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劉東山夸技順城門 十八兄奇蹤村酒肆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有一首詩是這麼說的:

  「有時候看起來弱小的一方其實並不是真的弱。

  就像小蟲子也能牽制住大東西一樣,關鍵不在於體型大小。

  你看那小小的蝍蛆,雖然身體短小,但也能讓那大帶蟲生不如死,

  哪還需要什麼長長的嘴巴來顯擺呢?」

  這天地間,啥事兒都有個對付的法子,沒誰敢太狂,也沒誰敢太傲。這詩里提到的「蝍蛆」啊,其實就是那個紅腳蜈蚣,老百姓都叫它「百腳」,也有人叫它百足蟲。那「帶」又是啥玩意兒?嘿,它指的是那種大蛇,模樣兒長得跟帶子似的,因此得名。嶺南那邊啊,這種大蛇特別多,大的能長到三四十米長,專門干害人的勾當。

  有趣的是,當地居民家家戶戶都養著蜈蚣,有的蜈蚣還長得挺壯實,二三十厘米長,晚上就放在枕頭邊或者枕頭裡。哪天要是大蛇來了,蜈蚣就開始「嘖嘖」叫喚,那聲音就像是說:「放我出去,看我不收拾它!」

  一放出去,蜈蚣就馬上挺直了腰板,頭尾一使勁,蹦起來能有一丈多高,準確地落在蛇的七寸上,用它那鐵鉤似的前爪緊緊鉗住,開始吸大蛇的血液,直到把那大傢伙吸得乾乾淨淨。

  你瞧,這三四十米的大塊頭,居然被這麼個二三十厘米長、指頭粗的小不點給收拾了,這不是鬧著玩兒嗎?所以老話兒說「卿蛆甘帶」,意思是別小看任何東西,有時候小東西也能把大東西治得服服帖帖的。

  話說漢武帝延和三年,西域月支這個國家的一群使者從他們那帶了一頭怪模怪樣的「猛獸」來到朝堂。這猛獸長得跟個剛滿月的小狗似的,身長不過比狸貓大那麼一點兒,尾巴卻是明亮的黃色。

  武帝一見這小東西,忍不住笑出聲來:「哎喲,這小不點兒也叫猛獸?這不是逗我開心嗎?」使者卻是一本正經,回答說:「皇上,這威猛的東西可不分大小,您瞧那傳說中的神獸麒麟能指揮巨象,鳳凰能領導大鵬,不都是這個道理嗎?」

  武帝搖搖頭,一臉的不信,對使者說:「得了得了,讓它吼兩聲給我聽聽。」

  使者一指那小獸,那小東西竟然像模像樣地舔舔嘴唇,搖頭晃腦了一會兒,突然「嗷」的一嗓子,聲音之大,就像晴天裡打了個響雷。眼睛裡還閃出兩道亮光。

  武帝一下從龍椅上蹦了起來,兩手忙捂住耳朵,腳底下直打顫。旁邊站著的侍衛和羽林軍,手裡的傢伙事兒「噼里啪啦」全掉地上了。

  武帝這下可真不高興了,立馬下了旨意,讓人把這不請自來的「猛獸」扔到上林苑去,給老虎們添個菜。

  上林苑的官員領了旨,把小獸往虎圈裡一放,只見那些平日裡威風凜凜的老虎,全縮成了一團,跟見著了貓似的,膝蓋一軟就跪下了。

  上林苑的官員趕緊回來報告,武帝更火了,一心想著要給這小獸點顏色看看。

  可第二天,使者連同那小獸,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可真是稀奇,竟然連虎豹都怕了這小東西。看來這世上,人的力氣大小,智慧長短,還真沒法一眼就看得准。

  這事兒讓人想起那句老話——強中自有強中手,別在人前吹大牛。

  唐代年間,有這麼一位舉人,出處姓名早已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這位仁兄天生神力,武藝高強,生平最是好打抱不平,那真是遇不平則鳴,見不義就拔劍。

  一日,他進京會試。只孤身一人,無僕從相隨,僅憑著一身過人的武藝,跨上一匹雄壯的好馬,腰間掛著弓箭短劍,就揮鞭獨自踏上征途。

  途中,他順道收拾了幾隻野雞野兔,權當給旅途添些野趣。

  夜幕降臨,他便在小店落腳,讓那小二整治了一番那野味,再擺上一壺好酒,自得其樂,邊吃邊哼著小曲,好不逍遙自在。

  那一日,到了山東地頭,舉人的馬兒由著興跑得飛快,一不留神便錯過了投宿的時機。

  眼看夜幕低垂,舉人好不容易來到了一個村子,四周漆黑一片,只能摸黑前行。

  恰好瞧見一戶人家門縫裡透出光亮,他趕緊下馬,牽著馬兒就往那裡探去。

  一進門,寬敞的院子裡幾塊太湖石疊得錯落有致,正面三間正房,兩側各兩間廂房。

  院子裡,一位老婆子正忙活著織麻,聽見馬蹄聲,她抬起頭,問:「客官,這是打哪兒來呀?」

  舉人大聲回道:「媽媽,小生是迷了路,特來借宿一晚。」老婆子搖搖頭,臉上卻掛著笑意:「官人,不是老身不幫忙,實在是家裡有個規矩,老身做不得主。」


  舉人見她言辭間透著些許可憐,便好奇地問:「媽媽,您家男人呢?怎就您一個人在這兒?」

  老婆子嘆了口氣,說:「老身守寡多年,兒子又在外經商。一年到頭回不來幾次。」舉人追問:「這媳婦如何?」老婆子皺起眉頭,卻似講笑話般道:「她呀,比男人還男人,家裡外頭一把好手。只是性子烈了些,脾氣急躁,一不高興就能把房子給掀了。老身在她面前,那是大氣都不敢出,所以官人您瞧,我哪兒敢做主讓您留宿?」說罷,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舉人一聽,瞪大了眼睛:「這還有天理嗎?那惡媳婦在哪兒?讓我來會會她!」

  說著,他把馬兒拴在太湖石上,抽出寶劍,一副要行俠仗義的架勢。

  老婆子忙勸:「官人,我那媳婦可不好惹,她沒學過女工針指這些女人的活,只是每天午後就去山裡打獵,那身手,獐鹿兔子的,不在話下。然後把那些野貨醃製起來,賣給過路的行腳商,得幾貫錢。家裡開銷全靠她。常常要一兩更天才回來。所以我不敢忤逆了她,您就行行好,別惹事了。」

  舉人收起劍,一臉豪爽地說:「媽媽放心,我生平最愛打抱不平,諒他一個女人,能厲害到哪裡去。今天我不殺她,只教訓一頓,殺殺她的威風,讓她改改性子,也好讓您過得舒心。」老婆子還想勸,但見舉人那副氣勢洶洶的樣子,也只得苦笑著搖搖頭。

  舉人氣鼓鼓地等著那位傳說中的惡媳婦歸來,心裡卻暗自盤算著怎麼給她來個「驚喜」。

  突然間,院門被一陣風似地推了開來,一個身影伴隨著月光閃了進來,肩上扛著的東西被隨意一拋,只聽「咚」的一聲,落在了庭院中央。

  「老嬤嬤,快點的,火把拿來,這個寶貝可得好好收拾!」黑影里傳出一個聲音。

  老婦人手裡提著燈籠,顫巍巍地照過去,哎呀媽呀,一隻老虎躺在那兒,不動彈了。

  這時,舉人的馬兒在火光下瞧見了這死老虎,嚇得直蹦躂。那黑影一瞧,樂了,「這馬兒是從哪兒蹦出來的?」

  舉人揉揉眼,只見是一個身穿黑衣身材修長的婦人,心裡暗自嘀咕:「這婦人,不簡單啊!」

  他趕緊去安撫那受驚的馬兒,系好繩索,走上前去說:「我是個迷路的舉人,錯過了客棧,幸好找到這兒,看這裡門還開著,就想著借宿一宿。」

  婦人哈哈一笑:「老嬤嬤真是的,貴客來了,怎能讓人家在夜裡吹風呢?」她指了指那老虎,「今天在山裡跟這傢伙較勁,玩得有點晚。招待不周,還請貴客海涵。」舉人見她這般豪爽,心中暗喜:「看來人挺和氣的嘛。」忙回答:「哪裡哪裡,您太客氣了。」

  婦人走進堂屋,邊走邊提著一把椅子,對著那位舉人說道:「哎喲,真該請您進屋好好坐著,可是您也知道,家中現在就倆人,還都是女流之輩,男女授受不親嘛,您就將就著在廊下委屈一下啦。」說著又搬來一張桌子,擺在面前,隨手點亮了一盞燈。

  安頓好一切,隨後她走到庭院,雙手提起那隻死虎,搖搖擺擺地朝廚房走去。不一會兒,婦人便已熱好了一壺酒,端出一個大盤子,裡頭有熱氣騰騰的虎肉、鹿脯,還有五六碟醃製的小菜,她笑盈盈地說:「請您別嫌棄,粗茶淡飯,不成敬意。」

  舉人看著她忙前忙後的身影,不禁心生感激,這時候肚子倒著實有些餓了,便也接過來自斟自飲起來。

  一頓飯吃完,酒足飯飽之後,舉人拱手笑道:「謝謝款待,真是受之有愧。」婦人擺擺手說:「哎呀,您太客氣了。」說完,她便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盞。

  舉人乘此機會,便開口問道:「我看娘子您這英雄氣概,舉止又落落大方,可這尊卑有序,似乎被您丟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那婦人眼珠一瞪,把盤子一扔,沒好氣地說:「哎喲,是不是哪個老不死的在你面前嚼了舌根?」

  舉人連忙擺手:「哪兒的話,只是覺得娘子您這言行舉止,比起一般的婆媳關係,可真有點『別具一格』啊。但看您待人接物,那叫一個八面玲瓏,不像一個不講道理的人。所以,我就隨便問問。」

  婦人聽了,一把拉起舉人的袖子,另一手提著燈籠,來到太湖石旁:「來來來,既然你這麼說,我就要跟你說道說道了。」

  舉人心裡暗笑,尋思著等會兒她要是說不出什麼道理來,還是得給她點顏色看看。

  哪知那婦人靠著太湖石,一邊說一邊在石上比劃,「那天啊,就這麼這麼一回事兒,你說我做得對不對?「

  話音未落,食指輕輕一划,石頭上竟然爆出一溜兒石花,深達一寸多。


  如此三番,太湖石上赫然現出一個「川」字,活脫脫像是刻出來的一般。

  舉人看得目瞪口呆,臉都有些紅了,連聲叫好:「都是娘子有理!」

  他原本還想論個長短,這下可好,底氣全無,身體像是被冰水澆了個透心涼。

  婦人說完,隨手拖出張床讓舉人自便,又去照看了會他的馬兒。

  夜深了,她與家中的老婦人一同熄了火,安寢去了。

  舉人獨自躺在那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裡直犯嘀咕:「這世上竟有如此神力!幸虧沒和她動手,不然小命不保。」

  等到天亮,匆匆備馬告辭,溜之大吉。從此,他收斂起往日的威風,再也不去招惹是非,生怕再遇到這麼個「力大無窮」的主兒,那可就慘了。

  再說個江湖中那愛吹牛的人,自稱天下無敵,結果踢到了鐵板,讓人笑掉大牙的故事。

  話說我朝嘉靖年間,在北直隸河間府交河縣,出了這麼一號人物,名叫劉東山。這劉東山在京城巡捕衙門混得風生水起,當了個緝捕軍校的頭兒。

  他武藝高強,射箭的本事更是了得,箭矢射出,總能準確地命中目標,人送外號「連珠箭」。那些橫行鄉里的盜賊,碰上他,那就跟自個兒跳進瓮里,等著劉大人來捉似的,一捉一個準。

  這麼一來,劉東山也攢下了不少家底。

  可這劉東山,到了三十多歲的年紀,心裡頭卻泛起了嘀咕:「這日子過得也太沒趣了,成天跟盜賊打交道,就不能換換花樣?」於是,他一甩手,辭了官職,回到交河縣,打算找點新鮮事兒做做。

  這天,冬末的陽光懶洋洋地照在京師的街頭,東山吆喝著十餘頭驢馬,在京師的市集上換得了一百多兩白花花的銀子。

  買賣剛一拍板,他就興沖沖地來到順城門雇了匹騾子準備打道回府。

  不巧在騾馬店,碰上了鄰村的張二郎,兩人便相約吃飯去了。

  在酒店,張二郎一邊咬著饅頭,一邊好奇地問:「東山兄,這是要去哪兒呀?」

  劉東山一邊大口吃肉,一邊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還拍了拍胸脯說:「今天在這歇一腳,明天就開拔。」張二郎皺了皺眉頭,提醒他:「最近良鄉、鄚州那塊兒,盜賊跟走馬燈似的,大白天就敢搶人。你帶著這麼多銀子,一個人走,可得當心啊!」

  東山聽後,眼睛都亮了,鬍子一翹,嘴巴一張,哈哈大笑起來:「我這二十年來,拉弓射箭,那可是百發百中,還沒遇到過對手呢!這回買賣做完,別說是盜賊,就是神仙下凡,我也保證他們有來無回。」他一邊說,一邊雙手比劃著名開弓的姿勢,那模樣兒,仿佛已經將那些盜賊一個個射落馬下。

  店裡的人聽到他的豪言壯語,紛紛回頭來看這場熱鬧,有的人還大聲問他的名字,說著「久仰久仰」。

  張二郎瞧這情形,也忍不住笑了,搖搖頭,知道自己多慮,便與東山告別,離開了騾馬店。

  劉東山在五更天就爬起來,胡亂抹了把臉,把銀子往裹肚裡一塞,腰裡一綁,弓往肩上一掛,刀往腰間一別,箭袋悄悄藏於膝下。挑了匹高頭大馬般的健騾,一骨碌騎上去,揮鞭就往回趕。

  哪知跑了幾十里路,到了良鄉,忽聽背後馬蹄聲急,扭頭一瞧,只見一個俊後生,模樣兒標緻,穿戴更是齊整,正朝他這兒趕來。

  那後生勒馬停在他身旁,東山打量一番,心裡暗笑:這小哥兒,生得倒是俊俏,不知是不是哪家跑出來的俏公子。

  只見那少年約莫二十歲,身著黃色衫子,頭戴氈笠,腰間短劍,背上長弓,箭袋裡新箭滿載,連他座下的馬兒額上都綁了紅纓,一派風流倜儻的模樣。

  他策馬揚鞭,英姿颯爽,活脫脫一副江湖俠客的派頭。

  那劉東山正左顧右盼,突然那少年揮著手喊道:「一塊兒走吧,圖個熱鬧!」

  到了近旁,他樂呵呵地朝東山作了個揖,嘴上說著:「這路上碰到,敢問您怎麼稱呼?」東山回了禮,笑眯眯地答道:「我叫劉嶔。別號東山,大家都叫我劉東山。」

  少年兩眼放光,接口道:「哎呀,劉大哥的名號,那可是響噹噹的!今天能遇見您,真是走運。」他好奇地問,「大哥這是打算去哪兒呀?」

  劉東山回答:「我打算回交河縣老家。」少年一聽,頓時喜上眉梢:「巧了,巧了!我臨淄人氏,也是出身名門之後。小時候翻過幾本書,後來迷上了騎馬射箭,就把書給扔了。三年前拿著點本錢去京城做買賣,混了點小錢。這不,現在想回家成親,正愁路上無聊,能跟您同行,那真是太好了!咱們一道兒到河間府城,再分道揚鑣。怎麼樣。」


  東山打量這少年,腰裡鼓鼓囊囊的,說話斯文有禮,模樣兒俊俏,個頭兒也不高,心裡估摸著不是什麼壞人。他心想路上多個伴兒,也不孤單,便高興地答應下來:「那敢情好,咱倆就做個伴兒吧!」

  於是,當夜兩人夜宿在同一家旅店,同桌吃飯,同榻而眠,關係親近得就像親兄弟一般。

  次日,兩人一同策馬向涿州進發。少年在馬上側頭問道:「常聽人言,前輩您抓賊的本事獨步江湖,不知一生中捉了多少盜賊?可曾遇到過什麼硬茬兒?」

  東山心裡正盤算如何自誇,一聽這話正中下懷,心想這小子年輕輕的,正好逗逗他,便吹噓道:「我東山這輩子,憑一雙肉掌一張弓,拿了無數的綠林好漢,那真是數都數不過來,到現在還沒碰上過敵手呢!這些毛賊,不值一提!如今我年紀大了,懶散了,才不幹這檔子事兒。要是路上碰見,就隨手收拾幾個,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手段。」

  少年聽了,只是淡淡冷笑道:「原來如此。」接著便從馬上伸出手來,道:「借您的寶弓一觀。」東山遞過弓去,只見少年左手接過,右手輕輕鬆鬆一拉,那弓便如彈簧般被拉得滿滿當當,連續幾次都是如此,輕巧得就像是在玩一條絲帶。

  東山看得目瞪口呆,也忍不住要試試少年的弓。

  接過那至少二十斤重的硬弓,劉東山使出吃奶的力氣,臉漲得通紅,別說拉滿,就連拉開一半都不成。

  東山尷尬至極,吐了吐舌頭,感嘆道:「你這弓,硬得可以啊!」

  轉頭對少年說:「老弟,你這也太厲害了,我可是望塵莫及啊。」

  少年卻謙虛地說:「哪裡哪裡,我這哪算什麼神力,不過是前輩您的弓太軟了些。」東山連連讚嘆,而少年始終保持著謙遜的態度。到了晚上,兩人又一同歇息。

  次日,兩人再次結伴而行。

  沒過多久太陽西沉,他們已過雄縣。

  那少年輕輕一拍馬臀,座騎猶如騰雲駕霧,飛也似地沖向前方,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東山可是老江湖了,見此情形,心裡直打鼓,暗自揣摩:「這下可好,老天爺要讓我栽個大跟頭了!這少年如此神力,若是心術不正,我哪裡是對手?」心裡頭那個慌啊,就像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上上下下不得安寧。無可奈何,他只能硬著頭皮,慢慢吞吞地往前走。

  走了一二里地,遠遠瞧見那少年站在百步開外,手持弓箭,拉了個滿月,衝著東山哈哈大笑:「久聞劉東山大名,今兒個就先讓你聽聽我的箭風!」話音未落,箭矢嗖的一聲飛過,東山只覺得耳邊涼風習習,像鳥兒飛過似的,卻沒傷他一根汗毛。

  少年又搭上一箭,瞄準東山的面門,笑嘻嘻地說:「識相的,把你腰裡的錢財交出來,省得我動手。」

  東山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早已慌了神,連忙跳下馬,解開腰間的銀袋,雙手奉上,跪著爬到少年馬前,磕頭如搗蒜:「好漢,這銀錢全送給您,只求您高抬貴手,饒了我這條小命!」

  少年在馬上隨手接過銀袋,大聲喝道:「誰要你的命?快滾!快滾!你老子我還有事,不跟你這兒子磨嘰了。」說完,調轉馬頭,向北疾馳而去,只留下一路黃塵,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東山愣了老半天,像是踩到了彈簧般蹦了起來,邊捶胸邊嚷:「錢沒了就沒了,可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呀?一世英名,就這麼給毀了,真是張天師捉鬼反被鬼迷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他唉聲嘆氣,一步一挪,兩手空空地回到了交河。一進家門,就跟媳婦兒嘀咕了半天,兩人一起長吁短嘆。

  末了,夫妻倆一合計,決定湊點本錢,到村郊去開個酒館,安安分分賣酒得了,打那以後,再也不提射箭的事。

  他們還商量好,這事兒可得保密,萬一讓人知道了,那可真就名聲掃地了,所以對誰也不敢提這茬兒。

  三年後的一個冬日,劉東山夫妻正在店裡忙活著。門帘兒一掀,來了十一位騎士,各個騎得好馬,裝飾華麗,英姿颯爽。

  他們身著緊身短打,腰間掛著弓箭和明晃晃的刀劍。下馬後,大步流星走進店來,把馬兒交給劉東山照看。夥計們則忙不迭地跑去準備草料。

  這時,隊伍中有個一臉稚氣的小伙子,約莫十五六歲,個頭兒足有八尺高,卻穩穩坐在馬背上,不慌不忙地對大伙兒說:「哥哥們先忙著,我自個兒去對面歇會兒。」其他人一聽,紛紛答道:「行嘞,兄弟,咱們稍作打尖,就來陪你。」

  一幫人來到店裡,圍坐一堂。東山忙不迭地準備了大堆雞鴨豬牛羊肉。


  不一會兒,這幫傢伙風捲殘雲般掃光了六七十斤肉,喝乾了六七壇酒,還讓東山把剩下的酒菜送到對門樓上給那些小兄弟嘗嘗。

  吃喝完畢,他們仍不盡興,又從行囊里翻出鹿蹄、野雞、烤兔等野味,大笑著說:「咱們今天做東,老闆你也來一起喝兩杯!」東山客氣了幾句,最終還是加入了這場宴席。

  他一邊喝酒,一邊偷偷觀察這些人,目光掃到北邊那位客人時,心裡突然一驚,雖然那人帽檐拉得低低的,看不清臉,但看著像某個人。

  突然,那人抬頭,東山一看,心裡直呼倒霉。原來這人竟是以前在雄縣搶過他騾馬錢的那位少年。

  東山心裡打鼓:「這下完蛋了!我這小本生意,怎麼經得起他折騰?那次一個人我就招架不住,現在這麼多人,肯定個個都是好漢,這可怎麼辦?」

  他心跳得像小鹿亂撞,只敢低頭盯著酒杯,大氣不敢出。其他人卻紛紛站起來,熱情地給他勸酒,

  坐了一會兒,只見北面的少年一把掀開頭上的帽子,笑哈哈地衝著劉東山說:「嘿,東山兄,好久不見啊!還記得以前咱們一起胡鬧的日子嗎?真是讓人懷念。」

  劉東山愣住了,臉色發白,突然雙膝一軟跪了下來,結結巴巴地說:「好漢,可別開玩笑了!」

  那少年也跳下座位,跪在地上,一邊扶起東山一邊說:「哎呀,可別這樣,讓人家看了笑話!想當年咱們在順城門店裡,你吹噓自己的手段了得,哥兒幾個就起鬨,讓我在路上逗你玩兒。那時候真是年少輕狂啊!現在想想,真是對不住你。今天,我可得好好補償你。」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千兩銀子,往桌上一放,說:「這點小意思,就當是給你賠個不是啦!」

  東山懵了,像是喝醉了酒,做夢一般,心想不會又是逗我吧?猶豫著不敢接。

  少年見狀,拍手大笑:「咱們大男人,還能騙你不成?東山兄,你可是條好漢,別讓小弟看扁了你啊!難道真以為我們會搶你的銀子?」東山聽他這麼一說,覺得這番話實在,不像作假,這才回過神來,不再推辭。

  他轉身進屋,和妻子一說,又叫她出來一起把銀子收了進去。

  安頓下來後,兩人便開始嘀咕:「這般英雄豪傑,受了這般深情厚意,怎能隨意對待?咱們得再擺上一桌,宰個牲口,開壇好酒,索性讓他們在這塊兒多玩幾天。」

  劉東山趁著出來倒謝的功夫,將這番心意告訴了那位年輕人。年輕人轉而又和眾人提起,大伙兒一拍即合:「既是這位兄弟的故交,咱們哪有不應的道理?不過,還是得去問問十八兄的意思。」眾人便一同走到對門,與那個少年說了。

  劉東山也跟了過去,只見眾人對他恭敬有加。那年輕人雖未成年,卻氣度不凡,對眾人也禮數周到。眾人說明了東山的留客之意,他只是淡淡一笑:「嗯,留下便留下,只是別忘了,酒足飯飽之後,別睡得太死,別忘了東道主的好意。有什麼風吹草動的,我這兩把刀可不是吃素的。」眾人連忙應和:「明白了,十八兄!」

  劉東山在一旁聽著,一頭霧水。

  隨後,眾人又回到宴席上,繼續暢飲,又把酒菜端到了對門樓上。十八兄卻獨自喝酒,旁人也不敢打擾。他一人吃喝的量,抵得上店裡五個人。

  酒足飯飽後,十八兄從懷裡掏出一個純銀笊籬,生火做起煎餅來,一口氣吃了百餘個,吃完抹抹嘴,大步流星地出了門,不知去向。

  直到天色漸晚,他才回來,又在對門住下,竟不去劉東山家。眾人依舊在東山家吃喝玩樂,偶爾去對門探望,十八兄卻依舊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不大搭理眾人,那份傲氣,簡直讓人又敬又怕。

  東山心裡痒痒的,偷偷拉過那個同行的小子,好奇地問:「哎,你們那個十八兄到底是個什麼人啊?」

  那小子不回答,卻轉頭跟大伙兒一說,大傢伙兒頓時捧腹大笑。

  他們不透露十八兄的底細,反倒是大聲念叨起詩來:「楊柳桃花相間出,不知若個是春風?」念完了,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這麼鬧騰了三天,大家整理好行囊,跨上馬,小年輕領頭,其他人跟著,一溜煙地走了。

  東山愣是沒搞明白他們到底是誰,不過他手頭意外多了千兩銀子,心裡美滋滋的,又擔心出什麼么蛾子,就搬到城裡,干起了別的營生。

  後來聽人聊起這事兒,有明白人分析:「他那兩句詩,聽著像是『李』字;再說他還叫十八兄,八成是那個小年輕姓李,是個領頭的。你看他跟大伙兒說話那架勢,那是怕有人背後下黑手,所以住對門,兩邊照應。還不跟大家一起吃飯,擺明了有高低貴賤的講究。夜裡自己個兒溜達,估計是有別的秘密活動,可誰也摸不透他到底搞什麼名堂。」

  劉東山往昔自比為英雄,可一場挫敗讓他收斂了鋒芒。他放下弓箭,不再吹噓武藝,老老實實做起小本生意。日子過得平淡,卻也安穩,最後還得了個善終。

  這故事教會人,別總覺得自己多了不起,世上總有比你強的。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