餘城盡歸建虜,熊廷弼招撫流民十萬人盡退關內,王化貞隻身得脫。熊廷弼在回關的路上碰上王化貞,一番譏辱,王化貞顏面掃地,此次兵敗,王化貞自知此罪非輕,東林必將受挫,轉急投於魏忠賢,以』遼東貪餉事』告於魏忠賢,忠賢甚喜,暗使言官以此攻東林,熊廷弼本非東林一脈,且好自誇,此廣寧之敗,其不認為有罪,反而認為自已招撫流民返回關內實有大功。朝廷議罪,其言多有不忿,語涉中樞,並牽及先帝,於是先帝熹宗怒其不爭,著三司議罪重處,將熊廷弼及王化貞俱定死罪,暫緩處決。王化貞雖坐獄中,但想著投靠魏氏有功,便安心坐監。天啟三年魏忠賢曾暗中派人入獄中邀好熊廷弼,廷弼素以清正自居,不願與閹人交結毀其清名,力拒之,魏忠賢深忌恨之,天啟四年,熊廷弼欲求出獄,於邊關建功,以功贖罪,先帝也有此意,欲釋之。此時東林中人窺此意,便派中書舍人汪文言傳話熊廷弼,欲引起為援,並聲言力救其出獄,熊廷弼不明其中關節,信以為真,便使家中人饋銀五千兩於汪文言,使東林顯要楊漣、左光斗疏救之。此中事被阮大鋮知曉,密告之魏忠賢。」

  朱由檢追問:「阮大鋮如何知曉?又為何告訴魏忠賢?」

  霍維華說:「阮大鋮本為東林中人,與左光斗同鄉,然魏大中與楊漣相熟,阮大鋮與魏大中均欲爭吏科都給事中,東林眾議魏大中為吏科都結事中,阮大鋮為給事中,阮大鋮是故多有不忿。天啟五年,魏忠賢得勢,熊廷弼交納汪文言並欲賄贈楊、左二人為其減罪,阮大鋮知其始末,欲藉此事投靠魏忠賢,魏忠賢正愁不能盡除楊、左二人,阮大鋮來投欣然納之,阮大鋮便與給事中章允儒暗使傅櫆糾劾汪文言,汪文言案遂大發,牽延甚廣,並以貪贓行賄二罪罪熊廷弼,熊廷弼百口莫辯。致熊氏一門滿門抄斬,籍沒全家,並延及三族,梟首傳示九邊,以儆各督撫將官。」

  朱由檢嘆了口氣說:「子曰:君子無黨。愛卿忠正之心朕已明曉,只是不該附閹黨呀。」

  霍維華頓時面紅耳赤,感覺受到了天大的羞辱,激動地說道:「臣何曾附魏氏?不過為江山社稷計,不願大明遭東林禍害,求國柄歸於先帝,效荀彧為曹操幕府故事。其後魏氏權焰煊天僭制貪墨為惡頗多,臣與楊維垣也屢次上疏,沮其僭越失禮之罪。若荀彧有罪,臣今日便自戕以謝罪!」

  皇上又被懟得說不出話來,沉默良久後嘆息著說:」朕便知道愛卿的心思了。」

  霍維華心中又哀又怨,行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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