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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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7年7月7日,日本對中國發動了全面的侵略戰爭。

  早在幾百年前,日本就流傳他們將統治世界的說法。到了1868年明治維新,日本基本消除了幕府割據,大力學習現代科技,發展教育,很快強大了起來,這說法就更盛行。

  此時的中國卻在目光短淺心胸狹窄的慈禧統治下,國力日漸衰敗。慈禧從1861年垂簾聽政,到1908年死,統治了中國近半個世紀。中國被日本拉開了差距。

  慈禧當權只幹了兩件事:一是在朝廷勾心鬥角。她先後扶植了三個傀儡皇帝,即同治、光緒和宣統。二是極盡奢華地享受人生。慈禧為了享受,讓人提前給她編織了死後穿的御衣,御衣上鑲嵌著五百六十顆碩大的珍珠和無數寶石,價值千萬兩白銀。她每頓吃一百二十道菜,有一道她喜歡吃的菜,值上百兩銀子。上百兩銀子是當時近百個普通中國人的一年收入。

  慈禧的私房錢有兩萬萬兩白銀,足夠增建二十支北洋艦隊,可慈禧卻不肯拿出一文,只用來享受。慈禧一天生活費為白銀四萬兩,宮廷半月的花費就可購買吉野巡洋艦一艘。她為了過六十大壽,不惜動用北洋海軍軍費來修繕頤和園。而此時日本天皇的妻子,卻拿出了所有首飾給日本海軍當軍費。日本海軍就是用這些錢購買了英國的巡洋艦,命名為「吉野號」。吉野在甲午戰爭中,擊沉了北洋水師的主力戰艦。北洋水師作戰不是不英勇,只是軍艦落後,無法跟日本先進的軍艦相比。北洋水師的不少炮彈是從英國黑市買來的,裡面根本沒有火藥,全是沙子,日本戰勝中國也就不難理解了。

  甲午戰敗給中國人帶來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條約規定:割台灣給日本,將物產最豐富的東北三省令日本享用百年。

  日本將東北的礦石、物產夜以繼日地運往日本,使日本東京一年的產值翻了六倍。日本人恨不能全面占有中國,只因勢力弱於英、法、美、俄,才沒敢做大動作。隨著日後英、法、美、俄在中國的勢力削弱,日本吞併中國的野心又膨脹起來。日本上層普遍認為只有占領了全中國,日本才會成為世界最強大的國家。當然也有反對聲,少數人認為,中國軍隊雖然戰鬥力不強,但人多地廣,日本還不具備全面占領中國的實力。但這聲音在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便銷聲匿跡。日軍四千人偷襲北大營,輕而易舉地就把張學良的幾十萬東北軍打到了山海關以內。日本上層普遍認為,占領中國不會費太大的事兒。並預計:三個月占領華北,六個月占領全中國。

  日軍很快打到了北平,把這個五朝古都變成了人間地獄。日寇瘋狂地燒殺搶掠,街道上遍布屍體。

  劉學棟早恨日本人。很小時聽父親說,日本人從德國手中搶過了膠濟鐵路,大量地往日本運中國物產。鐵路沿線百姓非常氣憤,就自發地破壞鐵路,結果被日軍殺死了無數人。

  劉學棟父親和奶奶死後,他來到了濟南,二叔又跟他說起了1928年5月的濟南五卅慘案:當時北伐軍在山東地界比較活躍,日軍藉口保護駐山東的日本僑民,從青島登陸了五千日軍,他們從東往西一路燒殺搶掠。衝進濟南,把俘獲的幾百名北伐軍人殺死。還把當地政府的蔡公時等官員捆綁起來毒打。蔡公時痛斥日軍,被割去了耳朵鼻子和眼睛。日軍接下來開始了慘無人道的大屠殺,幾天內殺死了六千多軍民,輪姦了無數婦女。劉學棟想起來,就恨得牙根痒痒。

  這天,劉學棟和徐靜心正在收拾院子,忽然聽到大門外的喊叫聲,二人快步來到院門前,從門縫向外窺視。看見幾個日本兵正野蠻地令幾個青年給他們鞠躬,一個青年不肯,日本兵一刀將他刺死。日本兵每天在北平刺殺上百個中國人,此事發生在眼前,差點兒把徐靜心嚇死,劉學棟恨不能衝出門摔死日本兵。

  中國歷史上出過不少抗擊外來侵略的英雄,像岳飛、戚繼光、瓦氏夫人。但不可否認中國也出了大批漢奸,漢奸屈於強虜,心甘情願地當奴才禍害國人。興和藥鋪林掌柜和帳房就是這類人,他倆見日軍進城,像奴才一樣揮動日本旗子歡迎。鬼子軍官沖他們打了個招呼,二人竟受寵若驚。

  劉學棟透過門縫看見,氣憤地罵道:「狗,就是他媽的狗!」

  劉明智從他身後看了,呸了一口:「瞎披了張人皮!」他轉臉對劉學棟和徐靜心說:「這狗快要咬人了,這種人欺弱怕強,找到了日本主子肯定咬人,他覬覦這院子好久了,不會不來找事兒。」

  劉學棟輕蔑地:「有我還怕他?」

  「他一人不怕,可他身後有日本人。」劉明智說。

  果真像劉明智所說,幾天後,林掌柜就敲響了劉明智的院門。徐靜心厭惡地問他:「有什麼事?」

  林掌柜進了院笑著走向劉明智:「好些日子沒過來瞧瞧劉先生了,貴體可好?」


  劉明智鄙視地望了他一眼:「謝,我挺好,不勞你操心。」

  劉學棟也冷冷地望著林掌柜。

  林掌柜來到劉明智面前裝模作樣地端詳了一會兒:「面色紅潤,眼光有神。比過去強多了,還是我那藥管用了,那是宮廷秘方,配有蜈蚣、蠍子、蛤蚧粉、川貝,名貴藥吃了就管用,你覺得管用了不是?」

  劉明智厭惡地說:「勞你操心了,錢不是早付給你了?」吃林掌柜的藥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

  林掌柜笑著:「嘿,弄的我不好意思,我們是什麼關係,遠親不如近鄰。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你這兒打個噴嚏我都聽的到,給我錢疏遠了,疏遠了。」

  劉明智不耐煩地說:「你沒事兒,我回屋休息了。」說著站起身。

  林掌柜攔住他:「坐下聊聊。」

  劉明智冷笑一下:「我和你有什麼可聊的,你成天忙著給日本人進藥治病,我不耽誤你工夫。」

  林掌柜說:「我再忙也不能不過來看看老哥。掙錢算什麼,人生沒幾個親朋好友,錢再多有啥意思。不過話說回來,錢放在那兒不撿是個傻瓜。你別呲我給日本人幹事,我是生意人,只要掙錢,給誰干也是干。」

  劉明智諷刺道:「給日本人治好傷,好讓他們拿著槍拿著刀殺中國人?!」

  林掌柜板下臉:「你破壞大東亞共榮圈,虧了我們是鄰居,叫旁人聽了,告你一狀,你不掉腦袋才怪。」他之所以說出這話,是覺得背後有日本人撐腰,通過給日本鬼子供藥和治病,他和日本軍方已混的很熟。

  劉學棟聽他這麼說,恨不能把他扔過院牆,但想到三叔的話,才強將怒火壓下。

  劉明智氣憤地沖林掌柜:「說你是中國人,我都替你害臊!」

  林掌柜笑著說:「面子當吃當喝?別人愛說嘛說嘛,我不在乎。」他確實不在乎,周圍的鄰居和認識他的人見他整日給日本軍方忙活,都在背地裡罵他,他覺得無所謂。至於日本人殺多少中國軍人和老百姓,他更不在意,還盼著仗打的越厲害越好,掙大錢。

  劉明智生氣地一揮手:「學棟,把林掌柜請出去!」

  劉學棟沉著臉過來。

  林掌柜忙說:「慢慢,劉先生,今兒我來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我跟你有什麼可商量的,笑話。」劉明智不屑地道。

  「我打譜高價租你西屋。」

  劉明智瞪大眼睛:「什麼,租我家房子?」

  林掌柜說:「給日本人進的藥材太多,我那裡盛不下。」他指著隔壁。「原先我也不打算租你的,可日本人貨要的急,誤了事,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再說你不也弄點錢花。」

  劉明智氣憤地說:「你給日本人當狗,還拉著我給你墊背。別說給錢,給金子也不要。我劉明智堂堂學者,不會為五斗米錢折腰。走,快走!」他氣得咳嗽起來。

  林掌柜還想說什麼,劉學棟上來一把推了他個跟頭,林掌柜看著面色鐵青的劉學棟,嚇得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林掌柜走後,劉明智對劉學棟和徐靜心說:「這狗漢奸不出三日就會帶人來搶占咱的房子。」

  劉學棟眼一瞪:「他敢?」

  劉明智沖他擺擺手說:「我說話的意思是先給你打個招呼,別遇見事控制不住性子,引來殺身之禍。」

  「士可殺不可辱。」劉學棟從小就恨日本人,現在見日本鬼子殺了這麼多北平百姓,恨死了他們。

  「你出了事,我和你二叔怎麼辦?我們膝下無子,劉家就你一棵獨苗,你出了事我們還活不?」劉明智說的實話,他最擔心的是學棟,學棟出了事兒,劉家就斷子絕孫了。

  劉學棟不再說什麼了,可恨壓在心裡,燒的心肺生疼。他從十五六歲便同惡人爭鬥,日本鬼子比惡人惡千倍萬倍,劉學棟恨不能殺死他們。這一夜,他氣得沒有睡著覺。

  次日,劉學棟在門口賣東西,突然一隊鬼子兵在翻譯帶領下推開劉學棟闖進院裡,翻譯沖屋裡喊:「誰是房主?」正在門口給劉明智煎藥的徐靜心驚恐地望著他們。

  劉明智咳嗽著從屋裡走出來問:「什麼事兒?」

  翻譯向前幾步說:「軍事需要,先租你這間屋。」說著用手一指西屋。

  鬼子兵衝進去將土特產扔出門外,跟進院的劉學棟看見,氣得眼珠快要瞪了出來,徐靜心忙過來拉他進了北屋。


  劉明智問翻譯:「為麼非租這屋子?」

  翻譯說:「給興和藥鋪當倉庫。」翻譯對手下做個手勢讓他去請林掌柜。片刻,林掌柜顛顛地跑過來。翻譯對他說:「今後你就用這間屋子,誰不服從格殺勿論!」說完帶人出了院子。

  林掌柜笑著來到劉明智面前說:「劉先生,這事不怨我。上回你不租,我到別處租,可太君不同意,說路途遠耽誤事兒,強令我租用這房子。沒法,軍令不可違,這是皇軍的事兒,我做不了主。你要是不願意,找皇軍理論去。」劉明智、徐靜心氣憤地瞪著他,劉學棟恨不能上前摔死他。林掌柜環顧院子指指牆壁,「還是把牆扒開,省得你開門關門不方便。」說完腆著肚子走了。

  牆被推倒了,帳房指揮著夥計往西屋搬藥材,劉學棟看了憤懣難耐。劉明智勸學棟有點大將風範,「先讓他一步又何妨,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我就不相信小鬼子能在中國待個十年八年。」徐靜心悄聲對劉學棟說:「你三叔說的對。」說著拉劉學棟進了北屋。

  夥計運完藥材,帳房陪林掌柜過來查看。看完,林掌柜同帳房坐在石凳上閒聊,就像在自己院中。劉學棟隔窗望著他們氣炸了肺。

  第二天早上,劉學棟將麻袋搬到門口準備擺攤,對面水果攤小販問他:「你怎麼還幹這個?不是和林老闆給日本人加工藥材嗎?」

  「誰說的?」劉學棟瞪著眼問。

  「藥鋪林掌柜。」

  劉學棟大怒:「他放屁!」說著將東西扔回院子。

  劉學棟進了院看到林掌柜正指揮著夥計晾曬藥材,氣得衝過去踢倒曬藥的台案。林掌柜和夥計嚇得跳到一邊。劉學棟又踢又踏,還不停地指著林掌柜叫罵。徐靜心趕緊跑來拉住他,劉明智也推他進屋,劉學棟一甩手走出了大門。

  劉學棟怒氣沖沖地在街上往前走,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侮辱。他來到天壇古柏下猛力踢著樹幹,樹皮一塊塊掉下,他依舊踢著。踢累了,疲倦地躺下悵望著天空,水果小販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你怎麼還幹這個,不是和林老闆一塊兒給日本人加工藥材嗎?」劉學棟氣得差點咳出血,他知道水果小販的意思,自己也成了漢奸。他猛地翻身起來快步出了天壇。

  他走過幾條馬路,來到「美孚汽油店」,買了一小桶汽油。

  他拎著汽油來到了茶館,夥計見他進來忙招呼讓座,劉學棟示意上壺茶,夥計應聲而去。劉學棟坐下半晌,心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一會兒,夥計拎來一壺茶。賣花生米的進來,劉學棟買了一包,邊吃喝邊琢磨著。天漸漸暗了下來,他躺在條凳上呼呼睡了過去。睡到深夜,他醒來看到茶館空無一人,就提著油桶出了門。

  街上黑漆漆的沒有一個人影,劉學棟大踏步地往前走,拐過幾個胡同來到院門前,打開門走了進去。

  劉明智、徐靜心一直為劉學棟擔心沒有睡。徐靜心聽到院中的動靜問:「學棟回來了?」

  劉明智也隔窗喊:「回來了,學棟?」

  劉學棟答應一聲進了東屋,他將汽油放在桌上,透過窗戶望向西屋。過了半個時辰,他約摸著叔和徐靜心都已睡了,就拿著扳手拎著汽油來到西屋門前。他掰斷門鎖進了屋,見屋裡堆了幾十個盛藥材的麻袋,架子上擺著一些藥盒子。劉學棟笑了。他將汽油潑在上面,隨手掏出火柴將汽油點燃,藥材越燃越旺,劉學棟笑著退出門。

  突然,北屋傳來劉明智的驚呼聲:「靜心,院裡著火了!快去喊學棟,快去!」

  劉學棟快步來到北屋窗前低聲道:「叔,別喊,火是我放的。」說完走到東屋門口觀望。

  火勢越來越大,藥材燒的「噼里啪啦」作響。大火燒著了門窗房頂,火苗從屋裡冒出,將院子映得通紅。劉學棟笑著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劉明智站在北屋門口急得連連跺腳,徐靜心卻平靜地站在他身後。

  外面有人喊:「失火了,失火了!」

  林掌柜、帳房、夥計亂鬨鬨地從斷牆過來,看到熊熊大火,林掌柜、帳房聲嘶力竭地令夥計提水救火。劉學棟笑望著他們,就像看馬戲。

  徐靜心望著劉學棟,像意識到了什麼,心裡七上八下的。

  天剛亮,林掌柜帶著日本軍官、翻譯和一隊憲兵闖了進來。

  林掌柜指著一片廢墟氣急敗壞地:「我給太君準備的藥材全燒光了,全燒光了!」

  日軍官陰沉著臉對翻譯咕嚕了幾句。翻譯問:「誰燒的?」

  林掌柜用手一指劉學棟、劉明智、徐靜心,「是他們!」


  日本軍官一擺手,鬼子兵凶神惡煞地沖了過來。

  劉學棟喝道:「慢,我叔有病,我嬸一個女人,有什麼事找我。」

  翻譯看了他一眼點了下頭,鬼子兵上來架他,劉學棟一抖膀子:「用不著!」兩日本兵被甩了個趔趄,劉學棟從麻袋抓了把花生米吃著出了門。

  劉明智嚇壞了,害怕侄子受重刑丟命,急得連連咳嗽。靜心忙過來給他捶背,劉明智令她快點兒拿出錢來,徐靜心忙把盛錢的盒子搬到了桌上。劉明智思索著找何人打點關係救出侄兒。他很為難,過去他不好交結人,和官場的人更沒來往,現在為了救學棟,急得抓耳撓腮。他想來想去還是找校長吧,校長畢竟是個官,聽說跟日本人還有來往。自己同他關係不好,可為了救學棟,不得不去找他。他拿了三十塊大洋去了校長家。

  校長聽了他侄子為何被抓皺起了眉頭,他跟日本軍方沒聯繫,有聯繫的是分管教育的日本官員。他本想推辭,看到桌上的大洋,就不想放棄了。他對劉明智說:「我儘量想辦法吧。」劉明智催他快點兒,說晚了侄子有危險。校長答應著和他出了門。

  校長見到日本官員輕描淡寫地說了這事的經過,他覺得三十塊大洋已經到手了,無非應付一下,說的時候還不忘顯示自己重情義:「我之所以幫那教授,是他在我校教書多年。」

  分管教育的日本官員恨反抗日本人的中國人,當即說:「你插手此事沒好處!」

  校長來到劉明智家說,自己找了分管教育的日本高官,高官答應馬上同軍方疏通,盡力救出你侄兒。還叮囑劉明智,你侄子回來,要囑咐他識時務,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當順民才能保住命。

  劉明智千恩萬謝地送他出了門,和徐靜心焦急地等待學棟回來。

  劉學棟被帶進了一個擺有各種刑具的刑訊室,一個日本兵牽著條狼狗立在旁邊,狼狗吐著舌頭目露凶光。兩個日本兵捆住劉學棟的手腕,把他吊到了半空中。劉學棟忽然想起了鐵鉉,鐵鉉是明代山東參政。燕王朱棣反叛,欲攻下濟南後再攻都城南京。鐵鉉死守濟南,令朱棣猛攻三個月都未攻下。朱棣親至城下勸降,鐵鉉不降還攻擊他。朱棣只得繞過濟南去攻南京,攻下後回來攻下了濟南。他令手下用酷刑折磨鐵鉉,鐵鉉寧死不屈。朱棣下令割下他鼻子耳朵塞入他口中,問啥滋味兒。鐵鉉邊嚼邊大聲道:「良將身上皆好肉,滋味兒好的很!」說著咽下。朱棣氣瘋了,將他剝骨剔肉。鐵鉉忍著劇痛大罵朱棣,朱棣只得割斷他的喉嚨。劉學棟每次去大明湖北岸的鐵鉉祠,看他的事跡都感動得淚水漣漣。現在劉學棟想,「我今天就當回鐵鉉了!」

  幾個日本兵將鞭子蘸水後上前抽打劉學棟,劉學棟咬著牙瞪著他們,心想:「打吧,看你們能打的多狠,我受刑能比過鐵鉉嗎?」日本兵見他瞪眼怒視,抽打的更凶。抽打累了解開狼狗,狼狗撲到劉學棟身上發瘋似的撕咬,劉學棟頓時變的血肉模糊。他忍著痛想:「這點疼算嗎,比鐵鉉輕多了,我鼻子耳朵不還在嗎,也沒被剝骨剔肉。」日本兵見他不求饒還怒視,就掄起鞭子木棍更狠地抽打他,狼狗撕咬的也更瘋,劉學棟漸漸地神志不清了。

  日本軍官指使林掌柜上前質問劉學棟,林掌柜膽怯地來到劉學棟面前,壯大著膽子瞪眼問:「你為什麼燒皇軍藥材?」劉學棟耷拉著頭。林掌柜見狀,膽大了起來,「你他媽裝聾作啞!怎麼不神氣了?你跟老子作對,就是跟皇軍作對!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我今天都讓你死!」他巴不得劉學棟這會兒死,死了,就能得到覬覦已久的劉家宅院。

  劉學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一口血水噴到他臉上,林掌柜「嗷」的一聲跳出老遠。日本軍官用手一指,狼狗又狂叫著撲了上去連撕帶咬,瞬間劉學棟成了血人。

  翻譯不忍看這慘狀轉過臉去。

  日軍官上來厲聲問劉學棟:「是不是你?!」

  劉學棟瞧他一眼閉上眼睛,日軍官惱怒地拔出戰刀欲捅劉學棟。翻譯上前攔住,日軍官側過臉瞪著翻譯,翻譯說,「我看不是他,中國人把土地、宅院當成命根,燒自已宅院沒聽說過。再說皇軍剛占領北平,殺錯人不利於長治久安。」他佩服劉學棟這樣的漢子。

  日軍官思索片刻點了下頭。

  林掌柜看到了日軍官的表情變化上來說:「就是他!」他指著劉學棟,「錯不了,是他燒了皇軍的藥材。」日軍官搖頭。林掌柜說,「錯不了,太君叫人『咔嚓』了他……」他做了個用刀劈殺的動作。日軍官擺了下手,林掌柜心有不甘地,「弄死他算了!」

  翻譯上來推他一把讓他走,林掌柜一步三回頭地沖日軍官喊:「太君,不能放虎歸山啊,不能……」


  翻譯厭惡地將他推出了門。

  劉學棟被抬回四合院東屋,已奄奄一息。劉明智抱著劉學棟痛不欲生,哭喊著:「不是人呀,不是人……把我孩子折磨成什麼樣呵……」徐靜心邊哭邊用水擦拭劉學棟的身體。

  突然,劉學棟身體一抖一口血水噴出,隨即身子癱軟了。劉明智驚叫一聲晃動著侄子,劉學棟一動不動,徐靜心慌得不知所措。

  劉明智喊:「快去請大夫!快去,快去呀!」徐靜心回過神兒來,急忙跑出門。劉明智緊緊抱住學棟聲音顫抖地哭叫著,「孩子,你別死,別死……你嬸去找大夫了,一會兒就回來,一會兒回來呀……」他的臉貼著劉學棟的面頰,用力搖晃著。

  不一會兒,大夫提著藥箱同徐靜心闖進來,他緊張地號脈、聽心跳,又扒開劉學棟的雙眼。徐靜心和劉明智提心弔膽地看著,大夫嘆了口氣搖搖頭往門外走。

  劉明智恍然明白了什麼,哭喊著:「大夫,大夫……」

  大夫還是出了門。

  徐靜心跑出去攔住大夫「撲通」跪在他面前哀求:「大夫,大夫您再看看……」

  大夫說:「準備後事吧。」

  徐靜心抱住大夫的腿不放:「求求您,救救他,救救他……我求您了,求您了……」大夫掙脫開她走出院門,徐靜心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劉明智抱著學棟悲痛地哭喊著:「日本兵不是人,不是人啊,是魔鬼,魔鬼,打死了我侄兒,老天為何不懲罰他們?老天早該滅絕他們!」他想起日本鬼子之所以打學棟,是隔壁林掌柜引來的,更恨他,「他太壞了!不知廉恥的漢奸,狗漢奸!你也不死,禍害人!」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使他喘不過氣來。徐靜心忙跑過來扶住他,劉明智口中咳出了血。徐靜心扶他進了北屋,劉明智老淚縱橫不停地咳嗽,徐靜心扶他躺下,然後跑到東屋,撲在劉學棟身上大哭。她覺得已挽不回學棟的生命了,傷心地嚎啕,哭昏了過去。

  徐靜心醒來已是夜間,她坐起身把劉學棟抱在懷裡,輕輕撫摸他的面頰。她痴情地望著學棟蒼白的臉,眼淚似散落的珍珠打在他臉上。徐靜心知道學棟已經死了,她不明白這樣健壯無比的人怎麼會死?可是他確實死了,他的身體已沒有了體溫。她感到一陣顫慄。她太愛學棟了,愛他的一切,相貌舉止勇氣和真誠。學棟做的一切都令她佩服,她不止一次地想,「若和學棟成了親,自己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可學棟死了,做夫妻的願望也隨之破滅……」想到這兒,她哭了起來。她撫摸親吻著學棟,悲泣地哭著:「你怎麼會死呢?你這樣的男人不會死,誰也敵不過你,你不會死,我多想再和你一塊兒賣大棗、花生。你知道路過的人說我們什麼?說那兩口子,人家說我們是兩口子……」她低頭吻著劉學棟的額頭,「兩口子一個死了,另一個還活著幹嗎,我也隨你去……」哭得淚如雨下。

  突然,她感到劉學棟的身體動了一下,她驚駭地望著他。學棟沒有動靜,她拍拍他的面頰,劉學棟的眼皮動了一動,她驚駭地沖窗戶大喊起來:「快來呀,快來呀……」她低頭死死地盯著劉學棟,生怕眨眼他跑了。

  只見劉學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微微睜開眼睛。徐靜心破涕為笑,狂喜地摟住他,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臉上,笑出了聲。

  劉明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看著侄子有了氣息悲喜交加老淚縱橫,「學棟,你可醒了,真把我嚇死了……」

  劉學棟無神地看看劉明智,又看看徐靜心。當他意識到躺在徐靜心懷裡想掙扎著移開,徐靜心讓他別動。徐靜心讓劉明智倒杯水來,劉明智端來水,徐靜心一勺一勺地餵他,劉學棟漸漸有了一點兒精神。

  劉明智湊近劉學棟的臉說:「孩子,你真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啊。是你嬸,不,是靜心把你拉了回來。」劉學棟看著徐靜心有點不好意思。徐靜心也恢復了常態將他放倒在床上。劉明智悲喜交加地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兒不死,全家人有福啊……」

  劉學棟有氣無力地說:「叔,俺燒了你房子,你心疼不?」

  劉明智激動地:「燒得好,燒得好,你燒出了咱劉家人的骨氣。街坊鄰居知道了誰不敬咱,別人都像咱,成不了亡國奴!」

  徐靜心望著劉學棟,更佩服愛他。前些日子,劉明智的一個學生從南方來,告訴老師:日本軍人在南京屠殺了十多萬中國軍人。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竟沒有一個軍人反抗。一天一百多個日本軍人押著幾萬國民黨軍俘虜去屠殺,竟沒有一個俘虜逃跑。有一個外國記者在他們死後說,若中國軍人反抗或逃跑,就不會有那麼多人被殺。可這些軍人卻像待宰的羔羊,乖乖地順從地走到了屠殺場接受日本軍人的子彈。徐靜心情不自禁地想:「假如劉學棟是那幾萬軍人中的一員,絕不會任人屠殺,肯定反抗。一反抗,其他軍人也會反抗或逃跑,那有多少人可以死裡逃生。」望著劉學棟,她激動地難以自抑,心想:「學棟沒受傷,我會毫不猶豫地撲到他懷裡。」


  林掌柜聽帳房說劉學棟活了過來,先是吃驚,明白過來嚇壞了,他沒想到那個被打爛咬爛的人還能活過來,他嚇得從椅子上滑落到地上。想起劉學棟圓睜雙目怒視日本兵,迎接皮鞭抽狼狗撕咬的情景,他不寒而慄,心想:「這哪是人啊,人被扎一下都疼的哎呦,劉學棟竟沒有吭一聲。」聽說他活了,林掌柜嚇破了膽,慌忙逃出了門。

  林掌柜找了個偏遠的旅館住下,好幾日沒敢下樓。三天後,他才給帳房打電話,讓他趕快幫他買個離店遠的宅院。

  宅院很快買下了,林掌柜住進後囑咐帳房,千萬別告訴任何人現在的住處,說店裡的事一切由帳房打理。

  劉學棟的傷好得較快,精神頭一天比一天足。這天,徐靜心端著一碗荷包蛋進來放到桌上,她給劉學棟墊了一下枕頭,然後坐在床沿上端起碗用勺子調了調舀起一勺,吹吹湊到劉學棟嘴邊。劉學棟有點不好意思,說自己來。

  徐靜心嗔怒道:「胳膊抬不起來,能自己吃?」

  「怎麼不能。」劉學棟說著,艱難地想坐起,坐了幾次沒坐起來。

  徐靜心有點兒生氣了:「男女授受不親是不是?當我稀伺候你。來,自己吃!」說完把碗撴在床沿上,出了門。

  在北屋吃飯的劉明智見徐靜心進來問吃完了?徐靜心沒有接話。劉明智站起身要去東屋,徐靜心喝住了他:「甭管他,有能耐自己吃,今兒我非讓他說個軟和話,要不就餓著。」

  劉明智說和他治什麼氣,說著往外走。徐靜心說:「你別去,今兒我倒要看看到底誰拗過誰?」她愛學棟,把他已當成了丈夫。

  劉明智無奈地搖搖頭回到座位吃飯。

  劉學棟咬著牙幾次想坐起都未能如願,看著飯碗,他想了想,翻過身來想前移,腹部一著床板,疼得咧開嘴,他馬上又翻過身去。他望著屋頂疼得喘息一會兒,憋足力氣猛地翻過身,又是一陣鑽心的疼痛,他咬牙忍住艱難地向床邊挪動,每挪一下都生疼。挪到碗邊已大汗淋漓。他嘴湊向碗,剛一張嘴,碗「啪」地摔落在地,他失望地閉上眼睛伏在床上喘息。

  徐靜心、劉明智聽到東屋有響聲,二人一驚。徐靜心放下碗站起來:「你吃吧,我去看看。」說著快步往門外走。

  徐靜心來到東屋,見趴在床上喘息的劉學棟一驚,又看到地上破碎的碗,她快步來到床邊翻過劉學棟,解開他褂子,看到血水正從紗布滲出,鼻子一酸,眼淚「嘩」地湧出,她坐在床沿上緊咬嘴唇哭了。

  劉學棟安慰她:「沒事兒,頭回這麼吃不習慣,嘿嘿。」徐靜心隨手給了他溫柔一掌,又輕聲抽泣。劉學棟屈服了,垂下眼皮。徐靜心去北屋端來自己的飯,用勺子舀起湊到劉學棟嘴邊,劉學棟順從地張開嘴。

  夜晚,徐靜心給劉學棟熬完雞湯,又給劉明智煎藥。她將藥倒入碗中,端到劉明智床前。劉明智放下報紙,用埋怨的口吻:「不是說不買藥了嗎?」

  徐靜心說:「不吃藥你的病怎麼好?」

  劉明智擺著手說:「不礙事,不礙事,肺病夏天輕。存的錢不多了,把藥錢省下來給學棟買只老母雞補補身子。」

  徐靜心說:「你不是不知道學棟的脾氣,你不吃藥,買來雞他也不吃。」

  「這小子秉性隨我大哥,天生是個拗種。」

  「當你脾氣好啊。」她也很愛劉明智,從心裡敬重他。劉明智的坦誠善良令徐靜心欽佩。學棟未來前,她真想做他的妻子,儘管兩人年齡懸殊,她卻不在意,覺得丈夫大點兒,會更疼自己。她過去一直享受著濃濃的父愛,父親去世後,她想在劉明智身上得到父愛的延續。除了父愛,劉明智還具有年輕人的活力,思想活躍,憂國憂民,他的學生和他就像兄弟。

  「我脾氣比我大哥好多了,我大哥和學棟一個樣兒。」劉明智的一句話把徐靜心的思緒拉了回來。

  徐靜心說:「你文弱書生,卻不屈從日本鬼子和漢奸,在我眼裡你也挺拗。」經歷了一些事情,徐靜心對他更刮目相看。

  劉明智受到徐靜心的讚揚,發自內心的高興:「知我者,靜心也,我喝,我喝。」

  徐靜心看著劉明智喝藥,舒心高興。她想世上有幾個女人能像自己身邊有這樣兩個出色的男人,一個像父親關愛著自己,另一個是偉岸的丈夫,儘管現在還不是,但那不過是早晚的事兒。在兩個優秀男人的疼愛中,徐靜心覺得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劉學棟已能下床了。這天,他實在憋不住了非要到院子走走,徐靜心扶著他一步一挪地到了石凳邊坐下。


  徐靜心望著劉學棟,目光有點兒離不開了。學棟昏迷和睡覺,她都疼愛地注視著他。傷見輕,徐靜心更願注視他的眼睛。學棟的眼睛不像過去明亮,眼神卻更堅毅,那眼中流露出的憤懣,讓她覺得他更像個男人。她愛他,發自內心地愛。劉學棟傷重不能起床,她好裝作有意無意地將手放到他手上和胳膊上。現在有機會扶他行走,徐靜心把學棟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想好好地享受這個男人。是的,學棟傷沒好,她不得不控制住感情,想等他好點兒,再放縱:「那時我把他的手拉到我胸上……」

  徐靜心扶起劉學棟在院裡走了幾圈,有點兒抑制不住感情了,她恨不能倚靠在學棟懷中,享受他的溫存。她害怕失態,扶學棟坐下後,忙進屋去給他倒水,藉此平定情緒。她在屋裡喘息片刻,才端水出來放到石桌上。她又收拾院子來平復怦怦的心跳,可她收拾了幾下就再也收拾不下去了,她臉紅紅地對學棟說:「你叔醒來問我,就說我出去買報紙了。」說完掩上門逃離。

  劉學棟四下看看,目光落在練腿功的滑輪石鎖上。他艱難地站起,一步一挪地來到石鎖前,伸手摸摸,臉上露出笑容。他一隻腳伸到拉環中,試著用腿拉動石鎖,卻拉不動。他慢慢地活動活動又用力拉,還是沒拉起,卻摔倒在地。

  徐靜心從門外進來,見學棟躺在地上,大叫一聲跑過來,她扶起學棟說:「幹什麼也得循序漸進,這會兒你拉不動,不如先繞著院子走走。今天三圈,明天五圈,後天十圈,繞一個月,練什麼也沒事了。」

  劉學棟說,「那就先走走。」說著扶著牆艱難地行走,徐靜心上前攙扶他,劉學棟推開她,一步步往前挪動。

  劉學棟望著隔壁林掌柜的庭院,臉上現出怒氣。「災難是那個王八蛋帶來的,沒他給日本人當狗占三叔西屋,俺哪會燒他的藥材。房子燒了,俺差點兒被日本鬼子打死,這都是姓林的造的孽,俺翻過牆去摔死他!」望著林家庭院,他眼中噴出怒火。徐靜心見他這眼神,知道他想起了林掌柜那惡人,剛想勸學棟別生氣,突然,門外響起嘈雜聲,徐靜心、劉學棟望向院門,嘈雜聲更響。

  徐靜心勸劉學棟:「別管外邊的事,走你的。」劉學棟指指大門,示意徐靜心去瞧瞧怎麼回事兒。徐靜心來到門口,透過門縫向外一瞧,見幾個日本鬼子兵正對水果販連踢帶打,水果販抱著頭趴在地上,鬼子兵還不住手……徐靜心不敢再看了,忙離開了院門。劉學棟問怎麼回事兒?徐靜心不敢告訴他。

  一會兒,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徐靜心大著膽子上前打開門,一個血人立在門口,徐靜心嚇得「哇」的一聲後退了幾步。劉學棟吃驚地望著渾身是血的水果販。

  水果販說:「我想洗把臉。」

  徐靜心慌忙扶他在石凳坐下,然後給他端來一盆水。

  劉學棟扶著牆過來問:「怎麼回事?」

  水果販說:「鬼子搶我的水果,我不滿地看了一眼,就打我。」

  劉學棟氣得喘息,他想起了鬼子在刑訊室里毒打自己的情景,突然抓住石桌沿猛地用力,把石桌掀翻在地。

  兩個半月後,劉學棟已能練石擔石鎖和腿功了。他練的滿身大汗,徐靜心勸他循序漸進,劉學棟似沒聽見。這時響起敲門聲,徐靜心打開院門。郵遞員把一封信遞給她,看著信封她進屋遞給了劉明智。

  劉明智拆開看完信說:「玉泉樓生意被日寇漢奸攪得做不下去,二哥想讓學棟到上海販趟土特產。」

  徐靜心聽了心裡很不舒服,她不願讓學棟離開,哪怕一天。她想讓劉明智回絕他二哥,說這裡也離不開學棟。當想到他二哥不到萬般無奈不會來這封信,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劉學棟練完功進了北屋,劉明智把信遞給他,劉學棟看完高興地說:「好,我拾掇拾掇就走。」說完出了北屋,來到東屋收拾東西。徐靜心跟了進來說:「你恨不能這會兒就走,是嗎?」

  劉學棟頭也不回地:「那是,兩年多沒見二叔、二嬸了,還有英子、王大廚、馬師傅、黑蛋、振魯、福生……」

  徐靜心傷心地倚門道:「那裡是你的家,這兒不是……」

  劉學棟才聽出話不對勁兒,回過頭來,看到徐靜心滿臉傷感,不再興奮,他停住手坐在床沿上,二人誰也沒說話。許久,還是徐靜心打破了沉默:「好吧,你回去我得給你叔嬸和英子準備點東西。」

  劉學棟說:「不用,濟南什麼都有。」

  徐靜心說:「有,我也不能讓你叔嬸說我們這裡不想著他們。」

  劉學棟說:「我回去解釋,有這心就好。」


  徐靜心略有點兒生氣地:「急什麼急,晚回去幾天,玉泉樓還能沒了!」

  劉學棟回過味兒來:「說的對,準備準備,給家裡帶點稀罕的東西。」

  徐靜心才漸漸消了氣。

  「給英子找人做件褂子吧,要大花的。」劉學棟說。

  徐靜心問:「英子多高?」

  劉學棟比劃著名:「這麼高,挺瘦。」

  徐靜心說:「我裁布給她做。」

  劉學棟疑惑地:「你會?」

  「會一點兒,不過慢點。」

  「多慢?」

  「兩三天吧。」

  「那就光買塊布吧。」

  徐靜心說:「布帶回去也得做,不如做好讓英子穿上高興。再說我做的活兒也比濟南裁縫細。」

  「那你快去買吧,兩天能行?」

  徐靜心略有點兒生氣地:「兩天不行三天,三天不行四天。」劉學棟想說什麼,一看徐靜心這表情,話到嘴邊沒說出口。

  劉學棟和徐靜心來到絲綢店。徐靜心看了一圈,最後選中幾塊料子,她問劉學棟:「二嬸平時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劉學棟說:「白的、藍的、黑的。」

  徐靜心說:「那幾種顏色太老氣,帶點花的應該更好,就怕買回去,你二嬸嫌花穿不出門,還是買白的、藍的、黑的吧。」說著讓夥計各裁了幾尺。

  徐靜心問:「你妹呢?」

  劉學棟說:「她一個孩子家,穿什麼真絲,棉布就行。」

  徐靜心說:「雖然是孩子,可進了玉泉樓,也該像大戶人家的,我看買塊紅絲綢吧。」

  劉學棟說:「別,孩子穿的洋里洋活的我看不慣,她也穿不出門,還是到棉布店裡買。」徐靜心不聽他的,叫夥計扯了幾尺。

  徐靜心開始給他嬸和英子做褂子。本來她就不善針線,又不願意學棟離開,活計做的自然很慢。劉學棟看到已過了五天還不見完活,就勸她別再做了,徐靜心一臉的不高興。

  傍晚,劉明智、徐靜心、劉學棟圍石桌閒聊。劉明智對劉學棟說:「此次回濟南你不要出頭露面,過去的仇人稅務局長已成了濟南保安處副處長,咱更得罪不起,雖說過去兩年多了,可他肯定還記仇,再說人大了,本性已定,很難改變。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他本性難移就像狗改不了吃屎。」

  徐靜心問:「那稅務局長姓什麼來著?」

  「於,於明德。」劉學棟回答。

  劉明智說:「去上海更要小心,上海灘歷來艱險。斧頭幫、青紅幫各種勢力爭奪地盤,你殺我砍。日本鬼子費九牛二虎之力占領了上海拼命報復,上海街道血流成河,情況比南京大屠殺死了三十萬人好不了多少。你此次去,萬萬小心。」

  徐靜心說:「要我說,你濟南得罪了人,上海又那樣,還是不去為好。」她從心裡著實不願讓學棟離開。

  劉學棟看了她一眼說:「那不行,玉泉樓生意做不下去,不去上海賣點土特產無法維持生計。再說俺在上海交了個朋友,本該去年給他送蛐蛐,上海戰亂沒去成,今年說麼也要去。」

  劉明智說:「別勸了,學棟隨我大哥,定下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說著進了屋。

  徐靜心仍舊精心地做著褂子,劉學棟問她:「什麼時候能做成?到現在還沒縫一半。」

  徐靜心頭也不抬:「看我閒著了嗎?」

  劉學棟說:「這點兒活,我二嬸一宿就縫完了,哪像你幾天才縫條袖子。」

  「我精心細做。」

  劉學棟指著衣服:「精心倒是,可做工不細,手也慢,半天扎不了一針,你啥時候扎完?」

  徐靜心說:「我也急呀,誰叫手不靈巧來著,早年要是常做針線,早就縫完了。」

  劉學棟問:「還得幾天?」

  徐靜心縫著衣服頭也不抬:「縫了快一半了,你自己算吧。」

  劉學棟著急起來:「我的媽呀,乾脆就這麼著吧,剩下的我帶回去叫二嬸縫。」

  徐靜心抬起頭問他:「那你不是亮我的丑?」

  劉學棟有點急了:「我得抓緊回去,我算過了,現在離白露也就十天,上海白露前後鬥蛐蛐,我怎麼也要提前送去,不講信譽像話嗎?」


  「一個蛐蛐值得大驚小怪,我抓緊縫行了吧。」

  「什麼時候?」

  徐靜心說:「我夜裡不睡了,加緊縫,真要縫不出來,你還能把我吃了?」

  劉學棟真沒辦法了。

  劉學棟著急回濟南,蓮花和英子更盼著他回來。

  這天,蓮花早早地坐在集市口等候英子了,她不時地望著來往行人。見英子同夥計出現,老遠就喊:「英子,英子。」英子看見蓮花快步過來。蓮花問:「你哥來了沒有?」

  英子喪氣地說:「沒有,按說早該回來了,你想我爸讓我上禮拜一發的信,就算信在路上走三四天也該到了,我哥性子急,當天不動身,第二天准往回走。按說上禮拜就該回來,可今天都禮拜三了還沒見著人影。」

  蓮花問:「不會信沒收到吧?」

  英子說:「不會,送信的說地址對了丟不了。」

  蓮花沉思半晌自言自語地說:「不會被狐狸精絆住吧?」

  「啥?狐狸精?我哥不是那種人。」英子有點生氣。

  蓮花望著她:「英子,有些事你不懂,能把一個男人留在異地他鄉的只有女人。」英子豎耳聽著。「你想想吧,這裡是你哥的家,有他叔嬸還有你。他樂不思蜀,除了女人還有啥?」蓮花解釋。

  英子悶悶不樂地走了。她快十七了,有了女孩兒都有的情愫。路上看見青年男女挨的近,或拉著手,她心裡都會憧憬,也希望和哥像他們一樣……聽了蓮花的話,她很傷心,儘管不完全相信,卻也感到了不安。

  夜裡,英子反覆回想蓮花的話,覺得她說的不對,「哥是正派人,不會有亂七八糟的事兒。」她有點兒反感蓮花了,覺得她侮辱學棟哥,甚至不想再搭理她。可過了一會兒,她又覺得蓮花說的不是沒有一點兒道理,「哥接到信十天了不回,定有原因。啥原因?難道真有狐狸精?蓮花了解男人,她推測也許有道理。」這讓英子生氣和擔心。她有點兒後悔沒早去北平,「見到哥,或許那個狐狸精就不會出現了。」她恨自己為何沒堅持去,「去了大不了玉泉樓生意受損,可不至於失去哥吧。」

  徐靜心總算把活兒做完了,劉學棟的心也累壞了。

  徐靜心把劉學棟送到火車站,二人面對面站著沒有說話。他們有許多話要說,卻又說不出口。當廣播裡傳出:「去濟南的旅客現在開始檢票了。」徐靜心才輕輕握住了劉學棟的手,劉學棟看著徐靜心傷感依依不捨的樣子,很想把她攬入懷中,但他還是控制住了,只是攥住了她的手。旅客陸陸續續進了站口,徐靜心輕聲道:「走吧。」劉學棟才提起行李同她向檢票口走。徐靜心挎住了他的胳膊,劉學棟放慢了腳步,二人慢慢地走著,可還是到了檢票口。劉學棟輕聲道:「回去吧。」徐靜心沒有說話。劉學棟說:「我走了。」說完將票遞給檢票員,然後回頭望著徐靜心。檢票員將票遞還給劉學棟,見劉學棟戀戀不捨地望著戀人,將票塞入他的衣袋:「別擋住後邊旅客。」劉學棟只得進了站口,他倒退著往站台走。徐靜心眼淚湧出,劉學棟的眼圈也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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