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宮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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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就是元明月,不,或許說吾過去是她。」那是飽經風霜的聲音,在歲月的韻染之下,已經有些粗渾,說話的這位婦人,身材細挑,但是腰板也有些佝僂了,雙腿有些打圈應該是長期打坐導致的,仿佛與山林草野之人別無二致,值得一說的就是她頭戴面具,像是南方那邊有一種叫儺戲的,做的鬼靈精怪的鬼面具,只不過這個女人戴著的丟掉了這種恐怖的元素,像用菩薩和佛陀的面龐刻出的,菩薩低眉,但無論怎樣看還是顯得很怪。

  …………

  經過了很長的沉默,在女人對面盤膝坐著的那個年邁老者,終於開了口「想不到祖師親自撰信向奴舉薦的佛母,竟然是元魏孤胄,那奴是叫平原公主好,還是叫佛母好?」這位老者迅速收斂了自己的震驚,轉而用慈祥的目光盯著這位眼前比自己年輕四十多歲的婦人。

  「聖主菩薩,佛法本空便無所謂名實,我過去曾是平原公主,但那個公主早就已經被皇兄殺了,當火焰焚身後觀世音尊者從天而降,用七色五彩蓮重構我身,召喚火鳳將吾吃進肚內,隨即飛往嵩山少林寺,直直飛入大雄寶殿之內,將吾產出,隨後風吹嬰孩,我變成了原來的模樣,此時菩提達摩祖師聽聞此事便將我收為閉門弟子,我與祖師閉關修行兩年,祖師將畢生佛法傳於我。後祖師將要走時,為吾抬閣,說本尼是觀世音大士涅槃到人間利用的救苦救難的凡胎,後與北朝名僧辯論幾場,眾僧皆尊本尼為佛母。」她平靜的說完這近乎於玄幻的經歷,似乎真的在說前世,這種傳奇過於驚詫,但是她卻平靜地說完,似乎充滿了說服力,坐在他對面的老者也一時難以分辨,微微蹙眉。

  「佛母,阿奴相信菩薩轉世,只是此事過於離奇,阿奴修煉佛法,已半生有餘,從未聽過此事,阿奴虔誠之至多次捨身於同泰寺,為何不見此神跡?」這位老者依然不改慈祥也用極為溫和的語氣問道。

  「早在菩提達摩祖師走時便告訴吾,要向南渡,聖主居士佛法義理已參悟淨透,但佛性尚未修繕,聖主雖大力弘揚佛法,將南國鑄成華彩佛國,但是佛法真諦仍未參悟,多次捨身,雖至理至純,但其用意上不改朝堂,下不渡百姓,仍難解以善果,也無法消彌過去的惡因。」她還是這樣平靜的說著用一種上位者的角度去批評這位佛國皇帝,看似似乎已然超過情理之外而無拘束了。

  聽到這番話老者的眼角緊鎖,修長悟道半生已久,從未聽過如此嚴苛的批評,他不禁懷疑,難道自己真的只修了表而並未參透真正的禪理?「佛母,阿奴何德能參悟此真正佛法。以達佛母之涅槃神跡?」又轉而虔誠的樣子繼續問道。

  「無他,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修煉本心,二入四行。」這是達摩菩提祖師在多年前對這位佛國皇帝說過的話。今天由她再說了一遍,聽到這話這位老者眼裡閃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失望,眾生皆苦,皆有難言之隱。

  「感恩佛母慈悲開示。」隨即這位老者起身微微蹙身,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便要起身離開。

  「萬望聖主居士,慈悲普物,聖心度黎明。」她也雙手合十,對著將要走的老者念道。

  「僧伽婆羅居士,萬望照看好佛母,勿失善待佛聖之理。」那老者簡單交代了兩句,便走出了同泰寺。

  那老者便是大梁皇帝聖主居士蕭衍,他仔細回味著剛才的對話,是真是假已然對他不重要,他知道同泰寺又多了一位深諳佛法的大僧,而她的背景要有許多的政治便利,他又感到了一陣興奮,這是繼陳慶之北伐之後的再一次興奮,但隨即他又將這欲望壓了下去,無欲無求,不空不淨。

  在同泰寺法堂正中佛母依然在那靜靜的打坐,她的經歷和傳奇固然是依照佛法編的,但她的智慧與禪機已經料到蕭居士並不會當真,也不會揭穿。他不會去戳破佛法虛幻,因為這虛幻是他這輩子所要修的東西。而她自己又是如何虎口脫險穿越大半個中國來到南方的,那就更為複雜離奇血腥殘忍了。

  現在已經是梁大同六年,離開洛陽已經6年了,她多活了6年,這6年無數的血雨腥風,她都恰恰好的躲過去了,或者用別人的命替她填上,她仍然記得,皇兄元寶炬把她騙出城外,準備殺掉的那一天……

  「南陽王,今主上之行,悖逆倫常與平原公主之事,人神共憤,我等既食君祿當行忠君之事,然主上如此上不對祖宗,下愧對臣民,恐壞國之綱紀,亂祖宗之法度。汝為宗室,當思社稷之安祖宗之業,不可坐視不理。」說話者其貌岸偉,梟雄之相,此為宇文丞相也。

  元寶炬聞之心領神會,伏地而拜曰:「丞相所言即是,某忝為宗室,願為社稷效犬馬之勞絕不容辭。穢事壞我大魏根基,臣願隕首以為上報。」

  宇文泰微微頷首目光中閃過一絲期待,曰:「善,南陽王深明大義,此事若成乃大魏之幸,亦王爺之功也。然此機密之事,事關皇家秘辛,不足為外人道也。此事若成。臣願說服朝臣為京兆王補一帝號。」


  那是永熙三年,長安的風沙大動,空氣中除了黃沙層層也伴有血腥氣。明月突然離開了生活長大的洛陽來到長安,極為惶恐不安,而兩年前將她霸占的當今主子元修也已失去往日權位,全然聽命於宇文丞相,聖上原是她的堂弟……其間波折已無可再說,皇家密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她的哥哥南陽王寶炬,對當今聖上多有不滿,但對她還算疼愛有加,作為爹娘的遺腹子,在這波雲詭譎的朝堂上只有哥哥姐姐能讓她感受到一絲家庭的溫情與溫柔。

  她從不懷疑自己的哥哥,他雖然跟隨著孝武帝元修已經兩年了,但好在一直沒有孩子,哥哥寶炬一直上表希望許明月一個封地好好過日子,但是奏表都被聖上扣下了,皇家密事不好公於朝堂,宇文丞相也不好插手,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與哥哥見的越來越少了,她依然在提心弔膽的過著日子,卻不知宮闈之間暗流涌動,在這亂世當中她這位公主命運如風中殘燭,飄搖不定。人生亦有命啊!安能行嘆復作愁。身非木石豈無感啊,吞聲踟躇不敢言。

  那是一個月色如霜的夜晚,元寶炬的心如死灰又強裝鎮定,他派親信宮女佯裝焦急的前往公主府,明月被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驚駭到了「貴人深夜到訪,所謂何事?」

  「公主殿下!聖上他突發惡疾,昏迷暈倒,危在旦夕!」明月聽之立馬換好衣服衝出府門,便匆忙的隨從宮女而去。

  穿過一道道幽靜的迴廊。明月並沒有察覺到危險的將近,當她踏入那間看似普通的偏殿時一絲寒意撲面而來殿內燭火搖曳光影閃爍不定,四周瀰漫著詭異的寂靜,常理來說皇帝突發重疾太醫侍衛都會往皇宮聚集,但是這裡卻安靜的要命。

  「陛下!陛下!您在哪兒?!」明月焦急的呼喊聲音在空曠的殿內迴蕩。然而回應他她的只有沉默。

  只見一個身影緩緩的從陰影中走出。是元寶炬,眼神中透著哀傷和果決。

  「哥哥…為何如此啊?!」明月驚詫的問,聲音中滿是顫抖。

  元寶炬慢慢靠近,面色悲傷陰沉。帶著一絲哭腔。「明月,要怪只能怪聖上,他將你霸占,此等悖逆人倫之事已引得丞相震怒,為保我元氏滿門,哥哥不得不這樣做。」

  元明月絕望的後退,卻發現退路已被不知何時出現的侍衛堵死了,她環顧四周試圖尋找一絲生氣。然而等待她的只有哥哥親手奉上的一壺毒酒。

  「明月喝了它吧,走的時候沒有痛苦。」明月絕望崩潰了,她放聲痛哭,她剛剛滿26歲,她的哭喊聲在這冰冷的殿內漸漸消散,訴說著這宮闈深處的殘酷與悲涼。

  「添柴加火燒了她。」元寶炬一頓一頓的說出這句話,說完便好像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癱軟在這地上,直到火勢漸起,他轉身踏入那無盡的黑暗當中,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微不足道的夢,而這一場夢,將永遠改變他們元家的命運。

  正在火勢漸起時,明月全身的衣物已然點燃,烈火侵蝕著她的皮膚,她卻突然睜開了眼,她還活著,她沒時間思考,這種即將死亡的痛苦充滿了她的全身,烈火的疼痛,死亡的絕望甚至讓她一度失去了行動的能力,直到這時,一名黑衣男子,用斗篷蒙住身子然後用一隻健壯手臂將她從活著抱鉤了出來,隨機將她扔入水中,巨大的刺激,使他根本無法叫上出生反應過來叫喊的時候已在水中只進水面上鋪嚕咕嚕的浮出一陣陣氣泡,那男子的手法極為老道,你幾乎是平滾入水中的,聲音並沒有多大,漣漪也是層層較大的微波,隨即為潛入水將她抱出,不知為何,無論出怎樣的動靜宮廷侍衛宮女都應立即到達,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元寶炬的故意安排,整個偏宮偏殿內空無一人,也就給了這男子可乘之機,是哥哥故意放了我嗎?還是又一場陰謀?這些問題明月想不清楚,但是她此時明白她活著了。

  救他的男子又將自己的斗篷繞為綁帶,將她背在背上,隨即矯健地躍上宮牆,揚長而去。

  在一環孤月之下黑衣男子在琉璃瓦上左右騰挪,竟然真的越出了宮牆,向民坊奔去。

  尋到一處野屋人家,屋舍家具儼然,灶房裡柴炭未散,但是屋舍內空無一人,像是早上還在這裡生活,晚上所有人就消失了,明月沒有時間細想,現在痛苦折磨著她的全身,那男子立刻解下身上束帶將她抱起,平趴在土炕上,看著空無一人該黑夜男子遲疑了一會兒,微微蹙眉,走到房間西牆。一拳擊碎了西牆第1豎排第3塊磚。往裡掏去有一小包裹,裡面是三瓶金創藥,還有小盒地黃膏,5塊金錠。還有一封信。

  黑衣人扯去了明月身上與肌肉燒成一塊的衣服,一撕撕下來一大塊焦皮,明月這個時候才終於被痛感戰勝開始大叫起來。在大叫那一刻,黑男子迅速將包裹皮揉成布包塞進明月嘴中,迅疾得讓人嘖舌,隨後塗起膏來前面,後面,側面,在夜晚。細細研磨著金創藥,將包裹皮和身上的斗篷撕成一塊又一塊的纏在明月的身上,明月的頭髮也已經燒焦沒了,左臉也燒得不成樣子,再也沒有人能認得出來她了。


  好在明月醒的及時,火剛起時元寶炬就率人離開了,火只傷及表皮,未到根本,明月的腦袋裡都是些疑問但是她也疼的沒有話能說了,便死死的昏了過去。

  等明月再睜眼已不知道是幾日後了,只見炕前木桌一個黑包裹壓著兩封信,明月艱難的起身,打開包裹是幾塊碎銀,還有兩張糊餅,看樣子也放了一段時日了,上面有些微微發毛,水缸處還有半缸水,明月艱難的挪動著肌肉像撕裂一般的疼,彎腰,舀水,猛喝,喝的太急給自己嗆了幾口,又抓起糊餅來往嘴裡塞,不能太大的咀嚼,她只能自己用手一點一點掰細細的嚼,大約一個時辰後,明月稍微好些了,便要拆那兩封信。

  一封上面用硃筆寫著明月親啟,明月就小心翼翼的將信封撕開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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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看到此信,你已活之,哥哥不得已出此下策,宇文勢強,元氏不可活之。聖上昏潰無能,吾為保全苟活不得不攀附宇文,此後世上再無元明月,逃離是非,日日過好當下。救你之人應是義士劉桃枝,父親當年救下亡人,以此大恩用之,日後再無糾葛。可密去嵩山,高氏之兵無可動也。萬萬小心,不可輕動,攜高祖一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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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封信沒有署名,但其字體明月早已熟知,眼淚觸動傷口,疼,明月蜷縮著身體痛哭了起來,她知道哥哥在拿所有人的命在賭,賭她一個人活下去。

  哭了良久,淚已流干,身體艱難的挪步到水缸邊,細細的嘬了兩口。

  接下來便撕開第二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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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受京兆王救命之恩,與南陽王休契商好救汝一命,日後兩不相欠,吾已為高氏死士,日後便為仇寇,願江湖兩不相見,以避刀兵,吾攜金,早日到達涼州鳩摩羅什寺,汝可在此為尼,以保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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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兩封信,明月又大哭了一場。哥哥為了保她的命下了一盤大棋……

  長安,丞相府。

  「哈哈哈哈哈,南陽王果然深明大義,殺伐果決,有高祖遺風,德行遠昭,替聖上了卻腌臢之事。」宇文泰高興地說著,但是眼睛裡有一絲難以捉摸的狠戾。

  「丞相體貼國事,殫精竭慮,臣忝為宗室豈敢邀功,皆丞相之德也。」元寶炬恭敬的說。

  「南陽王,真是聰明啊,哈哈哈哈哈哈。」宇文泰略有深意的笑說道,這個笑冰冷刺骨,元寶炬立馬知道了任何事情都瞞不過眼前這位宇文丞相。

  「臣該死!臣該死!」元寶炬立馬跪下以頭搶地,砰砰砰砰。

  「王爺,這是為何?」宇文泰故作姿態。

  「王爺,汝可為天子。然事不精,萬望日後大魏國事皆交於臣,臣定萬死而不辭,保大魏江山永固,王爺,可高枕無憂享天極之樂。」宇文泰恭敬的說著但是內里威逼之意已然明顯,他已想好效伊尹霍光故事,還手握元寶炬的把柄……

  元寶炬明白了,同時大出一口氣,不知突然為何他腦中想到了孝莊帝。不過很快就將這心思壓了過去,這一刻,他明白元氏滅亡只是時間了。

  在民坊之內,靠著那兩瓶金創藥明月恢復極好,很快就能恢復正常行動,她用碎銀買了衣裳吃食準備前往涼州。那一片民坊已然破敗,但是原因是明月想到的,那一年關中大旱,武川新敗,長安鄉村十室九空,內里坊街皆空大半。

  那黑衣人更貼心的是在信的背後貼了她的過所,有的這個就可以出長安城。

  從此亡命天涯。

  ps:「帝之在洛也,從妹不嫁者三:一曰平原公主明月,南陽王同產也;二曰安德公主,清河王懌女也;三曰蒺藜,亦封公主。帝既以明月入關。帝不悅,或時彎弓,或時推案,君臣由此不安平。閏十二月癸巳……帝飲酒,遇鴆而崩,時年二十五。」——《北史·卷五·魏本紀第五》

  ps:「(永熙三年十二月)宇文泰與群公定議,以帝(元修)為暴崩,乃奉太宰南陽王寶炬而立之。大赦,改元大統,是為文皇帝。」——《北史·卷五·魏本紀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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