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姚滴珠避羞惹羞 鄭月娥將錯就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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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這人生在世,容貌可是千變萬化,各路神仙,百家姓中,哪兒去找一模一樣的兩張臉?哪怕是同一個娘胎里爬出來的兄弟,同一對父母教養大的孩子,看上去簡直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但你要是仔細端詳,總能發現些許不同,不是鼻子彎一點,那兒眼睛小一點。

  可天下事兒就是奇,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冷不丁就能撞見個長得跟自己一個模樣的,那情形,比起戲文里唱的還要奇。

  就比如說那孔子,不是有段故事說他長得跟陽虎一個樣,結果陽虎一冒充,孔子就被人家圍了個水泄不通,好不熱鬧。

  還有那傳說里的周堅,長得和趙朔一個模樣,居然替人家演了一出替死鬼的戲碼,硬是把個貴公子給換了下來,這可真是「一個模子兩樣人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但這些事兒,說到底,不過是人生百態中的一景,讓人笑一笑,樂一樂,這世上的事兒,哪兒能事事都解得開呢?

  你們可曾聽過,《西湖志餘》裡頭記載的奇聞?

  話說那靖康年間,金人把汴梁城圍了個水泄不通,徽宗、欽宗兩位皇帝只能跟著金人北狩去了,那陣仗,后妃公主們也跟著遭了殃。其中就有個柔福公主,欽宗的寶貝女兒。

  後來啊,高宗南邊稱帝,改元建炎,這建炎四年,來了個奇女子,自稱是從金國逃回來的柔福公主。

  高宗皇帝一聽,心裡頭納悶:「那些個大官兒都逃不出來,你一個公主,小腳兒伶仃的,怎麼就逃出來了?」

  於是傳令讓那些老宮人來認認,這一認不要緊,個個都拍胸脯說:「沒錯兒,這就是柔福公主!」問她宮裡頭的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她都能答得上來,連那些個舊人的名字都能一一叫出。

  可就在大傢伙兒都要信了的時候,有人發現了蹊蹺——這公主的腳怎麼大得跟船似的?

  那時候的女子,誰不是追求三寸金蓮,這公主的腳丫子,可真是『脫俗』得很。

  大伙兒七嘴八舌議論起來:「當年公主的腳多秀氣啊,如今這,這也太大了吧?」這事兒最後捅到了高宗那兒,

  「喂,我說,你那雙玉足怎的成了這般模樣?」最後高宗親自召見,一臉好奇地打探。

  女子聞言,眼圈一紅,抽泣著說:「唉,別提了,那些北方漢子粗魯得很,跟牛馬沒啥兩樣。好不容易找著機會,我可是光著腳丫子跑出來的,這一路跑下來,少說也有萬把里地。腳底板都快磨出火花了!您說說,這雙腳還能跟以前一樣嬌嫩嗎?」

  高宗聽罷,心裡不是滋味,卻也有了幾分敬佩。遂下旨,封她為福國長公主,再把她許配給高世綮,當了個威風的附馬都尉!

  那時,江龍溪為此還揮毫潑墨,作詞云:

  「彭城方急,魯元嘗困於面馳;江左既興,益壽宜充于禁臠。」

  說的是那漢朝的魯元公主,曾在彭城之戰中玩了一把『捉迷藏』,結果自己藏得太好,差點兒就找不到回家的路;而晉朝的益壽駙馬,元帝公主直接下嫁給了他。這兩位的婚姻,可謂是天作之合,從此夫妻倆兒風光無限,好處多得數不過來,連家裡的耗子都跟著沾光。

  那時,南宋的高宗皇帝趙構為了解救被俘的母親韋賢妃,年年不惜重金,一心只想把她贖回來,尊她為顯仁太后。等到和議一成,終於在紹興十二年接回了鑾駕。一天,太后突然聽說:「柔福公主求見。」她大吃一驚,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可真是奇了怪了,柔福那丫頭在那邊早受不住苦,死了好些年,我可是親眼所見。這會兒又冒出個柔福,誰這麼大膽子敢假冒她?」

  太后下令,讓法司(也就是現在的公檢法),好好審問這個假公主。法司得了命令,把人抓來,刑罰一一用上。那女子吃不住痛,招了:「小女子原是汴梁城的女巫,靖康之亂時,有宮裡逃出來的婢女見到我,愣是把小女子認成了柔福公主,左一聲娘娘右一聲娘娘。我問她為何,她就說小女子長得和公主一模一樣。小女子心思一動,就向她請教宮裡的事情,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就學得有模有樣。後來大著膽子開始冒充公主,享受了這些年頭的富貴。本想這事兒神不知鬼不覺,誰料太后回來,小女子這也是命中注定,死得不冤枉。」

  罪名一落,高宗皇帝看了招供,氣得直罵:「這欺君的女子!」立刻下令將她送往市曹處決,家產也被抄沒充公。

  算下來,這些年的花費也有四十六萬緡錢。雖然最後沒好結果,但這十多年也夠她風光了。要不是太后回來,這假公主恐怕真能瞞天過海,讓所有人都信以為真。她若是在太后回來前死了,那更是賺大了。不過,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這騙局終究是紙包不住火。


  再說個江湖上一樁讓人捧腹的趣事,這回呀,是兩個長得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女子,愣是憑著這張相似的臉蛋,把一攤子清水攪和成了五彩斑斕的泥潭。

  在萬曆爺當朝那會兒,徽州府休寧縣蓀田鄉的姚家,有這麼個姑娘,名叫滴珠,年方十六,長得跟朵花兒似的,那美貌在整個地方都是數一數二的。她家那可是富得流油,父母對她是捧在手心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為了這寶貝女兒的婚事,姚家可是費盡了心思,最後在媒婆那張巧嘴兒的撮合下,決定把滴珠嫁到屯溪潘家的潘甲。這潘甲啊,也不是什麼普通人。這門親事,姚家可是精心盤算過的,圖的就是個金玉良緣,讓滴珠笑口常開,幸福滿滿。

  這世道,媒人的話那都是天花亂墜,信不得的真的。說人窮,財主也得睡橋洞;說人富,窮秀才也能變土財主。真真假假,全憑一張巧嘴。那潘家呀,雖說以前風光無限,如今卻是個空殼子,里里外外都得自己動手,哪有閒飯吃?潘甲這小子,模樣長得還不賴,書沒念好,倒去做了買賣。他家裡那兩位老的,火氣比誰都大,動不動就破口大罵,一點面子都不給。滴珠她爹娘,耳朵軟,聽了媒婆的甜言蜜語,就把寶貝女兒送進了「豪門」。

  小倆口兒,感情倒是不錯,可日子過得嘛,唉,滴珠常常背著人抹眼淚。潘甲心裡明白,只能在旁邊說點好聽的,哄著過日子。

  潘甲與滴珠新婚燕爾,正是濃情蜜意時,哪知潘父卻是個急性子,一心只想讓兒子外出闖蕩。一日,潘父板著臉,衝著潘甲就數落起來:「你們倆這黏黏糊糊的,成天價耳鬢廝磨,難道要變成連體嬰才甘心?你就不能有點出息,想著出去闖蕩一番事業?」潘甲心裡那個苦啊,只能與滴珠咬咬耳朵,倆人眼淚汪汪地嘀咕了一宿。

  第二天,潘父硬是趕鴨子上架,把潘甲推出了家門。滴珠這下子在家中便成了孤家寡人,心裡那個空落落的,像是掉了魂兒似的。

  這原本金枝玉葉的姑娘,如今成了新嫁娘,總覺得四處都不對勁,整天悶悶不樂。潘父潘母瞧著兒媳這副模樣,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嘟囔:「這小娘子,莫不是犯了相思病,成天想那些不三不四的?」滴珠從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裡,哪受過這種委屈,心裡有苦說不出,只能偷偷抹淚,哭完了,還得繼續強顏歡笑。

  那日,潘滴珠一不小心睡過了頭,惹得公婆急得跟什麼似的。潘公公吹鬍子瞪眼,破口大罵:「你看看你,太陽都曬屁股了才起床!你這懶散的樣子,不做娼妓真是可惜了,是不是只有那樣你才能風光無限啊。招蜂引蝶,就不想要好好過日子,這樣可不行!」潘滴珠一聽,肺都氣炸了,心想:我好歹也是良家女子,就算有點錯,也不至於這麼埋汰我吧!

  她哭得稀里嘩啦,卻無人安慰。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越想越氣,自言自語道:「老頭子真是不可理喻!這事兒我得回去跟爹娘好好說道說道,讓他們評評理,看這話該說不該說!順便在家多賴幾天,眼不見心不煩。」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潘滴珠連臉都沒洗,抓起個頭巾往頭上一裹,跟逃難似的直奔渡口。要是有個人知道她的苦衷,及時把她攔下來,沒準兒就不會有後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

  姚滴珠這天是起了個大早,本想趁人少趕路的,沒成想渡口旁,已經有了一個無賴的漢子,正是那個綽號「雪裡蛆」的汪錫。他正劃著名竹筏遊蕩,瞧見姚滴珠那副模樣,心頭便起了歹念,卻裝出一副熱心腸。

  「這位大姐,您這是要渡河?」汪錫故作關心地問。姚滴珠點了點頭。「來來來,小心點!」汪錫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扶她。

  汪錫撐著筏到水中央的僻靜處,他又好奇地問:「姑娘,你這是要去哪兒呀?一個人多危險。」姚滴珠急了,解釋道:「我去我娘家,你只管送我過河就是。」汪錫搖搖頭:「你這樣子,我不放心。你先把事情說清楚。」

  姚滴珠看自己在水中央,心裡又急著回去。便把自己的遭遇說了出來。汪錫聽後,臉上露出同情之色,說道:「哎呀,這可咋整?你這樣子,我咋放心讓你一個人走?萬一你半道跑了,或者讓人給拐了,最後查起來,我還不得背黑鍋?」

  姚滴珠急了:「胡說,我要回娘家,怎麼是逃走,再說我自家的事,與你何干?」

  汪錫一臉誠懇:「您別誤會,我是說,我家離這兒不遠,您先去我家歇歇腳,我再去通知您家人來接,這樣大家都放心。」

  姚滴珠想想也是,只好答應。況且一時也拗他不過,還以為他是好心,就跟著汪錫來到了他的住處。

  汪錫家房子雖簡陋,卻窗明几淨,還透著一股子書卷氣。


  院子裡,各色花兒爭奇鬥豔,嬌美異常。屋內,幾張簡素的椅子擺放得恰到好處。牆上的周之冕畫作,仿佛隨時能讓人感受到藝術的氣息,而桌上那件時大彬的紫砂壺,更是添了幾分雅致。

  這小小的住所,雖不比王侯的豪宅,卻有著自成一派的寧靜與舒適,連那曲折的小徑都顯得格外幽深。

  原來這裡其實只是汪錫的一個據點,專等那些天真的良家婦女上鉤。然後他裝成是人家的遠親,引來那些輕浮的少年,上演一場場即興的「花前月下」,一個是圖個一時之快,他還把人姑娘哄得團團轉,最後自己撈個盆滿缽滿。

  如果那個婦女在這並無關係來往,那就等人販子過來,逼良為娼,也是一筆好買賣。

  滴珠這丫頭,原本在家裡受夠了公婆的氣,燒火做飯,連買個油鹽醬醋都要挨訓。如今到了這個看起來頗為精緻的地方,心裡竟然有點小確幸,全然不知自己已經一步步走進了汪錫的局中。

  汪錫見她沒露出驚慌之色,心裡暗喜,以為事兒能成,就嬉皮笑臉地跪地求歡。哪知滴珠立刻翻臉:「你這是幹嘛?我是有家室的人,你原先可不是這麼說的,說什麼幫我回家報信。如今大白天的,竟敢騙我至此,想要做那不要臉的勾當?你再逼我,我可不活了!」說著,她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點燈鐵簽,作勢要往自己喉嚨刺去。

  汪錫一看,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擺手:「別別別,有話好說,我再也不敢了!」原來他這人貪財,對女色倒不那麼執著,萬一真出了人命,那可就不是小打小鬧的生意了。這一嚇,他那點花花腸子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汪錫一溜煙走到後頭,風風火火地拉出一個老婆子,說:「王嬤嬤,你陪這位娘子聊聊天,我這就去她家報個信兒,一會兒就回來。」

  滴珠把他叫住,詳細告訴了地址和父母的名字,再三叮囑:「一定要讓他們早點兒來,我必有重謝!」

  汪錫一走,那王嬤嬤忙不迭地端來一盆清水,拿出些梳妝用品,讓滴珠梳洗打扮。她一旁看著,好奇地問:「娘子,你是哪家的小姐?怎麼會跑到這裡來?」滴珠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王嬤嬤一聽,裝模作樣地一拍大腿:「真是的,那幫人真是瞎了眼!這麼好的小娘子,還不知道珍惜,真是活該被罵!要是換了別人,疼都疼不過來呢!」滴珠說得傷心,眼淚吧嗒吧嗒掉,王嬤嬤又問:「那你打算咋辦?」滴珠抽泣著說:「先回娘家住段時間,等那混帳丈夫回來再說。」王嬤嬤嘆了口氣:「唉,那你官人什麼時候回來呀?」滴珠更是淚如雨下:「結婚才兩個月,就被他父親罵得不敢回家,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一點准信兒都沒有。」

  王嬤嬤連連搖頭:「真是沒天理!你這麼好的娘子,竟然被這麼欺負!我說句不好聽的,你就是回娘家,也躲不了一輩子啊,這種日子可是長久的煩惱呢!」滴珠無奈地說:「這都是命,我也沒辦法。」王嬤嬤眼珠一轉,神秘兮兮地說:「依我看,娘子你應該要享受生活,找個能疼愛你的人。」滴珠好奇地問:「你有什麼好主意?」王嬤嬤得意地說:「我認識一些富家公子,他們個個英俊瀟灑,只要你看得上,隨便挑一個。保證他會把你當寶貝一樣疼愛,吃香的喝辣的,那才不枉費你這般美貌呢!總比守著空房,干粗活,受閒氣強百倍!」

  滴珠本就受夠了苦,年紀輕輕,心性未定,再想想夫家的種種不好,心裡不禁動搖起來。她猶豫地說:「這怎麼行,要是別人知道了怎麼辦?」王嬤嬤胸有成竹:「這個地方,外面的人誰會知道,你只管安心住下,再過兩天,讓你上天你都不想去了。」滴珠說:「我剛才已經讓汪錫去報信了。」王嬤嬤一笑:「那傻小子,懂個啥,何苦去報這個信。」

  正說著,汪錫突然闖了進來,一把揪住王嬤嬤,故作嚴肅地說:「好啊,大白天的就想騙人,我要去告發你們!」

  滴珠嚇了一跳,仔細一看,發現是汪錫。她問:「你有沒有去我家報信?」汪錫嘿嘿一笑:「報啥信啊,我早聽明白了。王嬤嬤說的那些,可都是為你下半輩子打算的好事,全看娘子你的意思。」

  滴珠長嘆一聲:「我這麼個落難的人,也只好隨你們擺布了,只求別耽誤了我的事。」王嬤嬤拍胸脯保證:「放心吧,剛才說的,句句當真,絕不會誤了你的事。」

  滴珠一時沒了主意,加上房室精緻,床帳齊整,心裡便想:「哎,管他呢,先享受享受再說。」就安心地住了下來。那王嬤嬤和汪錫倆人,忙前忙後,貼心服侍,茶水點心,一樣不落,直讓滴珠樂不思蜀,把煩惱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一日,汪錫溜達到縣裡,恰好碰上了本地商山有名的闊綽財主,吳大郎。這吳大郎可是個家財萬貫的風流人物,平時喜歡結交三教九流,跟汪錫也算老相識了。


  一見汪錫,吳大郎便打趣道:「哎喲,汪兄,最近可有啥新鮮樂子?」汪錫眼珠一轉,笑眯眯地回道:「新鮮樂子嘛,倒是有那麼一樁。我那有個表侄女,新寡不久,模樣兒俊得很,還沒找到合適的婆家。吳兄你有沒有興趣?」吳大郎一聽,來了精神:「哦?能否讓兄弟我開開眼?」汪錫擺擺手道:「簡單,只是這姑娘害羞,我先回去陪她說個話兒,你一會兒突然闖進來,就能一睹芳容了。」

  汪錫回到家中,見滴珠正坐在房中發愣。他走上前去,笑呵呵地說:「姑娘家家,別老悶在屋裡,出來堂中透透氣。」王婆子在旁聽了,也跟著起鬨:「是啊,娘子,出來吧。」滴珠無奈,只好走到外頭。汪錫趁機把房門一關,滴珠皺眉道:「嬤嬤,我還是回去吧。」王婆子忙安慰:「娘子,別急嘛。咱們這是為了你好,怕你吃虧受罪。耐心點,好姻緣自然就來了。」

  正說話的時候,外面突然闖進了一個人來,你看他什麼打扮:

  頭上的竹簡巾兒前後各一片,耳邊的蜜蠟金兒,一邊一塊,金光閃閃,身穿一件青絨道袍,腳下穿的是紅綾僧鞋,低跟淺面。

  這模樣好比宋玉再世,怕是潘安轉生了。

  這人正是吳大郎。

  吳大郎邁著輕快的步子來到滴珠家的堂前,一邊張望一邊嚷嚷:「小汪在家麼?」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滴珠慌了神,她像只受驚的小鹿,急忙躲向房門。

  豈料那門已被汪錫巧妙地拴住,讓她無處可藏。王婆在一旁瞧著,嬉笑顏開:「哎呦,這不是吳朝奉(原意為當鋪的管事人,這裡是尊稱)嘛,怎麼也不打聲招呼!」她轉向滴珠,安慰道:「別怕,他是咱家的常客。」又轉頭對吳大郎說:「這位就是滴珠娘子。」

  吳大郎深深一揖,滴珠也回了禮。她偷偷打量著眼前這位英俊少年,心裡暗自歡喜。

  吳大郎也上下打量滴珠,只見她未施粉黛,卻有一種天然去雕飾的韻味,與他常見的胭脂水粉截然不同。

  他心中一動,嘴上卻客氣地說:「娘子請坐。」

  滴珠畢竟有些害羞,就對王婆說:「我們還是進去吧。」王婆道:「慌什麼,咱們這就進去。」說完,就拉著滴珠一起進屋去了。

  王婆笑眯眯地又迎出來,對吳大郎擠眉弄眼地說:「哎呦,朝奉,這姑娘可入您的法眼?」吳大郎笑呵呵地回道:「嬤嬤費心了,我哪能不滿意呢?」王婆眉開眼笑道:「您財大氣粗,掏個千兒八百的,不就抱得美人歸了?」

  吳大郎擺手說:「看她不是那風塵女子,要這麼多銀子作什麼?」王婆說:「這模樣兒,給您做小娘子,千兩黃金都值!」

  吳大郎皺起眉頭:「八百就八百吧,但我那兇悍的夫人,恐怕會欺負了她,這可如何是好?」王婆眼珠一轉,神秘兮兮地說:「這有何難?咱另買一所宅子,兩邊住,豈不快活?江家的那座房子正空著呢,我給您問問。」

  吳大郎苦笑:「好是好,但這樣一來,家務瑣事,還得另起爐灶,怕是藏不住啊,家裡那幫人跟來就麻煩了。」王婆一笑,得意地說:「我還有一計,您就在這兒成親,每月給點錢,我幫您照顧得妥妥帖帖。您在家時就藉口外出,悄悄來這裡住,天衣無縫!」吳大郎聽罷,喜笑顏開:「這主意太妙了!」最後商定,聘金八百兩,衣服首飾另算,每月再給十兩銀子。

  吳大郎滿心歡喜,急忙回家取銀子去了。

  滴珠原本害羞得躲躲藏藏,可心裡卻對那吳大郎的模樣犯了花痴,偷瞧了又瞧。吳大郎一邊和王婆聊天,一邊眼神不離房門,時不時還露出個微笑,仿佛兩人早已心有靈犀。

  這時王婆搖搖擺擺地走進屋來,笑眯眯地望向滴珠:「小丫頭,剛才那富商模樣兒挺俊吧?」

  滴珠聽見王婆這麼一問,便好奇地問:「那位官人家裡是做什麼的?」王婆答道:「嘿,那是徽州府數一數二的商家,吳百萬的大公子吳大郎啊!他一見你就喜歡得不得了,想要娶你過門,但又有些不方便。所以想先在這邊安置你,你覺得怎麼樣?」

  滴珠早就在這間屋子住得貫了,再加上對吳大郎印象頗佳,一聽能住這兒,心裡別提多高興了,便說:「既然來了這兒,就全聽嬤嬤安排,只要別聲張出去就行。」

  王婆眼珠一轉,笑得更歡了:「聲張?怎麼可能呢!不過你倆相處時,也別把底牌全露給他,咱們得端著點架子。」接著又眨了眨眼,「就說我們是表親,神不知鬼不覺的多快活!」

  沒過會,吳大郎興沖沖地抬著轎子,身後跟著兩個俏生生的小廝,手裡還各自捧著沉甸甸的拜匣,一搖三晃地來到了汪錫家。他利索地結清了銀兩,迫不及待地問:「那啥,咱們啥時候辦喜事啊?」婆子眼珠一轉,笑眯眯地回道:「哎呦,這還不是看朝奉您的意思嘛,要挑個好日子也行,要是等不及,今兒個晚上也不是不可以。」


  吳大郎眼珠子咕嚕一轉,忙說:「今兒個家裡事兒還沒忙完,不好就這麼打擾了。明天我找個藉口,說是去杭州燒香還願,順道過來住下就是了。還挑啥日子啊?」他心裡猴急,哪還顧得上什麼黃道吉日,只想著早日抱得美人。不過,這婚姻大事,按理說總得找個吉利的日子,哪能這麼草率。這不,後來還真因為這急匆匆的,不知道觸了哪門子的霉頭,沒兩年功夫,倆人關係就瓦解了。但這都是後話了。

  吳大郎樂顛顛地付了銀子,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只盼著明天能行魚水之歡。那婆子跟汪錫兩人合計了一番,喜滋滋地跑來對滴珠說:「恭喜恭喜,事兒成了!」她手裡提溜著四百兩白花花的銀子,說:「這八百兩咱們五五開,你我各得一半,我和錫哥兒也弄點媒人錢花花。」說著,把銀子往桌上一放,那銀子擺得滿桌生輝,看得滴珠眼都直了,心裡也美滋滋的。

  有人要問啦,這婆子不是貪財的主嗎?咋這麼大方呢?各位看官,這裡頭可有講究了。一來呢,她想在滴珠面前顯擺顯擺,好讓這小娘子對她心服口服;二來銀子在家中,她也不擔心會飛了,以後總能慢慢兒地使手段弄回來。要是不給滴珠一點甜頭,等她跟吳大郎混熟了,保不齊就把真相給捅出去,那他們之前的算計不就白費了嗎?這婆子,心機可不是一般的深哪!

  第二天,吳大郎精心打扮一番,便低調前往汪錫家成了親。他不想聲張,連儐相、樂人也沒請,只是讓汪錫準備了兩桌酒菜,把姚滴珠請出來一起吃頓飯,隨後便一同進了新房。姚滴珠一開始羞答答的,死活不肯露面。可禁不住大家軟磨硬泡,最終還是出來了,略坐了一會兒,便找個藉口溜進了房,「噗「地一聲吹滅了燈,自己先躺下睡了,卻故意沒關房門。

  旁邊的婆子瞧見了,笑呵呵地說:「看來新娘子還是害羞呢,咱們得想點法子讓她開心開心。」於是,她拿起燈,引著吳大郎進了房,又重新點亮了燈,自己卻偷偷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吳大郎是個心細的人,他拴上門,拿著燈走到床邊,輕輕揭開帳子一看,只見姚滴珠蒙頭大睡,他不敢驚擾,小心翼翼地脫了衣服,吹熄了燈,悄無聲息地鑽進了被窩。姚滴珠忍不住嘆了口氣,身子縮成了一團。吳大郎卻開始用甜言蜜語,輕柔地哄著,將她慢慢扳過來,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後悄悄胯了上去。

  不一會,吳大郎高高下下,往往來來,弄得滴珠渾身快暢,遍體酥麻。姚滴珠雖然緊張得直顫抖,卻也逐漸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愉悅。

  原來,姚滴珠雖然嫁為人婦兩月有餘,但之前的丈夫是個不懂風情的愣頭青,哪裡知道這些閨房之樂。而吳大郎卻是風月場中的老手,被窩裡的事自然駕輕就熟。兩人如膠似漆,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來,王婆、汪錫都來賀喜,吳大郎也大方地打賞了他們。從此,吳大郎與姚滴珠過上了逍遙快活的日子,吳大郎更是每隔一個月才回家一趟,其餘時間便在此盡情歡樂。

  話分兩頭,卻說那潘家,那天大清早,潘婆發現兒媳婦滴珠沒影了,連個早飯都沒人煮。她一開始還以為小妮子睡懶覺,就扯著嗓子在房門外喊,結果屋裡靜悄悄的。這一進屋,推開窗子一瞧,床上空蕩蕩,哪兒還有滴珠兒的影子?潘婆就罵開了:「這小蹄子,跑哪兒浪去了?」轉頭就告訴了潘公。潘公一聽,直搖頭:「嘿,又搞什麼飛機!」心裡猜著八成是回娘家了,急匆匆跑到渡口一打聽,果然有人一大早瞧見有個女人渡河,說是潘家的兒媳婦。

  潘公聽了,心裡有數,這小妮子,昨天剛教訓了幾句,這就負氣跑了。他一拍大腿:「得了,隨她去,讓她在娘家多住幾天,咱也不去接,看她能怎麼著!」說完,氣呼呼地回家,一五一十跟潘婆說了。

  姚家女兒嫁到潘家不久,姚家父母心裡總是掛念,這天一早,辦了好幾盒子精美點心,派了一對男女去潘家打探消息。

  潘公一見來人,便打趣道:「哎喲,我說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你家姑娘十來天前就回去了,你們怎麼還跑來打聽消息?」

  那送禮的一聽,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急忙解釋:「潘公,您別開玩笑了,我家姑娘到您家才兩個月,我們也沒來接,她怎麼可能自個兒回去?這不,我們就是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潘公卻不買帳,翻著白眼說:「別裝了,前些天她跟我這兒鬧了點小脾氣,一溜煙兒跑了,渡口有人瞧見了。她沒回你們家,難不成飛上天了?」

  那男女倆人急得直擺手:「真沒回家,您別誤會。」

  潘公火冒三丈,嚷嚷起來:「準是你們家那丫頭回去胡說八道,你們想悔婚,故意編出這套把戲,跑來探虛實!」那男女也急了:「人是在您家不見的,怎麼反倒賴我們?這事透著邪門。」


  潘公一聽「邪門」倆字,頓時炸了毛:「好你們兩個狗男女,敢情是來挑釁的!我這就告到官府去,看你們怎麼賴帳!」

  那男女見勢不妙,點心盒子都沒敢拿出來,挑起擔子就跑回了家,一股腦兒把事兒都給姚家說了。

  姚公姚媽一聽,頓時哭天抹淚:「我的乖乖,咱家姑娘不會被那倆老不死的給害了吧?趕緊的,找訟師,咱們也告狀去!」

  潘家也一口咬定姚家藏了人,把兒子叫回來商量對策。結果兩家都把狀紙遞了上去,

  休寧縣的李知縣這天把這群人都召集到公堂上,本想審個明白案,哪知這幫人七嘴八舌的,互相攻訐對方。

  知縣大人火冒三丈,一拍驚堂木,先拿潘公開了刀,讓他上了夾子。潘公被夾得齜牙咧嘴,說:「有人瞧見她要去過河的。而且要是真跳了河,總得留下個屍身或啥的,這不擺明了是有人藏起來想賴帳嘛。」

  李知縣說:「說得有點道理,這十幾天過去了,人要是死了,這屍首怎麼可能無影無蹤呢?」

  李知縣便放過了潘公,又把姚公夾起來。姚公說:「老爺,他在潘家一住兩月,要真回來了,潘家早該上門問問了。再者,六尺高的大活人,藏哪兒去?就算藏得了一時,也藏不了一世啊!這事兒要是傳出去,我還怎麼做人?」知縣大人摸著鬍鬚,沉思片刻,點頭稱是。

  「八成是和人私奔了吧?」知縣大人突發奇想。潘公忙辯解:「我那媳婦雖然懶了點,但向來安分守己,不可能和人私奔。」知縣大人擺擺手:「唉,興許是被拐跑了,或者躲親友家了。」

  最後,知縣大人瞪了姚公一眼,說道:「你那女兒,總該是你最清楚吧?這責任,你推不掉。這樣,你去找人,每隔五天來匯報一次。至於潘公你們,找個人擔保就成,別再給我添亂。」

  潘公父子鬆了口氣,互相使了個眼色,慶幸逃過一劫。

  姚公自從女兒失蹤後,心裡那個急啊,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這廂剛把尋人的告示貼得滿城都是,那廂又許下重金懸賞,可女兒還是如同石沉大海,毫無音訊。偏偏這時,潘甲那傢伙丟了老婆,沒地出氣,沒事就往官府跑,結果每次都讓姚公跟著挨板子。這事兒在休寧縣可是鬧得沸沸揚揚,比那說書先生的故事還精彩,街頭巷尾,誰不在談論這樁離奇的大戲?親戚們雖然都替姚公抱不平,可一個個也是干著急,就是想不出個好法子。

  姚家有個親戚,名叫周少溪,在浙江衢州做買賣的時候,恰好逛到了一條花街柳巷。正巧瞧見一個娼婦在門前搔首弄姿,模樣兒俏得緊,再一打量,嘿,這不是跟姚家的失蹤小姐姚滴珠長得一模一樣嗎?

  周少溪心裡犯了合計:「家裡頭為這事兒鬧得雞飛狗跳,她居然在這!」本想上去問個究竟,但又轉念:「不成,不成,這事兒得從長計議。問了她也未必肯說,萬一驚動了這店主,他們可沒廉沒恥的,連夜跑了可怎麼好?還是先告訴她家裡,讓他們自己來尋吧。」

  衢州與徽州雖分屬浙、直兩省,卻也不遠。沒過多久,姚公得知了此事:「準是遇上了壞人,給拐去做這行了。」立馬叫來兒子姚乙,私下準備了百來兩銀子,打算去衢州贖人。又合計:「私下裡贖人,恐怕不保險。」於是,在休寧縣說明原委,花點銀子,弄了張廣緝文書以防萬一。

  姚乙出發時,姚公特地請周少溪陪同,兩人一同前往衢州。周少溪在衢州混得熟,給姚乙找了間客棧住下,又帶他找到了那娼婦。姚乙一看,果真是自己妹子,激動得直呼其名,可那娼婦只是笑而不答。姚乙犯了迷糊,對周少溪說:「這丫頭,怎麼連親兄弟都不認了?難道在這過得太開心,把咱們都忘了?」周少溪一拍大腿:「嗨,你這不是外行嗎?這行的規矩,哪家不是防著泄露身份?肯定事先警告過了,所以她才不敢認你。」

  姚乙急了:「那怎麼辦?」周少溪眼珠一轉,笑道:「這有何難?你就裝作客人,請她吃頓飯,再給點轎錢,把她接到客棧仔細看看。要真是你妹子,悄悄認了就是。要不是,嘿嘿,就當是場誤會,睡一晚上,天亮放她回去。」

  姚乙覺得這主意不錯,於是周少溪幫忙張羅,不多時,轎子便把那娼婦抬到了客棧。周少溪找個藉口溜了,姚乙也覺得尷尬,沒好意思留人。轎簾一掀,娼婦款款走出。

  等到那娼婦到了跟前,姚乙心裡犯嘀咕:「怎麼她還不過來,認我這個哥哥?」娼婦那邊兒也納悶兒:「這轎子都到跟前了,還不趕緊叫一聲姐姐,迎我進去!」

  姚乙一瞧,眼前這位美嬌娘活脫脫就是自家妹子嘛!哪知那娼妓卻笑得花枝亂顫,裝模作樣行了個禮,道:「客官,小女子這廂有禮了。」姚乙心裡直打鼓,只好坐下,試探著問:「姐姐,您貴姓?哪裡人?」娼妓答得爽快:「小姓鄭,名叫月娥,本地人氏。」姚乙一聽她那地道的衢州口音,心裡便起了疑。


  月娥反問他:「客官打哪兒來?」姚乙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家裡的關係都給說了。他心裡還存著一線希望,認定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妹子。

  月娥一聽,撲哧一笑:「我又沒查你戶口,報這麼詳細做什麼?」姚乙臊得臉通紅,知道自己認錯了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兩人邊吃邊聊。月娥見姚乙左看右看,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搖頭,心裡直犯嘀咕,忍不住問:「奴家跟客官素未謀面,可瞧你之前在門口徘徊,對著我還指指點點的,如今又叫我來,左看右看的,到底啥事兒這麼猶豫不決?」姚乙支支吾吾,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月娥久經沙場,哪能看不出來這裡有貓膩,便一味追問。姚乙擺擺手:「這個嘛,說來話長,要不咱們床上慢慢聊。」

  於是乎,兩人上了床,一陣雲情雨意。

  過後,月娥又提起那茬兒事,姚乙攤手道:「家裡那攤子破事兒,複雜得跟蜘蛛網似的。」他打量了月娥一番,接著說,「當初請你來,就是覺得你跟我妹子長得忒像,誰知道竟然不是。」月娥眨巴著眼睛問:「真有那麼像?」姚乙煞有介事地點頭:「那可不,要不是聲音不對,我差點兒就把你當自家妹子了。」

  月娥眼珠子一轉,笑說:「既然這麼像,那我當你妹子得了。」姚乙以為她在開玩笑,就說:「你這是逗我玩呢。」月娥卻認真地說:「不開玩笑了,咱們好好合計合計。你家妹子不見了,官司打了半天也沒結果,非得她親自出馬不可。我在這裡的日子不好過,給姜秀才家做小妾,大娘不待見,秀才為了點小錢還把我賣給了鄭媽媽。那幫人,別提多不講理,三天兩頭就動手。正好你缺個妹子,我缺個出路,咱們倆聯合起來,保證能成。我得了自由,你家的官司也結了,豈不是兩全其美?」

  姚乙皺眉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你倆聲音差太多了。而且到了家裡,那些親戚朋友一個個精明得很,不好糊弄啊。」月娥卻信心滿滿:「人都是先看臉的,聲音嘛,可以慢慢學。你妹子失蹤都兩年了,要是在衢州,保不齊說話都跟我一個調調了。你多教教我,親戚那些事兒,時間長了我也能應付自如,不是嗎?」

  聽了月娥的話,姚乙心裡盤算著,覺得這事兒能成。便對她打趣道:「我這裡隨身帶有份廣緝文書,拿到官府一告,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不過你得一口咬死了,半點兒馬虎不得啊!」

  月娥眨巴著眼睛,一臉認真:「我也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這會兒改主意,豈不是自己坑自己?不過,你那妹夫靠譜不?我跟著他能成嗎?」

  姚乙道:「他呀,雖說是做生意的,可年輕又實誠,你跟他,虧不了。」

  月娥抿嘴一笑:「管他呢,總比現在強,再者說了,一夫一妻,清清白白,不比以前做小,我也算熬出頭了。」姚乙聽罷,兩人便一同發了個誓言:「咱倆一條心,以後誰也不虧欠誰。誰要是敢漏出丁點風聲,天打五雷轟!」

  倆人聊得投機,心情大好,又弄了幾回,相擁著睡到天亮。

  姚乙一大早跳下床,頭髮亂蓬蓬地就去找周少溪,顯然要把他也給蒙在鼓裡。

  他一見周少溪,便焦急地說:「哎呀,那真是我的親妹子,這可咋辦好?」周少溪答:「那行妓院的人精明得很,想私底下贖人,門兒都沒有。不如我找找在附近的同鄉,湊他十個八個的,咱們弄份狀紙,往太守那兒一遞,仗著人多勢眾,何況你手裡還有那本縣發的廣緝文書,這不更有說服力?不信不能讓她回來。不過,你先得送點兒銀子過去,跟他們說:『我妹子還得在你們這兒打擾幾天。』讓他們放鬆警惕,咱們行事也方便些。」姚乙連連點頭,按他的話一一布置下去。

  這天,周少溪領著一群徽州好友,和姚乙一同來到府衙,你一言我一語,把那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個七七八八。姚乙更不甘示弱,掏出縣裡的廣緝文書,在堂上揮舞一番。太守一見,立刻大手一揮,發下牌,把那鄭家烏龜和老媽子一股腦兒拘了來。

  這時,鄭月娥「滴珠」也登場了,這邊哥哥妹妹叫得親熱,那邊徽州眾人除了周少溪,還有幾個眼尖的,認出了鄭月娥,一起應和著說:「就是她,就是她。」

  那烏龜突然被拽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嘴裡瞎嚷嚷個不停。太守一聲喝令:「閉嘴!」接著追問鄭月娥是怎麼拐騙的。

  烏龜戰戰兢兢,不敢隱瞞,一股腦兒招了:「那是姜秀才家的妾,我可是花了八十兩銀子買的,哪裡是拐騙?」太守又派人去捉姜秀才,可那姜秀才自知理虧,早躲得無影無蹤。

  最後,太守一錘定音,判姚乙賠償烏龜四十兩銀子,領回妹妹鄭月娥。烏龜因買良為娼,吃了罰單,連帶著姜秀才的功名也被革去了。鄭月娥終於出了一口惡氣。


  姚乙高高興興地把鄭月娥領回家,兩人就在那兒,一邊等著官方的處理和銀子的交割,一邊過起了表面兄妹,背地夫妻的日子。姚乙在枕邊,滔滔不絕地教鄭月娥說話辦事,愣是把一個娼妓,教成了個大家閨秀。

  此間事畢,鄭月娥與姚乙兄妹便趕著回去。快到蓀田的路上,左鄰右舍見著月娥和姚乙兄妹倆,樂得直拍手道:「成了成了,這回官司總算是塵埃落定了!」有的人一溜煙跑回家報喜,姚家二老樂呵呵地迎出門來。

  月娥呢,一副熟門熟路的模樣,大大方方地走進家門,張口就叫「爹」、「娘」,全是姚乙事先教好的。她那妓院裡練就的機靈勁兒,表演得簡直天衣無縫。姚公樂得合不攏嘴:「我的乖乖,你這兩年可是讓老爹牽腸掛肚啊!」

  月娥假裝哭得梨花帶雨,問:「爹娘這段時間身體可好?」姚公一聽她開口,道:「兩年不見,聲音都變得這麼好聽。」姚媽拉過她的手,摸了摸,笑說:「瞧這指甲養得多長,走的時候還沒呢。」

  一家人抱頭痛哭,只有姚乙和月娥心裡偷著樂。

  姚公因為官司纏身,早已心力交瘁,聽說女兒回家,心頭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哪兒還有心思細究?再說月娥和他們女兒長得一模一樣,他哪兒會起疑?至於她的來歷和經歷,他也知道是從風月場所贖回來的,不好意思追問得太細。等到天亮,就叫上姚乙,帶著月娥一起去縣衙門見官。

  李知縣一拍驚堂木,眾人把把這事兒說得明明白白。

  縣太爺這兩年把這件事耳朵都聽出繭子了,早就門兒清。

  他問假滴珠:「哎,那個把你帶走的,是個啥樣的人呢?」假滴珠眼珠一轉,答道:「哦,是個連名字都不曉得的愣頭青,硬是要把我塞給衢州的姜秀才。那姜秀才不樂意,又把我轉手賣掉,至於那愣頭青,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縣太爺一聽,事兒既然出在衢州,跨省查案實在麻煩,心想還是速戰速決算了,就沒深究。

  他隨即發籤叫來潘甲和他的父母。潘甲他爹娘一見到假滴珠,樂得合不攏嘴:「哎呦,我的好兒媳啊,你這一走,可讓我們好找!」潘甲也傻笑著:「哈哈,真是緣分未盡,咱們還有團圓的日子!」認親無誤,一行人高高興興地回去了。出了縣衙門,兩家人互相道歉,都說自家有錯,最後都以為這事兒就這麼圓滿結束了。

  第二天,李知縣升堂,本想將潘甲這案子一筆勾銷,誰料潘甲又蹦躂進來,嚷嚷道:「大人,昨日領回家的,絕非小人妻子。」知縣一聽,鬍子都氣歪了,罵道:「你這傢伙,攪得丈人家雞飛狗跳,還不夠嗎?」喝令衙役把他拉下去,賞了十板子。潘甲疼得直喊冤。

  知縣擺手道:「別瞎嚷了,衢州公文上都寫得清清楚楚,你舅子親自領回,你家老老少少都點頭認了,你還想怎樣?」潘甲疼得直叫喚,卻依舊嘴硬:「小人要的是自家媳婦,不是別人家的。這女子明明不是小人的妻子,小人怎能接受,大人也不能硬塞給我呀!若真要小人將假作真,那小人寧願打一輩子光棍!」

  知縣一愣:「你憑啥說不是?」潘甲臉一紅,支支吾吾道:「她模樣雖像,可夫妻間的那些事兒,大不相同。」知縣瞪眼:「別是人家曾經風花雪月,你這就挑三揀四了吧?」潘甲忙擺手:「不不不,大人誤會了。雖然模樣兒有幾分像,但夫妻間的悄悄話兒,那是一句也對不上號;再說,那身上的小特徵,也差了十萬八千里。我心裡跟明鏡似的,只是不好意思跟您細說。若真是妻子,小人巴不得早日團聚,哪會來告這狀?」

  知縣聽罷,眉頭緊鎖,心想這事兒還挺複雜,自己可別斷錯了案。於是悄悄對潘甲說:「你先別急,這事兒得從長計議。在父母親戚面前,你就裝傻充愣,別捅破這層窗戶紙,我自有主張。」

  接著李知縣吩咐師爺:「去,寫個告示,四處貼貼,就說是姚滴珠一案,已於某月某日圓滿解決,兩家和和氣氣,誰再鬧騰,就是跟本縣過不去!」師爺領命而去,私下裡,卻偷摸出一點賞金,安排了十幾個捕快四處打聽。若有人在告示前探頭探腦,就趕緊抓回來審問。

  再說到真姚滴珠和吳大郎在一起兩年,可吳家那家中的精明得很,漸漸看出點名堂,對吳大郎看管得越來越緊,出門的機會是越來越少。

  姚滴珠實在受不了,就跟吳大郎抱怨,想要個丫鬟使喚。吳大郎一拍胸脯,把這事兒推給了汪錫。

  汪錫這傢伙,平時拐人都成習慣了。他一聽姚滴珠要丫鬟,哪肯花那冤枉錢,眼珠子一轉,心裡早打起了小算盤。想起日前在河邊見著誰家的一個丫鬟,心想:嘿,這可不就是現成的?他嘴角一翹,已經有了主意。

  汪錫這天正悠哉游哉地在街上晃蕩,突然瞧見縣衙門口圍著好些人,擠進去一瞧,原來是已經找到姚滴珠的告示。他樂得跟什麼似的,一路小跑去找王婆,邊跑邊喊:「哎呀媽呀,這回有人搶在我們前頭,把姚滴珠的身份給占了,咱們那位對我們來說可是穩如老狗了!」


  王婆將信將疑,非要親眼看看才踏實。倆人風風火火到了縣衙前,汪錫比比劃劃,跟個導演似的,給王婆解說。沒想到,這一幕全被一旁的捕頭看在眼裡,好奇心起,悄悄跟在了他們後面。

  走到沒人的地方,捕頭聽見汪錫和王婆在那兒正在竊竊私語:「這下子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話音剛落,突然捕頭跳出來,大喝一聲:「你們倆乾的那些破事,現在全敗露了,還想往哪兒跑?」

  汪錫心裡一驚,臉上卻笑嘻嘻地說:「別別別,有話好說,咱們去酒樓聊聊?」三人上了酒樓,中間汪錫找了個藉口溜了,只留下王婆和捕頭乾瞪眼。等了半天也不見酒菜上桌。

  捕頭這才知道上了當,氣得把王婆一抓:「走,跟我見官去!」王婆慌了,連忙求饒:「大爺,我給您錢,您高抬貴手。」捕頭雖然不知道他們犯了什麼罪,但看他們行跡可疑,覺得這事兒有貓膩,於是跟著王婆回了家。

  到了汪錫家,門一開,捕頭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哎呦,這不是衢州那婆娘嗎?」他靈機一動,裝作啥也沒發現,喝了茶,拿了錢。

  王婆以為事情擺平了,心裡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次日,知縣派了十幾號捕快,火急火燎地來抓人。這幫捕快跑到汪錫家門前,大呼小叫地沖了進去。王婆一見這陣勢,嚇得直往房樑上爬。結果,滴珠姑娘就這麼給提到了公堂上。知縣一看,樂了:「哈,這不是前幾天那婦人嘛!」隨即又急忙傳喚潘甲和他的媳婦兒過來。

  假的滴珠來了,倆人在堂上站一塊兒,簡直就是一對雙胞胎,知縣看得直犯暈,只能讓潘甲自己認人。潘甲跟真滴珠嘀咕了幾句悄悄話,然後知縣就讓她們站起來,一五一十地詢問起來。真滴珠就把被汪錫那小子騙得團團轉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了個遍。知縣又問:「有沒有人騙奸與你?」滴珠心裡想著吳大郎,可嘴上只說:「那人姓啥名誰,我不知道。」

  接著,假滴珠,也就是鄭月娥,被叫上來,她供稱:「我叫鄭月娥,為了報私仇,和姚乙合計了一下,我倆長得像,就演了這麼一出。」知縣一聽,急著要抓汪錫,可那小子早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知縣沒辦法,只好整理了案卷,把人犯送去了府衙。

  汪錫從酒店落荒而逃,路上碰上了兄弟程金,兩人一拍即合,溜達到了歙縣。恰好瞧見先前的丫鬟在河邊搗鼓裹腳布,汪錫眼珠子一轉,上去就拉住她說:「嘿,你這個小妮子,逃出我家這麼久,敢情在這兒躲著呢!」說著,就要搶她的裹腳布,拉著她就走。那丫鬟急了,大喊起來。汪錫一急,袖子一甩,捂住了丫鬟的嘴,誰知她還嗚哩哇啦地叫個不停。

  程金也急眼了,一把捂住丫頭的喉嚨,沒想到手一重,那丫頭竟然一口氣沒上來,就這麼「嗚呼哀哉」了。

  周圍的鄉里人聽見動靜,圍了上來,把汪錫和程金逮了個正著,送到了縣衙門。歙縣的方知縣一審,判了程金絞刑,汪錫發配邊疆。

  正把汪錫送回府衙交接時,正巧真滴珠也在。真滴珠一眼認出了汪錫,大喊:「這不是那個汪錫嗎?」

  太守梁大人正氣凜然,一看兩份案卷都跟汪錫有關,氣得吹鬍子瞪眼:「汪錫這惡首,怎能只判充軍?」一聲令下,讓皂隸們給了汪錫六十板子,汪錫當場一命嗚呼。

  真滴珠得以歸還原夫,假滴珠被官府拍賣。姚乙因為認錯了人,還想著靠官方手段拐騙人口,結果也吃了官司。唯獨吳大郎神通廣大,人脈遍布,事兒一出,他上下打點,愣是沒讓自己的名字沾上半點腥,輕輕鬆鬆地混過去了。

  潘甲領回真姚滴珠,而姚乙呢,因為犯了事兒,被發配到衛所,成了個充軍的。說是要綁個媳婦兒一起去,可姚乙還是光棍一條。

  這時,鄭月娥知道了,哭天抹淚地說:「哎,我本想自己擺脫困境,結果反而把姚乙給坑了!罷了,我這條命就跟他綁一塊兒吧,也算不枉費這一場折騰。」姚公疼兒子,一聽這事兒,趕緊找人使錢,把鄭月娥贖了出來,換個名兒,讓她作為軍妻跟著姚乙走了。後來,姚乙得了赦免,兩人一起回了鄉,結為夫婦。

  這事兒,鄭月娥還算有點良心。這姑嫂倆,長相性格都有幾分相似,徽州人至今還拿這事兒當笑話講。有人就編了詩說:倆人都曾走過彎路,最後又一起回到了正道。長得嘛,也真是有幾分相似,難怪命運都連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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