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兩黨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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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七下午得半日閒暇,朱由檢本來是想回宮看看太子慈烺的,孩子剛兩歲多,已經能叫爹了,甚是可愛,小公主才兩個多月,也是中宮周皇后所生,模樣伶俐,也甚是惹人疼愛,只可惜他每天忙於政務,根本無暇關心妻妾兒女。

  但是又想起陳小九、李叢文之前要說的話還沒說完,今日有時間抓緊著叫來再探問一下。

  不一會兒,王承恩便將這兩個小閹叫了過來,兩個倒霉小子,額頭上還殘留著叩頭留下的傷,但頭面部的腫脹都算消退了,便是有些青一塊紫一塊,可憐兮兮的。皇上對王承恩使了個眼色,王承恩秒懂皇上的意思,又給他們小宦官送了兩個蒲墊,總算磕頭沒這麼痛,兩小閹進了偏殿正要行禮,看到蒲墊又是感動得一塌糊塗,激動得有點哽咽,趕緊著連連叩頭:」謝主子隆恩,謝主子隆恩。」

  朱由檢是一個很有同情心和同理心的人,當年那種委屈壓抑幾乎等同於寄人籬下的日子,他和他的父皇、皇兄也是這麼多年戰戰兢兢的過來的,他能理解處於弱勢地位的人的心態,甚至很多時侯能代入進去,所以對於弱者他有著天然的惻隱之心和保護欲。

  皇帝抬抬手說:」好了,好了,之前的故事還未說完,今日接著說。」

  李叢文接著之前陳小九說到的部分往下說:」那東林黨每日攻訐不止,御史霍維華看不過眼,便在朝會上與東林辯論,大意是說年初時你們東林與王安那惡閹相互交結,把持朝政,禍亂國事,如何不說是害政?今日換了司禮便這般說話。那些個東林黨人被詛一時不知如何回話,便惡意辱罵霍維華本人,有幾個膽子大的甚至要在朝堂上擼袖子準備揍擊霍維華,幸好被監儀御史及錦衣大漢將軍喝止。」

  朱由檢想不到大明天朝竟然有朝廷官員堂上毆打其他官員的事,簡直太沒有大臣體面了,既荒唐又可恨,急問道:「還有這等事?可確信?」

  李叢文委屈地說:「這件事並不隱密,宮內宮外都傳遍了,奴才豈敢撒謊。」

  朱由檢想起當年楊、左移宮時的可怖面目,朝會上毆打其他大臣的事對於他們來說也不算什麼。於是點了點頭,默許李叢文繼續講下去。

  李叢文接著說:「之後散了朝,那些個東林黨人也不饒過霍維華,對霍大人百般騷擾,霍維華沒辦法,只得連番上疏求罷。天啟皇爺只是不允,而且下了旨意,有再敢傷及霍維華者,請去鎮撫司問話,那些個人才稍稍收斂。這時遼東邊事更加急迫,熊廷弼與王化貞因是戰是守意見相左,熊廷弼久歷邊鎮,有邊才,頗得神宗皇爺賞識,累遷至遼東經略,而東林不欲熊廷弼專務邊事,薦任王化貞為巡撫,巡撫本應受經略節制,但東林為一己之私,卻將兵馬事權皆委於化貞。」

  李叢文口乾舌噪,便有些梗噎,皇上給王承恩眼色,王承恩便馬上為李叢文遞了茶水。

  李叢文感動,喝過茶水後接著說:「天啟二年,恰恰王化貞於正月連失西平堡、廣寧府等遼東四十餘城堡,遼東僅錦州寧遠尚存,喪師十萬餘,丟失軍資器械馬匹無數,熊廷弼與王化貞俱退回關內。皇爺雷霆震怒,命有司徹查,朝中有識之士,便大抵明了皇爺的心思,以此歸罪東林,紛紛上疏攻東林諸人,王化貞此時意識到東林黨大廈將傾,便轉身投靠魏忠賢,魏忠賢趁機利用化貞揭露『東林貪污遼東軍餉』,暗使言官大攻東林。東林黨此時亂作一團,不知如何應對,東林黨內又有『保熊攻熊』之爭,葉一燝主張保全熊廷弼,以挽救遼東局勢,葉向高及楊、左等人仍然要求攻訐熊廷弼。熊廷弼久在邊關,性直而自矜,不知朝廷黨爭之酷烈,倡言遼東之敗,罪在中樞。頗為譏諷之言,皇爺對熊廷弼頗為失望,將熊廷弼、王化貞下部議論罪,皆論死罪,暫緩處決。劉一燝無奈連上三疏求罷,皇爺三月准其致仕。汪應蛟乞休,皇爺允准。此後,東林知大勢已去,陸續上疏求罷,孫慎行七月去職、十月文震孟、鄭鄤等去職,皇爺也不作挽留。但葉向高、周嘉謨等高位者仍賴在位上尸位素餐,三年春正月,禮部侍郎朱國禎,尚書顧秉謙,侍郎朱延禧、魏廣微,俱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預機務。東林勢窘,朝廷大事漸決於皇爺及魏忠賢,朝堂不再出現為細末事連日訌爭的局面,部寺科道皆受命,遼東邊事稍緩,而雲南匪亂也得到控制。」

  皇上點了點頭。

  李叢文吞了一口唾沫接著說:「三年秋,葉向高知勢不可為,求罷,皇爺允准,周嘉謨求罷,皇爺亦允准,則朝中內閣及六部尚書皆不見東林,局勢漸清,但東林不甘失勢,天啟四年楊漣上<劾魏忠賢二十四罪>疏,魏忠賢涕淚交流,告於皇爺。此疏說是彈劾魏忠賢,其中多有語涉皇爺,又有荒誕不實之謠言,皇爺大怒,令下鎮撫司拿下,何人主謀?何人所唆?同謀者何人?務必審問清楚。此時內閣魏廣微承魏忠賢意,欲編<明倫要典>,以斥東林黨之荒謬,皇爺允准。五年,給事中阮大鋮告之魏忠賢,暗囑給事中傅櫆劾汪文言,並劾魏大中通汪文言為奸利,汪文言案發,牽延甚廣,又牽及熊廷弼,皇爺恨熊廷弼愚蠢顢頇,有負聖望,遂梟首抄家,並令傳首九邊。」


  朱由檢問:「楊漣所論二十四大罪,有何不實?有何荒誕?」

  李叢文說得興起,便激動地嚷了起來:「偏是東林做得高官,他人做得便是有罪?偏王安任司禮掌印便是忠宦,他人做得便是閹逆?這是哪門子道理?又以謠傳為正論,以私揣為事實,恣意詆辱魏忠賢,非議皇爺,哪一朝哪一代見過這樣的忠正之臣?其所言宮內事,多為荒謬狂悖之論,不值一辯,偏以此搖惑人心,又是何居心?」

  朱由檢接著問:「為何不值一辯?」

  李叢文接著說:「其疏有言:宮中有一貴人,以德性貞靜,荷上寵注。忠賢恐其露己驕橫,託言急病,置之死地。裕妃以有妊傳封,中外方為慶幸。忠賢惡其不附己,矯旨勒令自盡。試問宮內事,楊漣一外朝官,如何知道?」

  朱由檢聽得此言,竟是無言以對,這楊漣也是夠瘋狂夠無恥,宮內事不論有無,你楊漣如何得知?未必在宮中安有內線?外官交結內侍憑此一條便是犯了死罪,還拿這些有的沒的作為彈劾魏忠賢的罪證,真是愚蠢得可笑。偏偏登極之初我還受東林黨人蠱惑,相信這些人為忠正之臣,予這些人以恩蔭賜贈。想來真是荒唐。我這個皇帝怎麼這般受人戲弄,這般沒有主見,這般偏聽偏信。真是太失敗了。

  皇上慚愧,只得另扯一個話題:「裕妃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叢文接著說:「裕妃之死實為咎由自取,裕妃以客氏非後非妃,卻久居宮中實不應該,固與客氏不睦,無謙禮,多譏諷,又以有妊自認有功,屢番與客氏爭釁,更有傳灑謠言論及皇爺不倫之語,皇爺怒不可遏,著別宮幽禁七日,以儆效尤,裕妃驚懼,胎墮血崩而死。」

  皇上問:「東林案又如何牽及熊廷弼?」

  李叢文說:「天啟四年,熊廷弼欲求出獄,於邊關建功,以功贖罪,使人求援於中書舍人汪文言,汪文言應允,熊延弼便使家中人饋銀五千兩於汪文言,求東林顯要楊漣、左光斗疏救之。此中事被阮大鋮知曉,密告之魏忠賢。事發,皇爺震怒,令鎮撫司詳細審問,皆伏罪。」

  唉!這熊廷弼也是書生氣太重,朝中黨爭酷烈如此,竟不辨情勢,自尋死路。他此時又想到了袁崇煥,那個令他抱有莫大希望然而又大失所望的前薊遼督師,那袁崇煥死得冤不冤?即便有罪,罪當凌遲嗎?雖然有我當時一時氣憤自作主張的緣故,但其中有無大臣結黨調唆,逢君之惡呢?

  皇上問:「後來呢?」

  李叢文說:「天啟五年八月禮部尚書周如磐兼文淵閣大學士,以禮部侍郎丁紹軾、黃立極為禮部尚書、少詹事馮銓為禮部右侍郎,併兼東閣大學士,預機務,朝堂上訌爭激烈,周如磐不能應付請退,十一月天啟皇爺允周如磐致仕。十二月,皇爺命榜東林黨人姓名,頒示天下。遣戍前尚書趙南星。東林人發起更猛烈攻擊,攻天啟皇爺之穢語喧然於朝野,皇爺不理,又遼東餉饋,魏公公,哦,不。。。。。,那魏逆命東廠錦衣衛強征江浙兩地絲、棉商稅及長江、淮河轉輸之稅,計六百三百萬兩,又敲逼兩浙兩淮鹽商鹽稅銀三百五十餘萬兩,遼東餉匱之難稍紓。」

  一提到錢皇上便來了興趣,內心想,若此時有個魏忠賢這樣貼心敢幹的人幫我從江南敲點銀子出來該多好,也不用我這樣沒日沒夜心煩意亂地瞎著急了。但是皇上知道,這些事也只能想想,根本不可能實現,自己頂著明君、聖君的頭銜,肯定做不出皇兄這樣不講臉面的事。若真這樣干,名聲還要不要?皇家的臉面往哪裡擱?

  皇上問:「你如何知道這麼詳細?」

  李叢文低著頭說:」劉若愚劉逆在司禮辦差,幫天啟皇爺拿主意,此些事他肯定是知道的,奴婢便是從他那裡聽來的。」

  皇上追問:「可確真?」

  李叢文小心回話:「奴婢也只聽劉逆一人之言,此中真偽也不敢篤定。」

  皇上點了點頭,示意李叢文接著講。

  李叢文說:」六年正月天啟皇爺命丁紹軾、黃立極、馮銓等閣臣領禮部、翰林院合修《三朝要典》,是時大清兵圍寧遠,寧遠有餉,兵士用命,總兵官滿桂、寧前道參政袁崇煥固守,建虜不能破城遂退走,圍解。二月升袁崇煥為僉都御史,專理軍務,仍駐寧遠,遼東局勢漸緩。三月以蘇杭織造太監李實奏,逮前應天巡撫周起元,吏部主事周順昌,左都御史高攀龍,諭德繆昌期,御史李應升、周宗建、黃尊素等。攀龍懼罪,投水溺死,起元等下鎮撫司獄,相繼死獄中。所謂』六君子』、』七君子』案成。朝中東林心恨至極,狂攻丁紹軾、黃立極、馮銓,三人不得已上疏求退。皇爺無奈允丁紹軾、黃立極、馮銓退,天啟六年六月《三朝要典》成,刊布中外。東林之罪以此定論,禮部侍郎施鳳來、張瑞圖,詹事李國普,俱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預機務。九月顧秉謙致仕。至此國柄盡歸於天啟皇爺,而由魏忠賢傳布於外,從此君臣同心,內外歸命,無有敢忤上意者,軍政庶務皆歸於一統。」


  唉!朱由檢思索良久,心中五味雜陳,又是一聲長嘆,令二位宦官先回去。

  御史吳甡正月初八出京代天子行賑撫事。皇上心痛這十萬兩銀子,怕下面人貪墨濫用沒使到賑濟饑民的正途上,本來想派一個中官隨行監督,朝議皆言不可,中官隨行除了擾害地方增加州府負擔外,別無他用。皇上不想在春節的時候與眾官爭吵影響過年的氣氛和心情,再說當皇上這四年來,他與眾官吵了不知多少次,不論輸贏,最後也只是多了一肚子怨氣,與事無補。最後也只好作罷。

  有怨氣不能朝言官清流灑,總還要找個人盤算盤算。朱由檢這邊送吳甡出京,那邊就緊急著令太監將戶部尚書畢自嚴、工部尚書曹珍找來,著張彝憲也在一旁聽聽。

  不一會兒畢自嚴和曹珍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本來想著就在平台問話,畢竟平台不夠隱秘,想著不管是好的壞的傳出去又是一番風雨,平台召也顯得對二位尚書不夠尊重,皇上決定就在文華殿召見。

  崇禎皇帝黑著臉問道:「二位愛卿,朕急著喚你們來,想著也知道什麼事吧。」

  二位部堂看著皇上陰鬱的臉龐,想著上午的事,估計沒好事,只能先點頭應諾,端正好態度。

  朱由檢接著問道:「二位且幫著盤算盤算,為何總是未到年末國庫就沒錢了呢。」

  畢自嚴滿含委屈地起身辯解道:「陛下,臣自崇禎元年做著戶部堂官到現在,每年的用度也是年初運籌年末決算,帳目一清二楚的呀。」

  朱由檢斜著瞄了眼張彝憲。張彝憲得了眼色,立馬正色問:」畢部堂,且詳細說說情況。」

  畢自嚴說:「臣自崇禎元年接手部務來,總算得每年正稅一千四百六十五萬七千兩,商稅一百三十萬兩,又雜色稅銀七一萬六千兩,總共不過一千六百六十七萬三千兩,去歲因陝西饑荒,皇上令減免陝北賦稅,又減去計三十二萬一千兩。」

  張彝憲又望了望曹珍。曹珍接著說:」近年宮內雖無大工程,但先帝陵寢總是要建的。又江南江北洪旱災害頻仍,其中尤以黃旱淮洪為著,用度頗大,又軍械火器製作、修補城牆耗費巨大,總是入不敷出。」

  朱由檢問:「戶部支出有哪些?」

  畢自嚴說:「北九鎮額兵三十一萬七千人,雲南備邊兵一萬九千人,沿海備倭兵二萬三千人,總額兵三十五萬九千人,每年只按半數約十八萬人發餉,每兵每月額定糧二石,菜銀半兩,又大小軍官錢糧數在計九十六萬三千兩,糧銀合計七百九十六萬兩,額軍馬五萬七千匹,每年粟豆減半支應,折銀二百九十七萬兩,京營兵馬三萬一千人,額糧銀一百五十五萬兩,全額支應。軍中恤賞太平年月幾無支出,現每年支銀在二百三十萬兩有餘,文武百官及吏員額員二萬七千八百三十七人,額銀三百九十六萬兩,除去在邊武臣,地方官員各行省截留稅賦自支之數,兩京及直屬部寺各衙門官俸在二百六十萬兩左右,京城各部寺台院的辦公費用一百六十七萬兩,錦衣衛三萬五千七百人,基中蔭官一萬三千八百人,年支總計四百三十萬兩,宗室歲支九十七萬兩,各藩建府修繕及請賜禮器服御之用均算每歲五十萬兩,驛遞四萬三千人,合銀九十八萬四千兩,妃嬪中官俸銀八十三萬,備賑銀一百五十萬兩,還有皇上的金花銀二百萬兩,另有百官恩蔭賜贈每年均算在二十萬兩,四方小邦的朝賀封賞又四十萬兩有餘,每年總計支出在三千萬兩有奇,而戶部總計收入不過一千七百萬兩,每年缺額在一千三百萬兩以上,臣得實在難以維持。還請皇上聖裁。」

  張彝憲又轉頭問曹珍:「工部呢?」

  曹珍說:「工部所得收入不過二百六十萬兩,但所費頗多。熹廟慶陵已完成大半,預計明年年底能完工,但支出尚有缺額三十萬兩之多,每年河工修漕支出在一百八十萬兩之多,火器炮銃彈藥盔甲刀槍原無戰事時,每年折損耗在二十萬兩左右,現在每歲戰事頻仍,槍銃彈藥甲杖損耗在二百九十萬兩,而且戰事頻仍,東虜西賊毀城破寨無數,修城築堡每歲平均在一百八十萬兩之巨,每年河工備銀在二百萬兩,每年缺額在五百兩之多。」

  皇上無奈地摸了摸額頭,這每一筆錢糧都是都察院及戶工二部每年年底核過的,而且內閣及戶工二科也派員全程參與監督,大體不差。本來銀子就不夠用,現在又加上饑荒要減免賦稅,還需要發賑恤銀,饑民從盜需要剿滅又增加了軍費開支,兵士殺賊盜有死者當恤,有功者當賞,也是應當的,又是一筆開支。這林林總總算下來,是進入府庫的銀糧越來越少,出得府庫的越來越多,愈發地捉襟見肘。

  朱由檢突然說:「鹽政呢?」

  曹珍說:「去歲巡鹽所得僅一百二十萬兩。陛下不知,今日之鹽政大壞,有名無實,東海之鹽利皆入各大鹽商之囊,早已不能補給稅銀,那些個鹽商寧願四處行賄各級官員,也不願交於公帑,欽差巡鹽如果勒逼鹽商交銀,鹽商便不再出鹽,則各地鹽價騰貴,報之有司,恐激起民變,便勒逼分派細民納銀完數。」


  朱由檢氣憤地撫案站起:」真是豈有此理,如何有這等不顧百姓性命的奸商酷吏!愛卿確聞有此事?」

  曹珍知道這小皇帝的厲害,無來由就可能要了你小命,連忙跪下請罪:」臣也是聽得江南傳聞,但今日鹽政確已大壞,所謂鹽引皆由宗室勛親或顯官巨宦求得,只以此為勒逼細民之絞命索,何曾有利國利民之用。」

  朱由檢正聲說:「如何補救?」

  曹珍低著頭說:「太祖之法令如今已面目全非,由救民之良策變害民之弊政。若想恢復祖法,恐宗藩勛貴豪門巨宦百般阻撓,事不成反受其累。」

  皇上又是嘆了一口氣,一想到宗藩就頭痛,偏偏他是最重視宗藩親親之義的人,連宗室親人都不能相容,日後到地下如何見列祖列宗?於是只能調轉話題問:「這缺額有沒有地方可以補上的?」

  「凡入銀有常例,出銀亦有常例,又從何處補來。」畢自嚴苦著臉說。

  張彝憲見縫插針問道:「每年的缺額這麼多,又是怎麼支應開來的?」

  畢自嚴繼續苦著臉說:「臣等絞盡腦汁,也是沒有辦法,只能減少兵餉及養馬支應和官俸供給,譬如軍餉按之前減半列支缺額便很大,只能再減,將每兵每月月糧減至一石,養馬糧也是減半再減半,另外蔭官錦衣減半發俸額,朝中京官七成發俸,另京中部院的辦公差費也是儘量壓縮,只是太常寺光祿寺的供給仍按常例。然而備災備賑銀實在是無有所出,只不再列支了。」

  太常寺管著皇家祭祀,光祿寺管著皇帝吃飯,想著畢自嚴這麼為難仍能想著皇家的臉面,也是難得一片赤誠之心。皇上也不好責備什麼。

  自朱由檢登極以來,已發生大大小小十餘次官兵缺餉譁變,其中己巳之警的那次譁變更是讓他心驚肉跳,幸好官兵在大同鎮嘩兵,若是叛兵進了北京城再逼著他來要銀子真不知如何是好。他憂心忡忡地問道:「總是缺兵餉怕不好,兵士缺餉譁變,又要派兵鎮壓,更是雪上加霜,不是亂上加亂嗎?」

  畢自嚴說:「微臣之弟自肅曾在遼東效力,對我說,九邊額兵多有缺額,各級軍官總以吃空餉中飽私囊,適當減額,各級軍官只是貪得少了,一般也不敢惹出大動作來。再說每年入項只有這麼多,又能從何處節省呢?」

  說到畢自肅,皇上又不免一陣心酸,清清正正的一個好官,因為寧遠兵變自責憤懣不食而死,也算是忠節之士,這畢家的兩兄弟為我大明也是付出太多了。

  崇禎皇帝又看著曹珍問道:「曹愛卿,還有什麼開源節流的好辦法?」

  「剛才嚴部堂已經講了,臣等也是竭盡全力了。」曹珍也是一副苦瓜臉,無可奈何的樣子。

  張彝憲看了眼皇上,看他沒有阻止自已問話的意思,便問道:」嚴部堂,萬曆初年我記得正賦不過一千八百萬兩,萬曆末年又加了遼餉折算下來也才二千萬兩多一點,神宗皇爺如何支應得開?」

  嚴自肅回話道:「張公公,萬曆時天下太平,糧米充足,貨殖較現在豐富,物賤銀貴,如今四海之內旱蝗洪澇頻發,又有地震酷寒之災,糧物皆匱乏,自然物貴錢賤,所以萬曆時的一兩銀子買到的貨物現在可能要一兩六錢至二兩才能買到,而災禍嚴重的地方,譬如陝北三府一石雜糧需要四五兩銀子。萬曆時雖也有盜匪作亂,但多幾月內平定,諸如兵器損耗,兵士恤賞,修築城牆等支出不為每年常例。神廟自萬曆二十年後,少有郊廟,雖常祭由禮官代勞,祭祀耗用多有簡省,又荒怠政務,職官多缺而不補,六曹皆空,每年官俸支出也節省了一百萬兩有餘。而且神廟時又開礦稅,使中官以礦稅名目在地方橫徵暴斂,所得盡入內帑,故內庫外庫均支應得開。萬曆三大征,戶部雖一時難以籌措,但所需銀兩皆出自神宗皇帝內帑,計二千萬兩之多。故萬曆朝尚無財賦不足之憂。」

  張彝憲說:「如今可不可以收礦稅?」

  畢自嚴說:「萬萬不可,今日天下百姓已然足無立錐之地,身無果腹之粟,又群盜蜂起,遙相呼應,此時再加征,不是驅鳥入林,驅民從盜嗎?」

  張彝憲問道:「萬曆初正賦尚有一千八百萬兩,只到本朝如何只有一千四百萬兩?」

  畢自嚴說:「潞王開府時,神廟賜田兩百萬畝,福王開府時又賜田四百萬畝,瑞王開府又賜田兩百萬畝,桂王也是額定兩百萬畝,只是至今地方尚未完其田畝。各藩至地方,又多兼購庶民之田地,神廟又予福王淮引百萬,福王便強迫中州百姓只可購淮鹽而不可購河東鹽,其價在原鹽之三倍之多,害民尤甚,然地方官員上奏,上不予聞,此後兼買之風愈烈,凡中州可聚財之生業皆歸福王。而秦、晉、周等大藩皆爭相效仿,兼買田畝,擄聚民財,無所不用其極。因各藩兼買之地不用納租,又投獻、詭寄之風盛行,而正稅之源日益減少。其初只少田者投獻,近幾年災害頻仍,又兵燹四起,飛灑之弊更甚,一年之糧不足一年之徵,故一些原有積蓄的小康之家也不堪重負,賣田或投獻以避重賦。是故我大明凡建藩之所百姓困苦不堪,無藩之地則民困稍紓。」

  又說到宗藩!萬曆朝天啟朝也沒見宗藩之害如此深重酷烈,如今的閣臣堂官一說到財賦如何便抓著宗藩不撒手呢?朱由檢冷著臉問:「難道就一點其他辦法都想不出來嗎?」

  畢自嚴只能苦著臉不說話。

  曹珍眨了下眼睛,試探著說:」陛下,依臣愚見,不如將度支之事於後日朝會廷議,集思廣益,或有收穫。」

  朱由檢也知道曹老頭在甩鍋,可如今也沒有別的好辦法,只能按著他的想法,朝會議一議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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