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第一次遇見小師妹，是在學球一年後。下過幾十次場，球還是亂飛，不時回頭找老金找䃼。由於混的熟，教練費不再交，只是請他喝酒和洗浴。老金朋友不多，有時主動約我，搶著買單，看來是拿我當朋友處了。
那天上午，我無事在練習場閒坐，天氣慢慢熱起來，練習場開了電風扇。
昨天徐冰給我發簡訊，問我出去不，可以幫我辦出去。我說你干中介了？她說沒有，就是想幫你辦了。我問辦出去用錢不？她說滾犢子，不用錢能辦事。我沒有接下文。我剛從陰影里走出來，用高爾夫填補了生活的空缺，喜歡高爾夫，又不用對它負任何責任，感覺這樣挺好，想活的輕鬆些，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只為公司的事操心，公司之外充滿惰性。
我時常一個人坐在打位的沙發上，坐一下午，直至太陽西沉。二樓生意不溫不火，上來的客人也安靜，好像是從一樓的喧囂里浮上來隱士，在不顯得擁擠的打位上慢慢揮桿，或者坐下抽菸，喝掉眼前的咖啡，消磨時間，充滿懈怠。
我不時和秦姐說說話。
秦姐以前是一名京劇演員，不過早已經不唱，在家相夫教子。如今女兒出國，老頭子常駐無錫，公司和工廠開在那邊，她去呆過一段時間，不適應就回來了。秦姐抽菸，一支接一支抽，不抽菸的時候就站起來，慢慢打幾顆球，絕不用力，跟我正好相反。
我說，不要嗓子了？
她說，從嫁人那刻起，就把這個行當放棄了。
我說，我有一個叔叔，從京劇團退下來後，每天去公園和票友唱，唱了一輩子，還沒有唱夠。
秦姐說，有人留在那裡，有人出來了，不一樣。
我說，真一句不唱了？
她說，有時在家唱流行歌曲，一個人躲在地下室。老頭子在地下室存了不少酒，我一邊唱歌，一邊喝酒，我的舞台時光消失了，找不回來了，藝術生命已經死在了過去。
我說，其實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死亡或者消失，它只是被隱藏在某個角落，等待著被打撈或者挖掘。
秦姐嗤嗤笑，眯了眼說，楊總你幫我打撈打撈。
我說，姐我也是失落者之一，我還等著被人打撈呢。
秦姐瞄了我一眼，端起咖啡說，那個小丫頭，給沒給你打撈過？說著吹去咖啡上白色的泡沫，輕輕抿了一口，表情憑空停住，兩隻眼珠左右轉動，異常的靈活。
我說，還說不唱了，渾身都是戲。
秦姐笑笑說，別逃避，小丫頭你是不是一手？
我也笑笑說，人家想要的是白馬王子，我只是一個不想負責的二手老爺們，玩玩行，但是怕玩出感情來。
秦姐說，有空到我家地下室唱唱歌，我不粘人。
我說，有空去偷幾箱酒，幫你們消化一下，不然酒也會過期的。
秦姐說，只偷酒呀。
我說，我姐喜歡年輕的，我得有自知之明。
秦姐格格笑，笑的花枝亂顫，笑出一顆眼淚來。
和秦姐打過兩場球，根本打不到一處，她是單差點，我是百杆選手。打高爾夫的人都知道，這樣的組合相當於互相折磨，沒有絲毫的樂趣可言。唯一可欣慰的是，我打球不行，拿話來找補，秦姐也喜歡說笑，用秦姐的話說，沒成為球友，卻成了話友。就這樣和秦姐熟悉了，也認識了她的閨蜜們。
我曾試探過小璐。
我說，給你買台車呀？小璐說，買車幹什麼，你也不寬綽。
我說，寬綽不寬綽，不差一台車錢。
小璐說，等將來有一定的吧。
我知道這個「有一定」是什麼意思，我給不了這個東西。喜歡是一回事，真要當真就是另外一回事。我和徐冰青梅竹馬都散了，心裡也落下陰影，「有一定」絕無可能。
某個周六下場打球回來，正坐練習場和良子、大鵬復盤。幾個人里良子打的算好的，好是因為認真，而我和大鵬就是追求距離，切推細活上差很多。正說著話，忽然接到秦姐電話，問都誰在？
我說，老金、良總和鵬總。
秦姐說，那正好，一個不許跑，閨蜜組織partry，這裡就缺男人。
我對眼前的幾人說，秦姐家聚會，邀請我們幾個過去。大鵬說他要去接孩子，接完孩子直接過去。良子說直接司機接不就行了。大鵬講昨天晚上和孩子約好的，今天必須他去接，孩子說要給他驚喜，不能讓孩子失望。
我和秦姐說，我和老金、良總先過去十二橡樹，鵬總稍後自己來。
秦姐說，好好，不聚不散。
仨人坐良子車上二環，沿二環往東陵別墅區。良子車有司機，我們做好了喝多的準備。聽說秦姐的閨蜜們打球和喝酒都有一套，沒實質接觸過，但是看面相，就是幾個難纏的妖精，想來各種手段也是有的。
到十二橡樹門口，給秦姐打了電話，秦姐讓保安放進來，說沿著水系走，到景觀帶，正對著的獨棟就是她家，她會把紅裙子掛在二樓陽台作信號。
開車沿水系往裡走，漫坡緩行，周圍都是北美復古風格建築，錯落有致，優美典雅大方。聽說過這個樓盤，開盤時非常火爆，開售三天就銷售一空，秦姐家是樓王，直接找到總部的關係才買到。
剛過一座橋，寬敞地帶閃現幾排獨棟，沿彎曲水系兩側而建。再走百十米，來到中心景觀地帶，其中一個大獨棟三樓陽台，飄揚紅色紗裙，紗裙旁邊站了一個女人，正憑欄觀景。
車子繞了兩繞，來到秦姐家門前，陽台觀景的女子身穿白色連衣裙，並不是秦姐。
我大聲說，秦姐，客人到了不出來迎接呢！
陽台上白衣女人說，幾個大男人，幹嘛這麼矯性，進來便是了。
我說，不是還有國際友人韓國歐巴嗎。
正說著，秦姐從二樓處的台階閃現，口裡招呼大家說，怪快的，說到就到了。我說不是掛在二樓陽台，怎麼變成三樓陽台了，猶豫半天。秦姐走到外樓梯拐角，指著陽台說，從南面看是三樓，但是從北面是二樓，這邊的獨棟都是台地結構。又仰頭大聲說，小師妹，客人來了，你不下樓來迎一下！被叫做小師妹的說，遠遠就看見車來了，左拐一下，右拐一下，還合計不是我們的客人呢。
我說，多繞了幾下，欣賞一下小區的景色，下次提前半天來，一定在小區轉一轉。
秦姐說，覺得好，良總楊總都可以買一套，我有關係，能從私人手裡拿到，聯排獨棟都有。
良子說，秦姐，我家孩子上學，恐怕不方便，楊總沒有這個顧慮。
我說，別抬舉我，能買得起算。
露台白衣女子說，讓秦姐祝你一臂之力。
秦姐說，我把小師妹的嫁妝借來，助楊總的一臂之力。
小師妹說，我全力才買了一套，但是在秦姐那裡，只是小拇指丁點的意思。
隨秦姐進屋參觀，一二樓是客廳和居室，半地下的那層做了酒窖、茶室、健身舞蹈間和影音室，空間很大，如同迷宮。
秦姐穿了半截的綠色布裙，藕白的胳膊上戴一個玉鐲，耳朵上垂兩個水珠掛飾，短髮不長，到脖頸而止，一身的清爽里顯出一股獨特的氣質。
我說，秦姐，看這身精心打扮，今天肯定有特別的客人來。
秦姐回身一拳，笑道，別嚼舌根子，今天的主角可不是我，本來穿淡了就避嫌，你還偏偏往我身上扯。
良子說，楊總可不是扯，他這個人從來不說奉承話。
我說，良總最懂我。
秦姐說，嘴裡灌了蜜一般，還不是扯，拿我這個半大老婆子開心。
老金一直沒說話，忽然說，中國有句古話，吃人家嘴短，楊總怕人情，欠的多了。
聽了他的話，大家一起笑起來。轉出地下室，來到樓前臨水系的大空場，條桌上已經擺滿飲品、餐點、各式好看的中西菜餚。
幾位女士在旁邊盪鞦韆，歡聲笑語陣陣。鞦韆一邊的草坪上，小師妹抱了一條松獅，臉對臉玩貼貼，每貼過去一次，松獅就閉上眼睛，很享受的樣子。良子接過來嘗試了一下，結果松獅歪著頭躲開，一臉的嫌棄，引得大家又笑起來。
秦姐一一互相介紹了，有的人都已經在球場見過，並不陌生，只是小師妹是初次見面，看著比秦姐小不少，臉型特別精緻，有點法國女人的味道。
寒暄過後，傭人開始上熱菜。
秦姐悄然拉我的衣袖說，當回勞力，幫我搬兩箱酒出來。
於是往地下室來，走到健身舞蹈間，我說秦姐你跳舞？秦姐說瞎蹦躂，閒著也是閒著。我說今天露一手。秦姐說跳舞是小師妹教的，她以前是跳舞的出身，要露一手也應該是小師妹。
酒窖的門是關著的，沉重的大門，打開後涼氣撲面。密密麻麻的格子裡都是紅酒，也有一些木桶擺在地中間，一些成箱的威士忌和茅台羅列在最裡面。我說酒窖里還要開冷氣。秦姐講有的酒需要恆溫保存，所以空調是二十四小時開著的。說著回頭看我一眼，笑笑說，秦姐這身打扮，真的漂亮嗎？
我說，最主要的是，有品味，上檔次。
秦姐貼著我的耳朵說，你個死鬼，有一天發現你是忽悠我的，我就把你的舌頭剁下來。
我說，香水味也好聞，暗香襲人的感覺。
秦姐打了我一拳說，這樣夸就噁心了，不過衣服確實是法國買的，耳珠是義大利設計師的作品，你的眼光還行。
找到要搬的酒箱，兩個摞在一塊，搬著往出走。
走到門口，秦姐扯了我的腰襟說，小楊，今天注意表現點，小師妹平時不露面，姐姐可是煞費苦心了。
我說，我的姐，感情今天是鴻門宴，我是一點準備都沒有。
秦姐說，擇日不如撞日，看我眼色行事就行。
我說，太為難我了。
秦姐推了我一把說，小冤家，別撿了便宜還賣乖。
得到秦姐的授意後，我就變得拘謹起來。
小師妹家門顯赫，我卻是白人一個，而且出租屋裡還躺著一本離婚證。有的時候，自卑充斥心頭，也有一些不滿，為什麼離婚這個標籤如此令人沮喪，而在其他領域，具有經驗往往意味著價值，唯一在婚姻這裡，越是具有經驗者，就越是被人家嫌棄。
晚宴點了一些薰香，臨了水系，蚊蟲便多，好看是好看，但是多了一份苦楚。幸好春夏交替季節，蚊蟲還沒旺盛起來。席間男女混坐，我被叫到小師妹左側，欠身坐下，左右微笑示意。右側是何雲娜、齊小冬，最右有一個空位留給大鵬。打了電話，說正在路上，有二十分鐘也快到了。對面依次是梁紅飛、老金、秦姐、良子和李望舒。
酒宴開始，秦姐站起來托著酒杯，風情萬種的模樣，款款說，今天是臨時湊的局，怠慢了大家，改日搞一個正式的，再請大家一遍，算作補償和道歉。
良子說，秦姐言過了，打電話就來的，都不是外人，感謝秦姐今日特殊的安排，滿座美女作陪，不勝榮幸。
我站起來舉著酒杯說，秦姐電話打的及時，正好也到飯點，又加上說現場有美女，那我們還猶豫啥，趕快來就是了。
老金也站起來，捏著酒杯說，參加美女聚會，不勝榮幸，如果有下次，這樣的好機會，一定不要放過我。
說完大家又笑。
女人堆里梁紅飛說，本來張羅的是女人局，卻來了一幫羅漢，害得我沒準備，只穿了一件便服出來。
良子說，我們就更是，打球的衣服還沒換，一聽秦姐召喚，立刻就拍馬趕到，禮物也沒來得及準備。
秦姐說，你們來了就是最好的禮物，娘們們說是不是。
女人齊聲說是。
小師妹卻冷冷說，幹嘛說娘們，那不是自輕自賤嗎，要說也是花兒們。
秦姐哈哈笑，說，忘了還有一個不是娘們的，這就挑上理了，不過小師妹這句花兒們，值得我們共同干一杯，祝願我的朋友們，永遠像花一樣漂亮，像花一樣芬芳。
老金說，祝願花兒們旁邊，蜜蜂嗡嗡嗡。
大家歡笑著碰杯乾了。
幹完我說，沒想到，今天金教練風頭這麼盛，到處是笑點。
秦姐白了我一眼說，楊總可是個才子，不能落在金總後頭。
我說，我已經在花園裡暈頭轉向了，前後左右都是好看的花兒們，我甘願做一隻小蟲子，醉臥花心不思歸。
齊小冬說，楊總，你好像失言了，蟲子意味著只選一個花心鑽，今天你說說，你要鑽那個？
我看了看左右說，還是不得罪大家，我變成一隻蝴蝶吧。
梁紅飛說，這麼說已經晚了，罰酒三杯，罰酒三杯。
李望舒說，開局就被人家嫌棄，這個酒簡直沒法喝下去了。
我看了看何雲娜，為難的說，何姐，你看罰一杯可以不，幫忙求個情。
何雲娜說，你問問小師妹，她若是答應我也認了。
我扭過頭，看向小師妹的額頭，說，小師妹，師出同門，還求放過。
小師妹抹了一把頭髮說，你說放過就放過，一句話顯得浮皮潦草沒誠意。
我說，要什麼樣的誠意？
秦姐端著酒杯晃了一下。
我站起身，托著酒杯說，剛才不幸失言，向諸位美女道歉，為了表達誠意，我先幹了這一杯。
說著一飲而盡。
秦姐說，楊總誠意大家都見到了，這樣吧，我們的處罰取個中，不罰三杯，也不罰一杯，罰個兩杯可以不？
女人們見秦姐說話，沒有不應的，只是李望舒說，看來看去，我是看明白了，秦姐的花心可能被蟲子鑽過了，所以出來幫著說話。
大家笑，小師妹一旁捂嘴。
秦姐說，李望舒，旁人這話說得，你可說不得。
李望舒說，我怎麼說不得？
秦姐說，你都鬧蟲災了，還來嘲笑我這隻有一隻蟲子的。
大家又笑。
梁紅飛說，秦姐，說話可不帶揭短的，望舒今天玉女打扮，絕不是出師無意。
李望舒說，老梁呀，你這是幫我還是毀我呵呵，我今天要完蛋了，完蛋了，再想釣一隻恐怕不行了。
何雲娜說，自己浪的大，還嫌人家起水花，活該活該。
齊小冬說，完了完了，剛開局就自相殘殺，忘了怎麼約定的了？
良子說，敢問各位美女約定什麼了，可不可以講一講。
秦姐說，小破孩，還是不要聽，聽了鬧耳朵。
李望舒說，良總挨過來，我偷偷告訴你，不能讓他們聽見。
良子說，美女稍安勿躁，一會兒大鵬就到，你稀罕大鵬那樣留洋范，把他給你留著。
李望舒口裡「去」了一聲，然後和女人們熱烈探討起大鵬純正的倫敦腔英語和胸脯上的肌肉，以及一夜究竟能「貓」幾次。秦姐看局面有些失控，就把話題拉回來說，各位各位，今天我是東家，楊總在我的地盤失言，也有我的過錯，我陪楊總一杯，算做是給楊總陪個不是。
我說，呀呀，秦姐，你若陪我一杯酒，我是求之不得，陪不是這話千萬不要說，不然我就坐不住了。
說著舉著酒杯和秦姐碰杯，接下說，秦姐，今天別的不說，千言萬語都在酒里，兄弟我敬你一杯，先幹了。
秦姐也幹了。
這邊才坐下，那邊梁紅飛說，大家剛才都聽到了，楊總自稱兄弟，這句話是什麼出處，有什麼典故，秦姐何時認了這麼一個弟弟，報紙上沒登告示，私下裡也沒有提前交代過，快說一說，說不明白酒還是要罰的。
秦姐說，要我說，還是楊總說？
梁紅飛說，當然是自稱為兄弟的人說。
我把紅酒給秦姐續上，也給自己倒了，拿捏著話怎麼說。這時電話響起，看是大鵬的，就對大家說大鵬到了，要到門口迎一下。秦姐也要起身去迎，良子說剛開席，主不能離桌，還是楊總去。
說話間我已經走出來，站在路邊等待。手機進簡訊，看是小璐發來的，問在哪裡？我回覆說，在秦姐家宴會。小璐回復，哦，少喝點，需要去接嗎？我回，良子司機在，到時一起回去。
我在江南球場會所里喝過幾回酒，酒後都是小璐幫我開車送回來，一來二去，就習慣喊她接送。有時不回家，半路去喝杯咖啡，喝壺茶，或者沿著渾河走一走，消磨掉無聊的時光。
大鵬的M6緩緩停在路邊。
裡面車位已滿。良子的司機說他幫忙看著，大鵬就把鑰匙交給他，問他吃飯沒？回答說車裡吃的喝的都有備著。
我和大鵬進入宴會現場。
大鵬和大家寒暄落座。梁紅飛還記得前帳，問我下文。秦姐重新站起來，捏著酒杯眼含笑意說，這回人是齊了，剛才算是宴會的預熱，大家拿楊總開玩笑，楊總也是老實人，被為難的不要不要的，現在一切翻篇過去，我重新再提一回，言歸正傳。
大家齊聲說好。
秦姐說，首先這第一杯酒，敬給高爾夫這項運動，我們因此相識結緣，帥哥美女，快樂開心，高爾夫不能深藏功與名，同時呢，我們也把這杯酒敬給金教練，他隻身來中國，傳播高爾夫文化，可以說是瀋陽高爾夫宗師級別的人物，就連許多教練都是他的門生，我們作為平常人，有幸成為金教練學生，得益於先生教導，從球技到文化，所以說，今天在座的各位，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同門師兄妹，希望以後多多聯繫，多親多近，大家說好不好？
說著酒杯揚起來。
大家齊聲說好，紛紛和秦姐與老金碰杯，也和其他人碰杯。我碰杯回來，轉向左側說，小師妹，咱倆碰一個。
小師妹擰著眉頭說，叫我小師妹可不成，我比你入門早，只是這兩年沒怎麼打。
我小聲說，小師妹好聽，叫師姐就把你叫老了。
小師妹聽了，盈盈一笑，和我碰了杯。
秦姐說，楊總和小師妹，你倆嘀咕什麼，怕我們聽見不成？
我說，打官司，排輩分。
秦姐說，然後呢。
我說，答應做我小師妹了。
大鵬說，剛看見一個美女，就被楊總搶去了，我和良總怎麼辦，我們上哪兒找小師妹？
梁紅飛說，怎麼還爭上了，小師妹是小師妹，我們是什麼？
李望舒說，就是，真拿豆包不當乾糧。
我說，梁總李總，這個咱們以前不是論過，怎麼也是師姐，也是你們要求過的。
梁紅飛說，我不要作師姐了，我要作小師妹，我們才同歲。
李望舒說，我也是，我也要作小師妹，我要饞死帥哥們。
秦姐說，看來今天小師妹搶手，金總得多收幾個小師妹了。
老金聽大家說來說去，正恍惚著，聽見說到自己，問我說他什麼呢，是要他喝酒嗎？
我說，小師妹不夠分了，大家讓你多收幾個女生。
老金說，不是我不收，是女生都被帥氣教練留下，過不來我這裡。
小師妹說，那就對了，金教練，我敬你一杯，以後不要新的小師妹，我是最後一個了。
說著和老金碰杯喝酒。老金雲裡霧裡，還是把酒喝了。
何雲娜說，這是要萬千寵愛於一身呀小費。
梁紅飛說，小費，好羨慕你，從此姐姐們容顏花漸落，只有小費花正濃。
李望舒說，小費討厭了，小費和師姐們爭蟲子。
齊小冬說，你倆矜持些，女人要做夜來香，蟲子才會上門來。
小師妹給金教練和自己重新倒了酒，站起來舉著酒杯說，說好了，小費是大家的小師妹，誰也不許反悔，良總和鵬總也沒有意見吧？
大鵬說，求之不得，小師妹好。
良子舉起酒杯說，小師妹，就這麼定了，從今天開始，我也是有小師妹的人了。
梁紅飛說，都不要高興太早，小師妹遲早被蟲子帶走，你們什麼也撈不著。
李望舒說，就是，你們只能眼饞，不如和師姐談談心，師姐們也很溫柔的。
小師妹說，哎呀呀，你倆別是老搶話，等我說完的。
秦姐笑說，今天蟲子夠用，大家不要急，等人家講完的。
小師妹說，我今天借花獻佛，拿這杯酒敬韓國歐巴和師哥師姐們，酒喝下了，今後諸位多多關照。說著欠著身子挨個去碰杯，歡喜異常，我給讓出身位，探身對秦姐說，良總帶了司機在外面。秦姐轉頭對良子說，良總，司機也叫來入席，大家不是外人。良子笑說，叫他未必來，不如讓廚房安排兩樣飯菜。秦姐喝了杯中酒，回身叫傭人安排此事。
不一時掌燈，重新布置了薰香，菜餚果品陸續上，吃不多少，堆疊羅列，長條桌上滿滿登登。
別墅區終是清寂，燈光稀疏，如村落里的人家，只是每一處燈光，皆恢弘壯麗，華彩紛呈，更兼美式莊園風格建築尖頂和露台造型在暗夜裡凸顯，便平添了一種異國情味。
秦姐家前鄰，可能無人居住，樓內漆黑無聲。
這邊人影燈影搖曳，說說笑笑，一邊說高爾夫球場上的趣事，一邊聊各自主業中的逸聞，更兼梁紅飛和李望舒兩個插渾打科，不時大呼小叫，打打鬧鬧，把個清寂的夜晚攪動的水波蕩漾。
喝到半旬，酒意上來，大家要求秦姐唱歌。秦姐興致頗高，說給大家唱梅葆玖的煙嗓《梨花頌》。
我幾乎是第一次聽這首歌，只覺得聲音渺渺揚揚，激盪肺腑，腦海里浮出一幅美妙的戲劇圖畫來。
秦姐唱罷，大家覺得不過癮，還要再唱，秦姐說她的唱只是拋磚引玉，現場裡還有一個音樂系教授。大家鼓動齊小冬唱，齊小冬擔心高音部分擾民，於是秦姐建議移師影音室。
影音室約五十平，構造如KTV包房，裝飾豪華，設備國際一線品牌，業界頂流。
秦姐一邊開音響一邊說，設備都是齊教授介紹的供應商，如有需要可以幫忙採購，也可從國外直購，只是通關手續略微繁瑣。
影音室重新上了果品、啤酒紅酒和冷食。
齊小冬先給大家唱了《映山紅》，唱完大家覺得不過癮，又唱了《青藏高原》。再讓唱不唱了，說進入流行歌曲頻道，話筒交給大家。於是大家輪流唱歌，輪到我時，沒什麼唱的，被逼的拿出在學校時唱過的歌曲《大約在冬季》。
唱歌時回想起和徐冰過往種種，心情瞬間低落，強顏歡笑唱完，和老金喝了一瓶啤酒。
良子和大鵬共同為女士們演繹《那些花兒》時，我獨自從地下室出來，穿過一樓空蕩輝煌的大廳，步梯走到二樓露台。
小師妹站過的地方，有一張圓桌，兩把椅子，桌子上有一盆墨蘭和一個菸灰缸。紅紗裙不見了，欄杆微微有些涼意。仰望頭頂星空，斑斕璀璨，遙遠不可觸及。想美國的天空大致如此，有物無物，內心一片荒涼。拍拍欄杆，並無吟詠與嘆息，人生在此處，也並無失意與得意，只是覺得荒蕪無邊。
夜深人靜，燈影稀疏，眼前的黑暗與瑰麗相得益彰，就像繁華深埋，歲月留痕。
翻開手機，小璐一個小時前來信息問，喝完沒？合上手機，退回到圓桌旁坐下。問詢如同黑暗裡的微風，讓不斷在肺腑間蒸騰的酒意暫時退卻。
我想了想，還是打開手機回了信息，宴會正在高潮，不好離開，不早了，你休息吧。
隨即信息回來，晚安。
坐了一會，無比愜意，想別墅這種東西，最妙是在露台，可惜許多人家，不知其中妙處，為了保暖和擴展空間，把陽台都封上，真是有拂設計師美意。
大廳里傳來鋼琴聲，聲調熟悉，不知道曲名。以為是齊小冬彈的，便坐著沒動彈。
齊小冬也是個靜水深流的人，人到中年仍然孑然一身，只做夜來香，等著聞香識人的來，可是男人的世界，終歸是沉迷在燈紅酒綠，鮮有人驀然回首，發現燈火闌珊處寂然端坐著的她。終是被辜負了的一個人。不過也算通透明白，決然不肯下嫁，在雞毛樣的日常生活里自找苦吃。
約三分鐘後，琴聲止了。
一個人從步梯上露台，到跟前發現是小師妹。
她說，見你沒影了，原來躲在這裡。
我說，大家都在裡面抽菸，通風又不好，所以就出來了。
小師妹說，我也是，秦姐居然準備了雪茄，那個味呀辣眼睛。
我說，你坐。
小師妹坐下，往後捋了一把頭髮說，秦姐說今天誰也不許回去，要玩個通宵。
我說，秦姐今天興致好，那我們就陪到底。
小師妹說，你怎麼不愛玩？
我說，沒有呀，不是玩的挺歡脫的嗎？
小師妹說，大家在跳老式迪斯扣，老金和秦姐站茶几上晃，一人一根雪茄，那才叫歡脫。
我說，你沒跳呢，八零後沒跳過迪斯扣嗎。
小師妹說，才剛跳了一會兒，就被熏出來了。說著一抖手，放桌上兩聽啤酒。
我起開一罐給她，也給自己起開一罐，說，沒見你拿東西上來。
小師妹吮允了一口啤酒說，那只是你沒看到，你的眼睛也不看我。
說完把啤酒撂桌上，在幽暗的燈光里攤開手掌，十指纖纖，如十根跳動的琴鍵。
我說，剛才是你彈的？
小師妹說，半年不摸有些生疏了。
我說，彈的很好，正聽的愜意，你卻不彈了。
小師妹說，不知道有人聽，胡亂談了幾下。
我說，喝酒喝酒，真的不錯，我挺喜歡鋼琴曲的。
小師妹說，喜歡什麼曲子？
我說，《出埃及記》吧，經常在車上聽，一路聽，循環往復的。
小師妹說，不好彈，不過練練興許能彈出來，有機會彈給你聽。
我說，說好了，等著你為我演奏。
小師妹說，一言為定。
說著拿起啤酒和我碰一下，吮了一口。
露台上沉寂了一會兒。前頭別墅如一座神秘的古堡，暗含不可言說的秘密。
樓下隱隱傳來鐘聲，清亮悠遠，餘音裊裊。想起客廳里那架施坦威三角鋼琴旁的大座鐘，它似乎和鋼琴以及旁側的留聲機構成一個體系，都泛著華貴的光澤，彰顯尊貴與品位。
小師妹忽然說，秦姐說你單身呢。
我怔了一下，極為艱難的說，我離婚了。為了掩飾我的艱難，趕緊喝了一口啤酒。
小師妹說，看起來婚姻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
我說，婚姻太過於正式，也被寄予太多的希望，所以可能會很沉重。
小師妹說，為什麼那麼沉重，兩個人相處輕鬆一點不好嗎。
我說，事實上，即使是作為過來人，我也無法解釋它崩塌與沉重的原因。
小師妹笑笑，聳聳肩說，不管怎麼說，你是前輩，這方面多多指教。
我說，你怎樣？
小師妹說，不怎麼樣，俗套，我看上的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看不上人家，陷入這個魔咒里出不來了。
我說，你是選擇的困惑，其實走近了看，男人都差不多。
小師妹說，可是秦姐說你不一般，是稀有品種呢。
我忍不住笑出聲，說，秦姐說的你也信，我是老式女人眼中的老式男人，放在你的眼裡可能是老古董了。
小師妹也笑說，貴有自知之明，你真有點那樣。
我說，所以，我們之間都是明棋，你只要不是臭棋簍子，就不會愛上我。
小師妹說，可是，你會愛上我嗎？
我說，我大概的步驟是，初見相談甚歡，進而忘我沉迷，然後幡然清醒，最後望而怯步。
小師妹說，那我們目前是處於第一步，有沒有可能，我們永遠停在這裡，既不前進，也不後退。
我說，只要你不指摘我是渣男就行。
小師妹說，就這麼說定了，來拉拉手。說著伸出小拇指。我配合著她的動作伸出小拇指拉了。
後半夜只有良子走了，余者大醉不歸。秦姐家房間眾多，兩人一間安排有餘。我單人住慣了，主動要求睡影音室大沙發。
傭人給收拾了房間，放了一應物品。
放空氣的時候，和大家一起在茶室喝了幾壺綠茶，眼瞅天要亮了，於是各回各屋去睡。老金臨走拿了兩提啤酒，說和大鵬通宵暢飲，秦姐又給送乾果過去，然後下地下室問我有什麼需要？我說地下室的燈光全打著，怕摸黑迷路。秦姐特意叮囑傭人，又告訴送來一壺熱茶。
我閉著眼睛眯了一會兒，覺得天大概要亮了，就起身出去看，結果天卻更黑了。重新回來躺下，酒意翻滾，興奮異常。聽見外面走動，出去看是傭人，問衛生間方向，傭人穿過舞蹈室整面牆的大鏡子，引至幽暗角落。我如廁出來，出走廊回到舞蹈室這邊，傭人正在拖地，鏡子裡一個人，鏡子外面一個人。
我說，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傭人說，明天也是這些活，早幹完早利索。
我說，只你一人干呢？
她說，另一個負責廚房，大概也在做收尾工作。
我說，你們辛苦了。
她說，不辛苦，難得一年才幾回，只要秦姐有興致就好。
我說，老頭子總回來嗎。
她說，一年沒一次，那邊人家有自己的生活。
我聽出傭人話里的意思，心裡不僅感嘆，大別墅里住的，不一定是幸福的人。傭人拖完舞蹈室，打開一扇門，按開裡面的燈，然後去衛生間洗拖布。我趴門口往裡瞅了一眼，門口處是一扇屏風，看起來裡面空間不小，和茶室一樣的古色古香，以為是練字的書房，就走進去看。
一扇五聯花鳥屏風前，六個衣架，一字排開，每個衣架上展開一套古代服裝，寬大的水袖，或素樸端莊，或華麗雍容，各都配了頭面頭飾，兩側牆壁各是5個京劇臉譜。我忽然醒悟，覺得這應該是秦姐存下的戲服。傭人提著拖布回來，見我看得入神，就說，秦總沒事就把自己關在屋裡，這些戲服可是她的命根子。
我說，這些戲服有什麼說道？
傭人說，這是青衣的戲裝，秦姐以前是唱青衣的。
那天上午，我無事在練習場閒坐，天氣慢慢熱起來，練習場開了電風扇。
昨天徐冰給我發簡訊，問我出去不，可以幫我辦出去。我說你干中介了？她說沒有，就是想幫你辦了。我問辦出去用錢不？她說滾犢子，不用錢能辦事。我沒有接下文。我剛從陰影里走出來，用高爾夫填補了生活的空缺，喜歡高爾夫，又不用對它負任何責任，感覺這樣挺好，想活的輕鬆些，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只為公司的事操心，公司之外充滿惰性。
我時常一個人坐在打位的沙發上，坐一下午，直至太陽西沉。二樓生意不溫不火，上來的客人也安靜，好像是從一樓的喧囂里浮上來隱士，在不顯得擁擠的打位上慢慢揮桿，或者坐下抽菸，喝掉眼前的咖啡，消磨時間，充滿懈怠。
我不時和秦姐說說話。
秦姐以前是一名京劇演員，不過早已經不唱，在家相夫教子。如今女兒出國，老頭子常駐無錫，公司和工廠開在那邊，她去呆過一段時間，不適應就回來了。秦姐抽菸，一支接一支抽，不抽菸的時候就站起來，慢慢打幾顆球，絕不用力，跟我正好相反。
我說，不要嗓子了？
她說，從嫁人那刻起，就把這個行當放棄了。
我說，我有一個叔叔，從京劇團退下來後，每天去公園和票友唱，唱了一輩子，還沒有唱夠。
秦姐說，有人留在那裡，有人出來了，不一樣。
我說，真一句不唱了？
她說，有時在家唱流行歌曲，一個人躲在地下室。老頭子在地下室存了不少酒，我一邊唱歌，一邊喝酒，我的舞台時光消失了，找不回來了，藝術生命已經死在了過去。
我說，其實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死亡或者消失，它只是被隱藏在某個角落，等待著被打撈或者挖掘。
秦姐嗤嗤笑，眯了眼說，楊總你幫我打撈打撈。
我說，姐我也是失落者之一，我還等著被人打撈呢。
秦姐瞄了我一眼，端起咖啡說，那個小丫頭，給沒給你打撈過？說著吹去咖啡上白色的泡沫，輕輕抿了一口，表情憑空停住，兩隻眼珠左右轉動，異常的靈活。
我說，還說不唱了，渾身都是戲。
秦姐笑笑說，別逃避，小丫頭你是不是一手？
我也笑笑說，人家想要的是白馬王子，我只是一個不想負責的二手老爺們，玩玩行，但是怕玩出感情來。
秦姐說，有空到我家地下室唱唱歌，我不粘人。
我說，有空去偷幾箱酒，幫你們消化一下，不然酒也會過期的。
秦姐說，只偷酒呀。
我說，我姐喜歡年輕的，我得有自知之明。
秦姐格格笑，笑的花枝亂顫，笑出一顆眼淚來。
和秦姐打過兩場球，根本打不到一處，她是單差點，我是百杆選手。打高爾夫的人都知道，這樣的組合相當於互相折磨，沒有絲毫的樂趣可言。唯一可欣慰的是，我打球不行，拿話來找補，秦姐也喜歡說笑，用秦姐的話說，沒成為球友，卻成了話友。就這樣和秦姐熟悉了，也認識了她的閨蜜們。
我曾試探過小璐。
我說，給你買台車呀？小璐說，買車幹什麼，你也不寬綽。
我說，寬綽不寬綽，不差一台車錢。
小璐說，等將來有一定的吧。
我知道這個「有一定」是什麼意思，我給不了這個東西。喜歡是一回事，真要當真就是另外一回事。我和徐冰青梅竹馬都散了，心裡也落下陰影，「有一定」絕無可能。
某個周六下場打球回來，正坐練習場和良子、大鵬復盤。幾個人里良子打的算好的，好是因為認真，而我和大鵬就是追求距離，切推細活上差很多。正說著話，忽然接到秦姐電話，問都誰在？
我說，老金、良總和鵬總。
秦姐說，那正好，一個不許跑，閨蜜組織partry，這裡就缺男人。
我對眼前的幾人說，秦姐家聚會，邀請我們幾個過去。大鵬說他要去接孩子，接完孩子直接過去。良子說直接司機接不就行了。大鵬講昨天晚上和孩子約好的，今天必須他去接，孩子說要給他驚喜，不能讓孩子失望。
我和秦姐說，我和老金、良總先過去十二橡樹，鵬總稍後自己來。
秦姐說，好好，不聚不散。
仨人坐良子車上二環，沿二環往東陵別墅區。良子車有司機，我們做好了喝多的準備。聽說秦姐的閨蜜們打球和喝酒都有一套，沒實質接觸過，但是看面相，就是幾個難纏的妖精，想來各種手段也是有的。
到十二橡樹門口，給秦姐打了電話，秦姐讓保安放進來，說沿著水系走，到景觀帶，正對著的獨棟就是她家，她會把紅裙子掛在二樓陽台作信號。
開車沿水系往裡走，漫坡緩行，周圍都是北美復古風格建築，錯落有致，優美典雅大方。聽說過這個樓盤，開盤時非常火爆，開售三天就銷售一空，秦姐家是樓王，直接找到總部的關係才買到。
剛過一座橋，寬敞地帶閃現幾排獨棟，沿彎曲水系兩側而建。再走百十米，來到中心景觀地帶，其中一個大獨棟三樓陽台，飄揚紅色紗裙，紗裙旁邊站了一個女人，正憑欄觀景。
車子繞了兩繞，來到秦姐家門前，陽台觀景的女子身穿白色連衣裙，並不是秦姐。
我大聲說，秦姐，客人到了不出來迎接呢！
陽台上白衣女人說，幾個大男人，幹嘛這麼矯性，進來便是了。
我說，不是還有國際友人韓國歐巴嗎。
正說著，秦姐從二樓處的台階閃現，口裡招呼大家說，怪快的，說到就到了。我說不是掛在二樓陽台，怎麼變成三樓陽台了，猶豫半天。秦姐走到外樓梯拐角，指著陽台說，從南面看是三樓，但是從北面是二樓，這邊的獨棟都是台地結構。又仰頭大聲說，小師妹，客人來了，你不下樓來迎一下！被叫做小師妹的說，遠遠就看見車來了，左拐一下，右拐一下，還合計不是我們的客人呢。
我說，多繞了幾下，欣賞一下小區的景色，下次提前半天來，一定在小區轉一轉。
秦姐說，覺得好，良總楊總都可以買一套，我有關係，能從私人手裡拿到，聯排獨棟都有。
良子說，秦姐，我家孩子上學，恐怕不方便，楊總沒有這個顧慮。
我說，別抬舉我，能買得起算。
露台白衣女子說，讓秦姐祝你一臂之力。
秦姐說，我把小師妹的嫁妝借來，助楊總的一臂之力。
小師妹說，我全力才買了一套，但是在秦姐那裡，只是小拇指丁點的意思。
隨秦姐進屋參觀，一二樓是客廳和居室，半地下的那層做了酒窖、茶室、健身舞蹈間和影音室，空間很大，如同迷宮。
秦姐穿了半截的綠色布裙，藕白的胳膊上戴一個玉鐲，耳朵上垂兩個水珠掛飾，短髮不長，到脖頸而止，一身的清爽里顯出一股獨特的氣質。
我說，秦姐，看這身精心打扮，今天肯定有特別的客人來。
秦姐回身一拳，笑道，別嚼舌根子，今天的主角可不是我，本來穿淡了就避嫌，你還偏偏往我身上扯。
良子說，楊總可不是扯，他這個人從來不說奉承話。
我說，良總最懂我。
秦姐說，嘴裡灌了蜜一般，還不是扯，拿我這個半大老婆子開心。
老金一直沒說話，忽然說，中國有句古話，吃人家嘴短，楊總怕人情，欠的多了。
聽了他的話，大家一起笑起來。轉出地下室，來到樓前臨水系的大空場，條桌上已經擺滿飲品、餐點、各式好看的中西菜餚。
幾位女士在旁邊盪鞦韆，歡聲笑語陣陣。鞦韆一邊的草坪上，小師妹抱了一條松獅，臉對臉玩貼貼，每貼過去一次，松獅就閉上眼睛，很享受的樣子。良子接過來嘗試了一下，結果松獅歪著頭躲開，一臉的嫌棄，引得大家又笑起來。
秦姐一一互相介紹了，有的人都已經在球場見過，並不陌生，只是小師妹是初次見面，看著比秦姐小不少，臉型特別精緻，有點法國女人的味道。
寒暄過後，傭人開始上熱菜。
秦姐悄然拉我的衣袖說，當回勞力，幫我搬兩箱酒出來。
於是往地下室來，走到健身舞蹈間，我說秦姐你跳舞？秦姐說瞎蹦躂，閒著也是閒著。我說今天露一手。秦姐說跳舞是小師妹教的，她以前是跳舞的出身，要露一手也應該是小師妹。
酒窖的門是關著的，沉重的大門，打開後涼氣撲面。密密麻麻的格子裡都是紅酒，也有一些木桶擺在地中間，一些成箱的威士忌和茅台羅列在最裡面。我說酒窖里還要開冷氣。秦姐講有的酒需要恆溫保存，所以空調是二十四小時開著的。說著回頭看我一眼，笑笑說，秦姐這身打扮，真的漂亮嗎？
我說，最主要的是，有品味，上檔次。
秦姐貼著我的耳朵說，你個死鬼，有一天發現你是忽悠我的，我就把你的舌頭剁下來。
我說，香水味也好聞，暗香襲人的感覺。
秦姐打了我一拳說，這樣夸就噁心了，不過衣服確實是法國買的，耳珠是義大利設計師的作品，你的眼光還行。
找到要搬的酒箱，兩個摞在一塊，搬著往出走。
走到門口，秦姐扯了我的腰襟說，小楊，今天注意表現點，小師妹平時不露面，姐姐可是煞費苦心了。
我說，我的姐，感情今天是鴻門宴，我是一點準備都沒有。
秦姐說，擇日不如撞日，看我眼色行事就行。
我說，太為難我了。
秦姐推了我一把說，小冤家，別撿了便宜還賣乖。
得到秦姐的授意後，我就變得拘謹起來。
小師妹家門顯赫，我卻是白人一個，而且出租屋裡還躺著一本離婚證。有的時候，自卑充斥心頭，也有一些不滿，為什麼離婚這個標籤如此令人沮喪，而在其他領域，具有經驗往往意味著價值，唯一在婚姻這裡，越是具有經驗者，就越是被人家嫌棄。
晚宴點了一些薰香，臨了水系，蚊蟲便多，好看是好看，但是多了一份苦楚。幸好春夏交替季節，蚊蟲還沒旺盛起來。席間男女混坐，我被叫到小師妹左側，欠身坐下，左右微笑示意。右側是何雲娜、齊小冬，最右有一個空位留給大鵬。打了電話，說正在路上，有二十分鐘也快到了。對面依次是梁紅飛、老金、秦姐、良子和李望舒。
酒宴開始，秦姐站起來托著酒杯，風情萬種的模樣，款款說，今天是臨時湊的局，怠慢了大家，改日搞一個正式的，再請大家一遍，算作補償和道歉。
良子說，秦姐言過了，打電話就來的，都不是外人，感謝秦姐今日特殊的安排，滿座美女作陪，不勝榮幸。
我站起來舉著酒杯說，秦姐電話打的及時，正好也到飯點，又加上說現場有美女，那我們還猶豫啥，趕快來就是了。
老金也站起來，捏著酒杯說，參加美女聚會，不勝榮幸，如果有下次，這樣的好機會，一定不要放過我。
說完大家又笑。
女人堆里梁紅飛說，本來張羅的是女人局，卻來了一幫羅漢，害得我沒準備，只穿了一件便服出來。
良子說，我們就更是，打球的衣服還沒換，一聽秦姐召喚，立刻就拍馬趕到，禮物也沒來得及準備。
秦姐說，你們來了就是最好的禮物，娘們們說是不是。
女人齊聲說是。
小師妹卻冷冷說，幹嘛說娘們，那不是自輕自賤嗎，要說也是花兒們。
秦姐哈哈笑，說，忘了還有一個不是娘們的，這就挑上理了，不過小師妹這句花兒們，值得我們共同干一杯，祝願我的朋友們，永遠像花一樣漂亮，像花一樣芬芳。
老金說，祝願花兒們旁邊，蜜蜂嗡嗡嗡。
大家歡笑著碰杯乾了。
幹完我說，沒想到，今天金教練風頭這麼盛，到處是笑點。
秦姐白了我一眼說，楊總可是個才子，不能落在金總後頭。
我說，我已經在花園裡暈頭轉向了，前後左右都是好看的花兒們，我甘願做一隻小蟲子，醉臥花心不思歸。
齊小冬說，楊總，你好像失言了，蟲子意味著只選一個花心鑽，今天你說說，你要鑽那個？
我看了看左右說，還是不得罪大家，我變成一隻蝴蝶吧。
梁紅飛說，這麼說已經晚了，罰酒三杯，罰酒三杯。
李望舒說，開局就被人家嫌棄，這個酒簡直沒法喝下去了。
我看了看何雲娜，為難的說，何姐，你看罰一杯可以不，幫忙求個情。
何雲娜說，你問問小師妹，她若是答應我也認了。
我扭過頭，看向小師妹的額頭，說，小師妹，師出同門，還求放過。
小師妹抹了一把頭髮說，你說放過就放過，一句話顯得浮皮潦草沒誠意。
我說，要什麼樣的誠意？
秦姐端著酒杯晃了一下。
我站起身，托著酒杯說，剛才不幸失言，向諸位美女道歉，為了表達誠意，我先幹了這一杯。
說著一飲而盡。
秦姐說，楊總誠意大家都見到了，這樣吧，我們的處罰取個中，不罰三杯，也不罰一杯，罰個兩杯可以不？
女人們見秦姐說話，沒有不應的，只是李望舒說，看來看去，我是看明白了，秦姐的花心可能被蟲子鑽過了，所以出來幫著說話。
大家笑，小師妹一旁捂嘴。
秦姐說，李望舒，旁人這話說得，你可說不得。
李望舒說，我怎麼說不得？
秦姐說，你都鬧蟲災了，還來嘲笑我這隻有一隻蟲子的。
大家又笑。
梁紅飛說，秦姐，說話可不帶揭短的，望舒今天玉女打扮，絕不是出師無意。
李望舒說，老梁呀，你這是幫我還是毀我呵呵，我今天要完蛋了，完蛋了，再想釣一隻恐怕不行了。
何雲娜說，自己浪的大，還嫌人家起水花，活該活該。
齊小冬說，完了完了，剛開局就自相殘殺，忘了怎麼約定的了？
良子說，敢問各位美女約定什麼了，可不可以講一講。
秦姐說，小破孩，還是不要聽，聽了鬧耳朵。
李望舒說，良總挨過來，我偷偷告訴你，不能讓他們聽見。
良子說，美女稍安勿躁，一會兒大鵬就到，你稀罕大鵬那樣留洋范，把他給你留著。
李望舒口裡「去」了一聲，然後和女人們熱烈探討起大鵬純正的倫敦腔英語和胸脯上的肌肉，以及一夜究竟能「貓」幾次。秦姐看局面有些失控，就把話題拉回來說，各位各位，今天我是東家，楊總在我的地盤失言，也有我的過錯，我陪楊總一杯，算做是給楊總陪個不是。
我說，呀呀，秦姐，你若陪我一杯酒，我是求之不得，陪不是這話千萬不要說，不然我就坐不住了。
說著舉著酒杯和秦姐碰杯，接下說，秦姐，今天別的不說，千言萬語都在酒里，兄弟我敬你一杯，先幹了。
秦姐也幹了。
這邊才坐下，那邊梁紅飛說，大家剛才都聽到了，楊總自稱兄弟，這句話是什麼出處，有什麼典故，秦姐何時認了這麼一個弟弟，報紙上沒登告示，私下裡也沒有提前交代過，快說一說，說不明白酒還是要罰的。
秦姐說，要我說，還是楊總說？
梁紅飛說，當然是自稱為兄弟的人說。
我把紅酒給秦姐續上，也給自己倒了，拿捏著話怎麼說。這時電話響起，看是大鵬的，就對大家說大鵬到了，要到門口迎一下。秦姐也要起身去迎，良子說剛開席，主不能離桌，還是楊總去。
說話間我已經走出來，站在路邊等待。手機進簡訊，看是小璐發來的，問在哪裡？我回覆說，在秦姐家宴會。小璐回復，哦，少喝點，需要去接嗎？我回，良子司機在，到時一起回去。
我在江南球場會所里喝過幾回酒，酒後都是小璐幫我開車送回來，一來二去，就習慣喊她接送。有時不回家，半路去喝杯咖啡，喝壺茶，或者沿著渾河走一走，消磨掉無聊的時光。
大鵬的M6緩緩停在路邊。
裡面車位已滿。良子的司機說他幫忙看著，大鵬就把鑰匙交給他，問他吃飯沒？回答說車裡吃的喝的都有備著。
我和大鵬進入宴會現場。
大鵬和大家寒暄落座。梁紅飛還記得前帳，問我下文。秦姐重新站起來，捏著酒杯眼含笑意說，這回人是齊了，剛才算是宴會的預熱，大家拿楊總開玩笑，楊總也是老實人，被為難的不要不要的，現在一切翻篇過去，我重新再提一回，言歸正傳。
大家齊聲說好。
秦姐說，首先這第一杯酒，敬給高爾夫這項運動，我們因此相識結緣，帥哥美女，快樂開心，高爾夫不能深藏功與名，同時呢，我們也把這杯酒敬給金教練，他隻身來中國，傳播高爾夫文化，可以說是瀋陽高爾夫宗師級別的人物，就連許多教練都是他的門生，我們作為平常人，有幸成為金教練學生，得益於先生教導，從球技到文化，所以說，今天在座的各位，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同門師兄妹，希望以後多多聯繫，多親多近，大家說好不好？
說著酒杯揚起來。
大家齊聲說好，紛紛和秦姐與老金碰杯，也和其他人碰杯。我碰杯回來，轉向左側說，小師妹，咱倆碰一個。
小師妹擰著眉頭說，叫我小師妹可不成，我比你入門早，只是這兩年沒怎麼打。
我小聲說，小師妹好聽，叫師姐就把你叫老了。
小師妹聽了，盈盈一笑，和我碰了杯。
秦姐說，楊總和小師妹，你倆嘀咕什麼，怕我們聽見不成？
我說，打官司，排輩分。
秦姐說，然後呢。
我說，答應做我小師妹了。
大鵬說，剛看見一個美女，就被楊總搶去了，我和良總怎麼辦，我們上哪兒找小師妹？
梁紅飛說，怎麼還爭上了，小師妹是小師妹，我們是什麼？
李望舒說，就是，真拿豆包不當乾糧。
我說，梁總李總，這個咱們以前不是論過，怎麼也是師姐，也是你們要求過的。
梁紅飛說，我不要作師姐了，我要作小師妹，我們才同歲。
李望舒說，我也是，我也要作小師妹，我要饞死帥哥們。
秦姐說，看來今天小師妹搶手，金總得多收幾個小師妹了。
老金聽大家說來說去，正恍惚著，聽見說到自己，問我說他什麼呢，是要他喝酒嗎？
我說，小師妹不夠分了，大家讓你多收幾個女生。
老金說，不是我不收，是女生都被帥氣教練留下，過不來我這裡。
小師妹說，那就對了，金教練，我敬你一杯，以後不要新的小師妹，我是最後一個了。
說著和老金碰杯喝酒。老金雲裡霧裡，還是把酒喝了。
何雲娜說，這是要萬千寵愛於一身呀小費。
梁紅飛說，小費，好羨慕你，從此姐姐們容顏花漸落，只有小費花正濃。
李望舒說，小費討厭了，小費和師姐們爭蟲子。
齊小冬說，你倆矜持些，女人要做夜來香，蟲子才會上門來。
小師妹給金教練和自己重新倒了酒，站起來舉著酒杯說，說好了，小費是大家的小師妹，誰也不許反悔，良總和鵬總也沒有意見吧？
大鵬說，求之不得，小師妹好。
良子舉起酒杯說，小師妹，就這麼定了，從今天開始，我也是有小師妹的人了。
梁紅飛說，都不要高興太早，小師妹遲早被蟲子帶走，你們什麼也撈不著。
李望舒說，就是，你們只能眼饞，不如和師姐談談心，師姐們也很溫柔的。
小師妹說，哎呀呀，你倆別是老搶話，等我說完的。
秦姐笑說，今天蟲子夠用，大家不要急，等人家講完的。
小師妹說，我今天借花獻佛，拿這杯酒敬韓國歐巴和師哥師姐們，酒喝下了，今後諸位多多關照。說著欠著身子挨個去碰杯，歡喜異常，我給讓出身位，探身對秦姐說，良總帶了司機在外面。秦姐轉頭對良子說，良總，司機也叫來入席，大家不是外人。良子笑說，叫他未必來，不如讓廚房安排兩樣飯菜。秦姐喝了杯中酒，回身叫傭人安排此事。
不一時掌燈，重新布置了薰香，菜餚果品陸續上，吃不多少，堆疊羅列，長條桌上滿滿登登。
別墅區終是清寂，燈光稀疏，如村落里的人家，只是每一處燈光，皆恢弘壯麗，華彩紛呈，更兼美式莊園風格建築尖頂和露台造型在暗夜裡凸顯，便平添了一種異國情味。
秦姐家前鄰，可能無人居住，樓內漆黑無聲。
這邊人影燈影搖曳，說說笑笑，一邊說高爾夫球場上的趣事，一邊聊各自主業中的逸聞，更兼梁紅飛和李望舒兩個插渾打科，不時大呼小叫，打打鬧鬧，把個清寂的夜晚攪動的水波蕩漾。
喝到半旬，酒意上來，大家要求秦姐唱歌。秦姐興致頗高，說給大家唱梅葆玖的煙嗓《梨花頌》。
我幾乎是第一次聽這首歌，只覺得聲音渺渺揚揚，激盪肺腑，腦海里浮出一幅美妙的戲劇圖畫來。
秦姐唱罷，大家覺得不過癮，還要再唱，秦姐說她的唱只是拋磚引玉，現場裡還有一個音樂系教授。大家鼓動齊小冬唱，齊小冬擔心高音部分擾民，於是秦姐建議移師影音室。
影音室約五十平，構造如KTV包房，裝飾豪華，設備國際一線品牌，業界頂流。
秦姐一邊開音響一邊說，設備都是齊教授介紹的供應商，如有需要可以幫忙採購，也可從國外直購，只是通關手續略微繁瑣。
影音室重新上了果品、啤酒紅酒和冷食。
齊小冬先給大家唱了《映山紅》，唱完大家覺得不過癮，又唱了《青藏高原》。再讓唱不唱了，說進入流行歌曲頻道，話筒交給大家。於是大家輪流唱歌，輪到我時，沒什麼唱的，被逼的拿出在學校時唱過的歌曲《大約在冬季》。
唱歌時回想起和徐冰過往種種，心情瞬間低落，強顏歡笑唱完，和老金喝了一瓶啤酒。
良子和大鵬共同為女士們演繹《那些花兒》時，我獨自從地下室出來，穿過一樓空蕩輝煌的大廳，步梯走到二樓露台。
小師妹站過的地方，有一張圓桌，兩把椅子，桌子上有一盆墨蘭和一個菸灰缸。紅紗裙不見了，欄杆微微有些涼意。仰望頭頂星空，斑斕璀璨，遙遠不可觸及。想美國的天空大致如此，有物無物，內心一片荒涼。拍拍欄杆，並無吟詠與嘆息，人生在此處，也並無失意與得意，只是覺得荒蕪無邊。
夜深人靜，燈影稀疏，眼前的黑暗與瑰麗相得益彰，就像繁華深埋，歲月留痕。
翻開手機，小璐一個小時前來信息問，喝完沒？合上手機，退回到圓桌旁坐下。問詢如同黑暗裡的微風，讓不斷在肺腑間蒸騰的酒意暫時退卻。
我想了想，還是打開手機回了信息，宴會正在高潮，不好離開，不早了，你休息吧。
隨即信息回來，晚安。
坐了一會，無比愜意，想別墅這種東西，最妙是在露台，可惜許多人家，不知其中妙處，為了保暖和擴展空間，把陽台都封上，真是有拂設計師美意。
大廳里傳來鋼琴聲，聲調熟悉，不知道曲名。以為是齊小冬彈的，便坐著沒動彈。
齊小冬也是個靜水深流的人，人到中年仍然孑然一身，只做夜來香，等著聞香識人的來，可是男人的世界，終歸是沉迷在燈紅酒綠，鮮有人驀然回首，發現燈火闌珊處寂然端坐著的她。終是被辜負了的一個人。不過也算通透明白，決然不肯下嫁，在雞毛樣的日常生活里自找苦吃。
約三分鐘後，琴聲止了。
一個人從步梯上露台，到跟前發現是小師妹。
她說，見你沒影了，原來躲在這裡。
我說，大家都在裡面抽菸，通風又不好，所以就出來了。
小師妹說，我也是，秦姐居然準備了雪茄，那個味呀辣眼睛。
我說，你坐。
小師妹坐下，往後捋了一把頭髮說，秦姐說今天誰也不許回去，要玩個通宵。
我說，秦姐今天興致好，那我們就陪到底。
小師妹說，你怎麼不愛玩？
我說，沒有呀，不是玩的挺歡脫的嗎？
小師妹說，大家在跳老式迪斯扣，老金和秦姐站茶几上晃，一人一根雪茄，那才叫歡脫。
我說，你沒跳呢，八零後沒跳過迪斯扣嗎。
小師妹說，才剛跳了一會兒，就被熏出來了。說著一抖手，放桌上兩聽啤酒。
我起開一罐給她，也給自己起開一罐，說，沒見你拿東西上來。
小師妹吮允了一口啤酒說，那只是你沒看到，你的眼睛也不看我。
說完把啤酒撂桌上，在幽暗的燈光里攤開手掌，十指纖纖，如十根跳動的琴鍵。
我說，剛才是你彈的？
小師妹說，半年不摸有些生疏了。
我說，彈的很好，正聽的愜意，你卻不彈了。
小師妹說，不知道有人聽，胡亂談了幾下。
我說，喝酒喝酒，真的不錯，我挺喜歡鋼琴曲的。
小師妹說，喜歡什麼曲子？
我說，《出埃及記》吧，經常在車上聽，一路聽，循環往復的。
小師妹說，不好彈，不過練練興許能彈出來，有機會彈給你聽。
我說，說好了，等著你為我演奏。
小師妹說，一言為定。
說著拿起啤酒和我碰一下，吮了一口。
露台上沉寂了一會兒。前頭別墅如一座神秘的古堡，暗含不可言說的秘密。
樓下隱隱傳來鐘聲，清亮悠遠，餘音裊裊。想起客廳里那架施坦威三角鋼琴旁的大座鐘，它似乎和鋼琴以及旁側的留聲機構成一個體系，都泛著華貴的光澤，彰顯尊貴與品位。
小師妹忽然說，秦姐說你單身呢。
我怔了一下，極為艱難的說，我離婚了。為了掩飾我的艱難，趕緊喝了一口啤酒。
小師妹說，看起來婚姻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
我說，婚姻太過於正式，也被寄予太多的希望，所以可能會很沉重。
小師妹說，為什麼那麼沉重，兩個人相處輕鬆一點不好嗎。
我說，事實上，即使是作為過來人，我也無法解釋它崩塌與沉重的原因。
小師妹笑笑，聳聳肩說，不管怎麼說，你是前輩，這方面多多指教。
我說，你怎樣？
小師妹說，不怎麼樣，俗套，我看上的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看不上人家，陷入這個魔咒里出不來了。
我說，你是選擇的困惑，其實走近了看，男人都差不多。
小師妹說，可是秦姐說你不一般，是稀有品種呢。
我忍不住笑出聲，說，秦姐說的你也信，我是老式女人眼中的老式男人，放在你的眼裡可能是老古董了。
小師妹也笑說，貴有自知之明，你真有點那樣。
我說，所以，我們之間都是明棋，你只要不是臭棋簍子，就不會愛上我。
小師妹說，可是，你會愛上我嗎？
我說，我大概的步驟是，初見相談甚歡，進而忘我沉迷，然後幡然清醒，最後望而怯步。
小師妹說，那我們目前是處於第一步，有沒有可能，我們永遠停在這裡，既不前進，也不後退。
我說，只要你不指摘我是渣男就行。
小師妹說，就這麼說定了，來拉拉手。說著伸出小拇指。我配合著她的動作伸出小拇指拉了。
後半夜只有良子走了，余者大醉不歸。秦姐家房間眾多，兩人一間安排有餘。我單人住慣了，主動要求睡影音室大沙發。
傭人給收拾了房間，放了一應物品。
放空氣的時候，和大家一起在茶室喝了幾壺綠茶，眼瞅天要亮了，於是各回各屋去睡。老金臨走拿了兩提啤酒，說和大鵬通宵暢飲，秦姐又給送乾果過去，然後下地下室問我有什麼需要？我說地下室的燈光全打著，怕摸黑迷路。秦姐特意叮囑傭人，又告訴送來一壺熱茶。
我閉著眼睛眯了一會兒，覺得天大概要亮了，就起身出去看，結果天卻更黑了。重新回來躺下，酒意翻滾，興奮異常。聽見外面走動，出去看是傭人，問衛生間方向，傭人穿過舞蹈室整面牆的大鏡子，引至幽暗角落。我如廁出來，出走廊回到舞蹈室這邊，傭人正在拖地，鏡子裡一個人，鏡子外面一個人。
我說，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傭人說，明天也是這些活，早幹完早利索。
我說，只你一人干呢？
她說，另一個負責廚房，大概也在做收尾工作。
我說，你們辛苦了。
她說，不辛苦，難得一年才幾回，只要秦姐有興致就好。
我說，老頭子總回來嗎。
她說，一年沒一次，那邊人家有自己的生活。
我聽出傭人話里的意思，心裡不僅感嘆，大別墅里住的，不一定是幸福的人。傭人拖完舞蹈室，打開一扇門，按開裡面的燈，然後去衛生間洗拖布。我趴門口往裡瞅了一眼，門口處是一扇屏風，看起來裡面空間不小，和茶室一樣的古色古香，以為是練字的書房，就走進去看。
一扇五聯花鳥屏風前，六個衣架，一字排開，每個衣架上展開一套古代服裝，寬大的水袖，或素樸端莊，或華麗雍容，各都配了頭面頭飾，兩側牆壁各是5個京劇臉譜。我忽然醒悟，覺得這應該是秦姐存下的戲服。傭人提著拖布回來，見我看得入神，就說，秦總沒事就把自己關在屋裡，這些戲服可是她的命根子。
我說，這些戲服有什麼說道？
傭人說，這是青衣的戲裝，秦姐以前是唱青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