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廟事在神,會逢其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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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城城東那座慈幼院在翻新一通後被改作米鋪倉廩,附近蘇家鰥夫帶著他年幼的兒女搬去了衙門,新縣令往照壁上貼了赴任以來的第三張告示,這些從來都算不得什麼大事。

  畢竟會無縣境內,天大地大,都不如城隍廟裡那位神祇的事大。

  十月十五,也就是九日之後,就是下元節了。

  當天照例要在玉墟山北的太平鎮舉辦廟會,為期三日,大抵仍是祭神、演戲、集市的章程,會無縣各地鄉鎮、村寨的民眾,外地的戲班子,以及四方游商行販,都會麇集於此。

  消息傳遍了坊間,然而有人聽了歡喜,有人聽了卻發起愁來。

  「娃子,你嘆什麼氣嘞。」孟家大娘見自己兒子才回家就坐在門檻上嘆氣,連忙停下手上的針線活計,向他詢問。

  孟德遠無奈地說道:「娘啊,過幾天又是廟會了。」

  「那又怎麼了,廟會好啊,一年到頭,難得熱鬧幾回,到時候領著你媳婦一起去耍,反正她說在床上躺著納鞋底也閒得慌。」

  街坊鄰居都說孟家的男人愛惜媳婦,現在當家的孟德遠,肚子才八個月大,就不讓下地了,去世多年的老孟,那也是顧家憐妻的好丈夫。

  孟德遠苦笑道:「坊正催著我繳香火錢呢,每個人頭一千五。」

  「十月十五,一千五百錢,正好都是一一五,稱城隍爺的心,」孟家大娘不以為意,「往年不都是這個數嗎?」

  孟德遠又嘆了口氣,說道:「但坊正說我孩子也算一個人頭,四人就是六千錢,年底還要繳稅,也不知道縣令定的多少,而且最近米又漲價了。」

  孟家大娘聽罷,沉默許久過後,才低聲道:「米怎麼又漲價了,前不久不是才漲過……」

  「說是地里遭了災還是怎麼的,反正也是他們米鋪收糧的人說了算。」

  孟家大娘想了想,說:「娃子,娘覺得這香火錢肯定要繳,吃食緊湊點,日子也還能過,但是要讓城隍爺覺得咱家心不誠,以後就說不得不願意保佑孟家這一大家子了。」

  孟德遠雖然不如自家母親虔信,但生於斯,長於斯,耳濡目染之下,會無縣城裡城外的人,哪有不敬玉墟山上那位神祇的呢?

  他皺著眉頭答應下來。

  「誒,娃子,娘聽說縣衙的那位新老爺,好像現在都還沒招到差使的人,若是一直招不到的話,保不齊到時候就不收稅了?」

  孟德遠嘆道:「還有兩個多月,指不定哪天突然就想通了呢?老爺的事,我們平民百姓怎麼想得明白。」

  「也是,也是,老爺的事,哪是我們平民百姓想得明白的,」孟家大娘喃喃自語道,「那就求老爺再多犟幾個月,把年關熬過去再說。」

  先前大家都罵新來的縣令從京城過來,眼高過頂,到底是看不起他們這邊遠小縣,因此不肯祭拜城隍,呈告誓文,她也跟著附和了幾句,然後就和多數人一樣,像看熱鬧似的,冷眼旁觀這位年輕傲氣的老爺什麼時候屈服。

  現在看來,老爺還是繼續犟著吧,眼高過天都沒事,只要一直不去祭拜城隍,那縣城內外就不會有人願意背著罵名在他手下當差,孤家寡人,終究是做不成事,也收不上稅的。

  但是轉念一想,她這般心思,似乎是盼著老爺和城隍作對一樣,頗有些不敬之意,連忙念了幾聲先前從廟裡學來的禱詞,告罪神祇莫怪。

  孟德遠倒未在意母親念叨的是什麼,徑直走進房中關照妻子。

  妻子正熟睡著,他腳步輕了下來,卻見床頭又糊著一道新符,便曉得母親這是又到廟裡求那什麼求子添丁符了。

  孟德遠搖了搖頭,不到一錢的符怎麼會靈驗?

  天底下可沒有這等好事。

  卻說這時,距孟家所在坊巷隔了好幾條街的商市中,全縣僅有的四間米鋪俱是一下子漲了五十錢的價,惹得罵聲一片,但其門前依舊排著長列。

  畢竟在縣城裡置辦房產的人家,靠著各種行當營生的都有,唯獨少見農民,除非是賣了鄉下田地,不然至少也得積攢幾代,才有底氣來縣城闖蕩。

  至於城郊的地,要麼是地主租出去的,要麼是縣衙的公田,哪怕是撂了荒,也沒人敢打主意。

  所以,買米非要經過米鋪不可,而米鋪又一貫是東城八家操持著,面對漲價,眾人也就只能罵一罵了。

  一家米鋪裡面,夥計得了空,趁著閒隙向掌柜問道:「掌柜的,離上次漲價還沒過多久,就又漲了五十錢了,還會漲下去嗎?」


  再漲下去,怕是連他都得餓著肚子賣米了。

  掌柜撥了一下算盤,不明意味地笑道:「看吧,看地里能有幾分收成。」

  米鋪的糧,是東城八家從各地村莊挨家挨戶買來的,收的價格便宜,賣出去的時候,卻要計較勞力往返的花費,所以稍微貴了些,也是理所應當。

  不過這次漲價,連同新修的那處倉廩,恰巧是在新縣令赴任以後,似乎卻是別有謀算。

  當然,這些和一個小小的米鋪掌柜有什麼關係?

  掌柜催促著埋頭琢磨他那隨口一言的夥計:「來客人了,還不去招呼?」

  而後繼續撥動算盤,屈指間珠彈聲頗甚清脆。

  而縣衙中,教完學生們第二節課,姜槐心有所動,好歹也有術數功底在身,於是掐指一算,大安小吉,靈感竟是應在東北。

  國都晉陽?

  他又想起柳師清癯的面容來,仿佛相見還是昨日,此身猶在京城。

  似是轉眼,他這個最是離經叛道、不學無術的,成了一縣主官,掌十萬戶家室生計,又自封先生,教起了學生。

  姜槐忽地輕笑起來,看向正在談論功課的學生們。

  刑名、稅斂講完,答應好了作為第三節課的詩詞歌賦,卻要擱置一些時候,且等眼下難關渡過。

  至於晉陽,相隔太遠也無所謂,有變數就是好事,不管如何,事在人為。

  姜槐知道,若想攪亂沉寂的死水,就不要攥緊石頭卻捨不得扔。

  他手裡一直拿著石頭,只等時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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