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棋罫狹阨，鏡奩疏闊
東城八家的謀算，姜槐略知一二，雖然縣衙現下不得民心，無有人手，但鄰著靈衡令署，有些消息自然能探聽到，譬如廟會將近，米鋪漲價。
兩件事有無關聯，暫且不得而知，但姜槐瞭然，這一定是衝著他來的。
廟會祭神，一向是當地衙門主持，然而姜槐連作為主官赴任默認慣例的呈報誓文都還拖著，到時候站在台面的，大概會是祠祝，或者東城八家隨便哪位有名望的士紳。
那時，各地鄉鎮、村寨的百姓，就算消息再如何不通達，也會明白，玉墟山城隍廟與會無縣縣衙之間生了嫌隙。
一方是拜了數十年的社伯神祇，另一方則是新任數日的年輕縣令，民心會向著哪邊，答案其實顯而易見。
百姓自此以後會將衙門與祠廟看得涇渭分明，水火不容。
那麼，如果想得深一點，第二件事的布局其實也就水落石出了。
那幾家米鋪雖是東城八家所屬，但官府也不是不能平抑市價，所以米價漲得太貴，以至於民眾吃不上飯，那歸根結底，就是縣令無能的表現。
等到群情怨憤，或許就有一撥打著城隍廟旗號的善人開始施粥放糧了，說不得還要隱晦地提幾句縣衙的不作為。
那他這位縣令該如何自處？
姜槐站在後院，抬頭望天，才晴了一兩天，那墨雲又堆壘了好些時候，卻也遲遲不見落下，想來一定是場聲勢浩大的澍雨。
他忽地哂然一笑。
如若僅憑著這一身淺薄修為，以及通幽之能，或許他會以最為慘烈的手段，鬧個天翻地覆，下場可想而知。
但是。凡事都有個但是。
姜槐拿出一直捏在手上的銅鏡，鏡鼻那蹲伏麒麟宛然如生，繞其而列的四方靈象，龜龍鳳虎，各自破開銅鏽，復歸原本顏色，而那十二辰畜，更是添補了些許靈氣。
贈與靈衡令的禁封煉心咒，非獨鍊師可用，何況那晚，他在鏡中渡過的春秋不知凡幾，即便天資愚鈍，也將此術法把握得甚是透徹。
這幾日一直持拿銅鏡，每當閒暇，便會祭煉一番，而今大概再等數個時辰，便即將大成。
鏡匣中的那張錦箋有言，奩器可納乾坤，寶鏡可通天地。
待到將鏡匣也一同祭煉完畢，姜槐便可以輾轉世間，收藏珍貴，倒也不必非要局限在會無縣，與這些根底深厚的地頭蛇糾纏。
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那高高在上的神祇興許只是以為在下一局無所謂輸贏的棋，姜槐卻要將此當作證道的關竅。
他要完成柳師未了的遺志，弄清那斷碑上五百七十六名前輩修士的姓名，找到那贈與鏡匣的法師，道一聲謝。
豈能就此止步會無？
當晚，姜槐難得的沒有處理公務，而是端坐榻上，一手持拿銅鏡，一手捏訣，周身法力涌動，運轉完了禁封煉心咒的最後一步。
祭煉終成，所掐法訣卻是一變，銅鏡消失於手中，繼而識念內化心湖，但見心湖之上，有孤峰空懸，絕巔處更有一座廟宇，其中大殿之後，蒼槐古井，飛檐畫壁，俱是當時景概。
姜槐心神落向古井所在，水色清冽，恍如鏡光。
這便是銅鏡真正面目。
此時，姜槐的識念又被牽動，那種難以言明的感覺再次縈繞心頭，使得他轉而看向那蒼槐，一片紋絡如書篆的嫩葉正好落下，翩躚而至井中水面。
一道漣漪盪起。
姜槐看見那水面漸漸幻化出了細節，卻是一少年道士在桃木劍敲打下哭喪著臉畫符。
籙院弟子？
原來之前那一算真是應在了晉陽。
他再一看，其畫了無數遍的符頭，二字交錯，若是拆開，看上去竟然像是木與鬼。
當下哪有這種符頭，即便籙院從法教分流出來以後，漸至衰微，也不至於真的斷了傳承，讓弟子亂來吧？
姜槐轉念一想，木鬼二字，合起來不就是自己的名嘛。
難道就是因此將自己招了過來？
姜槐心中有了猜想，但沒有莽撞行事，而是等到深夜，少年道士終於支撐不住趴在桌上睡去。
浮在其頭上的桃木劍正要猛地敲打而下，卻是頓然又止住了，自行回鞘。
劍靈輕嘆一聲。
它催逼著徒孫將昨日畫的那道符再畫出來，其卻始終難以復現。
莫非真是巧合？
也對，以雲君鬼臣為神諱，如今尚且不得響應，何況木鬼這種不知跟腳的淫祀野神。
唉，就這樣吧。
就在此間逐漸沒了動靜時，姜槐這才開始驗證自己的猜想，將心神沉入那片嫩葉之中。
他忽而感到自己的魂靈像是分作了兩半，一半上浮，飄去碧落，一半下沉，入了泉土。
許久過後，心神緩緩清楚起來，他卻發覺自己已然高坐於某處，周遭甚是模糊，似乎正在霧綃雲縠中，霧是淵黑深沉，云為朗淨明澈。
不知又過了多久，一聲驚呼傳來，他垂眸看去，卻見有道渺遠而蟻的形影跌坐在地，仿佛無意間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存在。
他感到好笑，只當是其大驚小怪，出聲問道：「爾有何求？」
那道渺遠而蟻的形影更為惶恐，胡言亂語起來，不知所云。
他只好隨手一招，那道渺遠而蟻的形影的生平映入眼前。
陳野，字還山，晉帝敏二十年生人，籙院弟子，師承蜀山。
蜀山非指一門一派，卻是荊州蜀中郡諸山合稱，其中便有峨眉、青城等，想必其師承大抵是出自青城某支，迫於法教將丹鼎、符籙分流出去的大勢，而來到籙院修行。
他笑了笑，這就是那少年道士了。
看來自己猜想無差，從蒼槐落下的嫩葉能夠連接修士識念。
卻不知此等效用，是其本身所有，還是需要藉助銅鏡方可達到。
也不曉得對方眼中，自己到底是個什麼形象。
稍作沉思，他決定從這陳還山處著手，解決會無之事。
畢竟晉陽可是產糧最豐之地。
於是他又道：「念爾心誠，著以此籙，一成即成，誠則萬成。」
彈指一揮，紋絡如書篆的嫩葉飛向那道渺遠而蟻的形影，將其帶往遠方，直至不見。
……
兩件事有無關聯，暫且不得而知，但姜槐瞭然，這一定是衝著他來的。
廟會祭神，一向是當地衙門主持，然而姜槐連作為主官赴任默認慣例的呈報誓文都還拖著，到時候站在台面的，大概會是祠祝，或者東城八家隨便哪位有名望的士紳。
那時，各地鄉鎮、村寨的百姓，就算消息再如何不通達，也會明白，玉墟山城隍廟與會無縣縣衙之間生了嫌隙。
一方是拜了數十年的社伯神祇，另一方則是新任數日的年輕縣令，民心會向著哪邊，答案其實顯而易見。
百姓自此以後會將衙門與祠廟看得涇渭分明，水火不容。
那麼，如果想得深一點，第二件事的布局其實也就水落石出了。
那幾家米鋪雖是東城八家所屬，但官府也不是不能平抑市價，所以米價漲得太貴，以至於民眾吃不上飯，那歸根結底，就是縣令無能的表現。
等到群情怨憤，或許就有一撥打著城隍廟旗號的善人開始施粥放糧了，說不得還要隱晦地提幾句縣衙的不作為。
那他這位縣令該如何自處？
姜槐站在後院，抬頭望天，才晴了一兩天，那墨雲又堆壘了好些時候，卻也遲遲不見落下，想來一定是場聲勢浩大的澍雨。
他忽地哂然一笑。
如若僅憑著這一身淺薄修為，以及通幽之能，或許他會以最為慘烈的手段，鬧個天翻地覆，下場可想而知。
但是。凡事都有個但是。
姜槐拿出一直捏在手上的銅鏡，鏡鼻那蹲伏麒麟宛然如生，繞其而列的四方靈象，龜龍鳳虎，各自破開銅鏽，復歸原本顏色，而那十二辰畜，更是添補了些許靈氣。
贈與靈衡令的禁封煉心咒，非獨鍊師可用，何況那晚，他在鏡中渡過的春秋不知凡幾，即便天資愚鈍，也將此術法把握得甚是透徹。
這幾日一直持拿銅鏡，每當閒暇，便會祭煉一番，而今大概再等數個時辰，便即將大成。
鏡匣中的那張錦箋有言，奩器可納乾坤，寶鏡可通天地。
待到將鏡匣也一同祭煉完畢，姜槐便可以輾轉世間，收藏珍貴，倒也不必非要局限在會無縣，與這些根底深厚的地頭蛇糾纏。
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那高高在上的神祇興許只是以為在下一局無所謂輸贏的棋，姜槐卻要將此當作證道的關竅。
他要完成柳師未了的遺志，弄清那斷碑上五百七十六名前輩修士的姓名，找到那贈與鏡匣的法師，道一聲謝。
豈能就此止步會無？
當晚，姜槐難得的沒有處理公務，而是端坐榻上，一手持拿銅鏡，一手捏訣，周身法力涌動，運轉完了禁封煉心咒的最後一步。
祭煉終成，所掐法訣卻是一變，銅鏡消失於手中，繼而識念內化心湖，但見心湖之上，有孤峰空懸，絕巔處更有一座廟宇，其中大殿之後，蒼槐古井，飛檐畫壁，俱是當時景概。
姜槐心神落向古井所在，水色清冽，恍如鏡光。
這便是銅鏡真正面目。
此時，姜槐的識念又被牽動，那種難以言明的感覺再次縈繞心頭，使得他轉而看向那蒼槐，一片紋絡如書篆的嫩葉正好落下，翩躚而至井中水面。
一道漣漪盪起。
姜槐看見那水面漸漸幻化出了細節，卻是一少年道士在桃木劍敲打下哭喪著臉畫符。
籙院弟子？
原來之前那一算真是應在了晉陽。
他再一看，其畫了無數遍的符頭，二字交錯，若是拆開，看上去竟然像是木與鬼。
當下哪有這種符頭，即便籙院從法教分流出來以後，漸至衰微，也不至於真的斷了傳承，讓弟子亂來吧？
姜槐轉念一想，木鬼二字，合起來不就是自己的名嘛。
難道就是因此將自己招了過來？
姜槐心中有了猜想，但沒有莽撞行事，而是等到深夜，少年道士終於支撐不住趴在桌上睡去。
浮在其頭上的桃木劍正要猛地敲打而下，卻是頓然又止住了，自行回鞘。
劍靈輕嘆一聲。
它催逼著徒孫將昨日畫的那道符再畫出來，其卻始終難以復現。
莫非真是巧合？
也對，以雲君鬼臣為神諱，如今尚且不得響應，何況木鬼這種不知跟腳的淫祀野神。
唉，就這樣吧。
就在此間逐漸沒了動靜時，姜槐這才開始驗證自己的猜想，將心神沉入那片嫩葉之中。
他忽而感到自己的魂靈像是分作了兩半，一半上浮，飄去碧落，一半下沉，入了泉土。
許久過後，心神緩緩清楚起來，他卻發覺自己已然高坐於某處，周遭甚是模糊，似乎正在霧綃雲縠中，霧是淵黑深沉，云為朗淨明澈。
不知又過了多久，一聲驚呼傳來，他垂眸看去，卻見有道渺遠而蟻的形影跌坐在地，仿佛無意間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存在。
他感到好笑，只當是其大驚小怪，出聲問道：「爾有何求？」
那道渺遠而蟻的形影更為惶恐，胡言亂語起來，不知所云。
他只好隨手一招，那道渺遠而蟻的形影的生平映入眼前。
陳野，字還山，晉帝敏二十年生人，籙院弟子，師承蜀山。
蜀山非指一門一派，卻是荊州蜀中郡諸山合稱，其中便有峨眉、青城等，想必其師承大抵是出自青城某支，迫於法教將丹鼎、符籙分流出去的大勢，而來到籙院修行。
他笑了笑，這就是那少年道士了。
看來自己猜想無差，從蒼槐落下的嫩葉能夠連接修士識念。
卻不知此等效用，是其本身所有，還是需要藉助銅鏡方可達到。
也不曉得對方眼中，自己到底是個什麼形象。
稍作沉思，他決定從這陳還山處著手，解決會無之事。
畢竟晉陽可是產糧最豐之地。
於是他又道：「念爾心誠，著以此籙，一成即成，誠則萬成。」
彈指一揮，紋絡如書篆的嫩葉飛向那道渺遠而蟻的形影，將其帶往遠方，直至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