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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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劉掌柜、劉夫人預感學棟和他三嬸今天要到了,沒睡覺等他們。

  劉學棟和徐靜心進了玉泉樓,劉掌柜、劉夫人迎了上來。

  劉學棟介紹:「這是我叔我嬸,這是徐靜心。」劉掌柜夫婦趕忙讓座。他夫婦見徐靜心這麼年輕漂亮著實吃驚。劉夫人拉著徐靜心的手坐下,喊叫英子來倒水。王大廚跑了過來,劉學棟又介紹,「這是王師傅,過去是北平的高廚。」

  徐靜心起身微笑著點頭。

  英子端上茶來,徐靜心起身去接。英子看到年輕俊美的三嬸愣住了。

  劉學棟向徐靜心介紹:「英子,沒想到吧,兩年都成了大姑娘,你做的褂子成了小兜兜。」

  徐靜心笑了。

  英子有點不好意思,她望著身材凹凸有致舉止優雅的徐靜心有種別樣的感覺。

  劉學棟讓英子跟他到後院來,英子跟了出去。來到英子屋裡,劉學棟說:「我們出來急火火的,什麼都沒來得及帶,你找兩件衣服給你三嬸,還有內衣。」

  英子先是一愣,接著語氣酸酸地:「哥想的挺細呀。」

  「別囉嗦,換下來的衣服別洗了,扔了。」

  英子心裡說不上啥滋味,她斜眼望著他。劉學棟說:「看麼看,快找衣服。」說完去了前廳。

  英子心情不暢地搖了下頭。

  劉夫人正陪著徐靜心掉眼淚,劉掌柜一邊嘆氣一邊恨恨地說:「有日本鬼子漢奸橫行,老百姓沒法活。三弟比我還小三歲就走了,我活著還有啥意思。」說著眼圈紅了。

  劉學棟勸道:「叔,別說了,再說靜心……不,三嬸更傷心。」

  劉夫人氣憤地說:「姓林的殺了你三叔,你就沒找他算帳?學棟,你練這個練那個,我看練個狗屁,不替你三叔報仇,還有臉回來!」

  劉掌柜對劉夫人說:「現在鬼子漢奸當道,你想讓學棟也出事兒?」

  劉夫人哭著道:「都怕出事兒,女人才受欺負成了寡婦……」她拉起徐靜心往後院走,「我看天下就沒有一個爺們兒。」

  望著她二人進了後院,劉掌柜問學棟:「你把那姓林的怎麼樣了?」他知道侄子絕不會受這氣。

  劉學棟笑了笑,沒有說話,劉掌柜心裡明白了。

  清晨,徐靜心來到北屋。

  劉夫人問她:「昨夜和英子一個屋睡的慣嗎?」

  「挺好。」

  劉夫人說:「那就好,昨夜裡我還想,你大家閨秀到我們這小地方肯定不習慣。你要是睡不慣,乾脆叫英子跟我住,老頭子和學棟一個屋,你單住西屋。」

  徐靜心說:「不用,我和英子在一塊兒真挺好,這已給嫂子添麻煩了。」

  劉夫人說:「看你說到哪裡去了,一家人可別說兩家話。」說著從箱子裡取出幾塊衣料說,「這料子是你托學棟從北平捎來的,我覺得太鮮亮沒做,正好你拿去做了。」

  這時,英子拐過影壁牆往北屋走,看到劉學棟在練腿功,過來悄聲說:「三嬸真漂亮。」英子是街坊鄰居公認的俊姑娘,她覺得三嬸長的並不比自己差。

  劉學棟頭也不回:「不知道。」

  英子很想聽到哥的評價,轉到他面前問:「不知道?你還不知好孬啊。」劉學棟不搭茬。英子有意問,「比我俊是吧?」她想聽到哥說她更漂亮,自己十七了,正是女人最好看的時候。

  劉學棟早認定徐靜心最美,聽英子這麼說笑了:「那當然,你倆沒法比。」他好喜形於色,無法掩飾內心所想。英子見哥這副神情,心火一下被點燃,她氣得端起水池旁的一盆水猛地潑到他臉上。劉學棟一激靈,掛滑輪的石鎖差點兒把他帶個跟頭,他回過神兒來生氣地罵:「死妮子!」英子噔噔噔地進了玉泉樓。

  英子過去不是這脾氣,很乖巧,她從小跟瞎子父親在書場受氣,養成了乖巧性格。進了玉泉樓,受到了劉掌柜夫婦的疼愛,英子心理悄然發生了變化,覺得成了大戶人家的小姐,就不那麼乖巧了。代替劉掌柜進貨,碰到了很多坑騙她的事兒,她和人家爭執,那些賣貨人見她年小,不夠秤硬說夠。英子看上的好貨,拿到手裡卻差了許多,她沒法不跟人家爭吵,慢慢地脾氣也就大了,變得爭強好勝。她早認定學棟是自己的,也就是未來的丈夫,哥竟覺得自己不如三嬸,真把英子氣壞了。

  徐靜心出門看到劉學棟一頭水問:「怎麼這時候洗頭?剛出了汗,會感冒的。」說著進屋取出毛巾,遞給他。


  劉學棟擦了把臉說和她去看看趵突泉,徐靜心高興地說好。

  二人走出大門,沿著河邊前行,一會兒便來到了趵突泉邊。碧波蕩漾的池水中有三股粗大的泉水發怒似地向上噴涌,在陽光照射下發出粼粼波光。

  徐靜心驚喜地望著感嘆:「這麼大的泉子。」

  「天下第一泉嘛,沒見過吧?你看古人都夸趵突泉。」劉學棟說著一指牆上的刻字。

  徐靜心湊近一看,不覺驚道:「噢,趙孟頫的。」便看了起來。

  劉學棟問她:「挺有名嗎?」

  「那是,宋末元初大書畫家,詩寫的也好。」她琢磨著其中兩句,不覺吟出了聲:「雲霧潤蒸華不注,波濤聲震大明湖」。

  「啥意思?」劉學棟問。

  徐靜心思索片刻,解釋:「就是說騰起的水汽籠罩著噴泉,泉水聲之大能震撼到大明湖,大明湖遠嗎?」

  「不遠,一里地,他寫的實誠,霧天我來過,老遠也能看到鋥明瓦亮的三股水,在大明湖也能聽到趵突泉的噴水聲。」

  徐靜心望著噴涌的三股水,想像著趙孟頫詩的意境。

  「你喝一口嘗嘗多甜。」劉學棟的話把她從意境中拽出。

  徐靜心用手捧起泉水飲下,頓覺清心爽肺甘甜無比。

  劉學棟自豪地:「哪裡的水也趕不上趵突泉的水好喝。北平的不行,上海的更不用提。黃浦江的水,上游涮馬桶下游的人也喝,怪味兒。」

  徐靜心感嘆道:「怪不得英子水靈,喝泉水喝的。」

  劉學棟說:「有可能,她家就在泉子後邊的胡同里住,來到玉泉樓更是灌趵突泉水,水氣滋潤著她。」

  徐靜心笑了。

  劉學棟繼續吹濟南:「濟南有七十二名泉,其實一百都多,大街小巷到處是泉。泉水在地面上流,過街得脫鞋襪,你到了剪子巷就知道我不是吹了。知道濟南為啥泉水這麼多嗎?」

  徐靜心搖頭。

  「泰山山脈擠壓過來的。」

  徐靜心眨巴著眼睛望著對方。

  「山脈下面是岩層,岩層滲水,泰山高濟南低,水就擠到了這裡,你看水多旺。」劉學棟指著周圍的幾處噴涌的泉眼。

  徐靜心看著不覺道:「真美,怪不得李清照擇泉而居呢。」

  「牆上到處都是她寫的詩文,那不是……」劉學棟用手一指周圍牆上的刻字。

  徐靜心順他手指方向望去,果真看到了牆上雕刻的詞句。徐靜心走近,懷著敬仰之心邊看邊讀。

  徐靜心特別喜歡李清照的詞,清照詞有情,每次讀,都沉浸在意境之中。劉明智說過:「李清照號稱『詞宗』不過分,過分的是性格太傲。她寫的《詞論》是這樣評價那些著名詞人的:『柳永的詞,雖時有妙語,但句子支離破碎算不了名家;歐陽修和蘇軾的詞不遵詞牌規矩,配上曲也無法吟唱,只不過是有長有短的詩句而已;至於王安石,寫文章堪稱一絕,但作詞卻不入流,沒法讀。』她把同時代著名詞家通通貶低了一番,讓人不舒服。」

  徐靜心不認為李清照狂傲,《詞論》她看過,確實有見地。她對那些著名詞家評論也很準,他們詞中的不足確實存在。李清照不但對詞家做了評論,還簡明扼要地把詞與詩的不同寫了出來,這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徐靜心特別理解李清照,她出生在高官大戶,語言自然直來直去。說她狂妄,評價不客觀,況且她的詞更細膩柔情,這點兒是其他詞家無法比擬的。徐靜心還特別佩服李清照的勇氣。金人入侵中原,她竟一人押著丈夫心愛的十五車金石古玩從山東青州往杭州運。要知戰亂奔波幾千里多難,沒過人的膽魄,連想都不敢想。當她得知丈夫趙明誠在金人包圍杭州時棄城而逃,憤怒地指責丈夫不配做太守!過後還寫下了「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的詩句。還有李清照晚年,為生活所迫嫁給了縣令張汝州,當明白張和她成親是覬覦趙明誠留下的金石古玩,毅然提出了離婚。要知道按宋代律法,女人提離婚,要坐三年大牢啊。

  徐靜心讀著,「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讀完最後一句,倚牆悵望天空。

  劉學棟看到她失落的樣子:「觸景生情了?」

  徐靜心淒婉地:「李清照身處戰亂,生活多波折,身邊還有趙明誠啊……」


  劉學棟眨巴著眼睛問:「趙明誠是誰?」

  徐靜心望著他說:「她丈夫。」

  劉學棟這才明白徐靜心的意思,她無人依靠。他想說,我就是你的依靠,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知道他倆在濟南的處境,不能公開戀人關係,也就是說自己不能在她需要的時候光明正大地呵護她,他心虛了。

  旗袍做好了,英子取來給徐靜心。徐靜心穿上盡顯婀娜多姿。

  劉夫人望著徐靜心直咂嘴:「瞧瞧,這身材咋長的,要腰有腰,要胯有胯,比臉蛋還俊。」

  英子有點嫉妒:「還不是裁縫做的合適。」

  劉夫人白了她一眼說:「裁縫手藝再好,身材不好能顯出好來。」

  英子頗不服氣,自己的身材也蠻好,穿上肯定也亮眼,就算壓不過徐靜心,也不比她差。

  劉夫人讓徐靜心在屋裡走走,徐靜心走了起來。

  劉夫人欣賞著:「太中看了,越看越喜歡,濟南出不了你這樣的美人兒。」

  徐靜心羞卻地笑著:「二嫂過獎了。」

  劉夫人一本正經道:「我說的實話,濟南姑娘就算長得好,舉止作派也沒法跟皇城根的比。」她看著徐靜心行走的姿態,簡直在享受。

  英子嫉妒地望著徐靜心,心想:「忘了不給她拿回旗袍了,她這身架叫俺哥看見,不更移不開眼神啊。」英子近來很注意哥和徐靜心在一塊兒的表情,見哥老喜歡看她,心裡很不舒服。見徐靜心旗袍兩側開叉能現出大腿,就指著說:「這開的也太大了。」她不願讓哥看見徐靜心白皙性感的大腿。

  徐靜心低頭看著。

  劉夫人說:「不大,人家裁縫是按尺寸來的。」

  「還不大?女人露大腿像嗎,不遭人嘀咕嗎?」英子說。

  徐靜心想想說:「要不就叫裁縫再往下縫半寸。」

  「半寸管啥用,叫我說縫三寸四寸都不多。」英子道。

  徐靜心吃驚地望著英子。

  英子道:「不露腿才顯得本分。」

  劉夫人略有點兒生氣地:「那你三嬸還邁得開步啊?」

  「邁不開,也不能叫人家說是從艷翠樓里出來的吧。」

  劉夫人生氣地沖英子道:「不會說話就閉死嘴!再胡說八道看我不撕你嘴!」

  英子噘著嘴出了門。

  中午,玉泉樓樓上樓下坐滿了客人,蓮花在單間陪於明德和山田處長飲酒。山田放浪形骸,蓮花不願看他醜態,藉故出來。來到大廳北端朝窗外望去,看見個亭亭玉立的女人正在院中澆花。蓮花望著舉手投足都帶有美感的徐靜心,不覺脫口:「天人。」

  徐靜心澆完花又給金魚換水,這時劉學棟走到她身邊,接過臉盆幫她換,換完水把臉盆遞給她,徐靜心莞爾一笑。蓮花看到這一幕長嘆一聲,頹然地倚在牆上。過了一會兒,才直起身捋了捋頭髮下了樓。

  蓮花來到後院,見徐靜心回過頭,更驚嘆她的美麗,她問徐靜心:「你是劉學棟什麼人?」

  徐靜心支吾半晌才說出:「他嬸兒……」

  蓮花轉身離去,心裡酸酸的,她忽然感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永遠不可能得到了。

  蓮花在大廳碰到了英子,故意問:「你家後院穿旗袍的女人是誰?」

  英子回答:「我三嬸,北平來的,挺洋氣是嗎?」

  蓮花說:「記得我給你說過,你哥遲遲不回來準是叫狐狸精絆住的話嗎?」英子點頭。蓮花說,「她就是絆住你哥的女人。」英子先是一愣,接著氣惱地出了玉泉樓。蓮花望著她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英子來到河邊生悶氣,蓮花跟了過來倚在一棵樹上說,「剛才的話,我可不是罵人,嬸侄關係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問你一句,你三叔多大了?」

  「五十多歲。」

  蓮花說:「你嬸呢?也就二十二三吧,他們不可能有感情。你哥呢,青春年少美男子,是女人心中的靠山。說白了我也喜歡你哥,你嬸愛你哥一點也不奇怪,再說又是寡婦。」

  英子心裡不知道啥滋味:「這……叫人知道了多難堪。」

  蓮花說:「就是,這是亂倫呀。你得阻止你哥,但不能說白了,你哥的脾氣你知道,你讓他向東,他偏向西。另外,我覺得你和你哥挺合適。」儘管學棟在千佛山拒絕了她,但蓮花心裡依然有夢,可看到了徐靜心,就清醒了,自己跟學棟沒有了一點可能,她傷心嫉妒憤怒。儘管這樣,她還較冷靜,心想:「與其讓徐靜心得到,不如讓英子,畢竟她是自己妹。」


  英子臉「刷」地紅了,低聲說:「他是俺哥……」

  蓮花白了她一眼:「別跟我裝了,我什麼事沒見過,就你那點心眼兒,還跟我玩?」英子臉紅到脖子。蓮花嘆了口氣說,「我是追不到你哥了,你能不能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和你嬸子比你處於劣勢。」英子不服氣地噘起嘴。蓮花見狀道:「別不服氣,你說你長的比她怎麼樣?不錯,你挺好看,可有點野,也太土氣。你看人家多秀氣文靜,你整天挽著袖子跟殺豬似的,張嘴就咋咋呼呼,八里外都能聽見你吆喝。我不說她別的好,光那口好聽的北平話,你比得了嗎?」英子低下了頭。蓮花說,「你要是有心眼,就別跟你哥使性子,要改變自己,把你嬸比下去,好歹你比你嬸小四五歲。唉,我是不行了……」說完悽然離去。

  英子反覆回想蓮花的話,覺得很有道理。她不明白為什麼學棟哥還把自己當孩子。從他看自己和看徐靜心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在哥心裡的份量沒法跟徐靜心相比。她生哥的氣,更嫉妒徐靜心。英子無數次地打量她,想從她臉上身上找出缺陷,但都失望了,徐靜心竟是那樣完美。

  英子決心學點詩文,學詩文顯得文靜,這樣氣質就會靠近徐靜心。她對徐靜心說:「三嬸,從今兒你教教我古詩文行嗎?」她盼望自己變得更好,討哥喜歡。

  徐靜心高興地說:「行啊,你怎麼想起學古詩文來了?」來玉泉樓她無事可做,聽英子這麼說,自然十分高興。

  英子說:「我文化水淺,過去認字是為了記帳。三嬸你有文化,一舉一動都挺文氣,俺也想學,難嗎?」

  「不難,我教你,古詩文挺有意思。」

  英子說:「每天教我咋樣?」她希望儘快改變,也覺出自己舉止作派不大討人喜歡。

  「可以,反正我閒著沒事兒。」

  「那三嬸說,我學多少日子,舉止作派才能像你這麼內秀?」

  徐靜心笑起來:「我內秀嗎?沒覺出來。學學古詩文挺好的,時間長了會有書卷氣。」

  英子想了想說:「是不是跟教書先生、女學生一個樣?」

  徐靜心笑著說:「就算是吧。」

  英子高興了:「那我得好好學,出門胳肢窩裡也夾一本書。」徐靜心撲哧笑了。英子催促道,「那咱開始吧?」

  徐靜心說:「好,我們學什麼呢?」她托腮思索,英子也學著托起腮。徐靜心說,「學女詞人李清照的詞吧。」

  英子點頭:「對,女人詩詞有女人味兒,男人寫的俺要背給人聽,迷不住人。」

  徐靜心笑了笑講了起來:「李清照又名易安居士,她父親李格非是當時有名的學者、文學家,母親是宰相的女兒,李清照五歲就會作詩。長大後嫁給了才子趙明誠,二人恩恩愛愛,或吟詩作畫,或彈琴填詞,這時的詞大都清新秀麗情意纏綿,後逢戰亂,離開濟南遠走他鄉……」

  英子睜大眼睛:「噢,她是濟南的?」

  徐靜心點頭:「是,這時期的詞,風格變的淒婉,詞中時時表現出哀怨。《醉花陰》是她前期的作品,我很喜歡。你聽一下,就知道寫的多好了。」說著背了起來:「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英子打斷她的話:「我覺得不太合適,人能說胖瘦,花怎麼能說胖瘦?叫人聽了不笑話。」

  徐靜心解釋:「這是比喻,形像地表明心境。」

  「比喻俺懂,一個人的腰粗,比喻像地瓜爐子;說人矮,像武大郎都挺合適,可說花胖瘦不太對路。」

  徐靜心說:「你慢慢就會理解。」

  英子說:「能不能來快點的?哎,三嬸,你說的北平話挺好聽,有洋味兒,濟南話太土,俺也想學北平話,能教俺嗎?」

  「當然能,不過這不用單獨教,我平時說話,你注意點兒,長了就學會了。」

  英子點頭。

  晚上,劉掌柜夫婦、劉學棟、徐靜心、英子圍桌吃飯。英子幾口將飯扒進嘴裡。劉夫人訓她:「吃飯像豬搶食,今後怎麼找婆家,看你三嬸吃相多雅。」

  英子羞得滿臉通紅,她又盛了一碗,側臉看了看徐靜心,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裡抿。

  劉夫人說:「他三嬸,天涼了,夜裡多蓋點被子。」

  英子用北平腔道:「可不,夜來後晌,俺凍得和撒和撒的。」


  劉學棟一口噴出飯。

  劉掌柜也埋怨英子:「閨女說話南腔北調,俺都聽不懂了。」

  劉夫人說英子:「你京腔不是京腔,濟南調不是濟南調,哪天出去怕買不回菜來了。」

  英子不服氣地噘起嘴,她瞥了一眼徐靜心,見徐靜心像是忍著笑吃飯,心裡有點兒生氣:「俺說想跟你學北平話,你不教俺,說讓俺注意聽就能學會,俺學成了這個樣,你可夠壞的你。」

  馬擰子和劉學棟坐在跤場後場桌旁拉著家常,黑蛋、振魯、福生圍在劉學棟旁邊。馬擰子說:「學棟,外出這二年師傅沒見過你的跤技,回來了,讓師傅見識見識。」

  劉學棟說:「好啊,師傅,那俺就來兩跤叫師傅指教指教。」說著站起身笑望著黑蛋、振魯、福生。他拍了黑蛋肩膀一把掌,「沒和你摔跤還真想得慌。」

  黑蛋等人笑了起來。

  劉學棟當即脫下上衣換跤衣,馬擰子一見他身上的傷疤愣住了:「你身上的傷咋弄的?」

  黑蛋、振魯、福生等人也吃驚地望著劉學棟身上的傷疤。

  劉學棟就把北平藥鋪林掌柜想強占三叔西屋當藥材倉庫,和自己燒了他藥材被日本憲兵毒打的事兒說了。馬擰子等人聽後,久久不語。

  好一會兒,馬擰子才對振魯、福生、黑蛋等眾徒弟道:「師傅不想讓你們學學棟惹鬼子被打和丟命,只要求別給日本人做事和當漢奸,誰違背了,我就摔死他!」

  振魯、福生、黑蛋點頭。馬擰子才對劉學棟等人擺擺手示意去前場。劉學棟等人往前場走。馬擰子望著劉學棟的背影心裡感嘆:「國人都像學棟有骨氣,打跑日本小矬子還費事嗎。」

  劉學棟、黑蛋、馬擰子、振魯、福生等人來到前場,場中兩個小徒弟正向觀眾展示跤技,觀眾見了劉學棟鼓起掌來,劉學棟笑著舉手致意。馬擰子沖觀眾大聲道:「老少爺們兒還記得學棟嗎?」觀眾紛紛道:「記得,記得,當然記得,不是玉泉樓劉掌柜侄子嘛。」馬擰子道,「這說明這小子還給老少爺們兒留下了念想。我問他,到外地這幾年練沒練功?他說天天練。到底練沒練?老少爺們兒瞧瞧就知道了。」說著沖劉學棟和黑蛋一擺手,劉學棟和黑蛋走起了跤架。劉學棟臂長似大鵬展翅,眾人一見大聲叫好。二人搶把,劉學棟搶把兇狠有力,黑蛋防不勝防。劉學棟抓住黑蛋跤衣偏門往後一拉,突然轉體一個牽別便將黑蛋摔倒。觀眾興奮地鼓掌叫好,馬擰子不覺點了下頭。

  二人走完跤架又抓到了一起,劉學棟一個變臉動作將黑蛋摔翻。馬擰子示意振魯上場,振魯來到場中跟劉學棟搶把。振魯看起來比劉學棟粗壯,但力氣卻抵不過他,幾把下來劉學棟占了上風。他抓住振魯一個跳步隨著一個崴壯便將他摔了個跟頭。馬擰子自言自語,「還真長進了。」

  二人再交手,劉學棟沒費多大事兒,又將振魯摔翻。馬擰子又讓福生上場。福生更不是劉學棟的對手,除了劉學棟大意被帶了個趔趄外,福生沒有占到一點便宜。

  馬擰子招呼劉學棟等人來到後場。馬擰子對學棟道:「長進真不小。」

  劉學棟謙虛地搖搖頭:「別呲兒我了,師傅。」

  馬擰子對黑蛋、振魯、福生道:「看看你仨摔的嗎跤?摔不過學棟,師傅不怨你們,可連把都抓不住,就給師傅丟人了!」黑蛋、振魯、福生低下頭。馬擰子對劉學棟說,「你抓把大有長進,又快又狠,今兒就教教黑蛋他幾個。」劉學棟,「沒說的。」說著教了起來。他告訴黑蛋、振魯、福生要想練好搶把,最好一人對兩個人練。黑蛋等人覺得好奇,劉學棟就把張大柱怎樣練成抓把的絕技說了。

  這時,王大廚托著個荷葉包進來。馬擰子看見笑著問他:「你今兒怎麼有空?」王大廚把荷葉包遞給馬擰子。馬擰子笑著:「打你一出玉泉樓,俺就聞到牛肉香味兒。」

  王大廚說:「我光知道你眼神好,蚊子四十里地外分公母,沒想到鼻子比眼神還靈。」

  眾人笑了起來。

  王大廚看著劉學棟等人一眼,轉過臉問馬擰子:「馬師傅,今天可有空教我幾個絆兒?」

  馬擰子咬了一口牛肉,口齒不清地:「沒說的。」說著把牛肉放在桌上。

  王大廚邊脫褂子邊問馬擰子:「你看我這膘還行吧?」說著拍著肥胖的肚皮。

  馬擰子打量著王大廚的身材,一本正經地:「好身板。」劉學棟等人偷著笑。他們知道馬擰子有意恭維他。馬擰子對王大廚說:「跤手身材分四種:重、天、貫、日,重就是你這種身材粗大壯實。天字號身材指的是學棟這樣,寬肩窄腰長胳膊長腿的。貫字形身材就是不胖不瘦,日字號身材就是王矮虎。」


  王大廚問:「我這重字號身材不好?」

  馬擰子一本正經地:「好,摔跤講究個力大降十會,就是力氣大的能降住會很多絆兒的。」

  王大廚咧開嘴笑了,他望著學棟說:「咱倆來兩跤?」劉學棟等人笑了,他們覺得王大廚太沒數了。王大廚撿起地上的跤衣穿上繫上跤繩對劉學棟招手,「來呀,學棟。」

  劉學棟望著王大廚:「你真想和我摔啊?」

  王大廚往手裡啐了兩口唾沫:「怎麼就不能和你摔呢?」他很想跟學棟較量,試試他到底有多強。劉學棟回來跟他說摔倒了這個,摔倒了那個,還摔倒了蒙古搏克跤王力達,他就想試試劉學棟到底有多厲害。

  黑蛋、振魯、福生哈哈大笑,馬擰子也笑了。

  劉學棟說:「我這不成了欺負你。」

  王大廚頗不服氣:「我重字形身材,力大降十會,咱倆還不定誰欺負誰呢。」他是干廚子的,每天不知嘗多少好菜,嘗著嘗著就嘗的膘肥體壯,還自覺力氣過人。

  黑蛋等人笑得前仰後合。

  劉學棟無奈地搖了下頭說:「我一隻手你就撥弄不動。」

  王大廚生氣劉學棟蔑視自己,就晃著膀子逼近他,劉學棟左手抓住王大廚的跤衣領用力一撐,王大廚竟使勁也無法靠近,黑蛋等人大笑。

  馬擰子說:「學棟,你得讓王師傅靠近你。」說著拍了劉學棟屁股一巴掌,「你可得抻量著點兒,別摔壞了王師傅。」

  王大廚抱住劉學棟用力胡亂摔,劉學棟紋絲不動,王大廚累得滿頭大汗喘著粗氣,已沒有了勁兒。

  劉學棟對王大廚道:「王師傅,我讓你坐地歇一會兒?」說著使了個搓窩,王大廚「撲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馬擰子趕忙過來扶他,王大廚推開馬擰子的手,氣喘吁吁地說:「讓我歇一會兒。」黑蛋等人又笑。王大廚抬起頭一本正經地問馬擰子:「你說我力大降十會,怎麼降不住他?」他指著劉學棟。

  馬擰子說:「學棟的勁比你大多了,怎能降住他?」

  王大廚站起身對馬擰子說:「那你教我幾個好學的絆兒吧。」

  馬擰子說:「三年的把式當年的跤。就是說武術練三年才能入門,練摔跤一年就能學會,不過你腿腳慢沒練過基本功,教你絆子也使不上。」

  王大廚問:「有沒有不使絆子摔人的招?」

  馬擰子說:「手是兩扇門,全憑腿贏人,抬腿使絆,橫腿贏人,不用絆子怎麼摔人。」

  王大廚說:「我就不信沒有不使絆子摔人的招數。」

  馬擰子思索片刻道:「還真讓你說著了,『擒』呀,就是不使絆子照樣摔人。」王大廚高興地咧開了嘴,「那你就教我這招兒。」馬擰子抓住王大廚跤衣偏門和跤衣袖,「擒正適合你,力大又不會使絆,你抓住對手往前往下猛拉,再斜著一扯就能摔倒他。」說著一扯王大廚,王大廚便翻倒在地。

  馬擰子扶起王大廚,王大廚喜笑顏開:「我就練這招兒!」

  馬擰子教了起來。教完,招呼福生,「你陪王師傅練練。」王大廚抓著福生練了起來。馬擰子一邊看一邊指導,王大廚把福生摔倒。馬擰子說,「對,沒走樣,你還真聰明。」

  王大廚咧開嘴笑著:「別說,這招還真管用。」他連摔了福生幾個倒兒,又走到劉學棟面前,突然抓住他的跤衣就使「擒」。劉學棟紋絲不動,王大廚又拉了幾下,劉學棟還是不動。王大廚服氣了,「我拉不動這小子。」眾人哈哈大笑。王大廚對馬擰子說,「別人在背後抱住我的腰怎麼破他?」

  馬擰子叫王大廚抱住他的腰,問:「好了嗎?」王大廚「嗯」了一聲。馬擰子兩手攥住王大廚的雙手猛一轉體,王大廚便摔倒在地。馬擰子拉起王大廚,「還有一招兒。」說著又讓王大廚抱住後腰。馬擰子突然弓腰從襠中摟住王大廚的腿一拉,王大廚摔了個仰面朝天。馬擰子說,「這招叫黃鼬拖雞。」

  王大廚笑呵呵地站起來:「馬師傅,借我兩件用不著的跤衣,我回去練練。」馬擰子笑著讓福生給他拿兩件。

  王大廚從跤場回來,就琢磨著怎麼在徒弟面前顯擺。他對徒弟說:「吃完飯跟我到河邊,我教你們摔跤。」

  進財等人吃驚地望著王大廚,他們還沒聽說過師傅會摔跤。進財問:「師傅,你也會摔?」

  王大廚一翹下巴說:「不但會,摔的好著呢。」進財等人疑惑地對視一眼,又望向師傅。王大廚扒完碗中的飯站起身說:「快點,快點,進財,你到我房裡抱來褡褳。」


  王大廚帶徒弟來到河邊,王大廚扒下褂子邊穿跤衣邊示意進財也穿上:「藝多不壓身,師傅教你們摔跤一是強身健體,二是防身,跟我學上一年兩年,打三五個人跟玩兒似的。」

  進財問王大廚:「師傅,你啥時候學會的摔跤?」

  王大廚邊系跤衣繩邊胡吹:「多少年前的事兒了。當年,北平天橋跤場的跤師到我店裡吃飯,見我菜炒的好,就問我咋炒的這麼好吃?我說可以教你,不過你得教我兩招,就那時候他教的我。」

  進財感嘆道:「師傅還真厲害,啥都會。」

  王大廚大言不慚地:「不啥都會,還能在北平叫響啊?師傅不光菜好,跤技也高,天橋摔跤師傅常到我店來吃菜,吃完就教我,天長日久師傅就會了百八十招。」

  進財說:「師傅從不顯擺,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王大廚一本正經地道:「人得謙虛,會個一招半式就張揚,不是師傅的作派。這就像做菜,達不到頂尖乾脆別吹。」進財等人點頭,他們從心裡佩服師傅。王大廚繼續道:「那回和天橋跤場場主的大徒弟交手,我倆一照面『啪啪啪』就像倆蛐蛐掰起了死個兒……」他兩手手指擰在了一起。進財等人出神地聽著。王大廚眉飛色舞地比劃著名,「他使大別子,我使掃堂腿;他使抹脖,我用大得合;他用跪腿,我用背布袋。我倆掰了個天昏地暗,最後一跤『啪』的我倆都掰出了罐兒,不,場子。」進財等人聽得目瞪口呆。王大廚說,「我教你們,得先讓你們服氣,這就像炒菜,腰花在勺里『啪啪』掂兩下,甩出來油光鋥亮色香味俱全,你們才能心服口服跟師傅學手藝。摔跤一個樣,不先摔你們幾個,你們打心眼裡不會服師傅。摔跤講究個手是兩扇門,全憑腿贏人,抬腿使絆,橫腿贏人。就是說摔倒人必須要使絆子,可是師傅跤技高超,不用絆子照樣能贏人。」

  進財等人疑惑地望著王大廚問:「不使絆子咋能摔倒人?」

  王大廚一本正經地,「這就是個本事。」說著抓住進財,對其他徒弟,「你幾個瞧著,師傅是怎麼不用絆子摔人的。」說著猛地一拉一個「擒」便將進財扯倒在地,眾徒弟瞠目結舌。進財爬起來怔怔地望著王大廚,沒想到師傅還真厲害。王大廚問他,「我用絆子了沒有?」進財搖搖頭。王大廚大拇指一挑,「這就是真本事。」說著抓住進財的跤衣偏門和衣袖,「你使勁挺住,看我能摔倒你不?」進財用勁。王大廚問,「挺住了嗎?」進財「嗯」了一聲。王大廚對旁邊的徒弟道:「睜大眼睛瞧著。」說著一個「擒」又將進財扯了個跟頭。眾徒弟心服地連連點頭。

  進財爬起身來心悅誠服地對王大廚說:「師傅,我服你,太服你了,師傅。」

  王大廚說:「好好跟師傅學吧,小子們。」

  眾徒弟答應著。

  進財問王大廚:「師傅,你能摔過二掌柜嗎?」

  王大廚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一徒弟說:「聽說二掌柜摔遍北平、天津、濟南、保定四大跤城無敵手。」

  進財追問道:「師傅覺得行嗎?」

  王大廚用手點著他的腦門:「你不該問這話。」

  「為啥?」

  王大廚一本正經地說:「你想學棟是二掌柜,我是個廚子頭,師傅就是能摔倒他,能那樣做嗎?」

  進財不明白地問:「那怕啥?」

  王大廚拍了下他腦瓜:「你小子笨死了!你想,師傅教你們三年五年,你們跤技超過了師傅,交起手來,好意思摔師傅腚瓜?」進財等人連連搖頭。王大廚說,「這不就是這個理兒嘛,跟學棟比跤的事兒今後別再提,還是聽師傅教你們摔跤。」進財等人點頭。王大廚煞有介事地說:「不用絆子摔人,沒三五年的功夫學不了,這就像武術高手不用劍照樣斬人。」進財等人被蒙住了。王大廚來了精神,「今兒我還教你們黃鼬拖雞,就是別人從背後抱住你腰照樣摔他!」說著教起了進財等人。他邊教邊胡吹海旁,把進財等人蒙得五體投地。

  於明德帶著山田處長和偽軍軍官三天兩頭來玉泉樓白吃白喝,玉泉樓被吃的無錢買菜了。

  劉掌柜望著手中厚厚一沓未付款的簽單,對劉學棟說:「再這麼下去,玉泉樓就被吃垮了。」

  劉學棟恨不能殺了於明德那幫漢奸和日本鬼子,可現在是鬼子的天下。於明德是保安處副處長,得罪不起,他也沒忘舊仇,那天見了劉學棟,還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些偽軍官也不好惹,得罪他們,能封了玉泉樓。可讓他們白吃白喝,玉泉樓真能被吃垮。劉學棟想了兩天兩夜,對二叔說:「要不咱先停業幾天?」


  劉掌柜說:「停了業等於關了門,這事兒在濟南一傳,人家就認為咱倒閉了,你覺得好嗎?」

  「沒啥不好,不這樣的話,賠個沒頭兒。」劉學棟接著解釋:「滿濟南就咱的菜最有滋味,停了業於明德肯定受不了,那時候不用催帳,就可能把帳給咱結了。」

  劉掌柜想了想說:「那就試試吧。」

  就這樣,玉泉樓停業了。

  停業後王大廚回了老家,其他人閒著沒事。

  這天,英子進了玉泉樓沒見到學棟和徐靜心,心裡一緊。她趕忙來到北屋問劉夫人,劉夫人說去大明湖了。英子慌忙出了門,她不願意哥和徐靜心單獨在一塊兒,在一塊兒,她心裡就發毛。

  英子快步前行,在王府池子找到了劉學棟和徐靜心才鬆了口氣。

  劉學棟打發英子走,英子賴皮纏磨。徐靜心說:「讓英子一塊兒去吧。」劉學棟才同意。他們買了蓮子、荷葉粽子邊走邊吃。不一會兒來到了大明湖岸邊。大明湖水面寬闊,湖水湛藍,湖中長著白色和粉紅色荷花,岸上垂柳隨風搖曳,真像清代才子劉鳳誥詩中所寫的濟南「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徐靜心望著湖水,驚嘆:「這麼清。」劉學棟告訴她,湖水是從趵突泉流過來的。因為水好,大明湖的藕非常出名,脆甜無渣,消暑清肺,說回去就做給她吃。

  英子聽了不舒服,想駁斥哥,又不好張嘴,只得怏怏地跟著。三人沿著湖邊走,走到大明湖北岸,劉學棟指著北邊的水鄉對徐靜心道:「你看。」徐靜心順他手指方向望去,見金黃色稻田無邊無際,碧綠的荷葉延伸到天邊,不覺感嘆,「江南水鄉啊。」劉學棟說,「我去過上海,知道江南水鄉啥樣子,差不多。」他告訴徐靜心,稻田和荷花塘北接黃河,東達一百多里外的章丘,西至五十里外的吳家堡。徐靜心久久地望著美景,連聲讚嘆。

  他們租了條船,劉學棟划船來到湖心的歷下亭,三人上了岸。徐靜心看罷乾隆的題詩,剛想對劉學棟說什麼,忽然看見湖面上的山影愣住了。她指著問學棟這是哪兒來的?學棟解釋是千佛山的倒影。

  徐靜心望向千佛山,見山較遠,看著山影道:「不可思議,這麼遠怎會有倒影?」

  劉學棟說:「這是濟南一奇,天藍、水清,千佛山就映了過來。北平常起風沙,天灰濛濛的,西山距頤和園不遠,也沒見過有倒影。」

  徐靜心望著水中千佛山的倒影感嘆:「真乃人間仙境。」

  劉學棟悄聲道:「你覺得這兒好,等鬼子滾回老家,咱就在湖邊買個小院,你沒事就出來看佛山倒影。」徐靜心笑了。英子一直豎著耳朵聽,聽了這話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劉學棟對徐靜心說,「咱腳下這地方叫歷下亭,當年乾隆南巡時住了一晚。湖裡的蛤蟆叫聲連天,影得他一夜沒睡著,早晨起來下了一道聖旨,要把大明湖的蛤蟆全煮著吃了。蛤蟆一聽怕了,從那大明湖的蛤蟆就不叫了。」

  徐靜心問:「真有這事?」

  劉學棟回答:「我也不信,可大明湖的蛤蟆從來不叫一點不假。這裡的蛤蟆帶到別處就叫,別處的蛤蟆來到這裡也不叫了,這可是真的。」

  徐靜心感嘆:「那真是奇了。」

  英子見他倆談的這麼投機很嫉妒:「我哥瞎編。」

  劉學棟白了她一眼:「你小孩家不懂。」

  英子生氣地:「誰是小孩?哎哎,誰是小孩!誰是啊?」她特煩劉學棟還把她當小孩兒,自己已是大姑娘了。

  劉學棟撥弄了一下她的辮子,「扎扎歪歪的,真當自己是大姑娘了?」英子氣得喘息,生氣哥哥太傻。

  三人在歷下亭遊玩一會兒,劉學棟說:「咱們到北極廟吧。」他指著北邊高高的廟宇。

  「好看嗎?」徐靜心問。

  英子見徐靜心和哥哥玩的這麼開心,心中更氣:「鬼呀神呀的,呲著牙咧著嘴吐著舌頭,還有個惡鬼用爪子掐巴著個孩子,怪嚇人的。」

  徐靜心說:「那我們就別去了,省得晚上睡不著覺。」徐靜心知道那是一個有名的道觀,很想去,可見英子這情緒,不好再去了。

  劉學棟說:「咱划船玩吧。」

  三人上了船。

  徐靜心說:「我來劃。」說著抓住槳划起來,划船看似簡單,可她劃,船不往前走只在水中打轉。

  看到徐靜心出了丑,英子哈哈大笑。劉學棟抓住船槳手把手地教靜心,船平穩地劃向湖心。英子嫉妒地望著他倆。漸漸地徐靜心會劃了,她望著天上的白雲、飛鳥、水中的游魚、荷葉、荷花,笑得像天真爛漫的少女。劉學棟出神地望著她,覺得徐靜心就是荷花,比荷花還美。


  英子見他倆這個樣子,心裡煩透了,她側臉不想看他們,卻又忍不住。英子有意破壞他倆的興致:「三嬸,我哥在北平惹事不?」

  徐靜心晃晃腦袋回過神兒來,「不惹事兒。」

  「我哥脾氣不好,爸媽管不了,他在濟南惹惱了於明德待不下去,才去的北平。」

  徐靜心說:「在北平挺好的。」

  英子一本正經地說:「那是你管的好,我哥在濟南可壞了。他和蓮花上千佛山後邊的大佛頭,從山頂背著人家到山下,還在大樹下摟著人家不放。」

  徐靜心臉色瞬間變的蒼白,她疑惑地望著劉學棟。

  劉學棟氣得罵英子:「胡說八道,看我不扇你!」

  英子在船頭,中間有徐靜心隔著自然不怕,她眉飛色舞地說:「你還不承認,蓮花姐親口說的。」

  劉學棟氣得乾瞪眼。

  徐靜心沒心情再玩下去了,劉學棟見她這個樣,也沒了情緒,抓過船槳往岸邊劃。徐靜心、劉學棟不再說一句話,英子心裡樂開了花。船一靠岸,徐靜心便下了船往回走,劉學棟默默地跟在她身後。英子望著他倆垂頭喪氣的樣子,差點兒笑出聲。

  徐靜心一路傷心,沒想到劉學棟竟是這樣的人,心想:「背蓮花下山,還摟著她不放,他怎麼能做出這事兒呢?」在她心裡,劉學棟是個很本分的人,在北平他三叔撮合他跟自己好,他都沒表現出激情。自己曾做出過暗示,還在放風箏時,把手按在了他手上,那已不是暗示,是明示了,他也沒摸一下自己的手,更別說摟抱親吻了。可他竟能背著蓮花從大佛頭山上下來,還抱著不放。「他到底是啥人啊?在我面前演戲嗎?演戲演到這份兒上也該有激情吧?卻沒有,你演技未免也太高了吧。看來有這事兒,要不英子說出來,他為何不反駁只發脾氣,這不說明他確實做過嘛。」徐靜心想著眼淚打落在地上和腳面上,後背也悸動起來。劉學棟一直跟在她身後,知道她在哭,卻不敢上前解釋。他很生英子的氣,轉臉尋她,卻看不到她的影兒。

  英子並沒有離去,只是遠遠地在後面跟著,見劉學棟回身尋自己,忙躲到一棵樹後,見他倆垂頭喪氣的樣子,高興極了。

  徐靜心回到玉泉樓,進了西屋裡間伏在床上哭了,她從沒這麼傷心過,她愛學棟,學棟的行為把她心傷透了,她想離開他,至於去哪兒無所謂,只要不見到他。

  劉學棟知道靜心在屋裡哭,幾次想進門向她解釋,想到她正在氣頭上,才沒進門。到了吃飯的點兒,徐靜心還沒來北屋,劉學棟來到西屋窗外向里窺視,見徐靜心躺在床上面朝里,知道她在傷心,琢磨著進屋解釋,還是不進?

  二嬸從玉泉樓出來往北屋走,看見學棟透過窗戶向西屋窺視,有點兒生氣:「幹嗎呢,學棟?往你嬸兒屋裡趴頭露貓像咋回事兒。」學棟忙解釋:「我想叫靜心,不……三嬸吃飯。」二嬸沒好氣兒地:「叫,你喊一聲,要不敲門,哪有透過玻璃往裡瞧的。」劉學棟只得敲敲窗戶,喊了一聲:「吃飯了!」喊完轉身往北屋走。二嬸悄聲數落他:「不用對你三嬸這麼上心,吃飯叫英子去叫,要不我來,輪不到你。」劉學棟尷尬地進了北屋。

  英子見哥這個樣兒,心裡高興,卻裝模作樣地板住臉吃飯。二嬸沖英子:「喊你三嬸來吃飯。」英子嚼著嘴裡的飯:「她累了不想吃,硬叫也不好不是?」二嬸說:「你們不是在大明湖划船嗎?划船又不累。再說大明湖也不遠,還能累的不願吃飯?」說著站起身欲去叫靜心。劉學棟忙道:「二嬸,你不用去了,她願啥時候吃隨她。」他過去一直把二嬸稱作嬸兒,靜心來了,才改叫二嬸,徐靜心來了玉泉樓,就成了他的三嬸,他想起來就彆扭。

  連著幾天徐靜心不搭理劉學棟,劉學棟很不舒服,他想向她解釋,可一直沒有機會。徐靜心也知劉學棟想向自己解釋,心想:「也許英子說的不准,我看出英子對我和學棟有點兒嫉妒,才有意說的。可話不會無中生有,到底怎麼回事兒?」她覺得劉學棟不是放蕩的人,她也不相信他過去是在自己面前演戲,可這和背蓮花,並抱她有點兒反差太大。想到蓮花是艷翠樓的姑娘,徐靜心覺得很可能是她勾引了學棟。這讓她心裡得到了些許安慰,但對學棟做的事是不可原諒的,「即便蓮花勾引你,作為正派的男人也不該那樣。」她想聽劉學棟的解釋。

  劉學棟認為這事兒一定要跟徐靜心說清,就等英子一出門買菜,便進了西屋。見徐靜心正坐在裡屋桌旁愣神兒,小心翼翼地湊近道:「別聽英子胡說八道,她整天瘋瘋癲癲的,自個姓么都不知道。」徐靜心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劉學棟說,「你別聽她胡說……」他覺得不說清,徐靜心會認為自己不正經。

  徐靜心打斷他的話說:「我只問你有沒有這事兒?」


  劉學棟想了想說:「有,你聽我解釋……」

  徐靜心忽地站起身:「我不聽!」

  劉學棟乞求道:「聽我說完不行嗎?」

  徐靜心生氣地:「就不聽!」說完轉過身去。

  劉學棟沒法張嘴了,只得出了西屋,他在玉泉樓大廳碰到英子。狠狠地戳著她腦門:「再胡說八道,看我不扇你!」

  徐靜心得到了證實更傷心,「劉學棟確實做過這事,我真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人?還要不要同他繼續下去?」她思來想去,覺得:「儘管他做過那事,但本質還不壞,再說他也年少,當然遠不如他三叔。劉明智感情很專一,初戀情人死了,便對其他女人沒了興趣。他很可敬,可世上有幾個這樣的男人?真的沒有,凡夫俗子中沒有,文人中更稀罕。文人把愛情寫的美好,那是展示文采。也許當時真愛的死去活來,可新鮮過後愛情也就消散了。從古到今落下多少被拋棄的重情女子。」徐靜心企盼得到劉明智那樣專情男人的愛,「可劉明智這樣的男人世上太少,自己很難碰到。儘管劉學棟不如他,也還算過得去。」想到這兒,心裡雖氣,卻不那麼耿耿於懷了。

  劉學棟覺得再向徐靜心解釋不能開門見山,就想到要迂迴著來,先扯點兒別的,平復了她的情緒再說明,他見英子出去買菜就進了西屋。

  徐靜心正坐在桌旁思索著接下來如何跟劉學棟相處,「不搭理他,還是也接他的話?接話表明寬恕了他的行為,」她心有不甘,可再同他拗下去,「會令二嬸二叔不舒服。二嬸偷問過自己,學棟說話傷你了?再彆扭下去,她就該問你倆到底怎麼了?那時不更尷尬?」見劉學棟進來,徐靜心目光回落在書上。劉學棟小心翼翼地問:「看什麼呢?」徐靜心頭也不抬。劉學棟湊近說,「下午咱倆去大明湖?」

  徐靜心扭臉躲開:「你願跟誰去誰去。」雖然她不想再拗下去,可也生劉學棟的氣。

  劉學棟陪著笑臉:「你說我能跟誰去?」

  徐靜心醋意地:「你心裡還不清楚啊?」說完低頭裝作看書。

  「哎哎,你看你把我想成了啥人?」劉學棟想解釋,想到效果不佳,就改嘴道:「你知道我為啥在鬼子刑訊室英雄嗎?有榜樣,沒榜樣真扛不住,榜樣就在大明湖。」他指著遠處。

  徐靜心有點兒發愣。

  劉學棟一本正經地:「真的,你跟我去趟大明湖就知道我說的是真的了。」見徐靜心望著自己,劉學棟繼續道:「我不騙你,我帶你去那兒的鐵公祠,鐵公祠里供著我的榜樣鐵鉉。」

  「我不去,你跟我說說怎麼回事兒?」

  「不去還真跟你解釋不清,到了那裡你看了銅像和碑文才能明白。」

  徐靜心思索著:「跟他去還是不去?去,等於原諒了他。」

  「看完鐵公祠,俺再帶你去北極廟,那裡有口鐘特神,許個願,敲三下鍾,事事如意,特別是男女緣分的事兒。」他知道徐靜心生氣歸生氣,不會沒完沒了,她愛自己。

  徐靜心聽到這話,忽然不反感劉學棟了,嘴裡說出的卻與心境相反:「我才不去呢。」

  「你不去也行,不過鐵公祠該去,我們見天見日本鬼子打人殺人,該學鐵鉉的骨氣,這我沒說錯吧?」

  徐靜心沒有答話,表情卻平和了。

  劉學棟見狀,心裡高興,「去了鐵公祠,就離北極廟不遠了,那口鐘真的很準,不騙你,騙你是王八。」徐靜心臉上隱約現出一絲笑意。這一絲笑意被劉學棟捕捉到,「那兩點俺在大明湖邊等你。」說完轉身出了門。

  徐靜心思索著,臉上現出笑意:「別以為原諒了你,我會找你算帳的。」她心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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