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費佳妮終於回來，戴著長沿帽，人曬黑了一圈。
問去哪裡了？
說去看望姑姑。
姑姑住在一座海島。
一個停滯開發的無比荒涼的小島。
姑姑是那裡的島主，一度想在那裡種滿桃花。
島上有一處懸崖，可以觀看落日，也可以回看落日裡他們居住的白房子，以及四面深邃的大海。
前些日子，颱風吹壞了懸崖上的通訊塔，導致他們一度和外界失去聯繫。和外界聯繫還有一條船，姑夫腰病犯了，那條沒有安裝馬達的船，靜靜泊在海灘，上面落滿灰色的鳥糞，有一天大潮退去，居然在船艙發現一條長有翅膀的怪魚。那裡終日海浪喧囂，遠處漁船無聲的移動，好像深海之中巡弋的幽靈。
在這樣一個島上，費佳妮居然將自己放逐半個月之久。
她說主要是陪陪姑姑，姑姑很少回到陸地，終日在海灘上作畫，然後把不滿意的作品都還給了大海。
她不明白姑姑為什麼要留在一個孤島上，四季吹海風，出行也不方便，並時刻保護自己預防類風濕。
我說，你有沒有想過，那是一個不被打擾的世界，也許姑姑和姑夫想過那樣的生活。
她嘴裡嘶了一聲說，我可做不到。
雖然這樣說，但我感受到的是，她和姑姑一樣的任性，只是沒遇到可以讓她一起避世的人。我把想法說了。她的嘴裡又嘶了一聲，說，還真遇到了一個人。看我滿臉的驚訝，她接著講下去。
與世隔絕半月後，一個青年終於駕船來了，並送來給養。他是外面漁村的村長，一個雄心勃勃的名校生，當年的孤島開發計劃，有他鼓舌搖唇的功勞，致使姑姑深陷於此。但無論怎樣，看得出來，姑姑非常喜歡這個小伙子。他的皮膚曬的黝黑，不過眼晴很亮，人看起來倒也幹練。他們去海灘散步。海灘是一片粗沙礫，也可以被稱為碎石，光腳走有些燙腳。如果起早過去，上面爬滿褐紅色的小螃蟹，以及一些透明的水母。稍稍熟悉後，他開始講他的理想，講外面漁村及孤島的開發計劃。他的口才很好，滔滔不絕，這很令她不適。
後來呢，我問。
後來，她感覺通訊塔壞了是一個陰謀。
村長借著送給養和修通訊塔的由口又來過幾次，有一次還帶來一捧鮮花。姑姑對他總是讚不絕口，並留下他吃便飯。她察覺他們潛在的意圖後，立刻決定離開那裡。走的前一天，她又去了那片懸崖，從塌陷的崖壁，獨自下到崖底，發現凹陷的崖洞裡停泊了一隻快艇，兩個帶著草帽的人，正隱在陰影里釣魚。
回程搭的是村長的船，開的不快，一小時航程足足開了兩倍的時間。
一個小女孩跑來跑去，發出歡愉的笑聲，她剛及桌子高，手裡舉著一穗白花，給每個客人都送上一遍，重複著她的心意。費佳妮喝掉杯里最後的咖啡，意味深長的說，有的人，呆在一起兩小時都不可忍受，更何況要忍受一生呢。說完這句話，平靜的瞄了我一眼。
我離開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的槐樹，花落一地的白。
這家咖啡廳因為窗外有兩株高大的槐樹而著名，我和小璐也一起來過。那時正是花季初，幽香陣陣，滿樹掛白。樹下擺了幾張桌椅，除了咖啡，還分季節提供啤酒和冰淇淋。學生特別多，混雜各種膚色，有的學生在面前鋪展開書本，有的學生和對坐的人聊天，他們看上去無比輕鬆自然。
桌下有兩隻小貓，一隻黑白花，一隻是狸花，輪流在桌腿上蹭，喵喵的叫著。
有一次遇見魯美的學生畫速寫，10塊錢一張。小璐花了二十塊錢，讓畫一張雙人的。我們喝光杯子裡的咖啡，畫並沒有完成，看來畫兩個人的難度，要比一個人大得多。但是從另一個角度說，學生畫家非常認真，即使是速寫，也追求盡善盡美。我點了一杯啤酒，給小璐要了一個冰淇淋。陰影慢慢移出我們頭上時，畫終於完成了。我端詳了一下，覺得這幅畫從構圖和立意時就錯了，他錯以為我們是一對戀人，並在一些細節上作了鋪墊，比如眼神、身體傾斜的方向和角度，腳下還畫了兩隻小貓，看來是贈送的。小璐非常滿意，特意多付了十元，畫家學生堅決不收額外的，但最後還是收下了。小璐對這幅畫讚不絕口。繼續給他人作畫的學生面則露尷尬。看來是一個完全沒受過污染的人，也是一個比較有原則的人。小璐最後跟我說，她要給這幅畫起個名字。
費佳妮不喜歡坐外面，並不是擔心枝葉間篩下的陽光，而是忌諱成為別人眼裡的風景。我怎麼都無所謂，即使下雨的時候，也可以坐在樹下，堅持將咖啡喝完。
問這次回來暫時不打算走了吧。
費佳妮不說話，望著眼前的空杯子，黑色的杯身印有一串英文。我嘗試翻譯了一下，翻成走走停停，或者翻成另一個意思，走，或者停。小女孩來到跟前，先看了看費佳妮，又看了看我，她的雙手背在身後，似乎在隱藏著她的秘密。
費佳妮說，小朋友，你的花呢？
小女孩慢慢把手拿回到胸前，看上去有一點失望，好像被人識破了詭計，手裡的花穗也變蔫了一些。
我說，小朋友，可以給我聞聞你的花嗎。
小女孩樂了一下，露出幾顆黑色的齲齒。她把花穗遞過來，我俯下身去聞了，然後誇張的說，真的好香呀。小女孩嘎嘎的樂起來，回頭往裡屋跑，邊跑邊說，媽媽，媽媽，叔叔說我的花好香呢。
費佳妮說，挺會逗小孩的還。
我說，我喜歡小孩，你呢。
費佳妮說，我同學家也是女孩，每次去都稀罕一下，但是也僅限於此。
我繼續望向窗外的槐樹，想起第一次和小璐來，枝葉間密密匝匝的花苞如同米粒，讓人充滿期盼。出來在巷子口，卻看見有人在賣槐花，一串一串的白，裝在塑膠袋裡。我說買幾枝放花瓶，小璐就笑了。我說笑什麼。她說買槐花的都是回去吃的。我說槐花還能吃。小璐說，炒雞蛋，包餃子，別有風味，蒸雞蛋糕撒上一層，蒸出來又好看又好吃。我吃了一驚，槐花居然可以吃，如果宣揚出去，瀋陽街頭的槐花就遭殃了。想法說了，小璐又笑，言說真拿槐花做吃的，沒有幾個人有這份閒心，再說這個味道特別，一般人也是接受不了的。
我問費佳妮，吃過用槐花做的食物嗎。
費佳妮搖搖頭說，我的母親只是用它做茶，加些冰糖，可以去火的。
我驚訝的說，還可以做茶。
費佳妮說，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不知道嗎。
我笑笑說，說實話，無論做食物，還是作茶，都是新聽說的，看來我對槐花一無所知。
費佳妮說，槐樹在瀋陽是很平常的樹，每年四五月，棋盤山那邊的洋槐開的像雪一樣白，落的也像雪一樣紛紛揚揚，我和秦姐她們去登野山，在花海里走，整座山都是香的。那個季節桃花杏花梨花也是開了的，可是像槐花這樣壯觀的情景，我只有在棋盤山看到，別的地方都遜色，別的花也遜色，有一個詞叫嘆為觀止你知道吧，真的就嘆為觀止，我走過的地方不算少了，但是棋盤山的花海總是令我難忘。
我說，瀋陽居然有這樣的好去處，我孤陋寡聞了。
費佳妮說，所以多出來走走沒壞處，不要總圈在屋子裡，或者呆在球場裡，大自然里有許多美景等著我們。
我說，那來年四五月，我們棋盤山約一下。
費佳妮說，自己不會去呀，還得拽著一個。
我說，也許有人相伴，心境是不同的，風景很美很重要，但是和誰去看更重要。
費佳妮說，你可以和小璐去，小璐肯定會陪你的。
我無言，小璐當然可以去，但這不是我的期盼。
這次的約會，看起來費佳妮的心情很平淡，甚至有一點冷。
我最近的心情也不好，和費佳妮無關，主要是和於總的矛盾，其實也不是和於總的矛盾，而是於總團伙里的人。我和這個人本沒有交集，恩怨的起點是秦姐，我可以置身事外，但是並沒有選擇這樣做。我覺得應該為秦姐做點什麼，究竟做什麼，還沒想好計劃，就碰到於總拉投資的事，即使我不說什麼，秦姐也不見得投，但是於總以為我是說了的。事實上，我的確是說了。一口肥肉從嘴邊溜走，於總把事情記在我的頭上，這是我們矛盾的理由。接下來於總干擾了我的投標。就這樣我們接上火了。於總可能不知道內里的根根脈脈，我心裡卻清清楚楚，但是無法去解釋，事情只好這樣往前走，前面究竟會怎樣，我也不知道。
我帶著這個不好的情緒到處走，心裡的熱情所剩無幾。
費佳妮說，今天就這樣吧，我從島上剛回來，感覺很疲憊，也為我的姑姑發愁，也許我需要緩一段時間，等心情好了，我們再見面。
我說好的。
我們站起身，正打算離開，門口忽然有人喊，小費。我順著聲音看過去，齊小冬一襲咖色長裙出現，身邊是一個優雅的男人。
費佳妮說，齊姐，你怎麼也來了。
我說，齊姐好，今天的東風這是朝南颳了。
齊小冬笑的燦爛，先把我和費佳妮介紹給身邊男人，又對我們說，我的同事，吳老師，也是搞聲樂的，正好下課，碰上打算過來喝一杯。
吳老師說，既然遇上，那就一起吧。
齊小冬挽上費佳妮的胳膊，口裡說，多日沒見小師妹，怎麼曬黑了。又對我說，楊總沒照顧好小師妹，我要批評你一下。
吳老師說，老毛病，見誰都批評。
費佳妮說，相互愛惜的，也只有姐姐們，有的人對什麼都無動於衷。
我說，大家坐下說話吧，我反正是怎麼批評都行，不行就邊喝一杯邊批評，這樣大家能批評的更充分一些。
幾人說笑坐下。齊小冬和吳老師下午無課，就叫了四杯啤酒，又叫了一些薯條。齊小冬言說，這條巷子很深的，你們怎麼找過來的。
費佳妮說，老楊喜歡鑽巷子，帶我去吃過幾回胡同館子，味道確實可以，就是環境糟糕透頂，不過今天這個咖啡廳不錯，也安靜，也素雅，最可愛的是兩株大槐樹，這次沒感覺上當受騙。
齊小冬說，楊總喜歡體驗生活，有時間也帶我去體驗一下。
我說，你們都是天上的仙女，到凡間能適應得了嗎。
吳老師說，就是，齊老師居然沒吃過抻面和雞架，好像不是瀋陽人，也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
齊小冬說，吳老師快別這麼說，我沒去吃，只是因為沒人帶我去，不是因為別的，如果有人帶我去，我早就去了。
我說，關鍵是沒人敢帶你去，你的氣質和那裡不符。
費佳妮說，老楊敢帶我去任何地方，我的氣質適合任何地方。
齊小冬說，楊總不拿你當外人，準是他覺得好的地方，才帶你去體驗。另外，瀋陽你那裡都去了，去哪裡都不新鮮，也許這些胡同館子，恰恰是你沒到過的地方。
吳老師說，一定是這樣，楊總的心情我們懂，不好的地方他不會請你去。
費佳妮說，那就是世間有一種好，是老楊覺得好。
齊小冬說，還有一種好，是我們認為楊總對你好，讓人眼紅，讓人嫉妒的要死，偏偏有人不領情，撿了便宜還賣了乖。
大家開心笑。費佳妮也笑，看起來是心情好了，然後趴在齊小東耳邊說悄悄話，齊小冬臉微微紅了，但是並沒有說什麼。這時啤酒上來，大杯的啤酒，泡沫浮漾杯口之上，好像心裡無數的氣泡，被釋放出來，在時間裡慢慢揮發，最後一切才可以回到寧靜中去。一個心理學家曾說過，如果一個人有幾個朋友，平時坐在一起喝喝啤酒，那麼這個人抑鬱症的機率幾乎為零。
那天接下來的氛圍輕鬆愜意，費佳妮甚至跟齊小冬說，有時間可以再約，倆人要說說悄悄話。
問去哪裡了？
說去看望姑姑。
姑姑住在一座海島。
一個停滯開發的無比荒涼的小島。
姑姑是那裡的島主，一度想在那裡種滿桃花。
島上有一處懸崖，可以觀看落日，也可以回看落日裡他們居住的白房子，以及四面深邃的大海。
前些日子，颱風吹壞了懸崖上的通訊塔，導致他們一度和外界失去聯繫。和外界聯繫還有一條船，姑夫腰病犯了，那條沒有安裝馬達的船，靜靜泊在海灘，上面落滿灰色的鳥糞，有一天大潮退去，居然在船艙發現一條長有翅膀的怪魚。那裡終日海浪喧囂，遠處漁船無聲的移動，好像深海之中巡弋的幽靈。
在這樣一個島上，費佳妮居然將自己放逐半個月之久。
她說主要是陪陪姑姑，姑姑很少回到陸地，終日在海灘上作畫，然後把不滿意的作品都還給了大海。
她不明白姑姑為什麼要留在一個孤島上，四季吹海風，出行也不方便，並時刻保護自己預防類風濕。
我說，你有沒有想過，那是一個不被打擾的世界，也許姑姑和姑夫想過那樣的生活。
她嘴裡嘶了一聲說，我可做不到。
雖然這樣說，但我感受到的是，她和姑姑一樣的任性，只是沒遇到可以讓她一起避世的人。我把想法說了。她的嘴裡又嘶了一聲，說，還真遇到了一個人。看我滿臉的驚訝，她接著講下去。
與世隔絕半月後，一個青年終於駕船來了，並送來給養。他是外面漁村的村長，一個雄心勃勃的名校生，當年的孤島開發計劃，有他鼓舌搖唇的功勞，致使姑姑深陷於此。但無論怎樣，看得出來，姑姑非常喜歡這個小伙子。他的皮膚曬的黝黑，不過眼晴很亮，人看起來倒也幹練。他們去海灘散步。海灘是一片粗沙礫，也可以被稱為碎石，光腳走有些燙腳。如果起早過去，上面爬滿褐紅色的小螃蟹，以及一些透明的水母。稍稍熟悉後，他開始講他的理想，講外面漁村及孤島的開發計劃。他的口才很好，滔滔不絕，這很令她不適。
後來呢，我問。
後來，她感覺通訊塔壞了是一個陰謀。
村長借著送給養和修通訊塔的由口又來過幾次，有一次還帶來一捧鮮花。姑姑對他總是讚不絕口，並留下他吃便飯。她察覺他們潛在的意圖後，立刻決定離開那裡。走的前一天，她又去了那片懸崖，從塌陷的崖壁，獨自下到崖底，發現凹陷的崖洞裡停泊了一隻快艇，兩個帶著草帽的人，正隱在陰影里釣魚。
回程搭的是村長的船，開的不快，一小時航程足足開了兩倍的時間。
一個小女孩跑來跑去，發出歡愉的笑聲，她剛及桌子高，手裡舉著一穗白花，給每個客人都送上一遍，重複著她的心意。費佳妮喝掉杯里最後的咖啡，意味深長的說，有的人，呆在一起兩小時都不可忍受，更何況要忍受一生呢。說完這句話，平靜的瞄了我一眼。
我離開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的槐樹，花落一地的白。
這家咖啡廳因為窗外有兩株高大的槐樹而著名，我和小璐也一起來過。那時正是花季初，幽香陣陣，滿樹掛白。樹下擺了幾張桌椅，除了咖啡，還分季節提供啤酒和冰淇淋。學生特別多，混雜各種膚色，有的學生在面前鋪展開書本，有的學生和對坐的人聊天，他們看上去無比輕鬆自然。
桌下有兩隻小貓，一隻黑白花，一隻是狸花，輪流在桌腿上蹭，喵喵的叫著。
有一次遇見魯美的學生畫速寫，10塊錢一張。小璐花了二十塊錢，讓畫一張雙人的。我們喝光杯子裡的咖啡，畫並沒有完成，看來畫兩個人的難度，要比一個人大得多。但是從另一個角度說，學生畫家非常認真，即使是速寫，也追求盡善盡美。我點了一杯啤酒，給小璐要了一個冰淇淋。陰影慢慢移出我們頭上時，畫終於完成了。我端詳了一下，覺得這幅畫從構圖和立意時就錯了，他錯以為我們是一對戀人，並在一些細節上作了鋪墊，比如眼神、身體傾斜的方向和角度，腳下還畫了兩隻小貓，看來是贈送的。小璐非常滿意，特意多付了十元，畫家學生堅決不收額外的，但最後還是收下了。小璐對這幅畫讚不絕口。繼續給他人作畫的學生面則露尷尬。看來是一個完全沒受過污染的人，也是一個比較有原則的人。小璐最後跟我說，她要給這幅畫起個名字。
費佳妮不喜歡坐外面，並不是擔心枝葉間篩下的陽光，而是忌諱成為別人眼裡的風景。我怎麼都無所謂，即使下雨的時候，也可以坐在樹下，堅持將咖啡喝完。
問這次回來暫時不打算走了吧。
費佳妮不說話，望著眼前的空杯子，黑色的杯身印有一串英文。我嘗試翻譯了一下，翻成走走停停，或者翻成另一個意思，走，或者停。小女孩來到跟前，先看了看費佳妮，又看了看我，她的雙手背在身後，似乎在隱藏著她的秘密。
費佳妮說，小朋友，你的花呢？
小女孩慢慢把手拿回到胸前，看上去有一點失望，好像被人識破了詭計，手裡的花穗也變蔫了一些。
我說，小朋友，可以給我聞聞你的花嗎。
小女孩樂了一下，露出幾顆黑色的齲齒。她把花穗遞過來，我俯下身去聞了，然後誇張的說，真的好香呀。小女孩嘎嘎的樂起來，回頭往裡屋跑，邊跑邊說，媽媽，媽媽，叔叔說我的花好香呢。
費佳妮說，挺會逗小孩的還。
我說，我喜歡小孩，你呢。
費佳妮說，我同學家也是女孩，每次去都稀罕一下，但是也僅限於此。
我繼續望向窗外的槐樹，想起第一次和小璐來，枝葉間密密匝匝的花苞如同米粒，讓人充滿期盼。出來在巷子口，卻看見有人在賣槐花，一串一串的白，裝在塑膠袋裡。我說買幾枝放花瓶，小璐就笑了。我說笑什麼。她說買槐花的都是回去吃的。我說槐花還能吃。小璐說，炒雞蛋，包餃子，別有風味，蒸雞蛋糕撒上一層，蒸出來又好看又好吃。我吃了一驚，槐花居然可以吃，如果宣揚出去，瀋陽街頭的槐花就遭殃了。想法說了，小璐又笑，言說真拿槐花做吃的，沒有幾個人有這份閒心，再說這個味道特別，一般人也是接受不了的。
我問費佳妮，吃過用槐花做的食物嗎。
費佳妮搖搖頭說，我的母親只是用它做茶，加些冰糖，可以去火的。
我驚訝的說，還可以做茶。
費佳妮說，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不知道嗎。
我笑笑說，說實話，無論做食物，還是作茶，都是新聽說的，看來我對槐花一無所知。
費佳妮說，槐樹在瀋陽是很平常的樹，每年四五月，棋盤山那邊的洋槐開的像雪一樣白，落的也像雪一樣紛紛揚揚，我和秦姐她們去登野山，在花海里走，整座山都是香的。那個季節桃花杏花梨花也是開了的，可是像槐花這樣壯觀的情景，我只有在棋盤山看到，別的地方都遜色，別的花也遜色，有一個詞叫嘆為觀止你知道吧，真的就嘆為觀止，我走過的地方不算少了，但是棋盤山的花海總是令我難忘。
我說，瀋陽居然有這樣的好去處，我孤陋寡聞了。
費佳妮說，所以多出來走走沒壞處，不要總圈在屋子裡，或者呆在球場裡，大自然里有許多美景等著我們。
我說，那來年四五月，我們棋盤山約一下。
費佳妮說，自己不會去呀，還得拽著一個。
我說，也許有人相伴，心境是不同的，風景很美很重要，但是和誰去看更重要。
費佳妮說，你可以和小璐去，小璐肯定會陪你的。
我無言，小璐當然可以去，但這不是我的期盼。
這次的約會，看起來費佳妮的心情很平淡，甚至有一點冷。
我最近的心情也不好，和費佳妮無關，主要是和於總的矛盾，其實也不是和於總的矛盾，而是於總團伙里的人。我和這個人本沒有交集，恩怨的起點是秦姐，我可以置身事外，但是並沒有選擇這樣做。我覺得應該為秦姐做點什麼，究竟做什麼，還沒想好計劃，就碰到於總拉投資的事，即使我不說什麼，秦姐也不見得投，但是於總以為我是說了的。事實上，我的確是說了。一口肥肉從嘴邊溜走，於總把事情記在我的頭上，這是我們矛盾的理由。接下來於總干擾了我的投標。就這樣我們接上火了。於總可能不知道內里的根根脈脈，我心裡卻清清楚楚，但是無法去解釋，事情只好這樣往前走，前面究竟會怎樣，我也不知道。
我帶著這個不好的情緒到處走，心裡的熱情所剩無幾。
費佳妮說，今天就這樣吧，我從島上剛回來，感覺很疲憊，也為我的姑姑發愁，也許我需要緩一段時間，等心情好了，我們再見面。
我說好的。
我們站起身，正打算離開，門口忽然有人喊，小費。我順著聲音看過去，齊小冬一襲咖色長裙出現，身邊是一個優雅的男人。
費佳妮說，齊姐，你怎麼也來了。
我說，齊姐好，今天的東風這是朝南颳了。
齊小冬笑的燦爛，先把我和費佳妮介紹給身邊男人，又對我們說，我的同事，吳老師，也是搞聲樂的，正好下課，碰上打算過來喝一杯。
吳老師說，既然遇上，那就一起吧。
齊小冬挽上費佳妮的胳膊，口裡說，多日沒見小師妹，怎麼曬黑了。又對我說，楊總沒照顧好小師妹，我要批評你一下。
吳老師說，老毛病，見誰都批評。
費佳妮說，相互愛惜的，也只有姐姐們，有的人對什麼都無動於衷。
我說，大家坐下說話吧，我反正是怎麼批評都行，不行就邊喝一杯邊批評，這樣大家能批評的更充分一些。
幾人說笑坐下。齊小冬和吳老師下午無課，就叫了四杯啤酒，又叫了一些薯條。齊小冬言說，這條巷子很深的，你們怎麼找過來的。
費佳妮說，老楊喜歡鑽巷子，帶我去吃過幾回胡同館子，味道確實可以，就是環境糟糕透頂，不過今天這個咖啡廳不錯，也安靜，也素雅，最可愛的是兩株大槐樹，這次沒感覺上當受騙。
齊小冬說，楊總喜歡體驗生活，有時間也帶我去體驗一下。
我說，你們都是天上的仙女，到凡間能適應得了嗎。
吳老師說，就是，齊老師居然沒吃過抻面和雞架，好像不是瀋陽人，也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
齊小冬說，吳老師快別這麼說，我沒去吃，只是因為沒人帶我去，不是因為別的，如果有人帶我去，我早就去了。
我說，關鍵是沒人敢帶你去，你的氣質和那裡不符。
費佳妮說，老楊敢帶我去任何地方，我的氣質適合任何地方。
齊小冬說，楊總不拿你當外人，準是他覺得好的地方，才帶你去體驗。另外，瀋陽你那裡都去了，去哪裡都不新鮮，也許這些胡同館子，恰恰是你沒到過的地方。
吳老師說，一定是這樣，楊總的心情我們懂，不好的地方他不會請你去。
費佳妮說，那就是世間有一種好，是老楊覺得好。
齊小冬說，還有一種好，是我們認為楊總對你好，讓人眼紅，讓人嫉妒的要死，偏偏有人不領情，撿了便宜還賣了乖。
大家開心笑。費佳妮也笑，看起來是心情好了，然後趴在齊小東耳邊說悄悄話，齊小冬臉微微紅了，但是並沒有說什麼。這時啤酒上來，大杯的啤酒，泡沫浮漾杯口之上，好像心裡無數的氣泡，被釋放出來，在時間裡慢慢揮發，最後一切才可以回到寧靜中去。一個心理學家曾說過，如果一個人有幾個朋友，平時坐在一起喝喝啤酒，那麼這個人抑鬱症的機率幾乎為零。
那天接下來的氛圍輕鬆愜意，費佳妮甚至跟齊小冬說，有時間可以再約，倆人要說說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