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民慢無畏，政在治之（下）
文閣有所謂十二家顯學的說法，即脫胎自三教九流中的後者，儒學、陰陽學、道學、法學、農學、名學、墨學、縱橫學、雜學，以及兵學、醫學和史學，共十二家，聲名顯赫，從者頗眾。
其中，法學一派的名號，在法教興盛以後，卻不常用了，就如名學也由於名教的緣故，多被喚作辨學。
因其主張審合刑名，循名責實，慎賞明罰，故而改為刑名之學。
刑名者也，自管子、吳子、李子以後，倚重有三，乃商君之法，申子之術，慎子之勢，而後韓非子集三者大成，補其未盡之處，使得刑名作為治國經要而聞於昔時，又發揚成文閣顯學而傳於當世，舉凡能官循吏，無不外儒內法，兼而用之。
只是而今國朝政事凋敝，刑名僅是限於斷訟止爭，倒不如其餘各家了。
姜槐正是要以韓非子之論說為主，先教這些學生們綜核名實的道理。
「聖人之所以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夫利者，所以得民也；威者，可以行令也；名者上下之所同道也。非此三者，雖有不急也。」姜槐緩緩而道，「這是先賢至論，講的是聖人治道，也可用於君主治國，三公治朝，乃至牧宰治州郡縣。」
「名為何名？先賢所說，是為名位，那是國之重器，相差甚遠，我要教你們的，卻是名目。」
「那麼，什麼又是名目呢？」姜槐看著一眾學生雲裡霧裡的模樣，笑著說道，「最簡單的說法，就是你對一個人、一種事的標註，這標註並不一定準確，卻很直觀，是發自內心的印象。」
「就像我在公堂上斷案，你們覺得威風，對嗎？」
學生們都點頭不已。
「那是因為你們知道地痞流氓們為惡，但百姓不一定知道，知道也不一定理解，所以他們會害怕。
「我宣讀罪狀時，他們不在，差役行刑時，他們來了，他們所看見的，最直觀的印象就是縣令以權予人罪刑。
「使百姓畏威而不懷德，這是名目最下等的用法。但也好過任由流言蜚語將我粉飾成不可名狀的東西。
「他們記起我，也許會先說我判人八十大板的事，再論其他。」
「正如你的名字，侯嬴，」姜槐摸了摸侯嬴的頭，笑道，「古時也有一個侯嬴，他曾為信陵君竊符於魏，救趙卻秦，世人聽見侯嬴的名字，會先想起那個士為知己者死的侯嬴，而不是現在被叫做瘦猴兒的侯嬴。」
侯嬴想了想，喊道：「那我以後，要教人人聽到侯嬴之名，皆知其是邛部郡會無縣慈幼院長大的侯嬴，是姜先生學生的侯嬴!」
姜槐笑道：「好志向，希望我能親眼看到那一天。」
他話音頓了一頓。
「剛才說過，使百姓畏威而不懷德，這是名目最下等的用法。」姜槐拍了拍侯嬴的頭，然後走到學生們前面，神情忽地端肅起來，「現在我要教你們最上等的用法。」
「你們要學斷案，是因斷案可以懲惡，也很威風，我之所以斷案，為的是替你們出一口氣，但更多的，卻是要行正名之實。
「百姓今日見我動刑，有了印象，以後見我斷案，想到的也就是動刑，一聽人說起縣衙、縣令之類，想到的還是動刑，此非是我所取也。
「如若我轉任調走，百姓自然就不會怕了，但此地仍復往常模樣，地痞流氓們還是會欺負你們，東城八家還是把控整座縣城，玉墟山還是高高在上，百姓們一遇到事，先想起的是鄉老族公，是豪強地主，是那城隍公，卻唯獨不會想起縣衙公堂上那塊明鏡高懸的匾，什麼都不會改變。
「因此，必要正名。
「曾有某州使君，為政尚仁恕。有人諫曰：民慢且無畏。答曰：政在治之而已，必刑法以樹威乎？
「刑為術，而非道，止一時之用，我所要正的名，移風化俗，知性明德，守令役法，上至神祇，下到孩童，為不易之名！」
學生們忽然看見他們的姜先生身上溢出了星星點點朗淨光華，再一揉眼，卻發現不見了，仿佛錯覺。
靈衡令署後院，緋氅桃衫，抬手按住了錚錚作響的紅爐，刀聲清冽，振聾發聵。
她呢喃道：這是法家？
刑名之學最著名的四位古賢，除去商君，慎子、申子與韓非子俱是本於黃老，最後韓非子更是承自那位在齊為祭酒、在楚蘭陵令的大家，開了一禮法而王霸的先河。
法家，法教。刑名，名教。
偏偏還有墨學的根底。
姜大人，你到底要走哪條路？
萬里以外。
國都晉陽，冢宰府文閣所在。
掌教別居，其內中庭立著一截斷碑，此是帝君所賜，傳聞有君子得道、聖賢降世，即載名於上。
此時，一道虛氣驀然隙過碑身。
背對而立的紅袍老者，將指間蓍草忽地掐斷，淒聲吟道：「嗚呼！安得聖人有其名，吾身損命死亦足，何時突兀現此處？」
詩改得不倫不類，人也是不衫不履，渾然沒有王公大臣的矜貴，才五十多歲，卻已白頭披霜，皓須淋雪。
當今的冢宰府文閣掌教，曾經最被看重的帝君第一子，轉身看著那截空空蕩蕩、了無一字的斷碑，又是嘆道：「爭口氣吧。」
與文閣鄰近的籙院，在桃木劍敲打了一下又一下後，少年道士似乎終於是開了竅，扭腕行筆，畫出了一張符。
「這是哪方神祇的符頭？木鬼？什麼野神淫祀？」桃木劍里的魂靈哀嘆道，「跟你說了多少次，勾的是那位天下都城隍的祠統，其他神靈早就不顯了，畫來有什麼用！」
劍靈又氣又悲，好不容易收了個好苗子，偏偏就是不開竅，亂開竅，難道宗門傳承被這小子的師父折騰進了籙院，又要斷在他的手上，那自己罪過豈不是大了，哪怕將來再回祖師堂，又有何臉面，見那些前輩後人？
「師祖——」那少年道士卻是不可思議地喚道，「這符，它、它……」
「它發光了！」
……
其中，法學一派的名號，在法教興盛以後，卻不常用了，就如名學也由於名教的緣故，多被喚作辨學。
因其主張審合刑名，循名責實，慎賞明罰，故而改為刑名之學。
刑名者也，自管子、吳子、李子以後，倚重有三，乃商君之法，申子之術，慎子之勢，而後韓非子集三者大成，補其未盡之處，使得刑名作為治國經要而聞於昔時，又發揚成文閣顯學而傳於當世，舉凡能官循吏，無不外儒內法，兼而用之。
只是而今國朝政事凋敝，刑名僅是限於斷訟止爭，倒不如其餘各家了。
姜槐正是要以韓非子之論說為主，先教這些學生們綜核名實的道理。
「聖人之所以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夫利者，所以得民也；威者，可以行令也；名者上下之所同道也。非此三者，雖有不急也。」姜槐緩緩而道，「這是先賢至論，講的是聖人治道，也可用於君主治國，三公治朝，乃至牧宰治州郡縣。」
「名為何名？先賢所說，是為名位，那是國之重器，相差甚遠，我要教你們的，卻是名目。」
「那麼，什麼又是名目呢？」姜槐看著一眾學生雲裡霧裡的模樣，笑著說道，「最簡單的說法，就是你對一個人、一種事的標註，這標註並不一定準確，卻很直觀，是發自內心的印象。」
「就像我在公堂上斷案，你們覺得威風，對嗎？」
學生們都點頭不已。
「那是因為你們知道地痞流氓們為惡，但百姓不一定知道，知道也不一定理解，所以他們會害怕。
「我宣讀罪狀時，他們不在，差役行刑時，他們來了，他們所看見的，最直觀的印象就是縣令以權予人罪刑。
「使百姓畏威而不懷德，這是名目最下等的用法。但也好過任由流言蜚語將我粉飾成不可名狀的東西。
「他們記起我，也許會先說我判人八十大板的事，再論其他。」
「正如你的名字，侯嬴，」姜槐摸了摸侯嬴的頭，笑道，「古時也有一個侯嬴，他曾為信陵君竊符於魏，救趙卻秦，世人聽見侯嬴的名字，會先想起那個士為知己者死的侯嬴，而不是現在被叫做瘦猴兒的侯嬴。」
侯嬴想了想，喊道：「那我以後，要教人人聽到侯嬴之名，皆知其是邛部郡會無縣慈幼院長大的侯嬴，是姜先生學生的侯嬴!」
姜槐笑道：「好志向，希望我能親眼看到那一天。」
他話音頓了一頓。
「剛才說過，使百姓畏威而不懷德，這是名目最下等的用法。」姜槐拍了拍侯嬴的頭，然後走到學生們前面，神情忽地端肅起來，「現在我要教你們最上等的用法。」
「你們要學斷案，是因斷案可以懲惡，也很威風，我之所以斷案，為的是替你們出一口氣，但更多的，卻是要行正名之實。
「百姓今日見我動刑，有了印象，以後見我斷案，想到的也就是動刑，一聽人說起縣衙、縣令之類，想到的還是動刑，此非是我所取也。
「如若我轉任調走，百姓自然就不會怕了，但此地仍復往常模樣，地痞流氓們還是會欺負你們，東城八家還是把控整座縣城，玉墟山還是高高在上，百姓們一遇到事，先想起的是鄉老族公，是豪強地主，是那城隍公，卻唯獨不會想起縣衙公堂上那塊明鏡高懸的匾，什麼都不會改變。
「因此，必要正名。
「曾有某州使君，為政尚仁恕。有人諫曰：民慢且無畏。答曰：政在治之而已，必刑法以樹威乎？
「刑為術，而非道，止一時之用，我所要正的名，移風化俗，知性明德，守令役法，上至神祇，下到孩童，為不易之名！」
學生們忽然看見他們的姜先生身上溢出了星星點點朗淨光華，再一揉眼，卻發現不見了，仿佛錯覺。
靈衡令署後院，緋氅桃衫，抬手按住了錚錚作響的紅爐，刀聲清冽，振聾發聵。
她呢喃道：這是法家？
刑名之學最著名的四位古賢，除去商君，慎子、申子與韓非子俱是本於黃老，最後韓非子更是承自那位在齊為祭酒、在楚蘭陵令的大家，開了一禮法而王霸的先河。
法家，法教。刑名，名教。
偏偏還有墨學的根底。
姜大人，你到底要走哪條路？
萬里以外。
國都晉陽，冢宰府文閣所在。
掌教別居，其內中庭立著一截斷碑，此是帝君所賜，傳聞有君子得道、聖賢降世，即載名於上。
此時，一道虛氣驀然隙過碑身。
背對而立的紅袍老者，將指間蓍草忽地掐斷，淒聲吟道：「嗚呼！安得聖人有其名，吾身損命死亦足，何時突兀現此處？」
詩改得不倫不類，人也是不衫不履，渾然沒有王公大臣的矜貴，才五十多歲，卻已白頭披霜，皓須淋雪。
當今的冢宰府文閣掌教，曾經最被看重的帝君第一子，轉身看著那截空空蕩蕩、了無一字的斷碑，又是嘆道：「爭口氣吧。」
與文閣鄰近的籙院，在桃木劍敲打了一下又一下後，少年道士似乎終於是開了竅，扭腕行筆，畫出了一張符。
「這是哪方神祇的符頭？木鬼？什麼野神淫祀？」桃木劍里的魂靈哀嘆道，「跟你說了多少次，勾的是那位天下都城隍的祠統，其他神靈早就不顯了，畫來有什麼用！」
劍靈又氣又悲，好不容易收了個好苗子，偏偏就是不開竅，亂開竅，難道宗門傳承被這小子的師父折騰進了籙院，又要斷在他的手上，那自己罪過豈不是大了，哪怕將來再回祖師堂，又有何臉面，見那些前輩後人？
「師祖——」那少年道士卻是不可思議地喚道，「這符，它、它……」
「它發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