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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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多年,若不是他照應,老劉家早就要去喝西北風了。

  而且劉裕並非蕭文壽所出,剛一出生,母親趙安宗便分娩得病而死,父親劉翹一度準備棄養,後被姨母趙氏收養,長大後,對蕭文壽極為孝順。

  蕭源之與劉裕其實並無血緣關係,還願意出力,足見他是真的將劉家放在心上。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蕭源之高升,劉家底氣就足了,就算以後混不出頭,至少有個靠山。

  「談不上高升,朝廷如今也是烏煙瘴氣,我等小士族不比王謝桓袁,難有出頭之日,只是以後能照應一二,蕭劉兩家本就同氣連枝,寄奴,你以後別賭了,待我打點好門路,為你求個前程。」

  舅疼外甥姑疼侄,嬸子大娘是外人。

  蕭源之這舅父當真沒有話說,為劉家操碎了心。

  劉道規總算看到了老劉家振作的一絲希望,沒辦法,這年頭幹什麼都講究出身門第,上面沒有人,什麼都幹不成。

  蕭源之不僅安頓好了老大劉裕,也給劉道憐尋了個國子學的門道,只要從國子學出來,劉家的出路也就有了。

  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就天亮了。

  蕭源之趕著去建康,兄弟三人送他出門,卻聽見陣陣哭嚎之聲,甚是悽慘。

  家家戶戶門前掛起了白幡,來往行人都披麻戴孝。

  「出了何事?」劉裕詢問。

  隔壁的劉遵回道:「聽說是謝都督病逝了。」

  「謝都督?」劉道規一愣。

  在京口人眼中只有一位謝都督,那便是康樂公謝玄,但他春秋正盛,怎麼會忽然就去了?

  「聽說相王給謝都督派了一位太醫,沒幾天,謝都督便不治身亡了……」劉遵憤憤不平。

  「休要胡言亂語!」蕭源之斜了他一眼。

  劉遵小聲嘟囔:「他司馬家又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

  司馬家雖占著皇帝寶座,但一向沒什麼存在感,八王之亂,永嘉之禍,丟了北方,衣冠南渡後,被權臣捏在手上,動輒攻破建康,隨意廢立,早就沒什麼威信了。

  京口是北方流民最大的聚居地,若不是司馬家,也不會家破人亡,流亡江左。

  蕭源之叱道:「你……大膽!」

  「本就如此!」劉遵梗著脖子。

  司馬家與謝家的矛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連京口的三歲小兒都知道,從前年開始,幾個北府大將都遭到了打壓和排擠。

  「舅父息怒,他性子向來耿直。」劉道規平素與劉遵關係不錯,出口幫了一句。

  一筆寫不出兩個劉字,算起來,兩家也算同宗。

  劉遵還是劉道規的從弟。

  「君流,小兒亂語,何必動怒。」蕭文壽怕鬧僵,連忙勸阻。

  劉道規拉住劉遵。

  蕭源之自然也不會跟他一般見識,只不過氣氛弄得有些僵,一甩袖子,「弟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別過,阿姊多多保重,你三兄弟在家,要多孝順母親。」

  「我等知曉,舅父保重。」劉家三兄弟躬身拱手。

  蕭源之「嗯」了一聲,便大步流星的去了。

  「謝都督一代名將,未想落到這般下場。」劉裕長嘆起來,滿臉落寞之色。

  謝玄督鎮京口,從民間選拔勇武之士,量才施用,給一潭死水的京口開了一道窗,大批寒門庶族步入仕途,雖不入流,難登士族們的大雅之堂,但好歹握著兵權,士族門閥多少也要給些薄面,不敢欺壓的太厲害。

  兄弟幾人回家,本想也燒些紙錢,但翻箱倒櫃,家中只有幾箱竹簡,一個紙片都沒有。

  寒風從四面八方灌入,吹的門扇和窗扉吱呀作響。

  只得尋了幾件麻衣披在身上,燒了些乾草,拜了幾拜,算是給這位謝都督舉喪了。

  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生活還要繼續。

  蕭源之送了些糧食過來,但也只能解一時之急。

  中原被鮮卑人拿下後,並沒有變得安寧。

  盜賊四起,豪強林立,胡人肆意劫掠,越來越多的流民南下,擠滿了京口和江對面的廣陵,人一多,柴就少了。

  隨著冬天的到來,京口周邊越發光禿禿的,走上三四十里,都看不到一根野草一顆野樹。


  只有刁家控制的幾座山上還有樹木,但沒人敢打他們家的主意,從早到晚會有身披甲冑,手持刀弩的家兵巡邏。

  山腳下,總能看見幾具被曬成肉乾的屍體,插在木樁上,恐嚇流民。

  前幾日隔壁村的孟懷玉、孟龍符兄弟從蘭陵郡回來,路過蒜山,就被刁家當成了盜賊,吊起來毒打了一頓。

  里正帶著孟氏族人前去救人,刁家一看事情要鬧大,方才放了孟氏兄弟……

  砍不到柴,劉家的日子越發難熬。

  其實整個蕭家也就蕭源之對劉家不離不棄,其他的蕭家子弟沒太當一回事兒。

  當然,如果蕭文壽帶著劉家去蕭家討食,蕭家也不會拒絕。

  但不論是蕭文壽,還是劉裕都不會如此低三下四。

  別人主動給,與自己張口要,完全是兩回事。

  蕭源之去了建康,一直沒什麼消息傳回,劉道規估計日子過得也不會太順,高門大族之間的競爭也非常激烈。

  就像謝家,前幾年風光無限,一時無二,如今卻落得一個門庭衰落的下場。

  人走茶涼,別提多落寞了。

  離開權位之後,仿佛一夕之間就被別人遺忘了。

  這兩月,臧家派人來過一次,說了些客套話,便打道回府沒了下文。

  劉道規不禁心疼自己的兄長,這年頭講究門當戶對,朱門對朱門,柴門對柴門,劉家這副光景,連寒門都難以維持。

  如果兄弟三人再無出路,就要從寒門滑落下去。

  「求人不如靠己,這些是日天天喝稀的,也該吃頓葷的了。」劉裕作為兄長,眼見家中又要斷糧,生出想法來。

  「兒啊,咱家雖然窮一些,但不可為匪為盜,壞了名節。」蕭文壽一見他這樣子,趕緊來勸。

  「母親多慮了,這段時間乾旱,江邊多了水窪,兒想晚上去打些鮮魚回來,再這麼耗下去,咱家就要餓死人了。」

  長江每年十一月到三月是枯水期。

  今年下半年以來,江左一滴雨水都沒有下,眼看就是一場旱災。

  劉道規鬱悶道:「長江不也是刁家的嗎?」

  士族豪強對地方的控制無孔不入,從山到河,從村到城,處處都要仰他們鼻息。

  刁氏先祖刁協是晉元帝的元從之臣,東晉開國功臣,官居尚書令,加授金紫光祿大夫,煊赫一時。

  其子刁彝,任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鎮守廣陵,刁家也得以在京口立足,勢力遍布京口廣陵兩岸。

  刁彝雖在寧康二年(374年),卒於任上,但刁家已在京口、廣陵一代落地生根。

  三個兒子,老大刁逵官居任散騎常侍者,聽說即將外放為刺史,老二刁暢,現任始興相,右衛將軍,老三刁弘,撫軍司馬。

  一個比一個顯貴,刁氏門下的僮客,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說句不好聽的,朝廷派下來的江北都督、青兗刺史譙王司馬怡都要看刁家的臉色行事。

  劉裕笑道:「江這麼大,刁家怎可能全都守住?」

  「興弟要吃魚!」小侄女劉興弟早就嘰嘰喳喳的叫了起來。

  嫂子臧愛親忙道:「大人的事,小孩兒別插嘴。」

  朱門對朱門,吏門對吏門。

  東莞臧氏,也是寒門出身,親家翁臧俊當年也是東莞郡功曹。

  「那還等什麼?」劉道規也早看刁家不順眼了。

  伐冰之家,不蓄牛羊。

  刁家倒好,家大業大,卻仗著權勢,與小民爭利,讓別人無路可走。

  「兄長且去,小弟在家照顧阿母。」二兄劉道憐眼珠子一轉,跟以前一樣,遇到事情就往後縮。

  劉道規早就見怪不怪,母親蕭文壽這麼多年的心血都撲在他身上,供著他讀書,只望著有朝一日能將劉家頂起來。

  「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做一場大的,阿規,你去叫上懷肅、懷敬,再把劉遵也喊上。」劉裕一拍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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