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鵝養成記》第四章
（四）
米姐約我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見面。
米姐依舊如故，風塵僕僕，四顧無熟悉的面孔，拉開了話腔。
跟二驢分了手了？
二，二驢？米姐，你咋知道了？
我這麼跟你說吧，進了這個公司的公關團隊，再沒有任何秘密。包括你跟二驢談戀愛，約了幾次會，就包括你什麼時候來例假，用了幾根棉花條，都有人每天在樓下翻你的丟的垃圾，你信麼？
姐啊，為啥呢？
所以你是職場小白呢，但是姐看不錯人，你是個保送生，將來說不定是我的領導。我這麼跟你講，你就明白了。我們是幹啥的？
公關啊。
啥叫做一個公關啊？遠了近來的啊，你能想到的，包括上世紀八十年代公關就是給領導送小蜜，這都是公關。還這麼跟你說，品牌部發來了任務了，說HP區主管傳媒的周科長需要公關一下，你張大小姐如何接招兒？如果你知道這個周科長背著老婆養了小三兒，你能找到這個小三兒，是不是就離成功不遠了？抓人要抓軟肋，打蛇要打七寸，這就是人性，這是就是我們的工作！張大小姐，你可明白了？
我們這不就是舊上海的特務麼？
你說對了，舊時叫做特務現在叫做情報，美其名曰公關。我們就是一個情報組織，姨媽就是情報頭子。看過零零七沒？
姐啊，誰監視我？
不是我，肯定是個男的，就是你身邊的同事！說不定今天早上給你打招呼的那個，你還是職業小白麼？
為啥是個男的？
因為只有男的對女的下得了狠手，女的對男的也是如此。同性之間，畢竟還有些憐憫---就我跟你今天這樣，我不憐憫你，我跟你說這些？所以啊，同事之間了，明面上恭維的話說著，背地裡誰不黑誰？
謝謝姐。
你想啊，你這麼一個職業小白都被姨媽給招進來了，幹嘛用的？將來有大用處。
謝謝姐姐點撥。
米姐的一通話說下來，猶如醍醐灌頂，我好像終於明白了。當我把八十萬的大砍刀遞給二驢看的時候呢，門外就多了一雙偷窺的眼睛，而且這個信息迅速匯報給了姨媽。然後姨媽開始做局，直到二驢跟甲方按插的會計結婚，都是姨媽在做局。但是呢，為了我一個這麼一個小白，做了這麼大的一個局，憑啥呢？
姐，他們憑啥給我做局呢，而且這麼大一個局？
是不是姨媽在做局，過幾天就知道了；為啥姨媽做了這麼大一個局，我們整個公關團隊都想知道；我還以為你能提供線索了，看來你也不知道。拭目以待吧。
我攪動著快要見底的咖啡，心情久久不能平復---我們以為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卻偏偏掉進了命運的漩渦。我們以為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可是我們的命運又被誰掌握著？畢竟西遊記大家都看過，手眼通天的翻天覆地的不管是妖怪還是仙家多了去了，一個孫悟空十萬八千里的筋斗雲都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兒，這個暗喻還不明顯麼？畢竟這個地方是上海。
接下來的日子裡，姨媽不打自招了---說她有個遠方表親的姐姐，她的女兒在會計部實習來著，被我們公司給外派到乙方的裝修公司做會計了，結果呢，被那個老闆二驢給禍禍肚子大了。。。嗨呀啊，這個外派的會計就是叫我姨媽的，我的表侄女出了事了，我這個當姨媽的能不管麼？還翻了天了，他二驢以為自己浪裏白條還是滾刀肉？還不可著黃浦江打聽去？這個二驢呢算是識貨，最終同意了，迎娶表侄女了。我這個當姨媽的能不體面一些麼？看門外頭的那個寶藍色的轎車了麼，我配送的。
仿佛一切都明白了，但是也仿佛什麼都不明白了，姨媽做了這麼大的一個局，為何呢？
跟隨米姐來到了咖啡館旁邊的一家小超市，看著毛茸茸的玩偶，米姐來了興致—隨手挑了一件灰色小狗，攥在手裡了，嘴裡旺旺叫了幾聲，惟妙惟肖！---就跟他沖魏總叫喚那樣。我明白米姐的心思了，好人做到底。我也左挑右選了一件小貓咪，怪可愛的，也喵喵了幾聲，怪瘮人的，像個夜貓。
貓咪不行啊，要不選個公雞吧。米姐撇了撇嘴。
公雞咬人。
咬人還數大鵝，要不就選這個大鵝吧。
米姐和我，一前一後的來到公司，同事見我手裡捧著一個趾高氣昂的大鵝，同時看到米姐閃爍的眼神，霎那間明白了---這個職業小白終於被染黑了。我把大鵝放在辦公桌上，環伺四周，我倒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睛的跟蹤姐！
姨媽進來了，說有個外派的任務，有誰接單？大家不假思索齊刷刷的舉手，我不明就裡，看著眾人舉手也緩緩的舉起了手。姨媽又說，今天外派任務有要求。。。還沒等姨媽說完話，大家瞬間偃旗息鼓，放下手來像泄了氣的皮球；我也不明白事啊，姨媽見我還舉著手，就是你了！這是什麼跟什麼啊，前後不過五秒鐘，就是我了？就跟變戲法兒似的。難道大家都是姨媽肚子裡的蛔蟲，吃了不少屎，也明白姨媽的道道兒？我不明白啊。米姐朝我鼓勁兒，去吧，有報酬！
跟著姨媽下樓，鑽進了早已停靠樓底的一輛商務車；車是好車呢，好幾排門，進到車裡仿若宮殿一般。司機開著商務車極速的在黃浦江畔繞行著，我看著窗外疾馳而過的江景，也聽姨媽嘮叨了不少事。魏總有個六歲的女兒，叫做小倩---好巧不巧，叫做小倩。小倩媽媽難產死了，現在幼兒園開會兒，點名媽媽參加，看我膚白貌美，一定符合小倩的氣質；但我不是誇你哈，我們的這個工作有報酬，就給小倩當一天媽媽，或者說兩天！我們公司的女同事，有孩子的不少，哪個不能行？我看你是新人，缺乏鍛鍊。
姨媽，我感激你---後面的幾個字我在肚子裡說了下。給小倩當小媽？
不要搞錯了，是媽媽。小媽還輪不到你。
哼。司機，停車！我不去。
兩天五位數，跟錢有仇？
前頭是幾？
姨媽扎開了兩個手指頭。一天一萬，兩天不到，也就是過一個晚上的事，等小倩晚上睡著了第二天起來送到幼兒園，兩天不到算兩天！
司機，開車！
小倩的媽媽在美利堅，地方叫做一個洛杉磯！姨媽囑咐我。
不管什麼雞，就算我是月球來的。看在錢的份上，以後這活兒我包了！望著窗外的湍流的江水，我差點兒犯了老毛病，捂著肚子不讓丹田氣沖頂，不讓自己再笑出聲！哈哈。。。肚子裡還是翻騰了好幾下。
來到了學校看到了小倩，看著一襲白裙的仙女一身仙氣，潔白的面孔閃爍著大大的雙眼，秀髮及肩，飄飄然向我走來，仿若夢中見過。小倩也不見外，上來拉住了我的手，媽媽媽媽叫個不停。一切都那麼的順其自然，一切都毫無違和感，第一次的謀面仿若已經修煉千年。我和小倩雙眸對視，她笑如漣漪，我面泛桃花，這一段緣分我們彼此期待千年。
姨媽看到我跟小倩投緣，輕鬆了表情。
園丁看到了小倩的媽媽終於謀面，如釋重負---一個小的生命從此有了依託，一個小仙女，從此可以起舞翩翩。
晚餐，吃西餐；就安排在黃浦江畔的旋轉餐廳。
懂事的小倩把一塊甜點兒送到了我的嘴裡，我也趕緊張嘴去接；媽媽，你叫什麼啊？
小倩啊，媽媽小時候也叫做一個小倩。
真的麼？
騙你？
媽媽真漂亮。
小倩也很漂亮。
晚上陪小倩入睡，我講了好幾篇睡前故事，小倩還是眨巴著雙眼；媽媽，我要聽余華。
余華？哪裡有餘華？
床頭櫃了就有一本，你讀來我聽，我聽一會兒就睡著了。
翻開床頭櫃，還真是有一本余華的《活著》。這麼沉重的一本書，承受了生命中太多的沉重。小小的小倩要讀余華？我翻開頁來，找到小孩子的那一段，慢慢地讀了起來。慢慢地，小倩悠悠入睡；仔細端詳著小倩細細的彎彎的睫毛，感受著小倩輕勻的呼吸，夜已入靜，此時的我卻浮想聯翩。
難道美好的生命卻要背負如此的沉重？小倩的媽媽生前該是如何的漂亮，生命垂危之際又是如何的不舍，就算掏心挖肺就算血液流干就算來世做牛做馬，她豈肯把小倩一個人留在人間，自己撒手人寰？突然想到了我媽媽的話，女人第二苦初為人母---但是有人卻嘗不盡幾輩子的心酸。
望著窗外，夜已入幕。
第二天一早，天已破曉，柔弱的陽光裹挾著潔白的霧氣，照了進來。看看旁邊的小倩還在朦朧的睡夢中。
我好像現在才想起來，這裡是六十五層，窗外霧氣繚繞猶如仙境---上海的有錢人真會住，直接上了天。我仿若看到了西遊記里的太白金星那個白鬍子老頭拄了拐杖在雲層間賣早點兒，就賣我們江西老家那種早點兒，蘿蔔餅。
到現在我才明白了，姨媽設了這麼大一個局，就是為了給小倩找一個媽媽，因為幼兒園的小倩需要一個媽媽，這個媽媽必須膚白貌美，其他的一切都是掩人耳目。姨媽順帶著扶二驢上馬，就因為二驢是我的男閨蜜，誰料想二驢在中間給自己加了戲。
今天還不等放學去接小倩，中午園丁打來了電話，說是叫家長，調皮的小倩為了吃冰糕把一個胖胖的男生賣給了典當行。這次小倩是故意的，為了見我，為了見媽媽，她有點兒迫不及待，有點兒古靈精怪。
生活總是這樣的不期而遇，在不期而遇中遇到了小倩。
最近沒有二驢的消息，微信也沒有發一條。命運的齒輪轉向了二驢，二驢打算玩一把大的，加了賭注---把人家姑娘肚子禍禍大了。紙里終究包不住火，餃子餡大了終究要破皮---應該日子不少了，估摸著二驢該結婚了。在老家村里，二驢爸爸的一張驢嘴，從天亮叫到天黑，甚至半夜裡也有引吭高歌---我們家二驢做了大老闆了，開了裝修公司了，從你們祖上往下數有一個算一個哈，我不是罵街哈，你們八輩子缺了德了有誰家在城裡開了公司了？這還不算，找了人家城裡的姑娘了，光是配送的嫁妝都是一台寶馬！寶馬你們見過麼，不是我驢爹吹牛逼，寶馬汽車，德國進口的。瞅著吧，過些日子，我們家二驢就把喜事給辦了！二驢的爹驢叫三聲，從我家門頭開始，挨家挨戶的懟著門頭叫喚---上次敢這麼叫喚的，還是那幫追查計劃生育的，我打小的事了，因為派頭像土匪隊腰裡掛著火銃子，至今記憶猶新。媽媽打電話說，姑娘啊，二驢結婚咱得回來哈，不是捧場，咱得借著這個機會給他們驢家劃清界限；爸爸打電話說，哎呀姑娘啊，你可回來吧，他們驢家分明是要算歷史的舊帳，搞清算---想當年，咱們家蓋瓦房，我沒給二驢爸工錢；姑娘啊，我不是賣女兒哈，我還不是楊白勞，是我給了，二驢爸又給送回來！你可回來吧姑娘，這次媽媽爸爸的意見倒是統一，堅決要求我回去。
二驢結婚這一天，我回到了村里，跟我一起回去的，還有姨媽和米姐。二驢的媳婦打小沒有父母了，跟著姨媽長大了，姨媽算是家長一頭的；米姐呢，則代表了公司了，送來了一份彩禮。天剛蒙蒙亮，姨媽帶著司機把寶藍色的寶馬車停在了村頭---從村頭開始，搭著棚子的流水席順著山勢蜿蜒如龍氣勢如虹，嗩吶喧天，紅旗招展，鍋碗瓢灶，裊裊炊煙；遠親近鄰阿諛奉承家常里短，新郎新娘笑顏如花躬逢勝餞；百年一遇天降喜事於人間，萬年相逢伉結連理賽天仙。
這結婚的陣仗和這全套的建制還是我姥爺留下來的。
米姐帶著我說，要去看看新娘子，這個大姨媽的親侄女，到底有幾分成色，非得把二驢給搶了去。
米姐與新娘謀面，足足對視了十幾秒鐘，分明在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彼此都不敢造次，彼此都不是軟茬。米姐捏著嗓子率先開腔。
「我說怎麼怪著急的，火急火燎的，感情兜不住了。」米姐看看新娘微微隆起的小腹。
「都說男人，老婆孩子熱炕頭，老婆孩子現成的，二驢還能野去？」新娘說話的同時撇了我一眼，分明說給我聽。我知道自己怎麼敗的，敗給了職業殺手；米姐的三條家規就夠厲害了，這個傢伙還擺起了溫柔陷阱。
「年輕漂亮就是有本事，直接一步到位。」
「米姐也不顯老，再嫁的也不錯！」這個傢伙挖骨掏心，這個米姐敗了下風。
「當年米姐有你的本事，不會再嫁。」
「前車之鑑，後輩謹記。」
「有完沒完了？我要說我今天是代表公司給你送彩禮的，你還這麼對我麼？」
「小輩無理，米姐你上請！」二驢的媳婦馬上換了一副晴雨表，供著身子，滿臉自嘲，把米姐引到了屋內；留我，獨自凌亂。
我想想，我幹嘛來了？這是我的老家了，藉此喜事我回家看望鄉親們；應父母之命，回家跟驢家掰扯關係；至於別人眼中我跟二驢青梅竹馬，我打內心覺得這事沒有二兩重。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二老瘸，小時候我跟二驢賣馬蜂給他醫腿的那位，現在柱了一根樹枝拐杖，顫悠悠的能走幾步；旁邊是他的閨女穿著校服，倒也水靈。聽說啊，二老瘸的媳婦出門打工了，過了兩年還帶回來了閨女，二老瘸也不見外就當親生的養；看著二老瘸給閨女端水送蘋果，倒也和諧；有了閨女就是福氣，媽媽在外打工漂泊也有了牽動回家的心繩。
新娘說沒有伴娘，我來！今天我不是主角，但也絕對不是配角，看著我如何騰龍出海，攪動個天翻地覆！二驢不是視我不見麼，我給你站一堆兒；二驢爹不是撇清關係麼，我敬你一杯酒，你行你撒地上；鄉親們打小看我像蛇精麼，我再爽朗的笑上幾聲，保准叫天上的觀世音也遁形到雲里去。用我媽媽的話說，我是帝王之命！
重回上海，除了陪小倩上學，平時節假日倒也閒暇，重回歲月蹉跎---推開雨弄的窗楞，倒也不見昔日裡山伯和雞姐，早已脫離是世俗，上了天山采雪蓮也說不定。一次在商場裡，我牽著小倩的手買冰激凌，正好二驢陪著媳婦挺著大肚子胎檢，彼此相顧，卻也無語，彼此走開，便是天涯。
姐想打發時間了，就寫寫，寫寫我在上海見到的一些人或事；姐不開心了，就去吃很辣很辣的火鍋，很爽很爽的冰激凌；天氣轉涼了，有一次走出了火鍋店，一陣陰風吹來，吹走了靈魂，軀殼飄搖落地。等我醒來，發現住在了小倩家裡，一個長得像天蓬元帥的傢伙哼哧哼哧滿頭大汗在客廳里練著跑步機。他是魏總。我驚起，感覺手腳都在；我仔細檢查，除了頭皮發熱腳腿發麻，一襲柔軟的鵝毛被之下，完畢無瑕。
魏總說話了，啥也不缺，你還是你！虧了姨媽多了心眼兒了，布下了天羅地網，醉倒大街還不得給壞人撿了去。你那個雨弄啊，人員混雜，一個女孩獨居不怕不安全？要是不嫌棄呢，就搬過來跟小倩住，反正每天送幼兒園方便。姨媽也住隔壁，你也沒啥不放心我的。
小倩端來了熱水了，說我同意！
二驢的驢嘴屬他爹的，在村里造謠說我找了一個大款，資產上億！媽媽打電話跟我打聽情況，爸爸說只要不老，老不過他就行。
哪跟哪啊，我感覺委屈莫名---二驢的驢腦袋小時候上學讓門給夾過後來又讓驢踢了，也不指望有啥境界；村里人冤屈我也就算了，爸爸媽媽你們都說的啥話麼？
米姐約我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見面。
米姐依舊如故，風塵僕僕，四顧無熟悉的面孔，拉開了話腔。
跟二驢分了手了？
二，二驢？米姐，你咋知道了？
我這麼跟你說吧，進了這個公司的公關團隊，再沒有任何秘密。包括你跟二驢談戀愛，約了幾次會，就包括你什麼時候來例假，用了幾根棉花條，都有人每天在樓下翻你的丟的垃圾，你信麼？
姐啊，為啥呢？
所以你是職場小白呢，但是姐看不錯人，你是個保送生，將來說不定是我的領導。我這麼跟你講，你就明白了。我們是幹啥的？
公關啊。
啥叫做一個公關啊？遠了近來的啊，你能想到的，包括上世紀八十年代公關就是給領導送小蜜，這都是公關。還這麼跟你說，品牌部發來了任務了，說HP區主管傳媒的周科長需要公關一下，你張大小姐如何接招兒？如果你知道這個周科長背著老婆養了小三兒，你能找到這個小三兒，是不是就離成功不遠了？抓人要抓軟肋，打蛇要打七寸，這就是人性，這是就是我們的工作！張大小姐，你可明白了？
我們這不就是舊上海的特務麼？
你說對了，舊時叫做特務現在叫做情報，美其名曰公關。我們就是一個情報組織，姨媽就是情報頭子。看過零零七沒？
姐啊，誰監視我？
不是我，肯定是個男的，就是你身邊的同事！說不定今天早上給你打招呼的那個，你還是職業小白麼？
為啥是個男的？
因為只有男的對女的下得了狠手，女的對男的也是如此。同性之間，畢竟還有些憐憫---就我跟你今天這樣，我不憐憫你，我跟你說這些？所以啊，同事之間了，明面上恭維的話說著，背地裡誰不黑誰？
謝謝姐。
你想啊，你這麼一個職業小白都被姨媽給招進來了，幹嘛用的？將來有大用處。
謝謝姐姐點撥。
米姐的一通話說下來，猶如醍醐灌頂，我好像終於明白了。當我把八十萬的大砍刀遞給二驢看的時候呢，門外就多了一雙偷窺的眼睛，而且這個信息迅速匯報給了姨媽。然後姨媽開始做局，直到二驢跟甲方按插的會計結婚，都是姨媽在做局。但是呢，為了我一個這麼一個小白，做了這麼大的一個局，憑啥呢？
姐，他們憑啥給我做局呢，而且這麼大一個局？
是不是姨媽在做局，過幾天就知道了；為啥姨媽做了這麼大一個局，我們整個公關團隊都想知道；我還以為你能提供線索了，看來你也不知道。拭目以待吧。
我攪動著快要見底的咖啡，心情久久不能平復---我們以為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卻偏偏掉進了命運的漩渦。我們以為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可是我們的命運又被誰掌握著？畢竟西遊記大家都看過，手眼通天的翻天覆地的不管是妖怪還是仙家多了去了，一個孫悟空十萬八千里的筋斗雲都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兒，這個暗喻還不明顯麼？畢竟這個地方是上海。
接下來的日子裡，姨媽不打自招了---說她有個遠方表親的姐姐，她的女兒在會計部實習來著，被我們公司給外派到乙方的裝修公司做會計了，結果呢，被那個老闆二驢給禍禍肚子大了。。。嗨呀啊，這個外派的會計就是叫我姨媽的，我的表侄女出了事了，我這個當姨媽的能不管麼？還翻了天了，他二驢以為自己浪裏白條還是滾刀肉？還不可著黃浦江打聽去？這個二驢呢算是識貨，最終同意了，迎娶表侄女了。我這個當姨媽的能不體面一些麼？看門外頭的那個寶藍色的轎車了麼，我配送的。
仿佛一切都明白了，但是也仿佛什麼都不明白了，姨媽做了這麼大的一個局，為何呢？
跟隨米姐來到了咖啡館旁邊的一家小超市，看著毛茸茸的玩偶，米姐來了興致—隨手挑了一件灰色小狗，攥在手裡了，嘴裡旺旺叫了幾聲，惟妙惟肖！---就跟他沖魏總叫喚那樣。我明白米姐的心思了，好人做到底。我也左挑右選了一件小貓咪，怪可愛的，也喵喵了幾聲，怪瘮人的，像個夜貓。
貓咪不行啊，要不選個公雞吧。米姐撇了撇嘴。
公雞咬人。
咬人還數大鵝，要不就選這個大鵝吧。
米姐和我，一前一後的來到公司，同事見我手裡捧著一個趾高氣昂的大鵝，同時看到米姐閃爍的眼神，霎那間明白了---這個職業小白終於被染黑了。我把大鵝放在辦公桌上，環伺四周，我倒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睛的跟蹤姐！
姨媽進來了，說有個外派的任務，有誰接單？大家不假思索齊刷刷的舉手，我不明就裡，看著眾人舉手也緩緩的舉起了手。姨媽又說，今天外派任務有要求。。。還沒等姨媽說完話，大家瞬間偃旗息鼓，放下手來像泄了氣的皮球；我也不明白事啊，姨媽見我還舉著手，就是你了！這是什麼跟什麼啊，前後不過五秒鐘，就是我了？就跟變戲法兒似的。難道大家都是姨媽肚子裡的蛔蟲，吃了不少屎，也明白姨媽的道道兒？我不明白啊。米姐朝我鼓勁兒，去吧，有報酬！
跟著姨媽下樓，鑽進了早已停靠樓底的一輛商務車；車是好車呢，好幾排門，進到車裡仿若宮殿一般。司機開著商務車極速的在黃浦江畔繞行著，我看著窗外疾馳而過的江景，也聽姨媽嘮叨了不少事。魏總有個六歲的女兒，叫做小倩---好巧不巧，叫做小倩。小倩媽媽難產死了，現在幼兒園開會兒，點名媽媽參加，看我膚白貌美，一定符合小倩的氣質；但我不是誇你哈，我們的這個工作有報酬，就給小倩當一天媽媽，或者說兩天！我們公司的女同事，有孩子的不少，哪個不能行？我看你是新人，缺乏鍛鍊。
姨媽，我感激你---後面的幾個字我在肚子裡說了下。給小倩當小媽？
不要搞錯了，是媽媽。小媽還輪不到你。
哼。司機，停車！我不去。
兩天五位數，跟錢有仇？
前頭是幾？
姨媽扎開了兩個手指頭。一天一萬，兩天不到，也就是過一個晚上的事，等小倩晚上睡著了第二天起來送到幼兒園，兩天不到算兩天！
司機，開車！
小倩的媽媽在美利堅，地方叫做一個洛杉磯！姨媽囑咐我。
不管什麼雞，就算我是月球來的。看在錢的份上，以後這活兒我包了！望著窗外的湍流的江水，我差點兒犯了老毛病，捂著肚子不讓丹田氣沖頂，不讓自己再笑出聲！哈哈。。。肚子裡還是翻騰了好幾下。
來到了學校看到了小倩，看著一襲白裙的仙女一身仙氣，潔白的面孔閃爍著大大的雙眼，秀髮及肩，飄飄然向我走來，仿若夢中見過。小倩也不見外，上來拉住了我的手，媽媽媽媽叫個不停。一切都那麼的順其自然，一切都毫無違和感，第一次的謀面仿若已經修煉千年。我和小倩雙眸對視，她笑如漣漪，我面泛桃花，這一段緣分我們彼此期待千年。
姨媽看到我跟小倩投緣，輕鬆了表情。
園丁看到了小倩的媽媽終於謀面，如釋重負---一個小的生命從此有了依託，一個小仙女，從此可以起舞翩翩。
晚餐，吃西餐；就安排在黃浦江畔的旋轉餐廳。
懂事的小倩把一塊甜點兒送到了我的嘴裡，我也趕緊張嘴去接；媽媽，你叫什麼啊？
小倩啊，媽媽小時候也叫做一個小倩。
真的麼？
騙你？
媽媽真漂亮。
小倩也很漂亮。
晚上陪小倩入睡，我講了好幾篇睡前故事，小倩還是眨巴著雙眼；媽媽，我要聽余華。
余華？哪裡有餘華？
床頭櫃了就有一本，你讀來我聽，我聽一會兒就睡著了。
翻開床頭櫃，還真是有一本余華的《活著》。這麼沉重的一本書，承受了生命中太多的沉重。小小的小倩要讀余華？我翻開頁來，找到小孩子的那一段，慢慢地讀了起來。慢慢地，小倩悠悠入睡；仔細端詳著小倩細細的彎彎的睫毛，感受著小倩輕勻的呼吸，夜已入靜，此時的我卻浮想聯翩。
難道美好的生命卻要背負如此的沉重？小倩的媽媽生前該是如何的漂亮，生命垂危之際又是如何的不舍，就算掏心挖肺就算血液流干就算來世做牛做馬，她豈肯把小倩一個人留在人間，自己撒手人寰？突然想到了我媽媽的話，女人第二苦初為人母---但是有人卻嘗不盡幾輩子的心酸。
望著窗外，夜已入幕。
第二天一早，天已破曉，柔弱的陽光裹挾著潔白的霧氣，照了進來。看看旁邊的小倩還在朦朧的睡夢中。
我好像現在才想起來，這裡是六十五層，窗外霧氣繚繞猶如仙境---上海的有錢人真會住，直接上了天。我仿若看到了西遊記里的太白金星那個白鬍子老頭拄了拐杖在雲層間賣早點兒，就賣我們江西老家那種早點兒，蘿蔔餅。
到現在我才明白了，姨媽設了這麼大一個局，就是為了給小倩找一個媽媽，因為幼兒園的小倩需要一個媽媽，這個媽媽必須膚白貌美，其他的一切都是掩人耳目。姨媽順帶著扶二驢上馬，就因為二驢是我的男閨蜜，誰料想二驢在中間給自己加了戲。
今天還不等放學去接小倩，中午園丁打來了電話，說是叫家長，調皮的小倩為了吃冰糕把一個胖胖的男生賣給了典當行。這次小倩是故意的，為了見我，為了見媽媽，她有點兒迫不及待，有點兒古靈精怪。
生活總是這樣的不期而遇，在不期而遇中遇到了小倩。
最近沒有二驢的消息，微信也沒有發一條。命運的齒輪轉向了二驢，二驢打算玩一把大的，加了賭注---把人家姑娘肚子禍禍大了。紙里終究包不住火，餃子餡大了終究要破皮---應該日子不少了，估摸著二驢該結婚了。在老家村里，二驢爸爸的一張驢嘴，從天亮叫到天黑，甚至半夜裡也有引吭高歌---我們家二驢做了大老闆了，開了裝修公司了，從你們祖上往下數有一個算一個哈，我不是罵街哈，你們八輩子缺了德了有誰家在城裡開了公司了？這還不算，找了人家城裡的姑娘了，光是配送的嫁妝都是一台寶馬！寶馬你們見過麼，不是我驢爹吹牛逼，寶馬汽車，德國進口的。瞅著吧，過些日子，我們家二驢就把喜事給辦了！二驢的爹驢叫三聲，從我家門頭開始，挨家挨戶的懟著門頭叫喚---上次敢這麼叫喚的，還是那幫追查計劃生育的，我打小的事了，因為派頭像土匪隊腰裡掛著火銃子，至今記憶猶新。媽媽打電話說，姑娘啊，二驢結婚咱得回來哈，不是捧場，咱得借著這個機會給他們驢家劃清界限；爸爸打電話說，哎呀姑娘啊，你可回來吧，他們驢家分明是要算歷史的舊帳，搞清算---想當年，咱們家蓋瓦房，我沒給二驢爸工錢；姑娘啊，我不是賣女兒哈，我還不是楊白勞，是我給了，二驢爸又給送回來！你可回來吧姑娘，這次媽媽爸爸的意見倒是統一，堅決要求我回去。
二驢結婚這一天，我回到了村里，跟我一起回去的，還有姨媽和米姐。二驢的媳婦打小沒有父母了，跟著姨媽長大了，姨媽算是家長一頭的；米姐呢，則代表了公司了，送來了一份彩禮。天剛蒙蒙亮，姨媽帶著司機把寶藍色的寶馬車停在了村頭---從村頭開始，搭著棚子的流水席順著山勢蜿蜒如龍氣勢如虹，嗩吶喧天，紅旗招展，鍋碗瓢灶，裊裊炊煙；遠親近鄰阿諛奉承家常里短，新郎新娘笑顏如花躬逢勝餞；百年一遇天降喜事於人間，萬年相逢伉結連理賽天仙。
這結婚的陣仗和這全套的建制還是我姥爺留下來的。
米姐帶著我說，要去看看新娘子，這個大姨媽的親侄女，到底有幾分成色，非得把二驢給搶了去。
米姐與新娘謀面，足足對視了十幾秒鐘，分明在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彼此都不敢造次，彼此都不是軟茬。米姐捏著嗓子率先開腔。
「我說怎麼怪著急的，火急火燎的，感情兜不住了。」米姐看看新娘微微隆起的小腹。
「都說男人，老婆孩子熱炕頭，老婆孩子現成的，二驢還能野去？」新娘說話的同時撇了我一眼，分明說給我聽。我知道自己怎麼敗的，敗給了職業殺手；米姐的三條家規就夠厲害了，這個傢伙還擺起了溫柔陷阱。
「年輕漂亮就是有本事，直接一步到位。」
「米姐也不顯老，再嫁的也不錯！」這個傢伙挖骨掏心，這個米姐敗了下風。
「當年米姐有你的本事，不會再嫁。」
「前車之鑑，後輩謹記。」
「有完沒完了？我要說我今天是代表公司給你送彩禮的，你還這麼對我麼？」
「小輩無理，米姐你上請！」二驢的媳婦馬上換了一副晴雨表，供著身子，滿臉自嘲，把米姐引到了屋內；留我，獨自凌亂。
我想想，我幹嘛來了？這是我的老家了，藉此喜事我回家看望鄉親們；應父母之命，回家跟驢家掰扯關係；至於別人眼中我跟二驢青梅竹馬，我打內心覺得這事沒有二兩重。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二老瘸，小時候我跟二驢賣馬蜂給他醫腿的那位，現在柱了一根樹枝拐杖，顫悠悠的能走幾步；旁邊是他的閨女穿著校服，倒也水靈。聽說啊，二老瘸的媳婦出門打工了，過了兩年還帶回來了閨女，二老瘸也不見外就當親生的養；看著二老瘸給閨女端水送蘋果，倒也和諧；有了閨女就是福氣，媽媽在外打工漂泊也有了牽動回家的心繩。
新娘說沒有伴娘，我來！今天我不是主角，但也絕對不是配角，看著我如何騰龍出海，攪動個天翻地覆！二驢不是視我不見麼，我給你站一堆兒；二驢爹不是撇清關係麼，我敬你一杯酒，你行你撒地上；鄉親們打小看我像蛇精麼，我再爽朗的笑上幾聲，保准叫天上的觀世音也遁形到雲里去。用我媽媽的話說，我是帝王之命！
重回上海，除了陪小倩上學，平時節假日倒也閒暇，重回歲月蹉跎---推開雨弄的窗楞，倒也不見昔日裡山伯和雞姐，早已脫離是世俗，上了天山采雪蓮也說不定。一次在商場裡，我牽著小倩的手買冰激凌，正好二驢陪著媳婦挺著大肚子胎檢，彼此相顧，卻也無語，彼此走開，便是天涯。
姐想打發時間了，就寫寫，寫寫我在上海見到的一些人或事；姐不開心了，就去吃很辣很辣的火鍋，很爽很爽的冰激凌；天氣轉涼了，有一次走出了火鍋店，一陣陰風吹來，吹走了靈魂，軀殼飄搖落地。等我醒來，發現住在了小倩家裡，一個長得像天蓬元帥的傢伙哼哧哼哧滿頭大汗在客廳里練著跑步機。他是魏總。我驚起，感覺手腳都在；我仔細檢查，除了頭皮發熱腳腿發麻，一襲柔軟的鵝毛被之下，完畢無瑕。
魏總說話了，啥也不缺，你還是你！虧了姨媽多了心眼兒了，布下了天羅地網，醉倒大街還不得給壞人撿了去。你那個雨弄啊，人員混雜，一個女孩獨居不怕不安全？要是不嫌棄呢，就搬過來跟小倩住，反正每天送幼兒園方便。姨媽也住隔壁，你也沒啥不放心我的。
小倩端來了熱水了，說我同意！
二驢的驢嘴屬他爹的，在村里造謠說我找了一個大款，資產上億！媽媽打電話跟我打聽情況，爸爸說只要不老，老不過他就行。
哪跟哪啊，我感覺委屈莫名---二驢的驢腦袋小時候上學讓門給夾過後來又讓驢踢了，也不指望有啥境界；村里人冤屈我也就算了，爸爸媽媽你們都說的啥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