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樗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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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冬天,草履和草鞋特別好賣。

  劉懷肅、劉懷敬兄弟時常送些茅草和芒草過來,蕭文壽與臧愛親日夜編織,連小侄女劉興弟也跟幫忙。

  劉道規與劉裕負責售賣。

  舅父蕭源之終於傳回消息,二兄劉道憐如願以償,進入國子學。

  國子學原本只接收三品以上及國公之子孫、從二品以上高官之曾孫,不過桓溫掌權時,推行「庚戌土斷」,抑制豪強、朋黨,啟用寒門庶族。

  國子學也開了一道小門,接納有才學的寒門子弟。

  淝水之戰之所以能打贏,其實也是庚戌土斷留下的家底。

  荊州西府軍在桓沖的率領下,亦浴血激戰。

  只是大勝之後,桓家與謝家一樣,被朝廷一腳踢開,加上桓沖恰好病死,桓家亦遭到打壓,日漸衰弱。

  「咱家終於出息了!」母親蕭文壽抹著眼淚,依依不捨。

  二兄劉道憐幾乎成了家中的唯一希望。

  從國子學中出來,一般是正五品上,留在建康,便是諫議大夫、御史中丞、中書舍人等職,外放州縣,關係硬、門第高便是太守,若是二者皆無,也能混個長史、參軍……

  當然,官位也分清和濁。

  長史、參軍都是濁官,勞心勞力的命,但好歹有了一個向上爬的梯子。

  「莫高興太早,以後什麼景象,尚未可知。」劉裕懶懶散散,斜了一眼劉道憐。

  蕭文壽柳眉倒豎,「那也好過你遊手好閒,嗜賭成性!」

  劉道憐仿佛故意氣劉裕,意氣風發道:「他日平步青雲,兄長和小弟可來投我,總好過在鄉里偷雞摸狗。」

  劉道規眉頭一皺,「二兄這話過了。」

  劉裕也站起來了,不過並沒有生氣,輕笑一聲,只是神色有些落寞。

  劉道憐在家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卻不知是劉裕為了這個家到處奔走,不然他也沒機會讀書。

  「道憐。」蕭文壽也是滿臉慍色。

  劉道憐趕緊彎腰拱手,「小弟一時失言,兄長勿怪。」

  覆水難收,有些話一說出口,再想收回去就沒那麼容易了,平時兩人就不太親近,話也很少。

  劉裕甩甩手,一言不發,轉身出門去了。

  劉道規也不想看劉道憐的臉色,跟著劉裕出門,本來一樁喜事,鬧的大家都不開心。

  到了年關,京口車水馬龍,牛車一輛接著一輛,車上的名士褒衣博帶,臉上抹著粉,唇上塗著一抹艷紅。

  與之相比,城內的流民越來越多,衣衫襤褸,滿臉菜色,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劉道規以為是江北南下的,但一聽他們乞討的口音,竟然是吳儂軟語。

  劉裕徑直來到一座小樓前,門前牌匾上以行書寫著「富貴博坊」四字,字跡流暢圓轉,平穩典雅,細膩流美,頗有王右軍的風尚。

  穆帝永和九年,王羲之一帖《蘭亭集序》,流譽天下,為天下第一行書,引的無數名士附庸風雅,行書遂大行於世。

  從這四個字的水平,就能窺見這家博坊背景不簡單。

  「走,今日為兄要教你些兵法門道,比那吳子有意思多了。」劉裕大手一揮。

  「你又要爛賭?」

  家中剛有了轉機,渡過了難關,他又故態復萌了。

  「什麼叫爛賭?你說的太難聽了些,來都來了,趁這幾日手氣好,多贏些。」

  他賭性一上來,什麼都不顧,拉著劉道規就往博坊裡面鑽。

  博戲不止樗蒲一種,還有鬥雞、鬥狗、投壺、葉子戲等。

  富貴博坊開在鬧市,閣樓相連,有二三十間,後院還有鬥雞場、鬥狗場,連地面都是青石鋪就。

  一條紅毯鋪在木階上直通二樓雅間,廊道中依稀可見素白屏風,織錦步障,婢女年輕貌美,梳著靈蛇髻,穿鵝黃襦裙,絳唇邊點著兩點胭脂,走動間腰肢扭動,別有風情。

  幾個賭漢上前搭訕,人家頭也不抬的去了二樓,他們卻不敢踩上紅毯,只能眼巴巴的望著。

  劉道規從未想到京口內城還有這般去處。

  「盧、盧、盧!」


  「雉、雉!」

  「黑雉雉白白,塔,五采!」

  「唉——」

  「哈哈哈——!」

  有人失望,有人歡喜。

  劉道規循聲望去,偌大的正廳中擺著六七張樗蒲枰台,圍滿了人,每個人斗聚精會神。

  「以咱兄弟的出身,只有敢上桌賭,方才有一條出路。」劉裕繼續他那套歪理,也不等劉道規說話,忙不迭的拿錢去換了「矢」,上桌賭錢去了。

  劉道規一臉鬱悶,只能在旁觀看。

  樗蒲有枰台、五木、杯、馬、矢五物。

  五木為擲具,一面塗黑畫犢,一面塗白畫雉。

  棋子稱為「馬」,籌碼稱為「矢」。

  枰上縱橫十七格,每方六枚「馬」,可容十家,聚間的空隙稱為「關」,每關前一個棋位稱為「坑」,後一個棋位稱為「塹」,各有三處。

  大致玩法是,賭者於杯中搖晃擲出五木,依照五木得采數,根據采數前進棋子或者後退,若是正好落在敵方棋子上,便可將敵棋打回起點。

  若是落在「關」、「坑」、「塹」上,則需要擲出固定的「貴采」方能挪開,否則會陷在其中不得動彈。

  五木擲出三黑或者三白,便是貴彩。

  采中最高的是黑黑黑犢犢的「盧」和黑黑黑雉雉的「雉」,也叫王彩。

  己方六馬先到達終點為勝。

  規矩頗為複雜,劉道規看了許久,方才大致了解。

  圍座諸人既有粗布麻衣的閒漢,也有身穿綢緞的富家公子,還有頂著綸巾的儒士和名士。

  正常情況下,這群人不可能同處一室,但在博坊內卻能。

  「盧、盧、盧!」劉裕一上枰,喊聲最大。

  也許是時來運轉,起手便擲出一個「盧」,連收七條矢,在枰上連走了十六步棋,還踩中了敵方的一匹馬,使其回到原點。

  那人一陣埋怨,「寄奴,你今日運氣也忒好了些。」

  劉道規聽聲音有些熟悉,循聲望去,是一身穿綢緞的富家公子,滿臉富貴之氣不掩敦厚之相,劉道規感覺這張臉有些熟悉。

  忽然想起這不是劉敬宣嗎?

  每年三月初三上巳節祭祀劉氏先祖,都能見上一面,寒暄幾句。

  劉牢之貴為北府首將,他家的郎君,自然無人不知。

  「嘿,輸了這麼多次,也該咱揚眉吐氣一回了。」劉裕收起五木,再擲一次。

  黑犢犢白白,梟,雜采。

  馬只能進兩步。

  「哈哈哈,許久不曾見你了,來來來,與你介紹一人,桓靈寶,桓宣武庶子桓敬道是也!」劉敬宣十分熟絡的介紹著身邊的一個二十來歲的胖子。

  雖然胖,卻面如冠玉,氣宇軒昂。

  只是眼中射出的兩道精光令人頗不舒服。

  「見過南郡公。」劉裕大大咧咧的一拱手,頭也不抬,一心撲在枰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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