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日下午的決定
和余雙林分手後，陸振翔獨自走向了自己家的胡同，老遠就聽見一個潑辣的聲音在胡同口兒罵街：「誰家的龜孫孩兒把俺家的雞剛下的蛋給偷走了？馬勒戈逼的，也不怕噎死。不學好，長大教你娶不來媳婦兒，娶來媳婦兒生孩兒沒屁眼兒。」陸振翔走近看了，是他小學同學陸玉軒他娘。
不能怨小孩兒愛偷她家的雞下的蛋，實在是因為她家安的下蛋窩兒就在窗戶台兒上，口兒還朝著胡同，院牆又低，太容易讓小孩兒有想法了。
陸振翔想起了多年前那個炎熱的上午，正是麥收季節。金黃的杏子太饞人，可陸振翔囊中羞澀，連一角錢也拿不出來。那個時代，賣杏子的人是願意人家用雞蛋或者麥子來換的。可那時候地還沒分，麥子收下來，打完場要先入生產隊的倉庫，等到交完公糧，核算完畢才會按人口和勞力分到各家各戶。
那時化肥還沒有普及，小麥的產量極低，也就畝產二三百斤。交完了公糧所剩無幾，能分到手的小麥少之又少。家家戶戶平常都是靠玉米和紅薯來填飽肚子，也就是逢年過節才能吃上麥子磨的白面。這白面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好面，足見麥子的金貴。
所以在每年夏收之時，沒有幾家的糧缸里還會存有麥子。到了這個時候，如果家裡來了客人，不好用玉米面來招待，就有去鄰居家借糧的。借時是平平的一升，到自己家有的時候再還回去冒尖兒的一升，這是那時常發生的事兒。
話說回來。陸振翔太想吃杏子了，看見街上來了賣杏子的人，突然就冒出了偷雞蛋換杏子吃的想法。他還沒幹過這事兒，當時是順著胡同往各家瞄，正好看見陸玉軒家的母雞臥在下蛋窩兒里，好像快要下蛋了。怎麼知道快要下蛋了？這卻有一個城裡人不可能知道的知識，也是陸振翔閒來無事觀察自己家雞子下蛋過程的時候發現的。
原來這母雞準備下蛋的時候，自己會主動飛進下蛋窩兒里。等到蛋快要出來的時候，母雞的臉會越來越紅，越來越紅，陸振翔當時還以為那是母雞看到有人在旁邊看著它下蛋有點兒害羞。
他翻牆進了陸玉軒家的院子，看到他家的雞臉開始變紅，便耐心等著下蛋。這個時候大人都在上工，只有小孩子放了麥假會在家裡，可巧陸玉軒正好不在家，估計是出去找人玩兒了，這就給了陸振翔一個絕好的機會。
待雞下了蛋跳出了下蛋窩兒，還在咯噠咯噠叫的時候，陸振翔迅速拿了溫熱的雞蛋，跑回家拿了草帽兒，便跑到街上找賣杏子的人換杏子。一個雞蛋可以換滿滿一草帽兒筐的杏子。
多年過去了，陸振翔還是覺得那天換的杏子最好吃。
從思緒中回來，陸振翔已經走到了陸玉軒他娘的身邊，開口道：「七奶奶，別罵了，都是街里街坊的，您輩分那麼高，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振翔回來了，你咋不找玉軒玩了？」沒等陸振翔回答，這位七奶奶繼續道：「你不知道，你要不罵他，他還以為你不在乎，下次還會偷。對了，我看見你爹回來了，你趕緊回家吧。」
「哦，我知道了。我回家了啊，七奶奶，讓玉軒沒事兒找我玩兒。」陸振翔心想：你要不罵還好，你這一罵，本來偷雞蛋的小孩兒可能心裡還有愧疚，現在沒了，下次偷蛋沒壓力。哪裡有我這種好孩子，偷了一次便愧疚好久，再也不敢偷了。當時她罵了嗎？好像沒有呀。也許是自己忘了。
陸振翔進了院門，看見他娘在院子裡攤煎餅，便上前問道：「娘，俺爹回來了？」
「嗯，在屋裡呢。把手洗洗，吃煎餅吧。」
陸振翔的母親叫邢玉鳳，五十多歲年紀，由於患有多年的哮喘病，受病痛的折磨，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大了許多。也因為常年需要吃藥打針，本人又失去了勞動能力，給這個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加重了負擔。可她的善良和對孩子的關心愛護，又使她在這個家裡不可或缺。
陸振翔答應了一聲，便掀開了門帘走進了屋裡。老大和老三已經離開回了各自的家，屋子裡只剩下陸本齋，在一袋一袋地抽菸。陸振翔一面放書包，一面說道：「爹，你回來了？」
「嗯，放學了？去吃煎餅吧。」
陸振翔洗了手，拿了一個煎餅，撕開遞給父親一半兒，說道：「咋這會兒回來了？廠里好請假嗎？」
「回來有事兒。一會兒跟你說。」
陸本齋對這個小兒子有點兒偏愛，不僅是因為老來得子，主要是因為小兒子學習成績好，獎狀貼滿了一面牆。每次回來就有人當他面誇讚陸振翔，說這孩子將來肯定有出息，他也覺得臉上有光。
事實上他也在糾結究竟是讓小兒子接班還是繼續上學。把人生中這麼重要的事兒交給陸振翔自己拿主意，他心裡也不落忍。但既然已經和老大老三商量定了，也只好這麼辦了。
吃過晚飯，照例抽了幾袋煙，陸本齋便叫了小兒子到身邊，說道：「我要提前退休了，我意思是讓你接班。你大哥的意思呢，是想讓你繼續上學。不管哪樣，你自己拿個主意吧。不要急著做決定，我後天才走，你好好考慮考慮再說。」
「好吧。」陸振翔其實已有決定，只是上一世他曾經想去問一問老師的看法，最後覺得老師恐怕也不會替他做決定，就沒有去問。
他真的有點兒好奇，明天老師會怎麼說。
第二天上午，放學的時候陸振翔專門晚走一會兒，去找了班主任。把情況說了，班主任是這樣回他的，「我若是你，我會選擇繼續上學，因為我更喜歡未知的事物，對自己的實力有充分的把握。但我終究不是你，你如果選擇看得見的前程，說實話我覺得不是那麼光明，卻能避免另一個選擇的風險。兩條路都對，各有各的好處，還得你自己拿捏。說實話，你要是走了，我會很可惜，畢竟你考上縣一中還是蠻有把握的。」
果然與我所料不差，陸振翔心道。沒人能替自己做決定。
當陸振翔說出了他的決定時，家裡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陸本齋回程的時候，心裡也是既有歡喜，又有一絲擔憂。小兒子真的能成為後寨村第二個余宗林嗎？
只有陸振翔清楚，後寨村只有一個陸振翔。他將一飛沖天。
不能怨小孩兒愛偷她家的雞下的蛋，實在是因為她家安的下蛋窩兒就在窗戶台兒上，口兒還朝著胡同，院牆又低，太容易讓小孩兒有想法了。
陸振翔想起了多年前那個炎熱的上午，正是麥收季節。金黃的杏子太饞人，可陸振翔囊中羞澀，連一角錢也拿不出來。那個時代，賣杏子的人是願意人家用雞蛋或者麥子來換的。可那時候地還沒分，麥子收下來，打完場要先入生產隊的倉庫，等到交完公糧，核算完畢才會按人口和勞力分到各家各戶。
那時化肥還沒有普及，小麥的產量極低，也就畝產二三百斤。交完了公糧所剩無幾，能分到手的小麥少之又少。家家戶戶平常都是靠玉米和紅薯來填飽肚子，也就是逢年過節才能吃上麥子磨的白面。這白面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好面，足見麥子的金貴。
所以在每年夏收之時，沒有幾家的糧缸里還會存有麥子。到了這個時候，如果家裡來了客人，不好用玉米面來招待，就有去鄰居家借糧的。借時是平平的一升，到自己家有的時候再還回去冒尖兒的一升，這是那時常發生的事兒。
話說回來。陸振翔太想吃杏子了，看見街上來了賣杏子的人，突然就冒出了偷雞蛋換杏子吃的想法。他還沒幹過這事兒，當時是順著胡同往各家瞄，正好看見陸玉軒家的母雞臥在下蛋窩兒里，好像快要下蛋了。怎麼知道快要下蛋了？這卻有一個城裡人不可能知道的知識，也是陸振翔閒來無事觀察自己家雞子下蛋過程的時候發現的。
原來這母雞準備下蛋的時候，自己會主動飛進下蛋窩兒里。等到蛋快要出來的時候，母雞的臉會越來越紅，越來越紅，陸振翔當時還以為那是母雞看到有人在旁邊看著它下蛋有點兒害羞。
他翻牆進了陸玉軒家的院子，看到他家的雞臉開始變紅，便耐心等著下蛋。這個時候大人都在上工，只有小孩子放了麥假會在家裡，可巧陸玉軒正好不在家，估計是出去找人玩兒了，這就給了陸振翔一個絕好的機會。
待雞下了蛋跳出了下蛋窩兒，還在咯噠咯噠叫的時候，陸振翔迅速拿了溫熱的雞蛋，跑回家拿了草帽兒，便跑到街上找賣杏子的人換杏子。一個雞蛋可以換滿滿一草帽兒筐的杏子。
多年過去了，陸振翔還是覺得那天換的杏子最好吃。
從思緒中回來，陸振翔已經走到了陸玉軒他娘的身邊，開口道：「七奶奶，別罵了，都是街里街坊的，您輩分那麼高，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振翔回來了，你咋不找玉軒玩了？」沒等陸振翔回答，這位七奶奶繼續道：「你不知道，你要不罵他，他還以為你不在乎，下次還會偷。對了，我看見你爹回來了，你趕緊回家吧。」
「哦，我知道了。我回家了啊，七奶奶，讓玉軒沒事兒找我玩兒。」陸振翔心想：你要不罵還好，你這一罵，本來偷雞蛋的小孩兒可能心裡還有愧疚，現在沒了，下次偷蛋沒壓力。哪裡有我這種好孩子，偷了一次便愧疚好久，再也不敢偷了。當時她罵了嗎？好像沒有呀。也許是自己忘了。
陸振翔進了院門，看見他娘在院子裡攤煎餅，便上前問道：「娘，俺爹回來了？」
「嗯，在屋裡呢。把手洗洗，吃煎餅吧。」
陸振翔的母親叫邢玉鳳，五十多歲年紀，由於患有多年的哮喘病，受病痛的折磨，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大了許多。也因為常年需要吃藥打針，本人又失去了勞動能力，給這個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加重了負擔。可她的善良和對孩子的關心愛護，又使她在這個家裡不可或缺。
陸振翔答應了一聲，便掀開了門帘走進了屋裡。老大和老三已經離開回了各自的家，屋子裡只剩下陸本齋，在一袋一袋地抽菸。陸振翔一面放書包，一面說道：「爹，你回來了？」
「嗯，放學了？去吃煎餅吧。」
陸振翔洗了手，拿了一個煎餅，撕開遞給父親一半兒，說道：「咋這會兒回來了？廠里好請假嗎？」
「回來有事兒。一會兒跟你說。」
陸本齋對這個小兒子有點兒偏愛，不僅是因為老來得子，主要是因為小兒子學習成績好，獎狀貼滿了一面牆。每次回來就有人當他面誇讚陸振翔，說這孩子將來肯定有出息，他也覺得臉上有光。
事實上他也在糾結究竟是讓小兒子接班還是繼續上學。把人生中這麼重要的事兒交給陸振翔自己拿主意，他心裡也不落忍。但既然已經和老大老三商量定了，也只好這麼辦了。
吃過晚飯，照例抽了幾袋煙，陸本齋便叫了小兒子到身邊，說道：「我要提前退休了，我意思是讓你接班。你大哥的意思呢，是想讓你繼續上學。不管哪樣，你自己拿個主意吧。不要急著做決定，我後天才走，你好好考慮考慮再說。」
「好吧。」陸振翔其實已有決定，只是上一世他曾經想去問一問老師的看法，最後覺得老師恐怕也不會替他做決定，就沒有去問。
他真的有點兒好奇，明天老師會怎麼說。
第二天上午，放學的時候陸振翔專門晚走一會兒，去找了班主任。把情況說了，班主任是這樣回他的，「我若是你，我會選擇繼續上學，因為我更喜歡未知的事物，對自己的實力有充分的把握。但我終究不是你，你如果選擇看得見的前程，說實話我覺得不是那麼光明，卻能避免另一個選擇的風險。兩條路都對，各有各的好處，還得你自己拿捏。說實話，你要是走了，我會很可惜，畢竟你考上縣一中還是蠻有把握的。」
果然與我所料不差，陸振翔心道。沒人能替自己做決定。
當陸振翔說出了他的決定時，家裡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陸本齋回程的時候，心裡也是既有歡喜，又有一絲擔憂。小兒子真的能成為後寨村第二個余宗林嗎？
只有陸振翔清楚，後寨村只有一個陸振翔。他將一飛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