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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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似涼州沙,隨風漫天涯。

  駝鈴搖曉夢,蜃影幻煙霞。

  普渡眾生悟,法雨潤恆沙。

  泡影浮世相,露電閃韶華。

  殘陽鋪古道,暮鼓落誰家。

  繁華皆過眼,來去似飛花。

  禪機破迷障,空性本無差。

  篝火明復滅,覺者對清笳。

  在鳩摩羅什寺內,鳩摩祖師正看著這首自己剛寫成的詩,搖頭嘆氣,中土文明與佛學本就相差,相合一同何其困難,這一路上見識了太多的苦難,太多的挫折,眾生皆苦,何我獨存。

  「僧肇,我前幾日頓悟,所謂般若無知,就是要看過去,現在與未來,過去的事我不會來到現在,現在的事物也不會去往未來,我這半生修行,看來是修不出什麼善果了。」

  「祖師,何出此言?前些日子與眾弟子譯出《阿彌陀經》您不是已經找到了通往極樂和了卻因果的方法了嗎?」僧肇恭敬的說,身上披著黑的僧袍。

  「一切法無我之理,中土糜爛。四海分裂,晦暗不清。」鳩摩羅什平靜的說但眼神中滿是失望。

  「祖師,您要求眾弟子只管譯佛經修行不管世俗之事,而您自己又何故頻繁的去往那世俗因果呢?」

  「眾生皆苦,十幾年來參悟中土文化,中土人的信仰向來是靈者為先的,這是一片以義利為核心的土地。他們所崇拜的這些上古仙神,都是希望他們能靈驗。我佛慈悲,眾生拜佛也皆為門戶私利。葛洪道師所創製之法術,就是以靈為先,以解決眾生生活之苦。」

  「祖師之見有所偏頗。近些來,先漢將軍關羽,民間嘆其忠義為其作廟,將其封神,中土之明,開化已早。雖有反覆,終是文明。」僧肇的語氣強烈了些,他的智慧與覺悟漸漸的已有超脫於師傅的苗頭。

  「你說的沒錯,在這片土地上惡鬼也能封神,淫祀到處遍地,呂施主和姚施主共養我十餘年,佛窟,佛塔佛經,僧眾,一應俱全,何不以壓迫百姓而來。覺悟成空以百姓苦難實現。此空也便不空了,弘揚佛法十餘載,眾生皆苦。」鳩摩羅什的失望語氣更加深重了。

  「為師,時日無多,遁空去是涅槃在即,西北紛亂,我也有一份因果,六道四生。不敢行天道不敢化生,此生你我師徒因佛法相逢。然而我尚未見到弘法心愿,尚未見到天下太平,就這樣了卻此生,我死後希望能將我的舌頭葬在這座寺,我將火燒飛化,我舌根將不滅以此來證明我所譯的經典都是契合佛理的。」祖師仍然平靜但是失望的身材在消失,轉而一種超脫於覺悟和關愛似的語氣說著。

  「是祖師。」僧肇的功力還是不夠,他一時無法接受自己師傅的離去,聲音有了些微微的顫抖。

  「我涅槃轉世之後,將再來到中土,我將以身證佛理,希望中原糜爛早日重回一統」這句話平靜中帶著一絲激昂,用盡了他最後的力氣。

  …………………

  「不生不滅,不死不休。」

  「輪迴之後若我轉世重生必歷盡天下劫苦,此心澄澈如昭昭之月。」

  祖師的法事做完了,僧肇回到禪房,收拾祖師遺物,他將祖師生前用過的東西一一再次擦拭乾淨,擦了會兒自己又笑了,有什麼好擦的呢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一抬眼看見了師父的禪杖,拿起禪杖,看見禪杖下面壓著摺疊好的一張宣紙,將紙展開上面用魏碑楷體赫大的寫著兩個字——「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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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明月在西市買了匹涼州駿馬,長安離涼州很近,但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很遠,此時長安城內護衛森嚴,不許縱馬馳騁只能牽馬步行,從雍州官署到各個坊司之間人員交往十分頻繁,儘管他們穿著布衣麻衣打扮的與百姓別無二致,但還是可以讓人一眼看出是軍方人士,整個長安城人人自危,因為這些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找到你把你說成是東邊來的高家細作,此時的元明月已將頭髮剃光蒙上黑袍儼然一副僧尼的模樣,在淫祀百餘年的土地上,人們已經習慣了佛的存在也很尊敬佛門中人,似乎他們真的能生管生老病死,平安喜樂。

  明月不得不趕快熟悉和適應她的新身份一位比丘尼,法號:「慧空」,這是過所上的記錄。僅僅只是在街上走了一會兒就有兩三個校內府(宇文泰設立的情報機關與之爭鋒相對的是高家的外侯府)的人來盤查詢問,黑衣男子給她的過所足夠好用,比丘尼的身份也實在沒什麼好查的,雙方雙手合十互道幾次彌陀佛就放行了。

  稍微走到外城去,情況與內城又大不相同了,儼然看不到往日的熱鬧喧囂,雖然是市井人煙氣在一點一點恢復,但依然可以看見還未來得及修復的斷壁殘垣,冷風呼嘯而過,吹向還沒有摘乾淨的慘白的招魂幡。看著就像被撕碎的斂布,街頭巷尾,有幾個無賴遊蕩,還有許多饑民亡人,那是因為宇文泰授權蘇綽執掌尚書蘇綽勒令長安,萬年縣兩縣清查土地,收攬亡人,擇機受田。


  這些人他們有些蜷縮在了牆角,有些臥在路旁,面容枯槁,身形如柴,雙眼空洞無神,那是生命消逝前的絕望。有的孩子緊緊依偎在母親冰冷的懷抱當中,似乎在尋找最後的溫暖,可母親無法給予回應。只有那僵硬的雙臂仍然試圖護住孩子。而他們的境遇也遠遠要好過城外或者長安外的人,關中大旱。

  空氣中瀰漫著士兵屍體與百姓的遺體混雜在一起的腐臭氣味,鮮血將土地染得已經有些暗紅了。

  宇文泰和蘇綽很痛苦,在戰場上已經失去了先機。武川兵團死傷慘重,黎明百姓皆是亡人,而東面的高歡已然厲兵秣馬伺機而動,已經派了大量的外侯府細作入城。

  元明月躲進了一間空屋之內慢慢的思考接下來的路……

  在雍州府衙之內,元修知道了元明月的「死訊」,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帝出離憤怒了,他怒罵南陽王連自己親生妹妹都能動手殺害簡直是畜生。但他的怨恨最終還是聚集到了他根本不敢惹的人的身上。

  永熙三年發生太多事情了,宇文泰早就忍受不了元修了,一個明明沒有任何軍事才能,沒有本事卻整天眼高手低,干涉他自己決策的混蛋皇帝那還有什麼留的必要呢?但今年還需要穩定朝局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再給元修幾個月生命吧。

  在東邊高歡徹底放棄了追討元修。也在這一年他擁立了清河王元善見為帝。雙方徹底撕破臉。

  「魏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

  ……………………

  在晉陽宮內。一位黑衣男子匍匐扣頭長跪在一位身長七尺有餘,高顴骨突出,雙目精光,氣質威儀的男人身前。

  「劉桃枝,你可知罪?」那聲音平靜但充滿威嚴。

  「奴,辦事不力,未能殺死偽帝,以解家主之憂。」那男子毫無懼色坦然的說著。

  「褪去黑衣吧。」

  劉桃枝起身將黑衣拿掉,他年僅十幾歲,但是他的皮膚仿佛久經風暴肆虐的殘垣。一道道傷痕,一道道溝壑,在他的皮膚上仿佛能看見刀光劍影的閃爍。聽見兵器碰撞的轟鳴。背上那一個箭痕,是普泰元年高歡在信都起兵。在廣河阻擊爾朱兆時,被流矢所傷。那一處刀痕,是在中興二年高王在韓陵主戰爾朱聯軍,當時情況極為危急。爾朱天光的先頭部隊幾乎已經衝垮了高歡的軍陣。也是劉桃枝在高歡身前擋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劉桃枝是一個天生的殺神。他的皮膚如鐵一般堅硬,十幾歲的年紀上了大大小小戰場無數,一次又一次忠心護主。

  「澄兒。你說該如何處置?」高歡平靜的看一下旁邊站著的十幾歲的少年。

  「父相,劉御屬此次雖未能殺死元修,卻換來了難得的長安內況,功過相抵。然卻辜負了父相的期望,依軍法仗二十棍。」那少年有條不紊,胸有成竹的說著。

  高歡微微頷首說道:「我兒處置甚當,就以此行事」

  「奴,謝丞相不殺之恩,丞相千秋無期!」劉桃枝大聲喊道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然後被甲士拉出去領杖去了。

  「澄兒,以後外侯府的差事,你也兼上吧。」高歡的眼裡滿是對自己這個大兒子的欣賞。

  「叩謝父相,兒臣必殫精竭慮解父相之勞,助力父相攻破偽西,一統江山。」隨後立馬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劉桃枝私心已免,兒可放心用之,必令他常伴左右可保安全無虞。」高歡依然威嚴對他的兒子這樣說道。

  「是,父相,兒臣先行告退。」澄層作揖鞠躬,隨之緩緩退出宮門。

  高歡神色複雜的望著他那位少年天才的兒子,那眼神如同深淵就這樣凝視著。那一年高澄13歲,已是驃騎大將軍,侍中,儀同三司。

  ………………………

  元明月細細的捋著馬毛,馬兒舒服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低頭吃著馬槽內由乾草和黑豆拌成的飼料。她已經做了一張路線圖出來,想要到涼州有兩條路,一條走邠州蕭關道,另一條走隴關道,前一條從長安出發,經過咸陽,西北行至邠州在經過宜祿縣,長武城,涇州,平涼,折北過六盤關到原州,再沿著清水河向北去到達蕭關縣然後經過靖遠縣渡過黃河到達梁州。這一條路路程相對比較短,路線比較順直,但是遍地黃沙,風沙大作,沿途沒有補給。離北邊蠕蠕很近。

  第二條隴關道,從長安沿渭河西行在虢縣附近汧水西北行,越過隴關復沿渭河西行經過上邽、襄武、狄道,折而向北,翻過七道梁至金城,再度過黃河北行,越過烏鞘嶺,到武威,便可直接到鳩摩羅什寺。這條路是西魏的北國邊境,沿途人煙稠密城鎮較多,但是路程較遠,需翻山越嶺渡河也是極為艱險。

  孤身一人的明月兩條路無論哪一條對她來說都是死路,但她現在沒有辦法了,時也,命也,這時到底是現在就去涼州,還是等待機會這個問題縈繞在她的心頭,正思考著突然射進窗內的光芒黯淡,大片烏雲籠罩在長安城的上空,要下雨了。關中大旱已久,突如其來的甘霖使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城外無論士兵,百姓甚至亡人眼睛裡面都閃出了幾分光明和喜悅。但是這種即將下雨的潮濕卻使得明月渾身十分的難受。

  燒傷造成的疼痛見雨見風都會發作,無論兩條路路行狀況上都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他小小一個女子怎麼應付得了?

  她突然想到前面盤問她的校內府的小吏提到城中最大的佛寺大中興寺,她決定去那兒碰碰運氣,等待時機。

  外宮城的街道中,府衙騎兵在用鞭子抽打阻礙道路的人,馬鞭甩得呼呼生風,這場雨對所有人來說都是考驗。

  元明月靠著那張過所還有身上剩餘的所有碎銀,終於可以安身在大中興寺,宇文泰崇信佛教,所以該寺的建得很氣派,僧尼眾多,秩序儼然。比丘尼的日常生活簡單單調,無非是洗衣,做飯,修行,念經。只是其中還有一些難以啟口的齷齪之事,但總算能有個地方靜靜的安安穩穩的過生活。儘管這份安定可能不到幾個月。

  趁著在寺里的生活元明月開始讀起了佛經,她的悟性非凡,大小乘各類佛理皆能看之即透,在佛學義理當中,她漸漸忘卻了過去的痛苦,似乎真的遁入了空門。

  除了佛理的精修,也同樣關注著時事,他總是樂於向大和尚以及其他的尼姑姐妹們打聽外面世界的消息。她聰明她總能通過香火的多少以及每日接客的多少來判斷時事,香火越來越少。但是在寺中寺外的那些信眾們卻越來越多。

  那一場大雨只不過是另外一場大旱來臨的前兆。關中大地,多災多難。

  然而正當元明月的身體恢復如初時,準備辭別遠走,卻突然得知封寺鎖廟,似乎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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