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程元玉店肆代償錢 十一娘雲岡縱譚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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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首詩是這麼說的:

  紅線下世,毒哉仙仙。

  隱娘出沒,跨黑白衛。

  香丸裊裊,遊刃香菸。

  崔妾白練,夜半忽失。

  俠嫗條裂,宅眾神耳。

  賈妻斷嬰,離恨以豁。

  解洵娶婦,川陸畢具。

  三鬟攜珠,塔戶嚴扃。

  車中飛度,尺餘一孔。

  這首詩說的是都是從前那些劍仙女俠的故事。

  說從來這人間呀,流傳著一種道法,男女弟子皆勤修不輟。

  他們不圖成仙得道,只願掃盡世間惡,助善緣流傳。修行圓滿者,自然位列仙班。

  於是,這些劍客的傳奇被編為《劍俠傳》,而那些女俠的故事,則被單獨彙編為《俠女傳》。這詩中,講的正是這些女劍客的非凡事跡。

  詩中的紅線,原來是潞州薛嵩家裡的一個小青衣,只是個低調的小丫頭。

  當時,魏博的田承嗣養了三千私兵,想吞併他的領地,薛嵩因為這件事愁眉不展。

  紅線姑娘得知此事後,為了解除主人的這塊心頭大石,『嗖』的一聲,一夜之間飛到了魏博,把那田承嗣床頭的金盒給順了回來。這來回七百里,可比送東風快遞還快呢!

  第二天,魏博那邊找金盒找得雞飛狗跳,這邊紅線卻像個沒事人似的,讓人把金盒給送了回去。田承嗣一看,嚇得臉色都變了,心想,這是遇到高人,還是別搞事了,保住小命要緊。

  於是,那個吞併潞州的計劃就再也沒被提起過。

  紅線呢,後來她透露自己前世其實是位男子,因為犯了誤殺人的錯,被罰今生成了女兒身。

  如今,她功成圓滿,又修仙去了。

  還有這聶隱娘呢,是那名將聶鋒的閨女,小時候碰上個要飯的老尼姑,就被帶去學了些奇門異術。

  後來嫁人了,兩口子騎著黑白兩隻蹇驢,說是衛地的特產,取名「衛」。

  其實吧,那是紙糊的,用的時候拿出來,不用了就收起來,跟變戲法似的。

  那會兒她在魏帥那兒混,魏帥和劉昌裔不對付,讓她去取劉昌裔的腦袋。

  哪知道劉昌裔還會諸葛亮那套,早就算準了她要來,還派人在城北等著,說:「見著一男一女,騎著黑白兩頭驢的人,要好好迎接,趕緊請進城來。」

  隱娘到了一看,心裡佩服劉昌裔的神機妙算,二話不說就投奔了他。

  魏帥氣得直跳腳,先派精精兒去殺劉昌裔,結果反被隱娘給收拾了。

  魏帥再派妙手空空兒出馬,隱娘這次直接化成小飛蟲,飛進劉昌裔嘴裡,還教他在脖子上戴上了于闐國的美玉。

  到了三更天,空空兒潛入,對著劉大人脖子就是一刀,結果「鏗」的一聲,被那玉給擋住了。

  空空兒臊得不行,也沒再補第二刀,從此再沒露面。

  劉昌裔和隱娘呢,因為這,都逃過了一劫。

  接下來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女子和她的侍兒住在一個觀音廟裡,這天,一個書生路過此處,被女子的美貌所吸引。

  誰知旁邊有幾個惡少年起鬨,就編出了些風流韻事來中傷她。書生起初還真信了那些鬼話。

  及至他回家跟媳婦提起這事兒,沒想到那女子竟是自家親戚,品行高潔得讓人敬畏三分。

  書生心裡不平,總想給那幾個惡少年點顏色看看,卻一直沒有時間去做。

  沒過多久,女子的侍兒來了,笑眯眯地說:「公子心腸真好,我家主母感激不盡,特地請您過去小酌幾杯。」

  書生去了,喝著小酒,正愜意呢,侍兒背了個怪模怪樣的皮袋過來,說:「這是主母的心意。」

  書生打開一看,幾個人頭滾了出來,嚇得他差點尿了褲子。

  正想趕緊開溜。侍兒一把拉住他說:「別怕別怕!」卻從懷裡掏出個小藥包,打開一看,裡面的藥粉呈白色,而且還在閃閃發光。

  那侍兒用小指甲挑了些輕輕彈在那頭斷處,只見那頭漸漸縮小,碩大的頭顱竟變成了李子大小,她一口一個,吃得乾乾淨淨,還從嘴裡吐出核來,也是李子。

  「主母說了,要您幫忙收拾那些惡少年。」侍兒說道。


  書生直擺手:「這事兒我哪幹得了?」

  侍兒塞給他一顆香丸:「您只管照我說的做,把書房打掃乾淨,點上這香,看煙往哪兒飄,您就跟到哪兒,准成。」

  她還把那皮袋子給了書生,「人頭都放這裡面,跟著煙回來就成了,別害怕。」

  書生照辦,香菸裊裊升起,帶著光,穿牆越壁,找到那些惡少年,三圈一繞,頭顱落地,書生一一收了。

  回來時,還不到三更,跟做夢似的。事兒一完,香丸飛走了,侍兒回來收「戰利品」,笑嘻嘻地對書生說:「主母說了,過了這關,咱們就能一起成仙啦!」

  後來,那女子和書生都沒了消息,只留下個《香丸志》這個故事讓人津津樂道。

  崔妾是誰,聽我慢慢道來。

  唐貞元年間,博陵的崔慎思赴京趕考,租了間房住下。這房子的主人是個三十出頭的寡婦,長得還挺標緻。

  崔慎思看上了人家,派媒人去提親,結果婦人搖搖頭,笑著說:「我這小門小戶的,嫁給你這未來的大官人,你以後肯定得後悔,做個小妾就成。」

  後來,她就成了崔慎思的妾。兩年後,她給崔慎思添了個大胖小子,可就是死活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

  有一天晚上,崔慎思一覺醒來,身旁空空如也。

  他心裡直打鼓,這大半夜的,莫非有什麼姦情?

  正當他氣得在堂前團團轉時,突然看見婦人從屋頂上飄然而下,一身白衣,右手握著匕首,左手提溜著個人頭,笑眯眯地對他說:「當年我爹被那狗官冤枉給害死了,我花了幾年功夫總算是報仇雪恨了,這房子就送你啦,我得走人了。」

  崔慎思嚇得目瞪口呆。沒過多久,婦人又折回來,說還得給孩子餵最後一次奶。

  一會兒功夫,她從房間出來,對崔慎思揮揮手說:「這下真走了。」

  果真一去不復返。

  崔慎思回房一看,結果發現兒子已經躺在那不動了。

  看來,婦人是為了讓自己走得安心,這才下了狠心。人們後來提起這事,總是笑談「崔慎思的白衣佳人」,卻不知他自己是什麼滋味。

  那俠嫗的事,是元雍的妾修容自己說的。

  小時候,修容家裡被盜賊光顧。

  這時候,一位神奇的老太太出現了,對她娘倆兒說:「哎喲,你們家祖上積德,這點盜賊算啥?跟著我,保證你們安全!」

  老太太從袖子裡抽出兩條黑綾帶,一人綁上一條,然後說了一句「跟我走!」

  娘倆就跟著她到了一座道觀。

  老太太一指神像,然後說道「瞧見那沒?你們就藏他耳朵裡頭。」。

  然後讓他們閉著眼,只見老太太背起他們,「嗖」的一聲,就把修容她娘倆藏進了神像耳朵里。

  你說奇不奇,那耳朵眼兒小得像根針一樣,可她們進去後,寬敞得跟個大廳似的。

  老太太早晚來看她們,還送飯送水。

  那神像的耳朵眼兒一到飯點就變大,飯菜剛好送得進去。

  盜賊風波過後,修容想拜老太太為師,老太太卻說她「仙骨不夠」,不帶她,後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事兒傳開後,大家才知道「神耳俠嫗」的故事。

  再來說說那個賈人妻,她的事兒跟崔妾那事有得一拼。

  話說餘干這地方有個武官名叫王立,王立這小子這幾天升遷無望,正是生活遇到困難的時候。

  這時候碰上個美嬌娘,是個喪夫十年的富商老婆,看王立長得英俊,就留他做了上門女婿,還生了個大胖小子。

  有一天,美婦也是提著個人頭回來,樂呵呵地說:「大仇已報,我得走了。」

  說完風風火火離去之後,又回來一趟,說是「再餵孩子一頓奶,免得他記掛。」

  餵完奶,一轉身,孩子的頭和身子就分了家。

  這事兒傳得沸沸揚揚,都說「賈妻斷嬰」,其實崔家的小妾也幹過這事兒。

  那解洵是一個宋朝的武官,靖康之亂後在北地流浪,落得個淒悽慘慘。

  還好有個親戚心疼他,給他介紹了個有錢的媳婦。

  這媳婦可是帶著豐厚的嫁妝來的,解洵的日子才算有了著落。


  某個重陽節,解洵念及舊妻,淚眼婆娑。富婆媳婦得知他一心想回朝廷,二話不說,出錢出力,陪他一起啟程。一路上,風餐露宿,全靠她照顧。

  回到老家,哥哥解潛已經是個威風凜凜的大帥,高興地送了他四個婢女。

  解洵新鮮勁上頭,成天圍著婢女轉,把個富婆媳婦晾在一邊。

  有一天,富婆媳婦忍不住在酒桌上數落他:「你忘了當年落魄時,是誰幫你度過難關?要不是我,你早成了餓死鬼。現在剛有點起色,就翻臉不認人,這可不是大丈夫所為。」

  解洵喝得醉醺醺的,聽了這話,火冒三丈,揮起拳頭就打。

  富婆媳婦冷笑著忍了。

  突然間,屋裡的燈全暗了,寒氣逼人,四個婢女嚇得趴地上直哆嗦。

  等燈再亮起來,解洵已經身首異處,富婆媳婦和財物都不見了蹤影。

  解潛得知此事,派出三千精兵四處搜尋,結果連個影子也沒找到。這事兒後來被人們稱作「解洵娶婦」的故事。

  三鬟姑娘的故事,說的就是潘將軍家的那位三鬟姑娘。

  最近潘將軍因為自己心愛的玉念珠不翼而飛,急得團團轉。

  誰曾想,其實是潘將軍的幾個哥兒們玩心大,把珠子給掛到慈恩寺塔院的相輪上去了。

  潘將軍一急,懸賞重金尋珠。

  三鬟姑娘的舅舅王超也跑來問起這事,三鬟姑娘卻是一臉輕鬆,並向他保證一定能找回來。

  第二天早上寺門一開,塔門還鎖著呢,就見那三鬟姑娘身手矯健,猶如表演空中飛人一般,輕巧地攀上幾百米高的相輪。

  拿到念珠後,她又如燕子般輕盈地飛下。

  王超樂呵呵地去領賞了。可誰料,第二天,那位飛檐走壁的女俠竟然神秘消失了,

  那車中女子又是怎麼說呢。

  這不是在吳郡那地方,有個舉子進京趕考,應著兩位少年的邀請,來到了他們家中作客。

  剛落座,就瞧見一輛華麗的車子駛進門來,一位美嬌娘從車內款款走出,笑眯眯地邀請舉子露一手。舉子呢,只好硬著頭皮,穿著靴子在一堵矮牆上搖搖擺擺走了幾步,那模樣兒,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美嬌娘又轉向那幾位少年,一聲令下,他們便開始各展神通:有的在牆上如履平地,有的手抓屋檐飛躍,輕盈得就像鬧市中的雜耍藝人,讓舉子瞠目結舌,佩服得五體投地,告辭時還一步三回頭。

  過了幾天,那兩位少年又來借馬,李兄也沒多想,就把馬兒借給了他們。

  哪知道第二天,宮裡頭的東西丟了,偏偏就找到了他那匹馬,被當作了運輸工具。

  結果倒霉的舉子被牽連入獄,被推入一深坑中。

  他仰望高處,只有一孔透出微光。

  正絕望時,天降奇兵,那車中女子如仙女下凡,用絹帶的一頭系在了他的胳膊上,另一頭系在了自己身上。騰身飛起,帶著他飛出了宮城。

  飛出老遠,那車中女子才放下李兄,說:「你先回去吧,這京城已經不是該待的地方了。」李兄只好一路乞討,終於回到了吳地。

  這兩個女子,雖然有些盜賊的習性,和那些報仇雪恥、救難解危的正道修仙者相比,她們可是另類。

  但這世上,就有這樣奇特的江湖人物,讓人津津樂道。

  今天我們要說的,又有一個俠女,救了一個落難之人,大談特談劍俠之道,那見解精妙絕倫,讓人耳目一新。正所謂:

  戲言念珠輕易取,車中女子卻救人。

  韋娘俠義世間稀,正直心性最是真。

  話說在徽州府,有位姓程,名德瑜,表字元玉的商人,性格穩重,平日裡不苟言笑,頗有些老成的樣子。

  他常跑川陝兩地,做些販貨的買賣,從中獲利頗豐。

  一日,程元玉收了貨款,打算回家,便和僕人一起打點行囊,準備啟程。

  兩人一人騎一匹馬,一人騎了頭牲口。沿著文,階兩條道路前行,途中在一處飯店歇腳。

  正吃飯間,一個婦人騎驢而來,這婦人三十多歲,長得那是相當標緻,可打扮卻有點兒像個女俠客。

  飯店裡的食客們個個伸長脖子,議論紛紛。只有程元玉穩如泰山,自顧自地吃飯。


  那婦人吃完飯,忽然舉起袖子來,抖了一抖,一拍腦門道:「哎呀,忘帶錢了!這可咋整?」

  眾人一聽,有的笑出聲,有的開始起鬨。

  有的調侃:「原來是個吃白食的!」

  有的好奇:「難道真的忘了?」

  還有的猜測:「瞧她這副打扮,八成是江湖中人,說不定真是忘了帶錢。」

  店家急了,扯著婦人不放,大嚷:「你當我這是慈善機構啊?吃白食兒!」

  婦人一臉無辜:「下次一定補上。」

  店家不依不饒:「誰信你啊!」

  正當眾人爭論不休時,程元玉站了出來,一臉嚴肅地說:「這位娘子一看就不是差這幾個小錢的人,肯定是忘了。大家出門在外,互相體諒嘛。」說著,他掏出一串錢來,替婦人付了帳。

  店家這才鬆了手,兀自算了下帳,把零錢找給了程元玉。

  婦人感激不已,對程元玉一揖到地:「大哥真是大好人,如不嫌棄,請告訴我您的大名,我一定報答您。」

  程德瑜擺擺手:「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婦人卻堅持道:「公子莫要謙虛,您前方恐怕有些小小的災禍,到時候我願助您一臂之力,所以務必請教尊姓大名。」

  程元玉無奈,只好告訴了她。

  婦人一笑:「我叫韋十一娘,在城西親戚家還有點事兒,先走一步。」說完,她騎上驢子,一溜煙跑了。

  程元玉看著她的背影,心裡直犯嘀咕:這都啥事兒啊?

  酒足飯飽,程元玉跨上馬,和僕人一顛一顛地接著往前走,心裡卻像被貓抓似的,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邊走邊想:「這婦人的話能信幾分?她自己連頓飯錢還沒著落,真要有啥危險,她能幫上什麼忙?」

  就這麼左思右想,已經走出幾里地。

  忽然,眼前冒出個灰頭土臉的人,頭上頂著個破氈帽,背後掛個破皮囊,那模樣,一看就是走南闖北的老江湖。

  這傢伙走得快一會兒在前,一會兒休息會在後,程元玉沒多大功夫便碰見四五回了。

  他忍不住在馬背上喊:「哎,兄弟,前面哪兒能找個地方打尖兒?」

  那人答道:「六十里外有個楊松鎮,客商都去那兒歇腳,附近嘛,就別想了。」

  程元玉一聽,心裡有數,也知道附近有這麼個地方。

  他又問:「這天都快黑了,我們還能趕得到那兒嗎?」

  那人抬頭瞧了瞧天,一本正經地說:「我走得,你們騎馬的走不得。」

  程元玉一聽,樂了:「哈哈,這可新鮮了,咱們騎馬的還趕不上你步行的?你這不是逗樂子嘛?」

  那人嘿嘿一笑,說:「這附近有條小道,能省下二十里,直通河水灣,再走二十里就是鎮子。你們要是走官道,那可就繞遠了,所以你們肯定到不了。」

  程元玉一聽,眼睛都亮了:「真有這等好事?那可得麻煩您老帶個路,到了鎮上,我請你喝酒!」

  那人一聽有酒喝,立刻精神抖擻,揮揮手說:「行嘞,跟我走吧!」

  程元玉一心想抄捷徑,瞧見那路人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就放下了心,把剛才那位婦人的警告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和僕人跟著那人就出發了。

  起初道路平坦,可還沒走出幾里地,石頭就開始絆馬腿了,馬走得那叫一個艱難。

  繞過一座高山,眼前不是枝繁葉茂的樹林,就是不見天日的林子。

  程元玉心裡直打鼓,忍不住埋怨起來:「這路走得,跟走鋼絲似的!」那路人卻笑眯眯地安慰:「快了快了,前面就寬敞了。」

  程元玉半信半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跟他走。

  哪知道翻過一個山頭,路況比剛才還糟糕。

  程元玉心裡咯噔一下,猛地拽住馬韁繩,喊了聲:「糟糕!中計了!」趕緊掉頭想跑。

  可就在這時,那路人吹了聲口哨,只見山石後面蹦出一大群人,

  這些人長得是各有特色,身材也是千奇百怪。

  別看他們平時乾的都是些月黑風高的買賣,可其實他們肚子裡多少也有些墨水,還有些儒者的風雅。


  雖然乾的不是什麼光彩事,但論起實用主義,他們也能將那些將門虎子都比下去。

  這幫人,在普通人那裡或許被稱作盜賊,但在當下這個世道,誰又能說得清呢,搞不好半個天下都是他們的「兄弟」。

  程元玉一見形勢不妙,心知逃不過此劫,便連忙跳下馬,對著那群強盜一拱手,滿臉堆笑地說:「各位好漢,我這些財物就當孝敬各位了,不過還請留下點盤纏,讓我回家有個交代。」

  那幫傢伙倒也爽快,只拿了銀兩,風一樣地消失了。

  程元玉回頭一看,自家馬兒早已不知所蹤,那僕人也跟著玩起了捉迷藏,不知躲哪兒去了。

  他獨自一人在高岡上,左看右看,別說強盜了,連個鬼影都沒見到。四周一片寂靜,天色也漸漸暗下來,真是倒霉透頂。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下好了,成了孤家寡人,這荒郊野外的,難道要我來場即興野外求生?」

  說完,卻忍不住笑出聲來,自己都覺得荒唐。

  程元玉正慌得團團轉,林子裡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他回頭一瞧,好傢夥,只見一人如猴子般靈活,正順著藤蔓悠悠蕩蕩而來。

  待這人到了跟前,程元玉才發現是個姑娘,心裡頭的緊張頓時去了大半。

  他正準備開口問問情況,哪知這姑娘倒先一步來到他面前,行了個禮,笑盈盈地說:「小女子青霞,乃是韋十一娘門下弟子。師傅算到你會有此一劫,特地讓我在這兒候著。師傅就在前頭,您跟我來便是。」

  程元玉一聽是韋十一娘,心想這回有救了,膽子也壯了不少。

  跟著青霞沒走多久,大概半里多地,就碰上了之前在飯店那位婦人。

  婦人迎上來,一臉歉意地說:「哎呦,讓您受驚了,我該早點兒來接您的。您的貨物都拿回來了,僕人與馬兒也安好,別擔心啦!」

  程元玉給驚得還沒回過神,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韋十一娘道:「今晚您就別趕路了。旁邊就有個小庵堂,不妨去那兒吃頓便飯,今晚就在那兒將就一宿,前方路途險惡,不宜前行。」

  程元玉哪敢不從,樂得有人做主,便乖乖地跟著去了。

  沒過多久,他們便來到了一座山腳下。

  程元玉跟在韋十一娘身後,攀登著那雲霧繚繞的高山,韋十一娘指向山頂:「那小庵就在那兒。」

  三人攀著藤條,一路向上。

  程元玉爬得上氣不接下氣,韋十一娘和青霞卻如履平地,他不禁心中暗暗叫苦。

  到了高處,雲霧繚繞,仿佛仙境。

  程元玉邊走邊說:「這山爬得我腿肚子都打顫,您兩位倒像是日常散步似的。」

  韋十一娘和青霞便一邊一個,扶著他,走一步歇兩步。

  青霞調侃道:「你這麼喘,怕是雲霧都被你吹散了。」

  終於,他們踏上石階,石階百來級,盡頭便是座清雅的茅堂。

  程元玉一步步登上,宛如登天梯。

  最後他一屁股坐在茅堂里,不停地喘著粗氣。

  十一娘笑盈盈地叫出女童縹雲,張羅著茶果、山簌、松醪,款待他。

  程元玉方才定住了心神,便好奇地問:「都怪我不小心,落入了小人的圈套,要不是夫人相救,恐怕今天性命都得交代在那裡了。對了,您是怎麼對付那些無賴的?還有我的那些貨物……?」

  韋十一娘笑答:「我啊,可不是一般人,是那傳說中的劍俠。那天在飯店,見你氣質不俗,不跟那些輕浮之人一般,就留意上了。後來看你臉色不對勁,便先試了試你,發現你是個有義氣的,才決定幫你一把,也算了結一段善緣。」

  程元玉聽得十一娘這麼一說,眼睛都亮了,好像看到了什麼寶貝似的。

  他可是個歷史迷,從小就翻閱了不少史書,對這種傳說中的法術也是略知一二。

  他好奇地追問:「我聽說這劍術是從唐朝開始流傳的,到了宋朝就失傳了。怎麼從元朝到咱們大明朝,就沒啥消息了呢?夫人您這是從哪兒學來的呀?」

  十一娘笑眯眯地回答:「哎呀,這劍術可不是從唐朝開始,宋朝結束的。其實從黃帝那時候起,得到了九天玄女的真傳,就有了這門技藝。


  那時候的皇帝的臣子風后學會了這招,把蚩尤都給打敗了。黃帝覺得這技藝太神,怕被人亂用,加上天庭的規矩挺嚴,就不敢隨便宣傳。只傳給了一兩個品格高尚的人,一代代傳下來。

  所以這門技藝既沒斷過,也沒泛濫過。再後來,張良找人來行刺秦始皇,梁王、公孫述、李師道他們也都用過這技藝刺殺政敵。

  這東西不是誰都能學到,唐朝那些藩鎮大臣眼紅得要命,都想學,結果一群不務正業的傢伙都跑來湊熱鬧,搞得唐朝特別有名。

  可他們不知道,這麼亂來就犯了天條,後來一個個都沒啥好下場。

  所以那時候的師傅們又強調了幾條大原則:別亂教人,別亂殺人;別幫壞人幹壞事;殺了人別留名。這幾條是最重要的。

  所以趙元昊派的刺客,不敢殺韓魏公。苗傅、劉正彥所派的刺客,不敢殺張德遠,就是怕觸犯這些忌諱。」

  程元玉還是有點迷糊:「那史書上都只說黃帝和蚩尤大戰,也沒提這技藝;張良找的人,也沒說會這技藝;梁王他們派出去的,不都說是盜賊嗎?怎麼又變成技藝了呢?」

  十一娘撲哧一笑:「你這人,真是的!這就是我們這行的規矩,不圖虛名。蚩尤那傢伙長得怪裡怪氣的,還會奇門異術,一般人能打得過他嗎?

  秦始皇那可是威風凜凜的一國之主,隨從如雲,威嚴得很,一般人哪敢刺殺他?刺殺了能跑得掉嗎?

  再說袁盎那些個大官,來、岑那樣的將軍,武元衡那樣的宰相,要在人堆里把他們弄掉,或者在皇宮裡直接幹掉,沒有點神乎其技的手段能行嗎?

  還有,武元衡死了,連腦袋都不見了,那時候那麼慌亂,一般人能有那閒工夫還取人首級的?這史書上都寫得明明白白,你就是沒仔細琢磨罷了。」

  程元玉一邊品著茶,一邊說:「史書上倒確實有這麼說的。就說那太史公筆下的刺客,是不是都學了一手神秘的絕活?你看那荊軻刺秦王,雖說劍法糙了點,但前面的那些刺客哥們,貌似功夫都不賴啊?」

  十一娘揮了揮手:「哎,程大哥,司馬遷一寫書的,就是個外行。那秦王雖說是個暴君,但天命所歸,哪能說刺殺就刺殺?那些個專諸、聶政之流,不過是講義氣的小子,血性方剛,哪懂什麼高深技藝。要是這也算劍法,那世上那些不要命的,個個都是武林高手了!」

  程元玉摸著下巴,好奇地問:「那崑崙摩勒呢,他的功夫怎麼樣?」

  十一娘輕笑道:「他那三腳貓的功夫,算得了什麼。要說真正的高手,還得是聶隱娘和紅線那倆姐妹。摩勒只能算是跑酷達人,翻山越嶺不在話下。可隱娘她們,那才是真絕活,神出鬼沒,針眼兒里能穿劍,皮囊子裡能隱跡,一轉眼就能跑個上千里,來無影去無蹤,這才叫真本事!」

  程元玉又說:「我讀那《虬髯客傳》,這虬髯客把仇人的頭給吃了,這劍術還能報私仇了?」

  十一娘搖搖頭:「那都是編出來的故事啦,當不得真。報仇嘛,總得講個道理。要是自己都不占理,那還報什麼仇哦。」

  程元玉好奇心起,追問:「那照你說,啥樣的仇才算大仇?」

  十一娘眼珠一轉,列舉一番:「多了去了!但大仇就沒有私仇的。

  比如說做官的,虐待百姓,索要錢財;

  而一些做上司的官員,則濫用職權,只喜歡諂媚奉承之輩的;

  還有一些將軍,他們只知道剝削軍餉,連怎麼打仗都忘記的;

  還有一些做宰相的,他們培植親信,專門排擠異己的;

  還有一些做考官的,他們私下裡疏通關節,收受賄賂徇私舞弊,混淆是非黑白的。

  這些才是需要好好『關照』的。

  至於那些專橫跋扈的土豪,忤逆不孝的子女,忘恩負義的小人,那與我無關。自然有法律去收拾他們。」

  程元玉更好奇了:「可那些個壞蛋,怎麼沒聽說過被哪個劍仙給收拾了?」

  十一娘掩嘴輕笑:「我們手段多了去了,哪能讓你輕易看出來?有的直接要了命,有的嘛,手法隱蔽,家裡人還以為暴病而亡呢。再不濟,用點小手段讓他們自己失心瘋,或者家裡鬧得雞飛狗跳,自己氣死」

  程元玉眼睛一亮:「能不能讓我開開眼,見識一下?」

  十一娘點點頭:「大的場面就不給你看了,怕嚇著你。不過,讓兩個小丫頭給你露兩手還是可以的。」說著,喊來青霞、縹雲兩個女童,說:「程大哥想看劍,你們就給他表演表演,就在這懸崖上玩玩吧。」


  十一娘手一揚,從手中扔出兩顆丸子,徑直飛向懸崖。

  青霞、縹雲輕盈躍起,直接跳將了下去。

  兩人穩穩接住。丸子一碰手,便化作雪亮長劍。

  程元玉看著他們在山間的樹枝里舞動,下面則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當他試著走到懸崖邊一看,頓時毛髮都豎立起來了,全身起滿了雞皮疙瘩。

  十一娘言笑自如,非常從容。

  青霞、縹雲兩人剛開始時,劍招和動作還勉強可以分辨。但到了後來,兩道白光,如同兩條白色的絲帶,在半空中飛舞、環繞,幾乎看不到人的身影。

  這樣的表演持續了差不多一頓飯的時間,然後她們才停下來。

  最後,兩個女童飄然落地,面色如常。程元玉忍不住擊掌讚嘆:「這哪是練劍,簡直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啊!」

  夜色已深,程元玉被安排在竹榻上休息,身上還蓋了厚厚的鹿裘。

  十一娘和兩個女孩行了個禮,退到石室里去睡覺了。

  雖然是八月,但山裡的夜晚還是比較涼。程元玉裹得像個大粽子,總覺得冷風直往身上鑽。

  天還沒亮,十一娘就爬起來梳妝打扮,程元玉也趕緊收拾停當,一臉感激地出來。

  十一娘笑眯眯地道歉:「山里條件差,別介意哈。」

  但早餐都已經準備好了。

  十一娘又叫青霞拿著弓箭去打野味,結果青霞空手而歸,說:「太早了,動物們還沒起床呢。」

  接著讓縹雲上陣,沒過多久,竟然提著一隻野雞和一隻兔子回來了。

  十一娘趕緊讓青霞去整治一下。

  程元玉好奇地問:「這山里野雞小兔什麼的應該不少吧,怎麼這麼難抓?」

  十一娘得意地說:「其實它們藏得可好了。」

  程元玉打趣道:「夫人神通廣大,怎麼就難在這畜生上了?」

  十一娘認真地說:「我們怎麼能用法術去傷害小動物呢?那不是天理難容了!這些東西,還是得靠人力去抓,這才公平。」

  程元玉聽後,心裡對十一娘更加佩服了。

  程元玉酒過三巡,道:「十一娘,你這樣的仙人,到底是什麼家世,說出來讓我開開眼界如何?」

  十一娘擺手道:「哎呀,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不過您想聽,我就隨便說說。

  我啊,原是長安城的小老百姓,家裡窮得叮噹響。後來爹爹走了,娘親改嫁,我呢,也就稀里糊塗地嫁給了鄭家那個不靠譜的小子。

  那傢伙,成天想著行俠仗義,我勸不住,他就跟一群混混跑去邊疆,說是建功立業去了,從此一去不復返。

  我那大伯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竟敢調戲於我。有次竟然爬我床上來了,我抓起床頭的劍就刺,他負傷落荒而逃。」

  她頓了頓,接著說:「我想我就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現在丈夫也不在家,這大伯被我刺傷之後,我也沒辦法住下去了。

  實在沒辦法,我想起小時候有個趙道姑挺喜歡我,而且她還有法術,小時候,父母都在,不敢亂跑,現在沒什麼牽掛,我就去找她了。

  那趙道姑欣然收下我,又說道:『這個地方現在不適合你居住了。我在山裡有一座庵堂,你可以去那裡住。'

  於是她帶我登上了一座山峰的頂峰,那裡比這裡還要險峻。

  在山頂上有一個小屋,我就住在那裡,她教我法術。

  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她直接下山去了,只留我一個人在那裡過夜。

  她告誡我說:『在這裡可千萬不能喝酒,也不能幹那苟且之事。'

  我心想:在這深山中,哪裡會有這兩樣東西呢?

  雖然口頭上答應了,但心裡並不以為然。

  那天,我睡在了小屋的床上。

  到了深夜,有一個男子翻牆而入。

  我驚得立刻坐了起來,問他什麼他都不回答,罵了他他也不退。

  那人徑直走過來,想抱住我,我當然不肯順從,抽出劍來想要攻擊他。

  他也拔出劍來與我相鬥。


  但是我剛學不久,發現他劍法比我高明多了,只好丟了劍。

  我趴在地上苦苦哀求:『我是個命薄之人,對那事早已經心灰意冷了,而且我師傅就在山下,到時候你怕也跑不掉的。'

  那人不聽,用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逼我順從。

  我伸直了脖子說:『要殺就殺吧,我死也不會讓你得逞的!'

  沒想到,我剛準備認命,他卻笑了,原來他就是趙道姑,這一出全是試探我的。

  從那以後,她就把法術全教給了我,我也就成了這山中的自由人。」

  程元玉聽得目瞪口呆,對十一娘是更加欽佩了。

  中午,日頭高掛,程元玉準備跟韋十一娘告別,踏上新的旅程。

  他好奇地問起自己的行囊和僕人馬匹的去向,十一娘說道:「別擔心,有人會把東西原封不動地送還給你。」

  說著,遞給他一包藥物,道:「每年吃一粒,包你健健康康。」

  十一娘送他下山,直到大路才揮手告別。

  剛走出沒幾步,就看那群盜賊老老實實地站在路邊,行囊仆馬一樣不少。

  程元玉想分點銀兩給他們,可這群盜賊卻跟見了鬼似的直搖頭,一分一毫都不肯收。

  追問之下,他們說:「韋家娘子有令,我們哪兒敢收?她神通廣大,我們就是躲到天涯海角,她也能找得到。小命要緊,不敢亂來。」

  程元玉無奈,只好收拾好東西繼續趕路。這一別,就是十多年沒聽到十一娘的消息。

  有一日,程元玉又來到了四川的棧道,偶遇一位少婦和一個秀才,那少婦直愣愣地盯著他瞧。

  程元玉覺得面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突然,少婦開口道:「程大哥,還記得我嗎?我是青霞啊!」

  程元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她!

  青霞轉身向秀才介紹:「這就是我師傅常跟你提起的程大哥。」

  秀才連忙行禮。

  程元玉好奇地問:「你師傅最近如何?這位是?」

  青霞笑答:「師傅還是老樣子。我嫁給了這位秀才。至於縹雲,她也嫁人了。師傅又收了兩個新弟子。我們只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才回去看看。」

  程元玉又問:「那你現在要去哪兒?」青霞擺手道:「今天就不細說了,我有公務在身,得趕緊走。」

  幾個人沒說幾句,他們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沒過幾天,就聽說四川有個高官暴病而亡。

  這官聽說喜歡索要錢財,專門培植親信,陷害忠良。

  這些跟十一娘所說的都對上了。程元玉疑心這不會就是青霞所說的公事吧?

  這還是我朝成化年間的事,秣陵胡汝嘉寫了本《韋十一娘傳》,其中有一首詩讚道:

  俠客們自古以來就存在,

  但韋娘卻獨特非凡。

  雙丸變劍雖然神奇,

  他們手中的劍卻始終公正無私。

  他們能夠精確地分辨出誰是賢良,誰是邪惡。

  在恩仇情仇之間,他們不會隨意施為,

  我多麼希望,這些俠客能夠施展他們的手腕

  徹底剷除那些心懷不軌、背叛他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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