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塌方
十月青藏高原早晚溫差極大，夜間的氣溫已經逼近零度。這個時節，已經不是旅遊旺季，除了一些駕車穿越青藏的發燒友還會過去外，大部分人是不會在這個季節去高原受罪的，青藏高原上的外地來客是越來越少了。
阿丹一家，世世代代生活在青藏高原。據阿丹的爺爺講，他的阿媽是土司家裡的祭司，負責祭奠活動，據說能通神靈。
但這種能力不是人人可以獲得的，也不知道真假。隨著土司制度的瓦解，到阿丹阿爸這一代，家裡開始以養羊、養氂牛為主。和其它人家一樣，開始了放牧生活。但是也許是基因遺傳，也許是精神傳承，阿丹阿爸和他從小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直覺。誰家的牛啊羊啊之類的走失了，只要找他們倆個，總能找到。在方圓幾十里範圍內，阿丹和他阿爸，是很有些名氣的。
但終歸是現代社會，人們對他倆的這種能力，也僅僅限於尋找失蹤的牲畜而已。也有人曾經請他們找失蹤人口，但是無論怎麼做，並沒有像尋找牲畜那樣一找一個準，也許他們的能力也僅限於此。
或許是遺傳了祖上的基因，也或許是其它的原因，總之，阿丹就是有這種直覺。據他所說，自己只是跟隨著感覺去找而已，就好像有人在指引著自己一樣。這就好像天才和普通人的差異，總有那麼一些人，天賦異稟，無法用常理來看待。比如你解一道數學題，半天沒有理順思路，也想不出解題方法。而有天賦的人卻能很快解出來。而且，你還看不懂他的思路和邏輯，確實是不服不行。
這天天氣不錯，遠處的雪山在陽光照射下，泛著金色的光。在雪線下方，則是青灰色的山地，雪山上融化的雪水，沿著或陡峭或平緩的山坡流下來，遠遠看去，好像一條白色的帶子。
阿丹今天來放牧的地方，據說前些日子有個科考隊來過，而且還在這一帶考察了半年。阿丹對此當然是不以為意的，只要不影響他的放牧工作。
幾頭氂牛在山坡上悠閒地站著，偶爾低下頭啃一嘴青草，也不管有沒有啃到青草，下意識地咀嚼一番。突然這些氂牛抬起頭，豎起耳朵，同時朝山坡上方看去。那裡積雪和青草混在一起，由於氣溫還在冰點以上，冰雪交融，溶雪匯成雪水，流經草甸，一簇簇草甸，生長得異常茂盛。
稍頃，隱隱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音，旋即轟隆一聲悶響，剛才那片山坡上的積雪，混著草甸，還有大塊黑色的泥土，陡然滑落下來，嘩地向山坡腳下滾落。
塌方了。
遠處的阿丹，此刻正仰面躺在一塊平整的石塊上，傻傻地盯著天上飄動的雲朵。當他聽到這聲音，轉頭朝這邊看過來時，塌方的泥土以及雪水，已經逐漸停止了滾落。幸虧這山坡上的塌方面積不大，大概只有十來米寬，五六十米長的範圍。
原本的山坡，已經形成了一個棕黑色的斜坑。坑底距離塌方最高點，有四五米的落差。泥土順著山坡一直滾落，在山腳五六十米的地方，有幾大塊泥土或者石頭。
反正距離有點遠，阿丹目光所及，看不太清。也許他也沒有仔細看，而是去關注自己的氂牛了，有沒有被壓到或受傷。
這種情況，阿丹以前也遇到過，只要塌方面積不大，牲畜人員沒有傷亡，趕緊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就是了。青藏高原山地草甸，雪水融合區域，這種事情也經常發生，不足為奇。
阿丹敏捷地從石塊上站了起來，吆喝了幾聲，將氂牛順著山坡趕了下去。
待到走到山腳，阿丹看到那幾塊滾落下來的大塊泥土，好像有點不太對勁。直覺告訴他，這其中有一具屍體，也不知道什麼屍體。
由於地形和溫度的原因，在這種地方經常有凍死或從山上掉落摔死的動物。剛才塌方的地方，說不定剛好躺著一隻動物的屍體，然後被滾落的泥土裹挾著，帶到了山腳。
阿丹這麼腦補著，想著這動物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近兩天摔死的，如果肉質還新鮮，可以撿回去烤著吃，也是很不錯的。
於是他走近去看。這一靠近，卻感覺到一股森然的冷氣撲面而來，讓他渾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然後又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在意識深處呼喚，過去找他，過去找他，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阿丹作為一名通靈人士的後代，對這種感覺還是能夠把控住的。雖然此刻的感覺，在通常人看來有點嚇人，但他還是壯著膽，靠近過去。
這是一具人類的屍體，穿著黑色的羽絨服，白色的徒步鞋，由於雪水和泥土已經裹住了他的全身，半個身體埋在泥土中，所以遠遠看起來，看不出是人還是動物。
阿丹的心咯噔了一下，心中罵了一句，薩魯，還想吃肉嗎，以後再也不想貪這種小便宜了。旋即心神蕩漾，哎呀，惹上麻煩了。這齣了人命，管你是誰，都得上報政府。
於是阿丹也顧不得那麼多，斷然轉身向聚居地快步走去。
待到走出幾步，突然又停了下來。不行，這樣離開，這具屍體會被山豹等野獸叼走的。但自己總不能拖著一具屍體回去吧。糾結了許久，阿丹還是為了穩妥一點，從附近搬來了一些石塊，在屍體周圍和身上壘滿了石頭。準備妥當，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小時。天色也快暗下來了，得趕緊回去。
如此這般想著，阿丹不禁加快了腳步。不愧是通神靈人士的後代，阿丹在突遇意外的情形下，無論是思想還是行動，對事情的處理過程都是值得稱道的。
接到報警的，依然是這片地區的治安管理負責人陳警官，上次和吳預有過簡單接觸。這些天來，陳警官實際上壓力很大，畢竟錢子明的失蹤，引起了省級機關的關注。做為一個小小片區的警官，確實無法坦然直面，省級機關的關注。
這次突然接到了發現不明屍體的報案，陳警官自然而然地將它與錢子明的案子聯繫起來。而且發生地點一致，陳警官很敏感地意識到，或許錢子明有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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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杭城，吳預正在辦公室接待省公安局的兩位警官。其中一位是刑偵處的繆風科長，另一位負責統籌協調的張主任。畢竟地質研究院是副廳級單位，內部人員的失蹤，干係重大，不能不重視。
這次繆科長和張主任一同來研究院了解情況，體現了對此事的重視程度。一般情形下，這種人員失蹤情形，屬地管理就可以了。
雖然繆風科長是一線刑偵人員，有豐富的案件偵察判斷經驗，但這次的情況有點不同，涉及兩個單位的協調，萬一案子進展不順利，總要有這方面的專業人員給予支持。所以省局領導考慮問題也很周全，派出了這兩位得力人員。
吳預已經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地介紹了一遍。謬風謬科長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人可能已經不在了，不能排除他殺的可能。
他是憑什麼得出這個判斷的，吳預心想。但是對於此事，自己是個外行，而且也不好詳細過問這其中的關鍵點，他就忍著沒有問。
繆科長見吳預沉默不語，理解他的內心想法，於是就說道：「吳隊長，這件事我想關鍵處在於歐陽石，就是與錢子明同一宿舍的那位隊員。根據他的描述，我想他可能隱瞞了很有價值的信息或者線索。」不愧是省級單位的專家，一出口就抓住了關鍵突破點。
「不過我們暫時不會與歐陽石接觸，以免干擾他目前的狀態。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了，人如果還在那現在他的生活肯定已經穩定下來了。如果不在了，急也沒用。我們打算去事發現場再去看一看。」謬科長將他們接下來的安排大致說明了一下。
吳預覺得這已經給了他很大的面子，連忙說感謝的話。
如此這般，雙方之間的初次接觸也差不多結束了。正在此時，吳預的手機響了。打電話的是青藏的陳警官。吳預內心一驚，感覺錢子明的事有轉機了。
「吳隊長嗎？我是陳備。對，是關於錢子明失蹤的案子。對，吳隊長，我想我們都應該有正確的判斷，我們已經找到錢子明了，但是他人已經不在了。」陳警官的話語很委婉，但卻無法否認事實。「吳隊長，你不要激動。事情就是這樣的，我們想對死因進行鑑定，希望你能明白。」陳警官言下之意，就是錢子明不可能是自殺或者以外，很可能是他殺。
「由於情況很複雜，我這邊可能會馬上到杭城來，與你做更進一步的了解。另外我們已經給杭城公安局發了函，請他們立即監視歐陽石。這事本不應該告訴你，但是畢竟你是整個事件的關鍵人物，所以請你暫時保密。」陳警官在電話里很謹慎。
陳警官又把發現錢子明的過程詳細給吳預說了一遍。吳預呆立半天，內心中湧現出一種無法克制的悲傷。子明，沒想到那天喝茶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仿佛自己失去了什麼，內心空蕩蕩地，對陳警官的電話，只是機械地回答著「好的好的」。
掛斷電話，謬科長覺得吳預情緒很不正常。於是便問道：「吳隊長，有什麼事嗎？」
吳預把電話塞進褲袋，目光緩緩望向謬科長，對視了好久，才開口道：「錢子明找到了。」
在這個時候，感覺有點巧啊！謬科長下意識地想著。
「他們是怎麼發現的？」謬科長脫口而出地問道。
「據說是一個當地的放牧人發現的，具體情況那邊也沒有多說。」吳預實事求實，在這個時候也沒有多餘的話。
「看來我們得儘快去一趟青藏，摸一摸現場。」謬科長轉頭對張主任道：「張主任，我想儘快去一趟現場，您看，要不要與那邊聯絡一下？」謬科長徵求張主任的意見。這種事，有提前聯繫，會更方便溝通與協調。
張主任是行政幹部，對這種事情當然很清楚。「小繆，確實應該先聯繫一下，這事我來辦，你儘快趕去那邊。」
「好，那我這就出發。」謬科長看了看吳預：「吳隊長，你要不也一起去，我覺得這起失蹤案，和普通的失蹤事件相比，有很多疑點和巧合，不太合常理。有你在，可能會對事情的調查有作用。」
吳預其實也想去看看錢子明，雖然已經相隔兩個世界，但是這麼久的同事加兄弟，怎麼說也想再看一眼這位溫和的兄長吧。正好謬科長給了這個梯子，吳預就順著往上爬。
「沒問題，要不把歐陽石也帶上吧，相互有個照應。」吳預的思路還是很嚴密的。帶上歐陽石，一則可以隨身監視，二則到了青藏現場，有什麼事情也可以方便審問。
「可以，就以你科考隊的名義，去接錢子明回來。」謬科長心領意會，意味深長地說。
幾人匆匆安排了行程後，就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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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石坐在萬米高空的飛機艙內，思緒萬千。此時已近傍晚，陽光在飛機窗外的天際快要落下去了，金色的餘暉，塗抹在天邊，夾帶著形狀各異的雲朵，也在這金色中變得溫暖起來。
歐陽石萬萬沒想到，這麼快錢子明就被找到了。自己的內心裡，有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如此而已。然而隨即又想，這次怕是有些麻煩了。他呆呆地望著窗外的落日餘暉，心頭一陣恍惚。但願大家都有一個滿意的結果吧。
吳預坐在歐陽石的左邊，最外面是謬科長。這次張主任沒有一起過來，作為省局專門負責組織協調的行政主管，這種事，出面一次就足夠了。
吳預明顯感覺到了歐陽石的情緒變化，越發對他懷疑起來。
就這樣大家各自心事重重，沉默無語。待到晚上九點多時，飛機降落在青藏機場。機場到達口，陳警官正在東張西望，等著吳預一行。
見到吳預三人風塵僕僕，從出口處走來時，陳警官鬆了一口氣。他最怕飛機晚點，自己早早等在這裡，豈不是白費時間，而且等人是最煎熬的事情。
「吳隊長，辛苦了。這位是謬科長吧？」陳警官人情練達，歐陽石他見過，此時只有三個人，當然不會認錯人。
「這位是...」謬科長疑惑地轉頭看著吳預。
「哦，他就是打電話給我的那位陳警官，這裡他負責。」吳預向謬科長介紹了幾句。
「你好，陳警官，我是謬風。」謬科長伸出右手，與陳警官用力地握手。
「謬科長，歡迎歡迎，旅途辛苦了。我們局接到通知後，安排我來接您。車在那邊，我們走過去吧。」陳警官朝吳預和歐陽石點點頭，大家一起向停車場走去。
夜晚九點多，青藏高原的天已經黑了。由於是高原地區，空氣相對稀薄，對於身體基因不是很適應高原氣候的人來說，缺氧頭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對於此時四個人來說，並沒有這種困擾。倒是機場外的風很大，有點刺骨的寒意。吳預縮了縮身子，緊緊了夾克領子，感覺還是有點冷。
「吳隊長，您也是在這裡待過大半年的人了，怎麼對這裡的氣候還是不太了解啊。」陳警官打破了一行人的沉默，開口說道：「也怪我沒有和你說清楚。這兩天氣溫確實比通常要低很多，特別是夜間，你們晚上休息時要儘量多蓋點被子，注視保暖。」這是一句沒有太大意義的話，但總比無話可說的沉默狀態好。
吳預嘿嘿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
「來得急，沒準備啊。沒想到子明他...這麼快就找到了。」吳預岔開了話題，引向此次出差的中心主題。
上了車，待到汽車上了公路，謬科長就開始發問了：「陳警官，來得匆忙，有些事情並不是很清楚，你們是怎麼發現錢子明的？」
「說起這，也是很巧。我們這邊有個當地牧民，在放牧時，突入山體滑坡，剛好是埋錢子明的位置，於是他就隨著滾落下來，被牧民發現了。」
「確實很巧，為什麼是那個牧民剛剛去那邊放牧，才發生滑坡。這幾個條件的組合發生的可能性確實很低啊。」謬科長感慨道。
「我們想先去看看屍體，然後再到滑坡的山上看看。」謬科長提出了要求。
「這個沒問題，現在嗎？屍體還冷凍在法醫解剖室，他們準備明天解剖。」陳警官點點頭，又道：「我們這邊氣溫低，實體形狀和器官還保存完好。在你們來之前，我們已經初步做了檢查。屍體全身上下沒有傷痕，也沒有明顯內傷跡象。頭部完整，面相從容。總之不像是受到了攻擊，導致死亡。」
「哦，聽起來挺麻煩啊！」謬科長沉思了片刻，說道：「還是現在去解剖室吧。」
「行，我給他們打個電話。」
一行人從機場下飛機後，直接開車奔向地區警局法醫部解剖室。此時時間已經到了十點多，考慮到三人剛下飛機，雖然飛機上有餐食，但還是需要問一下。「是不是附近找個地方先吃點東西？」陳警官問道，看了看三位。
三人相互望了望對方，還是謬科長先說：「你們怎麼樣？要不先吃飯？」顯然這不是他的真實想法。「不必不必，剛才飛機上我倆已經吃了兩個盒飯。」吳預看了看歐陽石，連忙說道。歐陽石也順便點了點頭。
於是一番客氣後，四人來到地區警局。由於是夜晚，警局路口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亮著，路上沒有人，十分安靜。汽車開近警局大門口時，值班室亮起了燈，值班民警看起來認識陳警官，和他打了個招呼，開門讓他們進去了。
按理說這個時間，是不允許人員進出的。但陳警官有上級通知，大家都明白有個特殊的按照，連千里之外的杭城都派來了專家，那麼一路綠燈是必須的。
解剖室在警局三樓。這裡的房子不高，所以沒有電梯。四人急匆匆爬了三層樓梯，呼吸都有點厚重起來。
此處來的人其實很少，只有人命案子發生時，法醫才會過來。一般情形下，基本上沒有人會來解剖室。所以夜間的三樓解剖室，有點森然的冷漠感。但對於搞刑偵的謬科長和陳警官來說，這只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吳預和歐陽石跟在他們後面，自然也沒有什麼緊張感。
待到值班人員拉開冷庫的抽屜，在冰冷的白氣逐漸圍繞著屍體消散開來後，吳預隨著值班人員拉開黑色裝屍袋的拉鏈，終於看到了錢子明。只見他一臉從容，依然是標誌性的微笑。雖然由於死亡，臉上發白，皮膚已經有了一些黑色的斑點，臉頰也凹陷了下去。但如果忽略這些，吳預還是能夠感覺到徐子明依然存在，無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
或許他的靈魂從未離去吧。吳預毫無緣由地想著。
「能翻轉一下屍身嗎，看看背面。」謬科長說道。
工作人員隨意翻轉了屍體的背面，依然沒有傷痕，也沒有淤青之類受到攻擊的跡象。看來這外表形體是看不出什麼狀況了。那麼只能等待解剖結果了。
折騰了這麼久，大家離開解剖室後，到招待所安頓下來。陳警官約好大家明天早上出發去滑坡的位置看看。
阿丹一家，世世代代生活在青藏高原。據阿丹的爺爺講，他的阿媽是土司家裡的祭司，負責祭奠活動，據說能通神靈。
但這種能力不是人人可以獲得的，也不知道真假。隨著土司制度的瓦解，到阿丹阿爸這一代，家裡開始以養羊、養氂牛為主。和其它人家一樣，開始了放牧生活。但是也許是基因遺傳，也許是精神傳承，阿丹阿爸和他從小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直覺。誰家的牛啊羊啊之類的走失了，只要找他們倆個，總能找到。在方圓幾十里範圍內，阿丹和他阿爸，是很有些名氣的。
但終歸是現代社會，人們對他倆的這種能力，也僅僅限於尋找失蹤的牲畜而已。也有人曾經請他們找失蹤人口，但是無論怎麼做，並沒有像尋找牲畜那樣一找一個準，也許他們的能力也僅限於此。
或許是遺傳了祖上的基因，也或許是其它的原因，總之，阿丹就是有這種直覺。據他所說，自己只是跟隨著感覺去找而已，就好像有人在指引著自己一樣。這就好像天才和普通人的差異，總有那麼一些人，天賦異稟，無法用常理來看待。比如你解一道數學題，半天沒有理順思路，也想不出解題方法。而有天賦的人卻能很快解出來。而且，你還看不懂他的思路和邏輯，確實是不服不行。
這天天氣不錯，遠處的雪山在陽光照射下，泛著金色的光。在雪線下方，則是青灰色的山地，雪山上融化的雪水，沿著或陡峭或平緩的山坡流下來，遠遠看去，好像一條白色的帶子。
阿丹今天來放牧的地方，據說前些日子有個科考隊來過，而且還在這一帶考察了半年。阿丹對此當然是不以為意的，只要不影響他的放牧工作。
幾頭氂牛在山坡上悠閒地站著，偶爾低下頭啃一嘴青草，也不管有沒有啃到青草，下意識地咀嚼一番。突然這些氂牛抬起頭，豎起耳朵，同時朝山坡上方看去。那裡積雪和青草混在一起，由於氣溫還在冰點以上，冰雪交融，溶雪匯成雪水，流經草甸，一簇簇草甸，生長得異常茂盛。
稍頃，隱隱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音，旋即轟隆一聲悶響，剛才那片山坡上的積雪，混著草甸，還有大塊黑色的泥土，陡然滑落下來，嘩地向山坡腳下滾落。
塌方了。
遠處的阿丹，此刻正仰面躺在一塊平整的石塊上，傻傻地盯著天上飄動的雲朵。當他聽到這聲音，轉頭朝這邊看過來時，塌方的泥土以及雪水，已經逐漸停止了滾落。幸虧這山坡上的塌方面積不大，大概只有十來米寬，五六十米長的範圍。
原本的山坡，已經形成了一個棕黑色的斜坑。坑底距離塌方最高點，有四五米的落差。泥土順著山坡一直滾落，在山腳五六十米的地方，有幾大塊泥土或者石頭。
反正距離有點遠，阿丹目光所及，看不太清。也許他也沒有仔細看，而是去關注自己的氂牛了，有沒有被壓到或受傷。
這種情況，阿丹以前也遇到過，只要塌方面積不大，牲畜人員沒有傷亡，趕緊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就是了。青藏高原山地草甸，雪水融合區域，這種事情也經常發生，不足為奇。
阿丹敏捷地從石塊上站了起來，吆喝了幾聲，將氂牛順著山坡趕了下去。
待到走到山腳，阿丹看到那幾塊滾落下來的大塊泥土，好像有點不太對勁。直覺告訴他，這其中有一具屍體，也不知道什麼屍體。
由於地形和溫度的原因，在這種地方經常有凍死或從山上掉落摔死的動物。剛才塌方的地方，說不定剛好躺著一隻動物的屍體，然後被滾落的泥土裹挾著，帶到了山腳。
阿丹這麼腦補著，想著這動物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近兩天摔死的，如果肉質還新鮮，可以撿回去烤著吃，也是很不錯的。
於是他走近去看。這一靠近，卻感覺到一股森然的冷氣撲面而來，讓他渾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然後又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在意識深處呼喚，過去找他，過去找他，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阿丹作為一名通靈人士的後代，對這種感覺還是能夠把控住的。雖然此刻的感覺，在通常人看來有點嚇人，但他還是壯著膽，靠近過去。
這是一具人類的屍體，穿著黑色的羽絨服，白色的徒步鞋，由於雪水和泥土已經裹住了他的全身，半個身體埋在泥土中，所以遠遠看起來，看不出是人還是動物。
阿丹的心咯噔了一下，心中罵了一句，薩魯，還想吃肉嗎，以後再也不想貪這種小便宜了。旋即心神蕩漾，哎呀，惹上麻煩了。這齣了人命，管你是誰，都得上報政府。
於是阿丹也顧不得那麼多，斷然轉身向聚居地快步走去。
待到走出幾步，突然又停了下來。不行，這樣離開，這具屍體會被山豹等野獸叼走的。但自己總不能拖著一具屍體回去吧。糾結了許久，阿丹還是為了穩妥一點，從附近搬來了一些石塊，在屍體周圍和身上壘滿了石頭。準備妥當，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小時。天色也快暗下來了，得趕緊回去。
如此這般想著，阿丹不禁加快了腳步。不愧是通神靈人士的後代，阿丹在突遇意外的情形下，無論是思想還是行動，對事情的處理過程都是值得稱道的。
接到報警的，依然是這片地區的治安管理負責人陳警官，上次和吳預有過簡單接觸。這些天來，陳警官實際上壓力很大，畢竟錢子明的失蹤，引起了省級機關的關注。做為一個小小片區的警官，確實無法坦然直面，省級機關的關注。
這次突然接到了發現不明屍體的報案，陳警官自然而然地將它與錢子明的案子聯繫起來。而且發生地點一致，陳警官很敏感地意識到，或許錢子明有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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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杭城，吳預正在辦公室接待省公安局的兩位警官。其中一位是刑偵處的繆風科長，另一位負責統籌協調的張主任。畢竟地質研究院是副廳級單位，內部人員的失蹤，干係重大，不能不重視。
這次繆科長和張主任一同來研究院了解情況，體現了對此事的重視程度。一般情形下，這種人員失蹤情形，屬地管理就可以了。
雖然繆風科長是一線刑偵人員，有豐富的案件偵察判斷經驗，但這次的情況有點不同，涉及兩個單位的協調，萬一案子進展不順利，總要有這方面的專業人員給予支持。所以省局領導考慮問題也很周全，派出了這兩位得力人員。
吳預已經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地介紹了一遍。謬風謬科長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人可能已經不在了，不能排除他殺的可能。
他是憑什麼得出這個判斷的，吳預心想。但是對於此事，自己是個外行，而且也不好詳細過問這其中的關鍵點，他就忍著沒有問。
繆科長見吳預沉默不語，理解他的內心想法，於是就說道：「吳隊長，這件事我想關鍵處在於歐陽石，就是與錢子明同一宿舍的那位隊員。根據他的描述，我想他可能隱瞞了很有價值的信息或者線索。」不愧是省級單位的專家，一出口就抓住了關鍵突破點。
「不過我們暫時不會與歐陽石接觸，以免干擾他目前的狀態。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了，人如果還在那現在他的生活肯定已經穩定下來了。如果不在了，急也沒用。我們打算去事發現場再去看一看。」謬科長將他們接下來的安排大致說明了一下。
吳預覺得這已經給了他很大的面子，連忙說感謝的話。
如此這般，雙方之間的初次接觸也差不多結束了。正在此時，吳預的手機響了。打電話的是青藏的陳警官。吳預內心一驚，感覺錢子明的事有轉機了。
「吳隊長嗎？我是陳備。對，是關於錢子明失蹤的案子。對，吳隊長，我想我們都應該有正確的判斷，我們已經找到錢子明了，但是他人已經不在了。」陳警官的話語很委婉，但卻無法否認事實。「吳隊長，你不要激動。事情就是這樣的，我們想對死因進行鑑定，希望你能明白。」陳警官言下之意，就是錢子明不可能是自殺或者以外，很可能是他殺。
「由於情況很複雜，我這邊可能會馬上到杭城來，與你做更進一步的了解。另外我們已經給杭城公安局發了函，請他們立即監視歐陽石。這事本不應該告訴你，但是畢竟你是整個事件的關鍵人物，所以請你暫時保密。」陳警官在電話里很謹慎。
陳警官又把發現錢子明的過程詳細給吳預說了一遍。吳預呆立半天，內心中湧現出一種無法克制的悲傷。子明，沒想到那天喝茶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仿佛自己失去了什麼，內心空蕩蕩地，對陳警官的電話，只是機械地回答著「好的好的」。
掛斷電話，謬科長覺得吳預情緒很不正常。於是便問道：「吳隊長，有什麼事嗎？」
吳預把電話塞進褲袋，目光緩緩望向謬科長，對視了好久，才開口道：「錢子明找到了。」
在這個時候，感覺有點巧啊！謬科長下意識地想著。
「他們是怎麼發現的？」謬科長脫口而出地問道。
「據說是一個當地的放牧人發現的，具體情況那邊也沒有多說。」吳預實事求實，在這個時候也沒有多餘的話。
「看來我們得儘快去一趟青藏，摸一摸現場。」謬科長轉頭對張主任道：「張主任，我想儘快去一趟現場，您看，要不要與那邊聯絡一下？」謬科長徵求張主任的意見。這種事，有提前聯繫，會更方便溝通與協調。
張主任是行政幹部，對這種事情當然很清楚。「小繆，確實應該先聯繫一下，這事我來辦，你儘快趕去那邊。」
「好，那我這就出發。」謬科長看了看吳預：「吳隊長，你要不也一起去，我覺得這起失蹤案，和普通的失蹤事件相比，有很多疑點和巧合，不太合常理。有你在，可能會對事情的調查有作用。」
吳預其實也想去看看錢子明，雖然已經相隔兩個世界，但是這麼久的同事加兄弟，怎麼說也想再看一眼這位溫和的兄長吧。正好謬科長給了這個梯子，吳預就順著往上爬。
「沒問題，要不把歐陽石也帶上吧，相互有個照應。」吳預的思路還是很嚴密的。帶上歐陽石，一則可以隨身監視，二則到了青藏現場，有什麼事情也可以方便審問。
「可以，就以你科考隊的名義，去接錢子明回來。」謬科長心領意會，意味深長地說。
幾人匆匆安排了行程後，就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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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石坐在萬米高空的飛機艙內，思緒萬千。此時已近傍晚，陽光在飛機窗外的天際快要落下去了，金色的餘暉，塗抹在天邊，夾帶著形狀各異的雲朵，也在這金色中變得溫暖起來。
歐陽石萬萬沒想到，這麼快錢子明就被找到了。自己的內心裡，有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如此而已。然而隨即又想，這次怕是有些麻煩了。他呆呆地望著窗外的落日餘暉，心頭一陣恍惚。但願大家都有一個滿意的結果吧。
吳預坐在歐陽石的左邊，最外面是謬科長。這次張主任沒有一起過來，作為省局專門負責組織協調的行政主管，這種事，出面一次就足夠了。
吳預明顯感覺到了歐陽石的情緒變化，越發對他懷疑起來。
就這樣大家各自心事重重，沉默無語。待到晚上九點多時，飛機降落在青藏機場。機場到達口，陳警官正在東張西望，等著吳預一行。
見到吳預三人風塵僕僕，從出口處走來時，陳警官鬆了一口氣。他最怕飛機晚點，自己早早等在這裡，豈不是白費時間，而且等人是最煎熬的事情。
「吳隊長，辛苦了。這位是謬科長吧？」陳警官人情練達，歐陽石他見過，此時只有三個人，當然不會認錯人。
「這位是...」謬科長疑惑地轉頭看著吳預。
「哦，他就是打電話給我的那位陳警官，這裡他負責。」吳預向謬科長介紹了幾句。
「你好，陳警官，我是謬風。」謬科長伸出右手，與陳警官用力地握手。
「謬科長，歡迎歡迎，旅途辛苦了。我們局接到通知後，安排我來接您。車在那邊，我們走過去吧。」陳警官朝吳預和歐陽石點點頭，大家一起向停車場走去。
夜晚九點多，青藏高原的天已經黑了。由於是高原地區，空氣相對稀薄，對於身體基因不是很適應高原氣候的人來說，缺氧頭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對於此時四個人來說，並沒有這種困擾。倒是機場外的風很大，有點刺骨的寒意。吳預縮了縮身子，緊緊了夾克領子，感覺還是有點冷。
「吳隊長，您也是在這裡待過大半年的人了，怎麼對這裡的氣候還是不太了解啊。」陳警官打破了一行人的沉默，開口說道：「也怪我沒有和你說清楚。這兩天氣溫確實比通常要低很多，特別是夜間，你們晚上休息時要儘量多蓋點被子，注視保暖。」這是一句沒有太大意義的話，但總比無話可說的沉默狀態好。
吳預嘿嘿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
「來得急，沒準備啊。沒想到子明他...這麼快就找到了。」吳預岔開了話題，引向此次出差的中心主題。
上了車，待到汽車上了公路，謬科長就開始發問了：「陳警官，來得匆忙，有些事情並不是很清楚，你們是怎麼發現錢子明的？」
「說起這，也是很巧。我們這邊有個當地牧民，在放牧時，突入山體滑坡，剛好是埋錢子明的位置，於是他就隨著滾落下來，被牧民發現了。」
「確實很巧，為什麼是那個牧民剛剛去那邊放牧，才發生滑坡。這幾個條件的組合發生的可能性確實很低啊。」謬科長感慨道。
「我們想先去看看屍體，然後再到滑坡的山上看看。」謬科長提出了要求。
「這個沒問題，現在嗎？屍體還冷凍在法醫解剖室，他們準備明天解剖。」陳警官點點頭，又道：「我們這邊氣溫低，實體形狀和器官還保存完好。在你們來之前，我們已經初步做了檢查。屍體全身上下沒有傷痕，也沒有明顯內傷跡象。頭部完整，面相從容。總之不像是受到了攻擊，導致死亡。」
「哦，聽起來挺麻煩啊！」謬科長沉思了片刻，說道：「還是現在去解剖室吧。」
「行，我給他們打個電話。」
一行人從機場下飛機後，直接開車奔向地區警局法醫部解剖室。此時時間已經到了十點多，考慮到三人剛下飛機，雖然飛機上有餐食，但還是需要問一下。「是不是附近找個地方先吃點東西？」陳警官問道，看了看三位。
三人相互望了望對方，還是謬科長先說：「你們怎麼樣？要不先吃飯？」顯然這不是他的真實想法。「不必不必，剛才飛機上我倆已經吃了兩個盒飯。」吳預看了看歐陽石，連忙說道。歐陽石也順便點了點頭。
於是一番客氣後，四人來到地區警局。由於是夜晚，警局路口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亮著，路上沒有人，十分安靜。汽車開近警局大門口時，值班室亮起了燈，值班民警看起來認識陳警官，和他打了個招呼，開門讓他們進去了。
按理說這個時間，是不允許人員進出的。但陳警官有上級通知，大家都明白有個特殊的按照，連千里之外的杭城都派來了專家，那麼一路綠燈是必須的。
解剖室在警局三樓。這裡的房子不高，所以沒有電梯。四人急匆匆爬了三層樓梯，呼吸都有點厚重起來。
此處來的人其實很少，只有人命案子發生時，法醫才會過來。一般情形下，基本上沒有人會來解剖室。所以夜間的三樓解剖室，有點森然的冷漠感。但對於搞刑偵的謬科長和陳警官來說，這只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吳預和歐陽石跟在他們後面，自然也沒有什麼緊張感。
待到值班人員拉開冷庫的抽屜，在冰冷的白氣逐漸圍繞著屍體消散開來後，吳預隨著值班人員拉開黑色裝屍袋的拉鏈，終於看到了錢子明。只見他一臉從容，依然是標誌性的微笑。雖然由於死亡，臉上發白，皮膚已經有了一些黑色的斑點，臉頰也凹陷了下去。但如果忽略這些，吳預還是能夠感覺到徐子明依然存在，無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
或許他的靈魂從未離去吧。吳預毫無緣由地想著。
「能翻轉一下屍身嗎，看看背面。」謬科長說道。
工作人員隨意翻轉了屍體的背面，依然沒有傷痕，也沒有淤青之類受到攻擊的跡象。看來這外表形體是看不出什麼狀況了。那麼只能等待解剖結果了。
折騰了這麼久，大家離開解剖室後，到招待所安頓下來。陳警官約好大家明天早上出發去滑坡的位置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