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過了些日子，良子和大鵬約球，說梁紅飛也要參與，想和我們切磋一番。
我怕在女人面前丟臉，於是提前三天去練習場練球，打算讓老金指導下短切。
到練習場，老金正在給學生上課，自己閒閒的練了一筐球，就坐在沙發上發呆。不一時小璐上來，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拿著一頂漁夫帽。
小璐說，費佳妮給你帶的東西，那天你不在，就擱在我這裡了。
我說，小費來過，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小璐說，費佳妮說，只可偶遇，不能存心。
我說，這話的意思，是嫌我不主動約她了。
小璐說，你怎麼認識她的，聽說她不好相處的。
我說，你坐下說話，站切不好答兌。
小璐坐對面，臉色不好看。
我說，就在秦姐家宴會那天晚上，同門師兄妹，小費多才多藝呢。
小璐說，怪不得你一夜不回來。
我說，你怎麼知道我沒回來？
小璐說，反正我是知道，這個不告訴你。
我說，瀋水灣這個月忽然出現一個瘋子，經常夜裡追人跑。
小璐低下眼眉說，誰會在乎我會不會被瘋子追過呢！
說著眼裡泛起淚花。
我扯了兩張紙巾說，不要鬧情緒，說好了作朋友，我和小費也只是朋友。
小璐擦了眼淚說，可是，她是你的小師妹。
我說，有什麼不同？
她說，那天她去找我，分明是一種挑釁。
我笑笑說，傻女孩，別疑神疑鬼，你值得更好的，我只是一個二手爛地瓜。
小璐戚著眉頭說，說話就說話，幹嘛輕賤自己。
我說，就是，說話就說話，幹嘛抹眼淚，讓人心不心疼。
小璐說，我願意抹眼淚，你心疼卻是為那般。
我說，好了好了，有人看著呢，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今天請你吃飯，算是我道歉。
小璐說，你能有什麼錯，你有小師妹了，飯我就不吃了。說著站起來噔噔噔的離開了。
我給小費打電話，說帽子收到了，非常感謝，特別適合我。小費說適合就好，本來想親手送的，沒想到沒遇上。我說這幾天參加一個政府投標，焦心爛肺，要不早約你打球了。小費說那天她打了一會兒，球打不起來了，下場可能要費勁。我說不行練習場練練，給你指導指導。小費說好呀，很榮幸得到師哥的關注，你有空約我。我說這幾天下午天天練習場，你隨時來，避開周五就行，周五我和良總大鵬梁紅飛約下場。
隔一天，在練習場等到費佳妮，她扎了一個馬尾，比那天宴會上看著年輕許多。
我說，好像之前見過你，這身裝扮似曾相識。
小費笑笑說，是不是看花眼了，球場裡女人多。
我說，不對，肯定見過你，我的感覺向來是準確的。
小費說，看過而沒有記住，看來我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我說，那倒不是，只是我這個人自卑，對於年輕的美女一貫敬而遠之，所以就看的沒那麼清楚。
小費說，你這是在夸自己，不過你看上去確實有那麼一點倨傲。
我說，這麼說，看來我們以前就見過，在秦姐家就不能說是一見鍾情了。
小費把馬尾解開，重新紮了一下，抽出一支七鐵作熱身，左擺擺，右擺擺，做廣播體操一樣。
我說，想起來了，你喜歡靠最右的打位練球。
小費說，還有呢？
說著走到打位上，瞄了一眼草坪，打出第一課球。
我拍手說，想起來了，那天你戴著一頂蒂芙尼藍的漁夫帽，穿著同色的輕質開衫毛衣，短裙子是豎條紋的。
小費又打了一顆球，側頭說，記得這樣清，見面還裝作不認識，你們男人不愧是釣魚的高手。說著又蹲下去擺第三課球。
我說，是你打球的姿勢，喚醒了我的記憶，記憶里有過這麼一個人，打球姿勢特別標準，特別的帥氣。
小費說，可是球打的稀爛。
我說，沒人看你的球，女人打球只要姿勢帥就好了。
小費說，可是秦姐、齊姐她們追求球技，能打出單差點。
我說，那是寂寞中年女人的特徵，她們用太多時間鑽研球技，年輕的女孩，恐怕對高爾夫這項運動的理解與掌握並不能如此深入。
小費說，你呢，你也是單身，為什麼不追求低差點。
我說，我其實是入門級，還沒像秦姐他們那樣如痴如醉，高爾夫這種東西，你越是研究它，它就越是折磨你。秦姐說高爾夫就是她的小冤家，我還沒開始研究它，所以不被它折磨。
小費打完三課球說，怎麼辦，還是不起球。
我說，看出點問題，不一定對，你應該屬於打厚的問題，想像一下，桿頭去向球前10厘米地面，可能會有所改善。
小費停下，抹了一把頭髮說，其實人和人之間，隔著幾個打位不說話，就永遠不會認識，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我說，能說上話的，大概是需要緣分的。
小費說，你相信緣分這個東西嗎？
我說，你怎麼不打了，按我說的打一顆試試。
小費彎腰去擺球，球沒有停住，滾下打墊，在地面走S路線，欲停又走。
我說，你別去管它，再擺一顆就是。
小費還是把它撿回來。
我說，這是你和這顆球的緣分，你把它撿回來，無論打好打壞，你打過這顆球。
小費再次望望草坪，眼睛回到白球身上，用桿頭敲了一下白球前方說，眼睛盯著這裡對嗎？
我說，不是，你還是盯著球，只不過意識里，球桿順利通過球，觸及球前方的地面，有這個意識就行。
小璐來送冷飲，兩個高筒的杯子，吸管並排躺在托盤裡。
我說，小費，這是小璐，認識一下。
小費說，小璐好。
小璐說，費姐好，我和費姐認識的。
我說，重新認識一下，身份不同了，一個是我的小師妹，一個是我的小妹。
小璐說，楊哥、費姐，沒有別的事，我先撤了。
小費說，小璐再見。
我說，再見。
小璐走後，小費忽然說，介紹的還很正式，這裡面有什麼含義呢？
我說，進入高爾夫這個大門口，小璐算是個引路人，本來對高爾夫沒興趣，沒想到幾句話就成為她的客戶。
小費說，見小姑娘好看，是不是想泡人家。
我說，有過這個念頭，後來覺得人家年紀太小下不去手。
小費正色道，所以換了個年紀大一點的，然後又放不下年紀小的。
我苦笑笑說，有時會想，憐香惜玉大概是男人的通病，我也不能免俗，可是為什麼要刻意迴避這些東西呢，以前我是有老婆的人，努力讓自己作一個看上去本分的男人，結果還不是失去了她，所以我認為再偽裝下去沒有意義，只是需要區別，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還有因此而涉及的責任和道義。
小費放下球桿，坐到沙發上摘下手套，把兩根吸管拆開，分別插入高筒杯里，額頭微微的汗，也稍稍戚著。我遞過濕巾，她輕輕擦了，順手把高筒杯遞給我。
兩人無聲，沉默的吸吮著飲料。
齊小冬下場歸來，從會所里上到二樓，手裡拎著一號木，說你們也在這裡呢。我招呼她坐，她不坐，說要找金教練，聊一下一號木偶爾的右曲，是不是和剛調了桿頭角度有關。
小費說，單差點師姐，改日向你討教。
齊小冬說，這事你找秦姐，她比我厲害，今天又贏我三桿。
我說，師姐你先忙，改日再聚聚，最喜歡聽你唱歌。
齊小冬說，那我去了，你們聊，只要秦姐張羅聚會，我們一起響應就是。
小費說，齊姐多好，又謙虛又穩重大方。
我說，其實你也是如此，剛剛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情緒呢，你可以罵人的。
小費說，如果是在幾年前，我肯定會那麼做，居然有男人在我面前大言不慚的談喜歡和愛，呵呵，簡直厚顏無恥，卑鄙至極。
我說，所以女人都喜歡虛偽的男人，而對真誠的男人充滿偏見。
小費說，知道那些話故意氣人的，我不生氣，也不上你的當。一直夢想找一個眼裡都是我的男人，但這些都需要檢驗的不是，假如你偽裝起來，大概也是看不穿的，所以我還算佩服的你的勇氣和直爽，在這一點上，你和秦姐有點像，你們大概是一路人。於是我想，我既然那麼相信秦姐，為何卻對你持有懷疑呢，難道這裡面有什麼在作祟嗎？
我說，什麼在作祟？
小費說，你容我想想，我得說服自己選擇繼續交往還是永不再見。
費佳妮說完這句話後，就忽然銷聲匿跡了。
我像往常一樣，坐在練習場裡消遣時光，挨到天色見黑，和老金去喝酒，或者和小璐去吃個晚餐，尋求寂寞人之間相互的安慰。也勸小璐找個男朋友，小璐說再等等，不知道等什麼。
瀋水灣多了夜騎的人，如幽靈從水裡出來，漂移於高大俊逸的柳樹之間。
我們走著，不時被後面的鈴鐺督促讓路，他們騎行速度飛快，幾乎擦身而過，帶來一陣兒凌厲的涼風。這條路不適合散步了，它失去了往日的寧靜。
小璐在前面等我，她說，你今天走的很慢。
我說，我希望一切都慢下來，容我喘一口氣。
小璐說，你是嫌我走的快嗎？
我說，走吧，沒有。
柳枝輕拂面孔，兩岸燈光在夜色里游離。我喜歡這樣的夜晚，燈光曳麗，良人相伴，可是也有一絲遺憾，假如身邊人是費佳妮，這樣的場景才對。
小璐的肩撞了我的胳膊，她側過臉龐輕快的說，和你說個事呀？
我說，什麼事呀？
小璐說，我攢十萬塊錢了。
我說，嗚呀，你攢這麼多了。
小璐說，我得給自己攢點嫁妝，這樣我能嫁的有底氣一些，也給男方減輕點壓力。
我說，好小璐，總是為他人著想，與人為善。
小璐沉默一下，然後轉身攔在我的面前說，你說與人為善吧，就是經常卑微的為人做一些事，人家還不看在眼裡。
我說，往前走呀，怎麼不走了？
小璐貼近我的肩頭說，小費不在了，重新考慮一下吧。
我摸著她的頭髮說，小璐用了什麼品牌的洗髮水，香味很特別。
小璐的臉貼在肩上，雙手環住我的腰，喃喃說，我很節儉，我不亂花錢的。
我說，幹嘛那麼卑微，愛不是失去自我，愛是要成就自我。
小璐說，可是，我們越走的近我就越是心裡發慌，我擔心一轉身就會失去眼前的一切。
小璐說完，我的心刺痛了一下。許多時候，我們確實是越來越近的走近，也越來越遠的別離著。
我說，傻女孩，當你軟弱的時候，就會有一種慕強心理，當你有一天自己成長了，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麼樣的愛情。
小璐仰起頭說，我知道需要什麼樣的愛情，來，吻我吧。
我低下頭，蜻蜓點水般親了她的髮絲和額頭。
梁斌來瀋陽，知道我單住，索性住進我的出租房。
我說，這下好，連快捷酒店的費用也省了。
梁斌說，我主要是來看看，屋裡有沒有女人的味道。
我說，一進屋就像狗鼻子嗅來嗅去，發現點啥沒？
梁斌癱坐在沙發上，雙腳擱在茶几，一隻手夠著遙控器，打開電視機翻頻道。
我說，拿我這兒真當酒店了。
梁斌說，我去美國呆了一段時間，小孩安排過去上學，走的交換生。
我說，美國是個好地方，你們有錢人都往那裡奔。
梁斌說，看見徐冰了，穿著深色的風衣，抱著一塊牌子，在華人聚集的街道上走來走去，挨個人問需不需要諮詢移民業務。
我說，你換來換去，究竟看那個台？
梁斌說，有地方特色的節目嗎？
我說，這個點是北方經濟頻道的民生熱點，你找一下，主持人叫斌子，還是比較犀利的。
梁斌說，草，我們叫斌子的，都不是吃閒飯的。
我說，徐冰和你說啥了？你特意跑一趟瀋陽。
梁斌說，雞拔毛特意，誰願意管你們閒事，我就是回哈爾濱，高鐵到瀋陽的時候，忽然感覺胃裡不舒服就下車了。
我說，既然胃裡不舒服，那一會兒不出去吃了，下兩袋方便麵，我們對付一下。
梁斌說，滾犢子，我來瀋陽是來吃你一袋方便麵來了。
晚上見黑出去，去了我和老金常去的西塔那邊。
梁斌對這裡的韓國啤酒和烤鰻魚讚不絕口。跟他說了老金的事，他說你是不是想找一個韓國娘們了？我說滾犢子，中國的還沒整明白。
梁斌說，徐冰說你在國內不消停，出入總是美女相伴，怎麼一下子就想開了。
我說，徐冰的話你也信，你是哪伙的？
梁斌說，廢話，我和你睡過一張床，又沒和徐冰睡過，你說和誰近？
我說，睡過也無所謂，人家是自由身。
梁斌說，那我成啥人了，我也不缺女人。
我說，那你這次來瀋陽，究竟是為啥，酒也喝到位了，但是感覺有話沒有說呢。
梁斌撞了一下我的扎啤杯說，杯下酒，然後再來一桶。
我說，隨你便，憋一肚子屎等你拉出來。
服務員把桶裝酒擰開蓋子，給我們看了一眼生產日期，問用不用倒上？梁斌說，倒上用不用小費？我揮揮手說，你忙你的去。梁斌說，你們打高爾夫經常付小費，為什麼到飯店不給服務員小費？我說你要給我不攔著，你是美國富人。梁斌說在美國都給了，就不能差中國人的事。我說你說錯了，這家酒店的服務員是朝鮮過來的。
梁斌說，草，更應該給，朝鮮是階級弟兄，都要一視同仁，小費小費。
我說，你要給你給。
梁斌兩個紅眼珠盯著我，一副意味深長的神情。
我忽然有所醒悟，原來他此次來瀋陽，果真是一個奸細的身份。
梁斌走後，我恍惚起來。
事情怎麼又繞回來了，分手夠徹底呀，徐冰也走的毫不猶豫，這幾乎是一場完美的分手，並無積怨，也不留戀，難道是應了羅貫中那句，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有人想走回頭路了。可是覆水難收，一切已然成型，另一個是我已習慣了自由散漫的生活，甚至連傭人也懶得請。我可以打理生活中的一切，每次回到出租房，那裡等待我的幽寂無比妥帖，好像為我備下的一夜盛宴。
一直恐懼有人走入我的生活。
即使我不乏熱愛，在夢裡有過熱烈的追逐，完善想像中的愛情。我發現我的愛越來越有力量，並更加沉實堅韌，不受世俗的干擾，我一個人愛著，可以和被愛的人無關。
費佳妮好久沒有信息。
等著她那個考慮的結果，有時想簡訊問下，想想還是算了，還是等著吧。我忽然變得暗暗卑微起來，就像小璐對我的那樣。
我坐在練習場裡，等待過無數個下午，眼看夏天就要過去，良子和大鵬曬的越來越黑，球也進步了，他們甚至加入一個叫信天翁的球隊，是梁紅飛介紹的。
良子和大鵬在球隊裡玩的很好，認識了許多新的球友，每天都興致勃勃打拉絲，賭一點小錢，來練習場也少了，我們偶爾只是在球道或者會所里遇見，問問最近的戰況，打個招呼。
練習場裡剩下我和老金。
我們兩個可以在各自的座位坐一下午，彼此不看一眼，不說一句話，而在練習場終於散盡人後，站起來走到一處，一起去喝酒與消遣。我特別喜歡這種感覺，彼此給予了適度的孤獨，不是朋友的朋友。
我怕在女人面前丟臉，於是提前三天去練習場練球，打算讓老金指導下短切。
到練習場，老金正在給學生上課，自己閒閒的練了一筐球，就坐在沙發上發呆。不一時小璐上來，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拿著一頂漁夫帽。
小璐說，費佳妮給你帶的東西，那天你不在，就擱在我這裡了。
我說，小費來過，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小璐說，費佳妮說，只可偶遇，不能存心。
我說，這話的意思，是嫌我不主動約她了。
小璐說，你怎麼認識她的，聽說她不好相處的。
我說，你坐下說話，站切不好答兌。
小璐坐對面，臉色不好看。
我說，就在秦姐家宴會那天晚上，同門師兄妹，小費多才多藝呢。
小璐說，怪不得你一夜不回來。
我說，你怎麼知道我沒回來？
小璐說，反正我是知道，這個不告訴你。
我說，瀋水灣這個月忽然出現一個瘋子，經常夜裡追人跑。
小璐低下眼眉說，誰會在乎我會不會被瘋子追過呢！
說著眼裡泛起淚花。
我扯了兩張紙巾說，不要鬧情緒，說好了作朋友，我和小費也只是朋友。
小璐擦了眼淚說，可是，她是你的小師妹。
我說，有什麼不同？
她說，那天她去找我，分明是一種挑釁。
我笑笑說，傻女孩，別疑神疑鬼，你值得更好的，我只是一個二手爛地瓜。
小璐戚著眉頭說，說話就說話，幹嘛輕賤自己。
我說，就是，說話就說話，幹嘛抹眼淚，讓人心不心疼。
小璐說，我願意抹眼淚，你心疼卻是為那般。
我說，好了好了，有人看著呢，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今天請你吃飯，算是我道歉。
小璐說，你能有什麼錯，你有小師妹了，飯我就不吃了。說著站起來噔噔噔的離開了。
我給小費打電話，說帽子收到了，非常感謝，特別適合我。小費說適合就好，本來想親手送的，沒想到沒遇上。我說這幾天參加一個政府投標，焦心爛肺，要不早約你打球了。小費說那天她打了一會兒，球打不起來了，下場可能要費勁。我說不行練習場練練，給你指導指導。小費說好呀，很榮幸得到師哥的關注，你有空約我。我說這幾天下午天天練習場，你隨時來，避開周五就行，周五我和良總大鵬梁紅飛約下場。
隔一天，在練習場等到費佳妮，她扎了一個馬尾，比那天宴會上看著年輕許多。
我說，好像之前見過你，這身裝扮似曾相識。
小費笑笑說，是不是看花眼了，球場裡女人多。
我說，不對，肯定見過你，我的感覺向來是準確的。
小費說，看過而沒有記住，看來我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我說，那倒不是，只是我這個人自卑，對於年輕的美女一貫敬而遠之，所以就看的沒那麼清楚。
小費說，你這是在夸自己，不過你看上去確實有那麼一點倨傲。
我說，這麼說，看來我們以前就見過，在秦姐家就不能說是一見鍾情了。
小費把馬尾解開，重新紮了一下，抽出一支七鐵作熱身，左擺擺，右擺擺，做廣播體操一樣。
我說，想起來了，你喜歡靠最右的打位練球。
小費說，還有呢？
說著走到打位上，瞄了一眼草坪，打出第一課球。
我拍手說，想起來了，那天你戴著一頂蒂芙尼藍的漁夫帽，穿著同色的輕質開衫毛衣，短裙子是豎條紋的。
小費又打了一顆球，側頭說，記得這樣清，見面還裝作不認識，你們男人不愧是釣魚的高手。說著又蹲下去擺第三課球。
我說，是你打球的姿勢，喚醒了我的記憶，記憶里有過這麼一個人，打球姿勢特別標準，特別的帥氣。
小費說，可是球打的稀爛。
我說，沒人看你的球，女人打球只要姿勢帥就好了。
小費說，可是秦姐、齊姐她們追求球技，能打出單差點。
我說，那是寂寞中年女人的特徵，她們用太多時間鑽研球技，年輕的女孩，恐怕對高爾夫這項運動的理解與掌握並不能如此深入。
小費說，你呢，你也是單身，為什麼不追求低差點。
我說，我其實是入門級，還沒像秦姐他們那樣如痴如醉，高爾夫這種東西，你越是研究它，它就越是折磨你。秦姐說高爾夫就是她的小冤家，我還沒開始研究它，所以不被它折磨。
小費打完三課球說，怎麼辦，還是不起球。
我說，看出點問題，不一定對，你應該屬於打厚的問題，想像一下，桿頭去向球前10厘米地面，可能會有所改善。
小費停下，抹了一把頭髮說，其實人和人之間，隔著幾個打位不說話，就永遠不會認識，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我說，能說上話的，大概是需要緣分的。
小費說，你相信緣分這個東西嗎？
我說，你怎麼不打了，按我說的打一顆試試。
小費彎腰去擺球，球沒有停住，滾下打墊，在地面走S路線，欲停又走。
我說，你別去管它，再擺一顆就是。
小費還是把它撿回來。
我說，這是你和這顆球的緣分，你把它撿回來，無論打好打壞，你打過這顆球。
小費再次望望草坪，眼睛回到白球身上，用桿頭敲了一下白球前方說，眼睛盯著這裡對嗎？
我說，不是，你還是盯著球，只不過意識里，球桿順利通過球，觸及球前方的地面，有這個意識就行。
小璐來送冷飲，兩個高筒的杯子，吸管並排躺在托盤裡。
我說，小費，這是小璐，認識一下。
小費說，小璐好。
小璐說，費姐好，我和費姐認識的。
我說，重新認識一下，身份不同了，一個是我的小師妹，一個是我的小妹。
小璐說，楊哥、費姐，沒有別的事，我先撤了。
小費說，小璐再見。
我說，再見。
小璐走後，小費忽然說，介紹的還很正式，這裡面有什麼含義呢？
我說，進入高爾夫這個大門口，小璐算是個引路人，本來對高爾夫沒興趣，沒想到幾句話就成為她的客戶。
小費說，見小姑娘好看，是不是想泡人家。
我說，有過這個念頭，後來覺得人家年紀太小下不去手。
小費正色道，所以換了個年紀大一點的，然後又放不下年紀小的。
我苦笑笑說，有時會想，憐香惜玉大概是男人的通病，我也不能免俗，可是為什麼要刻意迴避這些東西呢，以前我是有老婆的人，努力讓自己作一個看上去本分的男人，結果還不是失去了她，所以我認為再偽裝下去沒有意義，只是需要區別，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還有因此而涉及的責任和道義。
小費放下球桿，坐到沙發上摘下手套，把兩根吸管拆開，分別插入高筒杯里，額頭微微的汗，也稍稍戚著。我遞過濕巾，她輕輕擦了，順手把高筒杯遞給我。
兩人無聲，沉默的吸吮著飲料。
齊小冬下場歸來，從會所里上到二樓，手裡拎著一號木，說你們也在這裡呢。我招呼她坐，她不坐，說要找金教練，聊一下一號木偶爾的右曲，是不是和剛調了桿頭角度有關。
小費說，單差點師姐，改日向你討教。
齊小冬說，這事你找秦姐，她比我厲害，今天又贏我三桿。
我說，師姐你先忙，改日再聚聚，最喜歡聽你唱歌。
齊小冬說，那我去了，你們聊，只要秦姐張羅聚會，我們一起響應就是。
小費說，齊姐多好，又謙虛又穩重大方。
我說，其實你也是如此，剛剛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情緒呢，你可以罵人的。
小費說，如果是在幾年前，我肯定會那麼做，居然有男人在我面前大言不慚的談喜歡和愛，呵呵，簡直厚顏無恥，卑鄙至極。
我說，所以女人都喜歡虛偽的男人，而對真誠的男人充滿偏見。
小費說，知道那些話故意氣人的，我不生氣，也不上你的當。一直夢想找一個眼裡都是我的男人，但這些都需要檢驗的不是，假如你偽裝起來，大概也是看不穿的，所以我還算佩服的你的勇氣和直爽，在這一點上，你和秦姐有點像，你們大概是一路人。於是我想，我既然那麼相信秦姐，為何卻對你持有懷疑呢，難道這裡面有什麼在作祟嗎？
我說，什麼在作祟？
小費說，你容我想想，我得說服自己選擇繼續交往還是永不再見。
費佳妮說完這句話後，就忽然銷聲匿跡了。
我像往常一樣，坐在練習場裡消遣時光，挨到天色見黑，和老金去喝酒，或者和小璐去吃個晚餐，尋求寂寞人之間相互的安慰。也勸小璐找個男朋友，小璐說再等等，不知道等什麼。
瀋水灣多了夜騎的人，如幽靈從水裡出來，漂移於高大俊逸的柳樹之間。
我們走著，不時被後面的鈴鐺督促讓路，他們騎行速度飛快，幾乎擦身而過，帶來一陣兒凌厲的涼風。這條路不適合散步了，它失去了往日的寧靜。
小璐在前面等我，她說，你今天走的很慢。
我說，我希望一切都慢下來，容我喘一口氣。
小璐說，你是嫌我走的快嗎？
我說，走吧，沒有。
柳枝輕拂面孔，兩岸燈光在夜色里游離。我喜歡這樣的夜晚，燈光曳麗，良人相伴，可是也有一絲遺憾，假如身邊人是費佳妮，這樣的場景才對。
小璐的肩撞了我的胳膊，她側過臉龐輕快的說，和你說個事呀？
我說，什麼事呀？
小璐說，我攢十萬塊錢了。
我說，嗚呀，你攢這麼多了。
小璐說，我得給自己攢點嫁妝，這樣我能嫁的有底氣一些，也給男方減輕點壓力。
我說，好小璐，總是為他人著想，與人為善。
小璐沉默一下，然後轉身攔在我的面前說，你說與人為善吧，就是經常卑微的為人做一些事，人家還不看在眼裡。
我說，往前走呀，怎麼不走了？
小璐貼近我的肩頭說，小費不在了，重新考慮一下吧。
我摸著她的頭髮說，小璐用了什麼品牌的洗髮水，香味很特別。
小璐的臉貼在肩上，雙手環住我的腰，喃喃說，我很節儉，我不亂花錢的。
我說，幹嘛那麼卑微，愛不是失去自我，愛是要成就自我。
小璐說，可是，我們越走的近我就越是心裡發慌，我擔心一轉身就會失去眼前的一切。
小璐說完，我的心刺痛了一下。許多時候，我們確實是越來越近的走近，也越來越遠的別離著。
我說，傻女孩，當你軟弱的時候，就會有一種慕強心理，當你有一天自己成長了，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麼樣的愛情。
小璐仰起頭說，我知道需要什麼樣的愛情，來，吻我吧。
我低下頭，蜻蜓點水般親了她的髮絲和額頭。
梁斌來瀋陽，知道我單住，索性住進我的出租房。
我說，這下好，連快捷酒店的費用也省了。
梁斌說，我主要是來看看，屋裡有沒有女人的味道。
我說，一進屋就像狗鼻子嗅來嗅去，發現點啥沒？
梁斌癱坐在沙發上，雙腳擱在茶几，一隻手夠著遙控器，打開電視機翻頻道。
我說，拿我這兒真當酒店了。
梁斌說，我去美國呆了一段時間，小孩安排過去上學，走的交換生。
我說，美國是個好地方，你們有錢人都往那裡奔。
梁斌說，看見徐冰了，穿著深色的風衣，抱著一塊牌子，在華人聚集的街道上走來走去，挨個人問需不需要諮詢移民業務。
我說，你換來換去，究竟看那個台？
梁斌說，有地方特色的節目嗎？
我說，這個點是北方經濟頻道的民生熱點，你找一下，主持人叫斌子，還是比較犀利的。
梁斌說，草，我們叫斌子的，都不是吃閒飯的。
我說，徐冰和你說啥了？你特意跑一趟瀋陽。
梁斌說，雞拔毛特意，誰願意管你們閒事，我就是回哈爾濱，高鐵到瀋陽的時候，忽然感覺胃裡不舒服就下車了。
我說，既然胃裡不舒服，那一會兒不出去吃了，下兩袋方便麵，我們對付一下。
梁斌說，滾犢子，我來瀋陽是來吃你一袋方便麵來了。
晚上見黑出去，去了我和老金常去的西塔那邊。
梁斌對這裡的韓國啤酒和烤鰻魚讚不絕口。跟他說了老金的事，他說你是不是想找一個韓國娘們了？我說滾犢子，中國的還沒整明白。
梁斌說，徐冰說你在國內不消停，出入總是美女相伴，怎麼一下子就想開了。
我說，徐冰的話你也信，你是哪伙的？
梁斌說，廢話，我和你睡過一張床，又沒和徐冰睡過，你說和誰近？
我說，睡過也無所謂，人家是自由身。
梁斌說，那我成啥人了，我也不缺女人。
我說，那你這次來瀋陽，究竟是為啥，酒也喝到位了，但是感覺有話沒有說呢。
梁斌撞了一下我的扎啤杯說，杯下酒，然後再來一桶。
我說，隨你便，憋一肚子屎等你拉出來。
服務員把桶裝酒擰開蓋子，給我們看了一眼生產日期，問用不用倒上？梁斌說，倒上用不用小費？我揮揮手說，你忙你的去。梁斌說，你們打高爾夫經常付小費，為什麼到飯店不給服務員小費？我說你要給我不攔著，你是美國富人。梁斌說在美國都給了，就不能差中國人的事。我說你說錯了，這家酒店的服務員是朝鮮過來的。
梁斌說，草，更應該給，朝鮮是階級弟兄，都要一視同仁，小費小費。
我說，你要給你給。
梁斌兩個紅眼珠盯著我，一副意味深長的神情。
我忽然有所醒悟，原來他此次來瀋陽，果真是一個奸細的身份。
梁斌走後，我恍惚起來。
事情怎麼又繞回來了，分手夠徹底呀，徐冰也走的毫不猶豫，這幾乎是一場完美的分手，並無積怨，也不留戀，難道是應了羅貫中那句，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有人想走回頭路了。可是覆水難收，一切已然成型，另一個是我已習慣了自由散漫的生活，甚至連傭人也懶得請。我可以打理生活中的一切，每次回到出租房，那裡等待我的幽寂無比妥帖，好像為我備下的一夜盛宴。
一直恐懼有人走入我的生活。
即使我不乏熱愛，在夢裡有過熱烈的追逐，完善想像中的愛情。我發現我的愛越來越有力量，並更加沉實堅韌，不受世俗的干擾，我一個人愛著，可以和被愛的人無關。
費佳妮好久沒有信息。
等著她那個考慮的結果，有時想簡訊問下，想想還是算了，還是等著吧。我忽然變得暗暗卑微起來，就像小璐對我的那樣。
我坐在練習場裡，等待過無數個下午，眼看夏天就要過去，良子和大鵬曬的越來越黑，球也進步了，他們甚至加入一個叫信天翁的球隊，是梁紅飛介紹的。
良子和大鵬在球隊裡玩的很好，認識了許多新的球友，每天都興致勃勃打拉絲，賭一點小錢，來練習場也少了，我們偶爾只是在球道或者會所里遇見，問問最近的戰況，打個招呼。
練習場裡剩下我和老金。
我們兩個可以在各自的座位坐一下午，彼此不看一眼，不說一句話，而在練習場終於散盡人後，站起來走到一處，一起去喝酒與消遣。我特別喜歡這種感覺，彼此給予了適度的孤獨，不是朋友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