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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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爾夫球場上有幾種名人。

  一種是本身是名人,比如著名笑星某某大叔和著名歌星孫某,一出現在球場,雖然戴面罩,仍被認出來,遇到高爾夫小白,拉著拍照少不了,畢竟是球友,有了高爾夫這項運動的加持,覺得人親近不少,名人在高爾夫球場上都沒架子。

  一種名人是高爾夫大神,單差點狂人,有時甚至打出負杆。這種人打球比球童出勤率高,一年三百多天泡在球場,比如作玻璃幕牆的志哥,人曬的像驢糞,烏黑髮亮,屬於亞洲類型黑人,平時標配大褲衩子和拖鞋。這種人球場上誰都認識,見了要打招呼,尊一聲志哥。像志哥這樣的大神瀋陽還有勇哥、煥哥、立公哥、湜哥等,而且每年有新的大神出現,封神榜上不斷有新面孔。秦姐也屬於這一類人,但是秦姐不專屬這一類人,她身上還有別的屬性,比如另一種名人,瀋陽知名的富豪。

  秦姐本身是富豪,還曾創辦過著名的瀋水江南會所,客戶是一大群富豪,其中有聞名江南高爾夫球場的太太團,有上市公司大股東,國字號企業的大領導,這種名人能量大,資源多,能給人帶來具體的實惠和幫助,所以擁躉最多,在球場裡往往前呼後擁。

  第四種名人是退休的高幹,但大多低調,打球挑時間,專挑人少的時候下場。這類人來江南高爾夫球場打球少,江南人多,魚龍混雜,另外球場會所沒有私密空間,不方便來去和休息。

  還有一種高爾夫名人,球打的不錯,性格特別活絡,本身不屬於商業領袖,但是在做商業領袖的事,比如一些商會的會長、高爾夫球隊的會長、秘書長。他們善於穿針引線,整合資源,認識的人脈廣,知道的內幕多,上可以通天,下可以接地,比如我認識的於總。

  秦姐是江南球場的名人,不過這兩年低調不少,先是瀋水江南會所忽然易主他人,之後手裡其他投資慢慢收攏,各種商業活動邀請也不再拋頭露面,給人一種要退出江湖的感覺,只是天天打球的習慣不改,平時和身邊人搞搞小聚會,開心放縱一下。

  我能成為秦姐的身邊人,完全是個意外。就像我和老金成為朋友那樣,身上相似的屬性並不多。想一想,我和老金成為朋友是因為老金話少,我也話少。而我和秦姐走的近,卻是兩人說了不少話,許多都是廢話胡話。但是廢話胡話說多了,就成了話搭子,也是消愁解悶的一種。話多和話少,看來不是做朋友的界限,有些東西在某一瞬間的契合和吸引,才是藏在背後的因由。

  秦姐去了一趟歐洲,前前後後走了一個月。

  回來後說,真好真好,打了幾個經典的球場,參觀了兩個酒莊,還在酒莊住了一周,天天泡在酒里。

  我說,是周總組織的?

  秦姐說,是老周,我還定了一批酒,船上要走半個月,到了喊你過來一醉方休。我說好。秦姐又說,小費呢,怎麼最近沒和我聯繫。我說,也沒和我聯繫。秦姐說,這個傻妮子,是去五台山拜佛還是去泰國還願去了,走了也不說一聲,還是過去那樣,說沒影就沒影。對了,你沒給她打電話?我思忖了一下,這個沒打不能讓秦姐知道,於是講,小費說她回來給我打電話,我也等著呢。秦姐說,那就好,小費就是還沒定性,你得遷就一下。

  小費沒回來,秦姐的酒先回來了。

  晚上給我打電話,過來過來,定的酒回來了。

  我興匆匆趕到十二橡樹,發現來的只有我一個人。我說,其他人呢?

  秦姐說,沒約呀,只約了你一個,合計送你一些酒,就沒喊別人。

  我說,也好,有別人在身邊也礙事。

  秦姐笑笑的打了我一拳說,小冤家,就怕你有賊心沒賊膽。

  我說,有有,都有,為了這兩箱酒,我豁出去了。

  選了幾款新到的酒,拿到影音室,菜餚果品已備好,影像設備也已經打開。傭人退出去後,秦姐把燈光稍稍調暗,問我聽什麼曲子,我說隨便,於是放了一個鄧麗君的光碟。

  秦姐回來坐下笑笑說,光線暗點,臉上褶子顯得少點。

  我說,秦姐看上去,就是中年美少女,今天配的菱形耳環非常地道,正好配開心領的裙裝。

  秦姐從領口處捏起白金項鍊給我看吊墜,也是菱形的造型。她說,法國的snow冰冷系列。說著喵了我一眼,眼神幽怨。我心裡想,這個情緒來的太早了,我現在還接不住。我問秦姐,今天日子是不是有點特別?

  秦姐一笑說,瞞著瞞著,還給你看出來了。

  我說,究竟是什麼日子,變得這樣可愛可親?


  秦姐說,你猜猜?

  我猜情人節。不對。又猜過生日。也不對。

  秦姐哧哧笑了,眼珠流動說,你再猜。

  我說,猜不到了。

  秦姐搖頭,傾身去倒酒,兩個細長的高腳杯,倒上淺淺的酒,好像裸體的女人,只穿了一件細細的三角褲。

  秦姐把酒杯遞給我,舉著酒杯說,為了這個神秘的日子,我們先干一杯。喝完兩個空杯擺在一處,秦姐一邊倒酒說,今天第一瓶是拉菲酒莊的赤霞珠,口感和上次喝的澳洲赤霞珠有明顯的不同。

  我笑笑說,沒喝出來。

  秦姐點著我的額頭說,紅酒和紅酒,就像女人和女人,需要慢慢品,拿喝大碗茶的功夫喝紅酒,再好的酒也喝白瞎了。

  我說,還真叫你說著了,我這個人就是這個特點。

  秦姐拿起酒杯輕輕搖晃。

  我學著她的動作。

  她的紅唇噙在杯口,緩緩上揚下巴,吸進杯底的酒,酒浮漾於舌尖上,微微停留,然後兩腮蠕動,喉嚨抖動,一邊斜睨著我的動作,眼神深幽如井。

  我的心底如同被大風吹過,起了一陣狂飆,吞咽下紅酒,就像吞掉自己的口水。

  秦姐低頭淺淺一笑,捏起一塊蟹肉說,看來還得需要調教,餓狼似的摸樣。我的臉微微熱了,用手偷偷掐自己的大腿上的肉,讓自己恢復平靜。接著吃了兩塊魚生,綠芥末的辣意直衝頭頂。

  我稍微清醒過來,拍著身旁的沙發說,秦姐過來坐,坐對面顯得太遠了。秦姐挑了一下眉毛,繞過茶几過來坐下,碰了一下我的肩膀,貼著耳朵說,離的這麼近,能把持住嗎?

  我說,你只用四五成的功力,我還能抵擋一會兒。

  秦姐幽幽說,長夜漫漫,良人相伴,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我接著話音說,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

  秦姐說,這兩句熟悉,但是記不住出處了。

  我說,幸有微吟可相呷,不須檀板共金樽。

  秦姐笑嗔道,有那麼點意思了,不過還是想不起來。

  我探過頭嗅著她的脖頸的氣息說,暗香浮動,就是這個味道。秦姐立即端著雙肩,做出一副嬌羞摸樣說,死人了,才剛剛開始,你得有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我說那就胡吃海喝,先把肚子填滿,你也先把本領收一收。

  一瓶紅酒下去,鄧麗君的碟子剛好結束。

  秦姐去換了一本光碟,回來起開一瓶鷹嘴干紅,換了兩個正統的高腳杯,寶石紅色的酒液如同鋼琴曲流淌。這次秦姐沒有醒酒,而是直接拿來飲用。

  我酒量一般,已經微醺狀態。秦姐麵皮稍稍變色,這樣喝下去,我必是先要醉倒了,這樣可能會拂了主家美意,於是開啟拖延戰術,提議每人講一個故事,然後喝一次。秦姐應允。我提的議,當然我先講,便講了老金的事。

  老金在韓國也是高爾夫教練,學生也是以小孩為主。

  一個母親天天陪孩子練球,坐在沙發上看,默不作聲,偶爾起身去給孩子和老金準備冰點,自己並不喝,看著老金和孩子喝。

  老金就覺得這個母親很特別,好像永遠沒有情緒,也不愛笑,冰冷的美人。

  孩子練完一個季度,孩子母親請老金吃飯,老金去了,發現吃飯的只有他們兩個人。房間很幽靜,窗子外面就是街道,街道坡度緩緩上升,而從孩子母親的方向看過去則相反,不過這種坡度帶來房屋的錯落感,讓人覺得遠處的小山就在不遠的地方。吃飯的全程,孩子母親秋波暗送,暗示老金,吃完飯,可以用整個下午的時間,去爬那座青蔥的小山,並且說,那座小山上有一種蛇,很喜歡攻擊獨行的女人。

  那天下午,老金陪她去爬了那座小山,下山的時候雙腿發軟,幾乎在山路上摔倒。

  秦姐格格笑,說,沒想到老金在韓國那麼搶手。

  我說,老金抱怨,自己一邊出賣手藝,一邊還要出賣色相。

  秦姐說,故事結束了嗎?

  我說,並沒有,老金滯留瀋陽,不回韓國,是因為這個女人的老頭子有黑社會背景。事情敗露後老金被打了一頓,腦袋上被老頭子拿一號木哐哐砸,老金現在天天戴漁夫帽,就是因為頭頂有幾個嚇人的傷疤,頭髮長的少,只好拿帽子遮遮。

  秦姐笑笑說,沒事,不用擔心,我家老頭子沒有黑社會背景。


  我苦笑笑,和秦姐喝下杯中的酒,吃幾塊魚片,筋著鼻子說,該你了。

  秦姐說,講什麼呢,你想聽什麼?

  我說,講你自己吧,李望舒說你是個有故事的女人。

  秦姐說,小李子背後嚼舌根,她的故事可以講一千零一夜。

  我說,一千零一夜,講的是一個故事,蟲兒飛,蟲兒飛,她又睡了誰。

  秦姐噗嗤笑了,說,我的事要保密,不喜歡拿出來講。

  我說,你講吧,保證為你保密的。

  秦姐說,去你的,我們今天單飛的事,不要講出去就好。

  我說,那要看有沒有值得保密的內容。

  秦姐說,有些隱秘的東西,特別值得回味,就像窖藏的紅酒,但是當你把蓋子揭開,味道就會慢慢跑掉了。

  我說,保證從這裡走出去後,立刻就變成一個啞巴,一句話也不說。

  秦姐瞅著我說,真變成啞巴了?

  我說,真的,可是我會把它寫成小說。

  秦姐說,照顧一下我的感受,假如我出現在你的小說里,拜託換一個名字可以嗎。

  我說,我也換一個名字出現,這樣我們就可以隱身幕後,看我們自己的故事。

  秦姐說,在小說里我叫秦紅梅,你叫什麼?

  我說,你希望我叫什麼,我就叫什麼?

  秦姐說,那你叫六郎。

  我說,我叫六郎?

  秦姐說,對,你叫六郎,楊家的老六。

  我說,行,我就是六郎,楊家的老六。

  秦姐說,為了我們的新名字乾杯。

  我說,乾杯。

  我給酒杯倒酒。秦姐扎了一塊蟹肉,遞到我的嘴裡。我端起酒杯說,預祝秦姐講的故事美妙動聽。秦姐碰了酒杯說,真講呀,講出去就要了命了。

  我拿起遙控器,把音響聲音調小,還是鋼琴曲,從影音室的四個角落播撒環繞,淙淙流淌。秦姐抽出一支煙,給自己點上,噴出藍色的煙霧。我靠在沙發上,在深度的寂靜里感受鋼琴聲從四面向上匯聚,暗色的地毯吸附著那些華麗的音符,房間裡似乎有一條貪吃蛇,正在吞噬額外的雜音。

  秦姐說,可真要聽,聽了我的故事,就成了我的人了。

  我說,要不呢。

  秦姐按熄了菸頭,打了一下我的胳膊說,一臉的吃相,好像我能逃得過去似的。

  我捏住她的手,往懷裡拉,她掙脫開去說,好好的,不想聽故事了?

  我說,準備好了耳朵,請秦紅梅小姐講述你的故事吧。

  秦姐側身貼著我的耳朵說,小冤家,膽敢把我的事情說出去,看我不閹了你。說著狠狠在我的胳膊擰了一下。我沒有喊疼。其實是疼的。我覺得自己應該男人一點,尤其是在秦姐面前,她成熟大方,應該是喜歡剛毅一點的男人。

  我今天被邀請而來,一個神秘的日子。關於我為何被選中,始終有一些模糊,也許是因為我還沒有被選中過。我猜,也會有別的男人進入過這間地下室,秦姐這麼幹,肯定不會是第一次。

  秦姐嘆了一口氣。

  捂著領口說,也許故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講了這個故事後,我就好像一絲不掛的站在你的面前,我有點老了,你照顧點我的面子好嗎。

  我說,你還不老,你還像一朵花。

  秦姐說,我在你眼睛裡,看到了猙獰,真的好害怕。

  我說,在你講故事之前,我是不會吃掉你的,但是要看故事發展的方向,重要的是你的故事。

  秦姐閉上眼睛說,要死人了,真的不要講出去。

  我說,今天選擇我來,一定是對我有信心的。

  秦姐睜開眼睛,一條手臂環住我的脖頸說,來,吻我一下,給我點勇氣。

  我說,吻那裡?

  她說,你想呢?

  我頷下頭親吻她的臉頰。秦姐掙扎了一下,好像有被燙到,她喘息著說,要不,我們開始吧,我已經不冷靜了。

  秦姐還是講了她的故事。

  她的故事令我驚愕。


  我們略過秦姐的故事,就像我承諾的那樣,永遠不要說出去。

  秦姐講完她的故事,禁不住哭泣起來。我扯了幾張紙巾給她。她給自己倒了大半杯酒,一仰頭喝下去,然後去摸桌子上的煙盒。我攔住她的手說,我們跳支舞吧。

  秦姐說,跳鄧麗君,還是圓舞曲?

  我說,聽你的。

  秦姐去換了光碟,聽前奏是《恰似你的溫柔》。

  我們環抱著跳著。

  柔和的音樂,讓秦姐的情緒平復下來。她說,剛才不吻我的嘴,我已經等著了。

  我說,你不是讓我釣大魚嗎。

  秦姐趴在我的肩頭笑笑。然後悄聲說,今天在這裡,你可以作任何事。

  我說,那你容我想想。

  秦姐說,有什麼好想的,不是說任何事了嗎。

  我說,可是我沒有準備小皮鞭。

  秦姐說,滾你的。

  又說,你真那麼變態嗎?

  我笑笑,以無言作答。

  秦姐說,我喜歡鄧麗君的歌。

  我說,我們把她的歌跳完。

  秦姐說,把酒也喝完,我想醉一下,那樣放的開。

  我說,我也是。

  秦姐埋下頭,暗暗掐了我的腰。

  終於喝光六瓶紅酒,音樂已經停止。

  我去了一次衛生間。地下室空空蕩蕩,沒有一點聲音,幾盆綠植在茶室的一面牆壁,投下清蔬的影子,影子斑駁,好像我複雜的心情。回到影音室,秦姐掐滅手中的煙,滿含幽怨的看著我。我有些醉了,那些早先鼓盪於心的欲望,正在離開我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逃離,正像它們來的時候那樣。

  我腳下踉蹌了一下,走到秦姐面前,把她抵在牆壁上,親吻她的耳垂和臉頰,秦姐閉上眼睛,似乎正在等待疾風暴雨的到來。中途我忽然停下,她睜開眼睛說,怎麼了?

  我說,我們好像漏掉了一個重要的環節。

  秦姐勾住我的脖子說,我已經停不下來了,小冤家。

  我說,不是說可以做任何事。

  秦姐說,那還等什麼?

  我看著她的眼睛說,穿上戲服,畫上裝,想看看你扮上的樣子。

  秦姐明顯驚愕了一下,眼神里滿是狐疑。她扶著牆壁說,你看見了。我點點頭說,上次看見的,睡不著的時候想像過你的扮相,想像過戲裡秦姐,戲外的秦姐,是不是一個味道,一個模樣,一樣的說話腔調。

  秦姐身體搖晃了兩下,抓住我的胳膊,很用力的抓,好像在進行劇烈的思考。

  我說,要為難就算了。

  她打了我一拳說,我真要死了,我喝那麼多幹嘛。

  我仰在沙發上昏昏欲睡,時間過去了許久,秦姐沒有回來。

  空調有點涼,起身去壁櫥里拿了一條薄的羊毛毯,把自己裹起來,蜷縮在沙發上。忽然後悔提了這麼個要求,秦姐明顯猶豫了,也許她說的任何事,並不包含這一個。

  門無聲的開了,然後無聲的關上,那扇門雖然沉重,卻潤滑無比,隔音效果也非常好。我在恍惚里,看見一個古代的女人,趟著碎步來到屏幕前,深深做了一個揖,然後念白道,大人呀,你看奴家來了。我努力睜大眼睛,畫面清晰起來,眼前活脫脫戲裡走出來的人,小立領的對襟水袖青衣,水粉的顏色,前襟上下雙繡紅色並蒂蓮花,頭上是同色的鑽石蝴蝶頭飾,畫了峨眉和大片的眼影。我掙扎坐起,內心好像被嘹亮的號角喚醒,禁不住拍起手來。水袖上下揮舞,揮起一片霧氣,秦姐開口唱道。

  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雲。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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