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東洋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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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明義收拾完秦達留下的彈殼才繼續進山。

  扛著野雞的秦達沒有直接去劉明山家,而是打聽著去了向陽屯的小賣部。

  這年月村屯裡的小賣部,多半也是集體時留下來的。

  經營小賣部的人多半也是原來的老人,跟外面供銷社的關係不差。

  所以,別看小賣部不大,但供銷社裡有的,小賣部多半都能代買,供銷社裡沒有的小賣部卻不一定沒有。

  秦達在小賣部給自己買了一盒兩毛三的葡萄煙,兩盒五毛的琥珀香,又花六塊錢湊了兩份四樣禮。

  四樣禮在現在就算是大禮,可以拿著去老丈杆子家的那種大禮。

  條件差點,湊個兩樣也行。

  但只拿一樣或是單數可不行,活人為雙死人為單,這年月白事兒的禮金你給雙數,可真的容易挨揍。

  當然,關係密切的又要另說另講了,嘗嘗鮮的東西,或是鄰里之間互相贈送,就沒這個單雙的限制了。

  但上升到禮節程度,必須講究點,不講究,輕則被甩臉子,重則就是挨揍了。

  秦達給劉明山家帶的是兩瓶酒加罐頭,劉明義家的則是兩瓶酒加點心。

  出了小賣部,先把給劉明義的那份放在他家小院裡。

  秦達這才扛著野雞去了劉明山家裡。

  木板杖子圍成的小院裡,劉明山不在,劉明山媳婦正在晾曬秦達帶來的棉衣、棉褲。

  「嬸子,我這一來還給你添麻煩了,這是我跟明義大叔打的幾隻野雞。」

  見是秦達來了,劉明山媳婦趕忙拍拍身上,迎了上來:

  「你這孩子,來就住著行了,買什麼東西,這不生分了嗎?趕緊進屋坐著去,我給你沏點熱水喝。」

  八三年這年,城市裡的鄰里情開始慢慢淡漠,村屯中的鄰里情卻正好相反,正在慢慢的熱烈。

  原因就跟包產到戶大致落實到位有關。

  原本在集體中,很容易乾的一些活,落到一家一戶頭上,不僅人手不夠,有些時候農具也不夠,這就需要鄰里之間相互幫助、協作了。

  有這份生產關係的強制束縛在,村屯裡的鄰里情不厚重也不成。

  尤其是在東三省這種鄉村之間依舊地廣人稀的地方,土地單產一般,但個人跟家庭手裡的土地數量卻格外的多,不協作根本種不了太多的地。

  因此,彼此間的熱情,也就成了維護這種生產關系所必需的要素之一。

  劉明山媳婦的熱情除了受生產關係影響之外,自然還要受雙林礦的秦大把頭影響。

  但終究還是不咋熟悉,劉明山不在家,秦達一個生人進屋坐著也不太好。

  「嬸子,我還得去找明山叔,待會兒再坐……」

  秦達端著,劉明山媳婦也沒強讓他進屋,而是囑咐了一句。

  「你明山叔在屯部,缺什麼少什麼你就給他說。」

  跟秦達需要端著一樣,劉明山剛剛回家就交待了媳婦,一定要好好招待秦大把頭的小兒子。

  在劉明山看來,招待好了秦達,屯子裡過冬的煤也就有了著落。

  這裡雖說是林區,但木頭也不是上山就能取的。

  林場職工住的屯子,有的是木頭燒,像向陽屯這樣種地的屯子,就得木材、秸稈、煤炭雜合著燒了。

  家裡條件好的點爐子燒煤,一般的尋摸點絆子,實在窮的就只能上山劃拉條子再加秸稈、苞米棒子了。

  山上劃拉柴火簡單,但運下來不容易。

  春夏秋三季農忙,沒時間上山打柴。

  冬天貓冬是有時間了,但不下雪,柴火不好往山下運。

  下了雪,上一趟山,就得濕一條棉褲,棉褲濕了再干,保暖性就會受影響。

  現在這年月,秦達能不把五百塊錢當回事兒,但在屯子裡,別說是錢了,棉衣、棉褲也算是正經的大件。

  雙林礦的煤好燒,也是附近唯一的煤礦。

  雖說宋成、秦茂業守的緊,但現在也就那樣,運煤的小火車沿途漏點,人們自發的撿點,也就夠向陽屯用的了。

  劉明義點秦達那一下也算是胳膊肘往外拐。


  他拿著東西到了劉明山家,向陽屯想要煤,就不能找秦達,而是要去找秦老大、宋老二兄弟。

  「那行!嬸子,我就先過去了。」

  人情的交戰雖說無聲但也複雜,秦達這邊差了事兒,就得讓秦大把頭多擔待。

  如果不差事兒,那漲的還是家裡老秦頭的臉。

  對秦達來說,拿東西的錢屬於白花,但對老秦頭而言這就是人情世故了。

  按照劉明山媳婦指的方向找到屯部,劉明山正在跟另一個中年漢子手搓皮繩。

  現在的村子屯子,管事的叫法也是因地域跟村子的規模而不同。

  像向陽屯這樣的小屯子,屯長劉明山就兼著支書、民兵連長、治保主任。

  跟他一起搓皮繩的則是村裡的會計王金利,因為向陽屯得交公糧,因此就有會計的職位。

  像秦達住的家屬區,以及林場職工住的一些屯子,就跟向陽屯不同了。

  家屬區歸礦上管,沒有村長、支書,而林場職工住的屯子,則是要根據人員數量來定。

  純職工居住的屯子多半就是治保主任兼著民兵連長,剩下的事兒歸林場管。

  雜居的屯子,有些只設治保主任,也有的屯長、村長、支書、會計這套都齊全。

  換了山下以種植為主的大村子或是大隊,那村部的人員可就多了。

  「小秦回來了,缺啥少啥你儘管說,這是王金利,咱們屯子的會計。」

  秦達的情況,劉明山已經跟會計王金利溝通過了。

  林區冬天賊冷,能燒煤沒人願意燒木頭、燒柴火。

  宋成這個煤礦書記,對劉明山來說有些高不可攀,因此秦茂業這個煤礦的大把頭在十里八鄉牌面可是不小。

  「小秦,遠來是客,先進屋喝口水,這是要往家打電話嗎?電話沒鎖,隨便打。」

  向陽屯會計王金利這話,遞的就有些急功近利了。

  這是要藉機跟老秦頭說說話,攀扯攀扯關係,說好了,過冬的煤也就有了。

  但秦達知道老哥仨的脾氣,屯子裡真要是沒啥燒了,秦老大、宋老二或許會睜一眼閉一眼,讓運煤的小火車多裝點。

  但你張口就要,那哥倆能搭理才怪呢!

  因此秦達也沒有搭理王金利,而是對劉明山說道:

  「明山叔,明義大叔說我得弄把斧頭、柴刀,再弄點繩子。」

  跟劉明山泛事兒,秦達是帶著戒備的。

  只因不想給家裡的老秦頭添難為,因此說話也是直接而乾脆。

  「那就跟我走,前幾年村里分家的時候,早前兒從林場得的一批東洋工具被定為了民兵工具,一直留著呢!」

  林區的民兵跟平原的民兵不同,雖說有邊防跟林場的保衛在,可一旦用到他們,肯定就是進山。

  別說幾乎還是原始森林的深山老林了。

  就是平原地帶的小土崗子,大概率也不會寸草不生,而是會荊棘密布。

  向陽屯周邊山根近處,也一樣遍布荊棘藤蔓。

  而林區的荊棘那就是字面意思的荊棘,很多小型灌木為了防止被動物啃食都進化出了硬刺。

  即便是冬天穿著棉襖、棉褲硬趟,人也容易被扎傷。

  除了會被扎傷之外,人大概率會被各種灌木擋住趟不過去。

  這時候劉明義說的上山必帶的斧頭、柴刀,就該起作用了。

  因此在林區,對民兵來說,槍未必有斧子、柴刀重要。

  向陽屯的村部不大不小,除了一趟辦公室之外,還有幾趟倉房。

  秦達跟著劉明山進了其中一個倉房。

  首先看到的就是十幾條長滿鏽跡的老洋炮,其中還有幾條一眼看去就已經損壞的三八大蓋。

  「劉叔,這些槍怎麼不拿武裝部去換新的?」

  民兵裝備,一般不用鄉鎮過手,直接就是縣裡的武裝部負責。

  按說向陽屯的這些老槍,拿去武裝部就能換成新槍的。

  「都是早些年村里打獵隊置辦的,武裝部不認這筆帳,真要是武裝部的槍給造這樣,我這屯長也不用幹了,你要是想要,走的時候把那幾條三八大蓋帶上。」


  秦達張口,肯定不是好奇,而是這裡面有漏洞可鑽。

  拿著報廢的三八大蓋換條較為完整的報廢槍,再拿著報廢槍去換好槍,裡面還是有個差價的。

  「劉叔,給我兩條三八大蓋,這錢咱該咋算就咋算。」

  「你要就拿著,那玩意兒只能賣廢鐵了,不值個仨瓜倆棗的,你要是想換,等你打個野豬,這些玩意兒都是你的。」

  秦達見外,劉明山也不強求,另外提出了野豬換東西的法子。

  現在大集上的家豬肉不要票一塊二三到兩塊之間一斤。

  供銷社、菜市場要票的豬肉七八毛一斤。

  野豬肉分公豬母豬,價格也就在三四毛到七八毛這個區間裡。

  即便秦達運氣不好,只打個黃毛子小野豬,也足夠劉明山入帳交差了。

  「劉叔,那咱就說定了。」

  「這都不叫事兒,應該就是這箱了,你看看。」

  說著話,劉明山就費力的拖出了一口大木箱。

  秦達打開一看,裡面還真有好玩意兒。

  除了斧子、柴刀,最上頭放著的就是四把小畜生的炮兵刀。

  七十左右的刀長、鋼鞘,三把木柄一把銅柄。

  抽刀出鞘,刀是二椅子貨。

  劍形單刃有一條扁寬的大血槽,劍尖開了諸刃便於捅刺。

  向陽屯對這四柄二椅子刀劍的保養也不錯。

  應該是從內到外塗了洗零件的柴油,這就是正經民兵裝備的保養方式了。

  槍油、潤滑油那類稀罕物屯子裡弄不來,林場機修洗髒的柴油用起來也不錯。

  除了四把炮兵刀,斧面上打著花、刻著字的嘎咕斧頭,秦達也選了四把。

  帶給秦達驚喜的除了四把炮兵刀之外,還有五六把扁圓形、二嘎子刃的柴刀。

  這五六把柴刀雖說看著就不老好用,但工藝上正經做過酸洗,按後世的說法就是有紋路的摺疊鍛打花紋鋼。

  所謂的二嘎子刃,就是將刀刃的楔形刃口,帶稜角的部分磨的圓滑突出,這樣更有利於切割。

  按小畜生那邊的說法這叫『蛤刃』。

  這種蛤刃柴刀能帶給秦達驚喜的原因,就是他又找到了一條生財之路。

  酸洗花紋鋼,這玩意兒的工藝並不複雜,老秦頭的鐵匠鋪就能做。

  老秦頭除了是雙林礦的生產副礦長,十里八鄉人眼裡的秦大把頭之外。

  他還跟宋老二在家屬區開了一個鐵匠鋪,成員大多都是他們老哥仨的戰友子弟。

  這座鐵匠鋪的歷史也挺久的,自打哥仨轉業鋼廠就存在了,只是地點不太固定。

  至於為什麼要開鐵匠鋪,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老哥仨得用戰場學的鐵匠手藝還戰場上的人命債。

  老秦頭下死力認干、死守雙林礦,除了他本性憨厚實誠之外。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跟宋老二、王老三帳簿上的戰友子弟,有不少都被安排在了雙林礦。

  人命債沒法還也還不完。

  而且老哥仨人命債的帳簿,也不是一個兩個十個八個,秦達估計至少有兩三百個之多。

  因為生活條件的不同,其中的部分人並不需要老哥仨接濟。

  但兩三百個里有一成,放在早些年,哥仨想憑個人供給接濟人家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因此也就有了鐵匠鋪這份副業。

  而這也是秦達肯定哥倆能從白福先人為製造的礦難之中全身而退的原因。

  有那份人命債帳簿在,有老哥仨照顧戰友子弟的這份人情在,當年欠了人命債的可不止秦老大哥仨。

  這也是秦達三叔王五七,敢於上去硬鋼林家人的底氣。

  但這些離著秦達有些遠,人老哥仨的關係,是靠玩命玩來的。

  他現在能做的無非就是伸手幫一把,已經被累的氣喘吁吁的老哥仨。

  酸洗加簡單的疊打,就能打出讓人喜聞樂見的小刀,這年月槍都不禁,更不會管制小刀。

  林區離著牧區也就火車順路的事兒。

  拿著小刀換羊,老秦頭的鐵匠鋪就算是產業升級了。

  「小秦,除了這四柄斧頭,你挑那些玩意兒都是好看不好用的貨,那直刀砍草還成,砍林子裡的樹條子老特麼累手了。」

  「那屁大點的東洋柴刀也是,砍小樹用不著它,砍特麼大樹枝可就累人了。」

  劉明山的建議,打斷了秦達的思緒,望著大部分好看不好用的傢伙事兒,他一笑說道:

  「叔,我就喜好這些個嘎咕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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