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渾河經瀋陽，三曲五曲出，最大的灣流處是瀋水灣，瀋水灣懷抱長白島，等於母親懷抱著嬰孩。渾河兩岸的人都知道，長白島是瀋陽的風水寶地，島上的樓盤被炒出天價。和平區一位著名的風水大師，姓郭，曾建議將瀋陽的金融中心建在長白島，打造一個瀋陽的外灘，但未被重視，消息被一個女人聽見，就在長白島上創建了瀋水江南會所，會所和江南高爾夫球場在渾河灣流上遙相呼應，一時風頭無兩。而轟轟烈烈的渾南大開發，則是數年之後的事了。
我和小師妹相遇於江南高爾夫球場。
球場是韓國人經營的，管理作的很好，生意也很好。那些年瀋陽大多高爾夫愛好者，皆是在此學球、練球和下場，那是一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據說高爾夫在韓國日本和歐美，只是一項普通運動。但是這項普通運動泊來中國，就變味了，被人叫做貴族運動，並披上神秘的面紗。高爾夫泊來瀋陽也是如此，粗門大嗓的東北人，一到高爾夫球場上就變得安靜了，紳士了。不遵守高爾夫規則的人，被人懷疑，被人打量，慢慢約不到球友，被這個圈子邊緣化。而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江南球場上發生，試煉人性與品格，以規則淘汰不符合的人。當然，也有一些人利用規則，同時踐踏和僭越規則，人嘴兩層皮，說到誰和不說到誰，就是一門學問了。
我的教練韓國人老金，五十多歲，不分季節的帶一頂短沿漁夫帽，沉鬱風雅，特別愛喝酒。和他喝過幾次，喝不過他，喝酒特別粘，下晚四五點鐘上的桌，喝到凌晨兩點仍意猶未盡。他平時話不多，喝上酒話也說的寂寥，正好對上我的風格。喝酒的地方隨老金，總是在西塔，烤肉、牛窩骨湯、韓式生魚片，每次必點。老金喜歡喝韓國啤酒，喝酒方式也特別，喜歡兌著燒酒喝。兌酒的時候搞氣氛，特意搖幾下，搞的泡沫異常豐富，然後把酒呲進杯子裡，再兌進去燒酒。老金說韓國人都喜歡這么喝，這么喝有激情，漢江有一家小飯店，菜品一般，地點也偏，但是因為老闆娘調酒方式特別，每逢周末兩天都是爆滿，許多火遍中國的韓國歌手和明星都在那裡留下過照片。
西塔街不長，離江南球場也不遠，老金喝酒橫豎是走不出這裡的。那天深夜從草家醬蟹出來，街上一輛車沒有，老金嘴裡叫嚷TAXI，TAXI，街上寂然無聲，昏黃的路燈下，只有兩個細長的影子。影子搖擺，將模糊的話語丟在身後，拐入燈火的深巷。巷子裡有幾家高門大戶的洗浴，門前泊滿車輛，也把整條巷子泊滿。那幾年裡，瀋陽誰家男人半夜丟了，大抵可以在此找到他的座駕。
我和老金進荷塘月色。天上無月亮，據此可以推斷，此地亦無荷塘，但身穿薄紗的女子是有的，昏暗的光里挽一個丸子頭，摸樣大多過得去，各有各的特點。老金只喜歡豐腴圓潤，他的審美停留在唐朝。老金說，他適合唐朝那時來中國的，逛遍長安的夜色，然後去青樓買醉。
點了兩個小妹，閒閒的按著腳，還沒看清小妹的摸樣，我就先睡著了。醒來時口渴，叫了一壺熱茶，大廳里還是黑的，呆在裡面完全沒有時間感。按亮手機屏幕，已經凌晨三點。
昏黃的燈光照在角落，有技師在給新來的客人服務，客人也是喝了酒，興奮勁沒過去，反覆說自己不差錢，技師好一頓商量，才商量到包房裡去。人剛離開抱怨聲泛起一片。
我坐起來喝茶，發現老金人不在，漁夫帽也不在，猜是去包房做文章。每次做足文章後，老金都下樓沖洗，回來意猶未盡，叫一打啤酒，一廳一廳慢慢喝，可以挨到天明，天明終於睏倦，才躺下睡一覺。老金有個特點，小費從來都是自己掏，特別有原則。
空調有些涼，我用毯子包裹住身體，腦袋還暈暈的，但睡意不在了，熱茶暫時撫慰了腸胃和空虛。看了看走廊那邊的燈光，虛虛的暖色，暗含不被打擾的意味，也像是某種隱隱的誘惑。往常看見老金從那裡走出，帶著標誌性的漁夫帽，身體略微搖晃，腳步還算堅實，不過看上去有些落寞。
老金在瀋陽呆好多年了，幾乎是江南球場最早的教練，漢語水平還好，經常說混裝語言，用許多的倒裝句，更像是一種強調。一次酒後問及老金滯留瀋陽的原因，老金酒醉中仍然保持一份謹慎，用一句含混的韓語搪塞了一下，看他不想說，我就說，這就顯得怪異了，無緣無緣存在的，也許是間諜思密達。老金聽了，拼命的搖頭說，哎呦，間諜也得回去，一年幾次得有吧，六七年了我，沒回去，六七年了我有。
我這才知道，老金六七年沒回韓國。
韓國離瀋陽不遠，飛機就是一起一落的事，比我飛過的絕大多數國內城市都近，可是老金說他六七年沒回去了。
我說，你這是上了公安通緝名單，還是屬於政治避難？
老金說，通緝的沒有，政治的沒有，不過避難是有的。
我說，避難，你避個雞巴毛難？
老金不想說，臉上看出來了，神情比較複雜。
我和老金有相同之處，我是單身男人，老金滯留瀋陽期間，也是單身男人。
我單身兩年了，時間不算短，見著女人還算矜持，一點不動心是假的，可是即使動心，也沒有亂吃過，主要是沒遇上，不是別的原因。
不過說一次沒吃過，面子上又掛不住，於是就虛擬出兩三個故事，當做佐酒小菜講，也講出一些細節來，並留一點懸疑，在這方面我確信自己有些天賦。明面上我是一家小公司的經營者，其實在暗地裡，還是一個寂寂無名的小說家，寫的那些小說，大多發表在網站，不過關注度特別低，為了臉面問題，從來沒有和人說起我是寫小說的，報出去的名頭是，某家網絡公司經理，或者是總經理。公司總共十來個人，年營業額幾百萬，屬於不溫不火的那種，這和我的性格很像，我總是努力維持旁人對我的印象。我是一個穩重的人，從來不和人借錢，儘量控制吹牛的欲望，穿戴也不誇張，所以在很多時候，即使內心萬馬奔騰，也能表現的面沉如水。只是我為自己虛擬的故事還算動聽，球友們不時拿出來說說，調侃我的同時愉悅他們自己。我可以為球友提供的價值，也就僅此而已，他們都是大老闆，或者是二代，什麼都見識和經歷過，什麼也不缺，所以我也只能講講故事。
說起我的單身，心裡始終有些不平。
和前妻徐冰青梅竹馬，從認識到結婚，走過了十幾年。最後幾年裡，徐冰一直張羅出國。我那時已經意識到，出國只是一個藉口，其實目的是分手。
我年青的時候，屬於那種理想青年，總是蓄謀做出驚天偉業，一不留神就功成名就的那種，事實上歷經幾番挫折後，我逐漸平淡下來，並適應了這種平淡。覺得這樣也挺好，像李宗盛唱的，平平淡淡才是真。我接受了自己的平庸，甚至學會做菜，各種菜系都嘗試過，廚房裡中外調料分門別類，一應俱全。
我和徐冰一直沒要孩子，最開始是沒有精力，後來怕孩子出生沒有江山可坐，當然這是我的原因。隨著時間推移，我漸漸陷入焦灼，和一種急於求成往往事與願違的定律里，尤其是在炒股方面，所選的股票，大多是科技大牛，但是在持有過程切換倒短時，往往踩錯了時間，而假如按兵不動，一直持有其中的任何一支，也能讓徐冰從此閉嘴。
徐冰尚有幾分姿色，也心有不甘。
在學生時代，她應該算比較出眾的女生，各方面都不錯，嫁給我並非陰差陽錯。那時候我也不錯，大家管我叫才子。
這個外號叫了好多年，一直到2007年，或者是2006年尾，記得恍惚了，反正有這回事，梁斌組建了QQ群，把我拉進去後說，大家猜猜，光子運動是誰？群里和我聯繫的幾個都沒吱聲。一夜過去，群里有了幾個發言，猜的都不對，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我一直按兵不動。第二天深夜，QQ群里消息跳動，有人說話。我正好做完一個網絡安全方案，準備沖一杯咖啡。咖啡是梁斌從美國帶回來的，說美洲產的咖啡地道，特意讓我嘗嘗。我這個人味蕾不發達，特別對咖啡和茶之類的東西分不出優劣，反正是喝，提神醒腦就行，所以對美洲咖啡並未給出過高評價，只是跟梁斌說，這東西不錯，半夜喝了還能提燈再戰，如果方便再補充幾袋。梁斌說，你都當口糧喝了？我說，要不呢？梁斌說，我草，我都是留著招待貴賓，這東西齁老貴的。我說，是嗎，沒喝出來呀。梁斌說，滾滾滾，你簡直暴殄天物。沖完咖啡，閒閒的點開QQ群，看誰在說話，說話的人叫雲開見日，頭像是一朵太陽，說的話是，唉，大家誰和才子有聯繫，才子怎麼樣了，把才子拉進來唄。我打出幾個問號。不一會兒消息跳動，叫滬上阿喬的說話，聽說才子在瀋陽，好像干網絡傳銷呢。
我喝了一口咖啡，含在口裡，讓它慢慢從舌尖經過，讓味蕾充分體驗它的昂貴。可能是梁斌的話起了作用，濃郁的苦伴隨焦糊的香氣，在口鼻之間縈繞。我砸砸舌頭，接下來在QQ群里打出，可能是網絡營銷。滬上阿喬說，都差不多，干網絡的都是騙子。
我猜測滬上阿喬，就是喬春海，一個在學生時代就渾身糊滿銅臭味的石家莊人。據說他家有京畿貴胄的親戚，能拿到許多大工程。梁斌上學時就跟他混，後來進入工程領域，大概是受到他的照顧。這是梁斌的貴人，和重點維護的大客戶，我懂得這裡面的深意。我也有我的貴人和大客戶，說把人家架板供起來不為過，我也是這麼做的。但這個喬春海，我太知道他的底細了，果然和過去的無知和驕橫一般無二。
我曾經和喬春海、梁斌去過一次酒吧，就在哈爾濱道里，名字沒記錯的話叫島上漫步。喬春海撩一個女孩，連累到我們被人拿刀追，跑過江橋人家沒追過來，我們停下喘氣，忽然聞到一股異味。
我說，哪家化工廠又乘半夜排放了？
喬春海承認，他拉褲兜子了，可能是酒吧的啤酒過期所致。
過後喬春海想要報復，梁斌打聽那伙人，一打聽才知道，那幫小孩都是當地的，毫無背景，看誰不順眼就干誰，不特殊針對任何人。
想起這件事我在QQ群里打出一串陰險的笑臉和一坨屎。之後群里一片寂靜。
五分鐘之後，梁斌打來電話說，喬春海不知道光子運動是你，冒犯到了，千萬別在意。我說，我也不知道是他，你跟他說，我也不是故意的。撂下電話我想了想，登上電腦把QQ群退了。都這個年齡了，惹這些閒氣不值得。
過去的才子不在了，或者說才子已經變成廢材。
第二天徐冰跟我說，聽說你和喬胖子又頂牛了，你真是閒的，喬胖子是有人想靠近都靠近不了的人。我說，從他拉褲兜子的那一刻起，我們就註定不會是朋友，他這個人忌諱這些事，和古代平民出身的那些皇帝德性差不多，有殺人滅口的癖好。徐冰說，那梁斌呢，梁斌為什麼在人家身旁混的風生水起。我說，不一樣。徐冰說，那裡不一樣？我說，這個在學校時就說過了。徐冰說，臭脾氣不改改，公司做不大，想想和這個有關係沒？
隔了半月，梁斌郵來四袋咖啡，電話說這回是印尼的東西，叫我不要喝浪費了。我說怎麼降級了，上回美洲的挺好，剛喝出味來就斷了。梁斌說愛喝不喝，慣你臭毛病了還。我說醜話說在前頭，下回來瀋陽，接待標準降低，五星酒店直接降快捷。梁斌說連降三級能接受，你這一降到底就是純報復了。我說這就不錯了，忘了咱倆5塊錢睡一張床那時候了吧。梁斌說，那也沒耽誤做夢。
徐冰一直讓梁斌幫忙聯繫出國的事。
梁斌問我怎麼想的，這個年紀放出去，基本上有去無回。
我說夫妻一場，就當是送她一程。
為了徐冰的出國，我竭盡全力，搭橋鋪路，把房子也賣了，大部分錢都給了她，並主動要求在走之前辦理了離婚手續。徐冰並未客套，也許覺得是她應得的。在這件事上我有過猶豫，因為如此這般之後，我除了還有一家不太掙錢的公司外，相當於一無所有了。但是想起她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嫁給我，也就釋然了，她也有過奮不顧身的勇敢，以及凌然決絕的態度，我沒有成就，終是辜負了她的熱望，不免也會愧疚。知道她不和我相同，她不甘沉寂於平淡的生活，這次出國，大概也是一種掙扎，一次決絕的逃離。
關於感情這種東西，我已經放棄了。那次無意撞見徐冰和一個陌生男子並肩走進君悅酒店，從她眼睛裡的光，以及兩人耳鬢親近程度，大致判斷出他們已經熱烈交往過一段時間。我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準的，感覺從不會欺騙自己。
我放棄了那天下午在君悅四樓舉辦的政府網絡安全招商會議，也沒回公司。回家快到家門口遇上堵車，恰巧遇到一個路邊停車位，就把車停進去，步行200米去沃爾瑪購物超市。到沃爾瑪先去五樓喝了一杯咖啡，讓自己的情緒完全平復下來。
回顧了一下這十餘年的生活，其間倍感壓力，並無多少快樂。漫長的婚姻在前奏和開始，即已令我疲憊不堪，往後望一望，也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荒蕪。只有婚前一個月，我們忙忙碌碌，無比快樂。結婚那天晚上，徐冰解開衣襟開始跟我說，從今以後，你要做一個負責任的丈夫，一個優秀的父親。那時我精神澎湃，覺得無所不能。可是之後社會檢驗了我的成色，我不過爾爾，稀鬆平常，在一次次的投標失敗後，甚至懷疑命運在和我開玩笑，或者懷疑我娶到徐冰，就花光了所有的運氣。
當然，這些肯定都和徐冰無關。
堅持把咖啡喝完，電梯直達地下超市買菜，挑自己拿手的買了幾樣。走回停車位，擁堵已經消失，路旁只遺一個碎裂的保險槓。看起來碰撞很激烈。我蹲下研究了一下，發現居然是樹脂的。在我的印象里，它應該是鋼鐵的才對，鋼鐵才能更好的保護車輛。就像婚姻，實質上也是一種保障。我的父輩們為此竭盡全力，用上一生去維護延展此中的道義，但是到我這裡，如何去維護，以及縫補它的破缺之處呢。
回到家裡，洗了一個涼水澡，作了四樣拿手菜，計算徐冰回來的時間。
徐冰準時回來，脫衣時發現戳在牆角的婚紗照。她說，怎麼把它摘下來了？我說，是吊繩斷了，明天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徐冰掛好風衣，看到餐桌上的飯菜，笑臉盈盈說，老公你對我真好。我說，什麼時候不好了，不是一直都這樣。
我起了一瓶紅酒，搖了搖瓶身，嗅著瓶口說，不會是過期了吧？
徐冰說，應該不會，上個月去酒莊周總送的，到場就有，每人一瓶。
我想起來了，今天和徐冰舉止親密的人，就是布尼克酒莊的周總。他剛從美國回來兩年，在中國境內努力推銷美國的紅酒。我一直覺得美國紅酒不夠正統，舉例說如同瀋陽做出的北京烤鴨一樣。徐冰反駁說，瑪麗在惠靈頓山上種土豆，並用土豆釀出威士忌，澳洲那塊土地上能釀出好酒，美國也一樣，傳統酒莊必須受到挑戰，不然一切都會停滯不前。這或許是周總的話，徐冰對酒文化一無所知，只是最近才一頭扎進去，並開始對周圍的人大肆宣揚紅酒文化，以及其對心腦血管不可小覷的功效。也許她是受到了蠱惑。就連張羅出國也是。她這個人喜歡新鮮事物，很能拋棄一些舊觀念，當初嫁給一窮二白的我，而不是選擇那些未及畢業，即已有了明確去處的勢力人家，大概也是基於這種思想作祟。這算是個優點。
這頓飯，我是當了散夥飯吃的，非常用心，就像我當初追她時那樣。
徐冰去美國之後，我開始努力適應一個人的生活。租了一套兩室的高層，裝修很簡單，家電是前段婚姻的遺物。不過這不構成障礙，反而與我是一種熟稔，加快融入這個陌生的房間。搬進的第一晚，就沒心沒肺的睡著了，好像沉入水底，水面上的往事已經煙消雲散，再與我無關。
我的時間更多了，生活也更為隨意，原本設想在清寂中寫一寫小說，事實上並非如此，徐冰常在QQ上留言，說些身邊的事，或者抱怨語言障礙帶來的麻煩。我得回復安撫幾句，以顯示自己並非小氣，並小心不去觸碰離婚這個事件本身所蘊含的意義，讓一切在平淡里過渡，直到我們都成為新的自己，從舊事裡徹底擺脫。在這件事上，我廢了不少腦筋，成效也很好，三個月後徐冰終於意識到離婚的意義所在，停止了QQ留言的習慣，一連兩個禮拜沒有聲音。這樣挺好，雖然擔心她會出事，但能說服自己放棄這種無用的念頭，徐冰生存拓展能力比我強，這一點毋庸置疑。
我停頓了大約十二個月時間，努力適應一個人的生活。收不到徐冰的任何留言後，忽然對她的前一段生活產生興趣。這是一段被我忽略的生活，也是最終改變我們命運軌跡的生活。
沿著徐冰的足跡，我進入布尼克酒莊。酒莊緊鄰一家跨國超市，典型的歐式建築風格。進去後才發現，這裡並非只賣美國的酒，那些耳熟能詳的老牌子都有，甚至還有伏特加和啤酒。酒莊周總不在。據說帶朋友去加州參觀一個叫貝靈哲的酒莊，那裡出產的赤霞珠非常有名，順便去喬治亞州參觀古老的奧古斯塔高爾夫球場。
一周後，接到布尼克酒莊白總電話，邀請參加周末高爾夫體驗活動。
我想起讀EMBA時，校友曾組織了一場體驗，在盛京高爾夫球場。我對高爾夫毫無興趣，但是對那片森林印象頗深，森林裡有幾條小路，松鼠在樹幹上閃現，鳥鳴像一場太陽雨。
白總說活動地點，並非在盛京球場，而是在江南高爾夫俱樂部。我沒有猶豫，立即答應下來。這個球場和我的新住處，僅有一道之隔，我經常趴在十九樓北窗，瞭望瀋水灣的風光。不得不說，高爾夫球場建造巧妙，依託渾河的灣流與古樹，鋪展開翠綠的草坪、白色的沙坑，草坪和沙坑看起來經過精心設計，有著清晰的邊界和獨到的造型。尤其是黃昏時分，落日餘暉當中，球場就更是美輪美奐，如同畫卷一般。聽說曾名動一時的渾河晚渡，就是發生在此處。
周末活動流程是，參觀高爾夫會所、球場，聆聽高爾夫文化講解，品鑑紅酒和雪茄，最後是練習場體驗。
那天上午九點，我提前來到江南高爾夫球場，偌大的停車場幾乎停滿車輛。我停好車，站在邊緣回望住處，窗口很多，無法準確判斷是哪一間。正在數樓層，一個長相酷似蔣雯麗的工作人員向我款款走來，走到跟前問，這位先生，您是參加活動的吧？
我說，來早了，自己看一會兒。
工作人員說，不早，先生您可以移步會所里暫時休息，那邊有咖啡、紅酒和雪茄，簽到之後就可享用。
說著作了一個優雅的請的姿勢。
我說，不喜歡在屋裡呆著，還是去練習場看看吧。
她說，先生，我叫小璐，我為您帶路。
路不用帶，但是盛情難卻，小璐將我引至練習場。一層的打位幾乎滿了，砰砰的擊球聲不絕於耳，很多都是年輕人，穿著精緻而且時尚，像雜誌封面上的時尚先生和小姐。
小璐說，先生，您喜歡男教練，還是女教練，我為您推薦一位？
我說，男的吧。
她說，您喜歡年輕有活力一點的，還是喜歡老成持重一些的？
我說，喜歡話少的。
小璐笑了一下說，先生您真幽默。
我說，我說的是真的。
小璐環顧了一下練習場，似乎在對號入座。我補充說，今天只是體驗，怎麼都無所謂。
小璐說，先生，我相信您獨到的眼光，找教練也是找朋友，也許您更喜歡安靜，對嘈雜比較厭煩，我想，我可以嘗試為您推薦一位資深的教練，這樣可以吧？
我說，先看一下吧。
我們拐進會所，從樓梯來到二樓打位區。這裡空空蕩蕩，儲球盒裡的球都是滿的，在陽光下映射出釉質的光澤。一個頭戴漁夫帽的人正在低頭努力吃方便麵，茶几上是一小盤辣白菜。
小璐輕聲喊，金教練，來客人了。
漁夫帽側過頭，瞄了一眼說，等我吃完，你們先活動一下吧。說著繼續吃方便麵，吃的很響聲。
小璐找了一根球桿，講解基本的揮桿動作，講的很認真，還試范打了一顆球。我嘗試打了一顆球，球打出去了，並沒有想像中的高飛。小璐拍手說，不錯不錯，很多人第一次打不到球的。
我停下看了看漁夫帽，他還在吃方便麵，仰起頭喝湯，聲音也很響。
小璐說，金教練快吃完了，先生您稍微等一下。
我說，不著急。
漁夫帽終於放下面碗，走到我跟前說，不好意思，要洗手一下。說著匆匆往會所里去了。
小璐說，韓國人，先生您諒解一下。
我說，他是韓國人？
小璐確認道，的確是韓國人，我們都管他叫韓國人老金。
一會兒老金快步回來，嘴裡說，沒預約呢？
小璐說，對不起，金教練，這位客人是參加體驗活動，專門來找您。
老金說，來找我，誰的介紹？
小璐說，先生要找一位水平高的教練，我就推薦了您。
老金說，嗯......小璐你吹牛了我，我很一般的，換一個水平高的吧。
這是我和老金的初次相見，短暫的介紹和指導後，大約打了十顆球。很快老金的學生按約定時間到了。一個小學生摸樣的小女孩，斜背著一個粉色槍包。跟在後面的也許是她的媽媽，和我相近的年紀，臉上有過美容的痕跡，皮膚粉嫩發亮，隱隱蘊含著永不消逝的微笑。老金倉促去包房上課，因為我的臨時插入，可能使他並未做好準備工作。
我坐在二樓練習場的沙發，望著眼前不斷飛起落下的小白球，聽著腳下傳來的砰砰聲和愉快的說話聲。想起和徐冰在校園裡打羽毛球，徐冰穿成套的運動服，運動鞋，我則穿著蹩腳的西服，是和梁斌在舊物市場買的日本打包貨，很便宜，10塊錢一件。喬春海嚇唬我們說，那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聽說不乾淨。我說沒關係，已經用熱水洗過了。這件西服洗過熱水抽抽了，只能暢懷穿。喬春海繼續在一邊說風涼話，說他說的不乾淨，病毒細菌是一種，死者的鬼魂也是一種。我哈哧哈哧喘氣，說我和梁斌發生變異，第一個吸胖子血。
這時梁斌遠遠跑過來說，老二老六，去打遊戲不？
喬春海說，沒看老六忙乎女人呢。
徐冰說，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說，你們先去，我在食堂吃完午飯再行動。
那些日子裡，梁斌和喬春海天天在網吧打遊戲，我則坐在旁邊角落裡寫小說，偶爾從遊戲隱身里出來，出其不意給對手幾下。
小璐端著咖啡過來，遞到我的手上說，一路走來，咖啡應該正好可以喝了。說著坐在對面，顯得很拘謹，又顯得有話要說。
我說，這個杯子不錯，看著挺精緻。
小璐說，這是江南球場八周年紀念款，感覺好的話，一會兒為楊總申請一隻，等離開時拿給您。
我說，先謝謝了。
小璐說，謝什麼，您是我的客戶。
我說，你怎麼能判斷我會成為你的客戶，也許我僅僅是一次體驗而已。
小璐說，只是來體驗的，都坐在會所里享用咖啡、雪茄和果品，享受那裡舒適的環境，只有您直接對著練習場來的，目的特別的明確，看起來您是一個做事特別直接果斷的人。
我說，看來不想成為你的客戶都不行了。
小璐說，那我也先謝謝楊哥了，改日我請您。
我說，幹嘛要請我？
小璐說，您是我本月的第一位客人，正為業績發愁呢，會所里的姐妹個個能說會道，只有我話少，所以業績也上不去。
我哈哈笑了。
我說，那好吧，那就勉為其難當一回江南的客戶。
那次體驗活動，我認識了良子和大鵬。良子是一家裝修公司老闆，裝修公司在瀋陽很有名，電視推GG，一個漂亮女人說，要裝修，找良子，良心品質良心價。大鵬是做大理石生意的，屬於二代，但老頭子交權了。大鵬的公司和良子的裝修公司正好配套。我和他們兩個業務不搭嘎，不過都湊巧成了老金的學生。
學了一段時間球才知道，老金學生小孩多，做事一板一眼，學球必須按他的規矩和流程來。而成年人學球，大多要的是速成，所以大多擱老金這裡沒有耐心煩，甚至是上了幾節課後就轉到擅長變通的本地教練那裡。我們仨也遇到同樣的困境，像小孩那樣一點一點硬扣是真扣不起，不過事情總會變通，我們仨一研究，為了練球不寂寞，決定一起去上課。和老金商量，老金當然同意，同樣的時間，他能掙出三份錢出來。
練球的時候，小璐偶爾會上樓來，端來咖啡或冷飲，然後坐下看一會兒。冷飲是需要花錢的，小璐不聲不響的花了幾次錢。
一次良子說，楊總，為什么小璐只給你端茶倒水？
我說，有啥奇怪的，我是她客戶，她不為我服務為誰服務。
話雖這麼說，轉身暗示小璐下次都要照顧到。小璐心領神會，再來就端托盤上來，三杯咖啡三杯冷飲。
大鵬說，楊總，小璐又懂事又溫柔，你把她包了吧。
小璐臉紅的如一朵雲。
我說，我又不是大老闆，是大老闆我就包了她。
良子說，小璐，你和楊哥好好處，楊哥心裡真有你，拉我和鵬總在你那裡買會員卡，給你說好話，背地裡默默挺你。
小路的臉更紅了，口裡說，我先感謝各位哥哥了，改日我請哥哥們吃飯。
大鵬說，不用你請，你只需要張羅一下，楊總自會去買單。
我說，人家小璐請客，我買單算幾個意思。
大鵬說，你倆就別遮遮掩掩的，擠眉弄眼我都看見了。
老金一邊忽然開口說，小璐是好老婆。
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
小璐紅著臉說，金教練，我怎麼變成老婆了，我變成誰的老婆了。
金教練知道失語，尷尬的笑笑說，我說的是，將來，你將來那樣，好老婆那樣滴。
老金說小璐是好老婆那樣滴，但是我們都羨慕老金，因為老金的老婆。
我們每周上3到4節課，如無意外，上完課必是要喝一頓。大多時候都拉著老金，老金沉鬱風雅，話語不多，但是喝到情緒爆發，混裝語言加誇張表情，講述韓國的風物人情，高爾夫球場裡的故事。每聚一次，必是要大醉一回。不過老金的大醉，並非癱軟如泥的那種，而是進入一種亢奮，強烈要求進入下一個節目，去漢江KTV，或者是荷塘月色。我們仨不大喜歡唱歌，也不大能鬧出花樣來，只看他一個耍活寶，時間久了便沒意思，於是斷了去唱歌的念想，只是選擇去荷塘月色泡澡和放鬆。放鬆過後良子和大鵬回家，我回去不回去都一樣，反正都一個人，於是和老金留下來住。
老金挺能折騰，有時一晚上換兩三個技師。過後說起這件事，良子說，老金，你是不是吃藥了？
老金說，必須呀，隨身就帶著尼。說著從手包拿出一個小袋，裡面有指甲刀、創可貼、小藥瓶和安全套。我們湊過去，細細的研究了一番，心裡樂開花，老金居然隨身攜帶這些小東西。看那個藥，都是韓國字，但是畫了一根暗示充血的生殖器。
良子問這藥好不好使？
老金說那是他老婆從韓國郵過來的，必須好使。
良子說，你老婆居然給你郵這種東西呵呵。
老金說，老婆擔心中國的假藥多，怕吃壞身體，也浪費錢。
大鵬對老金豎大拇指說，老金，你有韓國老婆，你是這個。
我和小師妹相遇於江南高爾夫球場。
球場是韓國人經營的，管理作的很好，生意也很好。那些年瀋陽大多高爾夫愛好者，皆是在此學球、練球和下場，那是一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據說高爾夫在韓國日本和歐美，只是一項普通運動。但是這項普通運動泊來中國，就變味了，被人叫做貴族運動，並披上神秘的面紗。高爾夫泊來瀋陽也是如此，粗門大嗓的東北人，一到高爾夫球場上就變得安靜了，紳士了。不遵守高爾夫規則的人，被人懷疑，被人打量，慢慢約不到球友，被這個圈子邊緣化。而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江南球場上發生，試煉人性與品格，以規則淘汰不符合的人。當然，也有一些人利用規則，同時踐踏和僭越規則，人嘴兩層皮，說到誰和不說到誰，就是一門學問了。
我的教練韓國人老金，五十多歲，不分季節的帶一頂短沿漁夫帽，沉鬱風雅，特別愛喝酒。和他喝過幾次，喝不過他，喝酒特別粘，下晚四五點鐘上的桌，喝到凌晨兩點仍意猶未盡。他平時話不多，喝上酒話也說的寂寥，正好對上我的風格。喝酒的地方隨老金，總是在西塔，烤肉、牛窩骨湯、韓式生魚片，每次必點。老金喜歡喝韓國啤酒，喝酒方式也特別，喜歡兌著燒酒喝。兌酒的時候搞氣氛，特意搖幾下，搞的泡沫異常豐富，然後把酒呲進杯子裡，再兌進去燒酒。老金說韓國人都喜歡這么喝，這么喝有激情，漢江有一家小飯店，菜品一般，地點也偏，但是因為老闆娘調酒方式特別，每逢周末兩天都是爆滿，許多火遍中國的韓國歌手和明星都在那裡留下過照片。
西塔街不長，離江南球場也不遠，老金喝酒橫豎是走不出這裡的。那天深夜從草家醬蟹出來，街上一輛車沒有，老金嘴裡叫嚷TAXI，TAXI，街上寂然無聲，昏黃的路燈下，只有兩個細長的影子。影子搖擺，將模糊的話語丟在身後，拐入燈火的深巷。巷子裡有幾家高門大戶的洗浴，門前泊滿車輛，也把整條巷子泊滿。那幾年裡，瀋陽誰家男人半夜丟了，大抵可以在此找到他的座駕。
我和老金進荷塘月色。天上無月亮，據此可以推斷，此地亦無荷塘，但身穿薄紗的女子是有的，昏暗的光里挽一個丸子頭，摸樣大多過得去，各有各的特點。老金只喜歡豐腴圓潤，他的審美停留在唐朝。老金說，他適合唐朝那時來中國的，逛遍長安的夜色，然後去青樓買醉。
點了兩個小妹，閒閒的按著腳，還沒看清小妹的摸樣，我就先睡著了。醒來時口渴，叫了一壺熱茶，大廳里還是黑的，呆在裡面完全沒有時間感。按亮手機屏幕，已經凌晨三點。
昏黃的燈光照在角落，有技師在給新來的客人服務，客人也是喝了酒，興奮勁沒過去，反覆說自己不差錢，技師好一頓商量，才商量到包房裡去。人剛離開抱怨聲泛起一片。
我坐起來喝茶，發現老金人不在，漁夫帽也不在，猜是去包房做文章。每次做足文章後，老金都下樓沖洗，回來意猶未盡，叫一打啤酒，一廳一廳慢慢喝，可以挨到天明，天明終於睏倦，才躺下睡一覺。老金有個特點，小費從來都是自己掏，特別有原則。
空調有些涼，我用毯子包裹住身體，腦袋還暈暈的，但睡意不在了，熱茶暫時撫慰了腸胃和空虛。看了看走廊那邊的燈光，虛虛的暖色，暗含不被打擾的意味，也像是某種隱隱的誘惑。往常看見老金從那裡走出，帶著標誌性的漁夫帽，身體略微搖晃，腳步還算堅實，不過看上去有些落寞。
老金在瀋陽呆好多年了，幾乎是江南球場最早的教練，漢語水平還好，經常說混裝語言，用許多的倒裝句，更像是一種強調。一次酒後問及老金滯留瀋陽的原因，老金酒醉中仍然保持一份謹慎，用一句含混的韓語搪塞了一下，看他不想說，我就說，這就顯得怪異了，無緣無緣存在的，也許是間諜思密達。老金聽了，拼命的搖頭說，哎呦，間諜也得回去，一年幾次得有吧，六七年了我，沒回去，六七年了我有。
我這才知道，老金六七年沒回韓國。
韓國離瀋陽不遠，飛機就是一起一落的事，比我飛過的絕大多數國內城市都近，可是老金說他六七年沒回去了。
我說，你這是上了公安通緝名單，還是屬於政治避難？
老金說，通緝的沒有，政治的沒有，不過避難是有的。
我說，避難，你避個雞巴毛難？
老金不想說，臉上看出來了，神情比較複雜。
我和老金有相同之處，我是單身男人，老金滯留瀋陽期間，也是單身男人。
我單身兩年了，時間不算短，見著女人還算矜持，一點不動心是假的，可是即使動心，也沒有亂吃過，主要是沒遇上，不是別的原因。
不過說一次沒吃過，面子上又掛不住，於是就虛擬出兩三個故事，當做佐酒小菜講，也講出一些細節來，並留一點懸疑，在這方面我確信自己有些天賦。明面上我是一家小公司的經營者，其實在暗地裡，還是一個寂寂無名的小說家，寫的那些小說，大多發表在網站，不過關注度特別低，為了臉面問題，從來沒有和人說起我是寫小說的，報出去的名頭是，某家網絡公司經理，或者是總經理。公司總共十來個人，年營業額幾百萬，屬於不溫不火的那種，這和我的性格很像，我總是努力維持旁人對我的印象。我是一個穩重的人，從來不和人借錢，儘量控制吹牛的欲望，穿戴也不誇張，所以在很多時候，即使內心萬馬奔騰，也能表現的面沉如水。只是我為自己虛擬的故事還算動聽，球友們不時拿出來說說，調侃我的同時愉悅他們自己。我可以為球友提供的價值，也就僅此而已，他們都是大老闆，或者是二代，什麼都見識和經歷過，什麼也不缺，所以我也只能講講故事。
說起我的單身，心裡始終有些不平。
和前妻徐冰青梅竹馬，從認識到結婚，走過了十幾年。最後幾年裡，徐冰一直張羅出國。我那時已經意識到，出國只是一個藉口，其實目的是分手。
我年青的時候，屬於那種理想青年，總是蓄謀做出驚天偉業，一不留神就功成名就的那種，事實上歷經幾番挫折後，我逐漸平淡下來，並適應了這種平淡。覺得這樣也挺好，像李宗盛唱的，平平淡淡才是真。我接受了自己的平庸，甚至學會做菜，各種菜系都嘗試過，廚房裡中外調料分門別類，一應俱全。
我和徐冰一直沒要孩子，最開始是沒有精力，後來怕孩子出生沒有江山可坐，當然這是我的原因。隨著時間推移，我漸漸陷入焦灼，和一種急於求成往往事與願違的定律里，尤其是在炒股方面，所選的股票，大多是科技大牛，但是在持有過程切換倒短時，往往踩錯了時間，而假如按兵不動，一直持有其中的任何一支，也能讓徐冰從此閉嘴。
徐冰尚有幾分姿色，也心有不甘。
在學生時代，她應該算比較出眾的女生，各方面都不錯，嫁給我並非陰差陽錯。那時候我也不錯，大家管我叫才子。
這個外號叫了好多年，一直到2007年，或者是2006年尾，記得恍惚了，反正有這回事，梁斌組建了QQ群，把我拉進去後說，大家猜猜，光子運動是誰？群里和我聯繫的幾個都沒吱聲。一夜過去，群里有了幾個發言，猜的都不對，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我一直按兵不動。第二天深夜，QQ群里消息跳動，有人說話。我正好做完一個網絡安全方案，準備沖一杯咖啡。咖啡是梁斌從美國帶回來的，說美洲產的咖啡地道，特意讓我嘗嘗。我這個人味蕾不發達，特別對咖啡和茶之類的東西分不出優劣，反正是喝，提神醒腦就行，所以對美洲咖啡並未給出過高評價，只是跟梁斌說，這東西不錯，半夜喝了還能提燈再戰，如果方便再補充幾袋。梁斌說，你都當口糧喝了？我說，要不呢？梁斌說，我草，我都是留著招待貴賓，這東西齁老貴的。我說，是嗎，沒喝出來呀。梁斌說，滾滾滾，你簡直暴殄天物。沖完咖啡，閒閒的點開QQ群，看誰在說話，說話的人叫雲開見日，頭像是一朵太陽，說的話是，唉，大家誰和才子有聯繫，才子怎麼樣了，把才子拉進來唄。我打出幾個問號。不一會兒消息跳動，叫滬上阿喬的說話，聽說才子在瀋陽，好像干網絡傳銷呢。
我喝了一口咖啡，含在口裡，讓它慢慢從舌尖經過，讓味蕾充分體驗它的昂貴。可能是梁斌的話起了作用，濃郁的苦伴隨焦糊的香氣，在口鼻之間縈繞。我砸砸舌頭，接下來在QQ群里打出，可能是網絡營銷。滬上阿喬說，都差不多，干網絡的都是騙子。
我猜測滬上阿喬，就是喬春海，一個在學生時代就渾身糊滿銅臭味的石家莊人。據說他家有京畿貴胄的親戚，能拿到許多大工程。梁斌上學時就跟他混，後來進入工程領域，大概是受到他的照顧。這是梁斌的貴人，和重點維護的大客戶，我懂得這裡面的深意。我也有我的貴人和大客戶，說把人家架板供起來不為過，我也是這麼做的。但這個喬春海，我太知道他的底細了，果然和過去的無知和驕橫一般無二。
我曾經和喬春海、梁斌去過一次酒吧，就在哈爾濱道里，名字沒記錯的話叫島上漫步。喬春海撩一個女孩，連累到我們被人拿刀追，跑過江橋人家沒追過來，我們停下喘氣，忽然聞到一股異味。
我說，哪家化工廠又乘半夜排放了？
喬春海承認，他拉褲兜子了，可能是酒吧的啤酒過期所致。
過後喬春海想要報復，梁斌打聽那伙人，一打聽才知道，那幫小孩都是當地的，毫無背景，看誰不順眼就干誰，不特殊針對任何人。
想起這件事我在QQ群里打出一串陰險的笑臉和一坨屎。之後群里一片寂靜。
五分鐘之後，梁斌打來電話說，喬春海不知道光子運動是你，冒犯到了，千萬別在意。我說，我也不知道是他，你跟他說，我也不是故意的。撂下電話我想了想，登上電腦把QQ群退了。都這個年齡了，惹這些閒氣不值得。
過去的才子不在了，或者說才子已經變成廢材。
第二天徐冰跟我說，聽說你和喬胖子又頂牛了，你真是閒的，喬胖子是有人想靠近都靠近不了的人。我說，從他拉褲兜子的那一刻起，我們就註定不會是朋友，他這個人忌諱這些事，和古代平民出身的那些皇帝德性差不多，有殺人滅口的癖好。徐冰說，那梁斌呢，梁斌為什麼在人家身旁混的風生水起。我說，不一樣。徐冰說，那裡不一樣？我說，這個在學校時就說過了。徐冰說，臭脾氣不改改，公司做不大，想想和這個有關係沒？
隔了半月，梁斌郵來四袋咖啡，電話說這回是印尼的東西，叫我不要喝浪費了。我說怎麼降級了，上回美洲的挺好，剛喝出味來就斷了。梁斌說愛喝不喝，慣你臭毛病了還。我說醜話說在前頭，下回來瀋陽，接待標準降低，五星酒店直接降快捷。梁斌說連降三級能接受，你這一降到底就是純報復了。我說這就不錯了，忘了咱倆5塊錢睡一張床那時候了吧。梁斌說，那也沒耽誤做夢。
徐冰一直讓梁斌幫忙聯繫出國的事。
梁斌問我怎麼想的，這個年紀放出去，基本上有去無回。
我說夫妻一場，就當是送她一程。
為了徐冰的出國，我竭盡全力，搭橋鋪路，把房子也賣了，大部分錢都給了她，並主動要求在走之前辦理了離婚手續。徐冰並未客套，也許覺得是她應得的。在這件事上我有過猶豫，因為如此這般之後，我除了還有一家不太掙錢的公司外，相當於一無所有了。但是想起她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嫁給我，也就釋然了，她也有過奮不顧身的勇敢，以及凌然決絕的態度，我沒有成就，終是辜負了她的熱望，不免也會愧疚。知道她不和我相同，她不甘沉寂於平淡的生活，這次出國，大概也是一種掙扎，一次決絕的逃離。
關於感情這種東西，我已經放棄了。那次無意撞見徐冰和一個陌生男子並肩走進君悅酒店，從她眼睛裡的光，以及兩人耳鬢親近程度，大致判斷出他們已經熱烈交往過一段時間。我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準的，感覺從不會欺騙自己。
我放棄了那天下午在君悅四樓舉辦的政府網絡安全招商會議，也沒回公司。回家快到家門口遇上堵車，恰巧遇到一個路邊停車位，就把車停進去，步行200米去沃爾瑪購物超市。到沃爾瑪先去五樓喝了一杯咖啡，讓自己的情緒完全平復下來。
回顧了一下這十餘年的生活，其間倍感壓力，並無多少快樂。漫長的婚姻在前奏和開始，即已令我疲憊不堪，往後望一望，也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荒蕪。只有婚前一個月，我們忙忙碌碌，無比快樂。結婚那天晚上，徐冰解開衣襟開始跟我說，從今以後，你要做一個負責任的丈夫，一個優秀的父親。那時我精神澎湃，覺得無所不能。可是之後社會檢驗了我的成色，我不過爾爾，稀鬆平常，在一次次的投標失敗後，甚至懷疑命運在和我開玩笑，或者懷疑我娶到徐冰，就花光了所有的運氣。
當然，這些肯定都和徐冰無關。
堅持把咖啡喝完，電梯直達地下超市買菜，挑自己拿手的買了幾樣。走回停車位，擁堵已經消失，路旁只遺一個碎裂的保險槓。看起來碰撞很激烈。我蹲下研究了一下，發現居然是樹脂的。在我的印象里，它應該是鋼鐵的才對，鋼鐵才能更好的保護車輛。就像婚姻，實質上也是一種保障。我的父輩們為此竭盡全力，用上一生去維護延展此中的道義，但是到我這裡，如何去維護，以及縫補它的破缺之處呢。
回到家裡，洗了一個涼水澡，作了四樣拿手菜，計算徐冰回來的時間。
徐冰準時回來，脫衣時發現戳在牆角的婚紗照。她說，怎麼把它摘下來了？我說，是吊繩斷了，明天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徐冰掛好風衣，看到餐桌上的飯菜，笑臉盈盈說，老公你對我真好。我說，什麼時候不好了，不是一直都這樣。
我起了一瓶紅酒，搖了搖瓶身，嗅著瓶口說，不會是過期了吧？
徐冰說，應該不會，上個月去酒莊周總送的，到場就有，每人一瓶。
我想起來了，今天和徐冰舉止親密的人，就是布尼克酒莊的周總。他剛從美國回來兩年，在中國境內努力推銷美國的紅酒。我一直覺得美國紅酒不夠正統，舉例說如同瀋陽做出的北京烤鴨一樣。徐冰反駁說，瑪麗在惠靈頓山上種土豆，並用土豆釀出威士忌，澳洲那塊土地上能釀出好酒，美國也一樣，傳統酒莊必須受到挑戰，不然一切都會停滯不前。這或許是周總的話，徐冰對酒文化一無所知，只是最近才一頭扎進去，並開始對周圍的人大肆宣揚紅酒文化，以及其對心腦血管不可小覷的功效。也許她是受到了蠱惑。就連張羅出國也是。她這個人喜歡新鮮事物，很能拋棄一些舊觀念，當初嫁給一窮二白的我，而不是選擇那些未及畢業，即已有了明確去處的勢力人家，大概也是基於這種思想作祟。這算是個優點。
這頓飯，我是當了散夥飯吃的，非常用心，就像我當初追她時那樣。
徐冰去美國之後，我開始努力適應一個人的生活。租了一套兩室的高層，裝修很簡單，家電是前段婚姻的遺物。不過這不構成障礙，反而與我是一種熟稔，加快融入這個陌生的房間。搬進的第一晚，就沒心沒肺的睡著了，好像沉入水底，水面上的往事已經煙消雲散，再與我無關。
我的時間更多了，生活也更為隨意，原本設想在清寂中寫一寫小說，事實上並非如此，徐冰常在QQ上留言，說些身邊的事，或者抱怨語言障礙帶來的麻煩。我得回復安撫幾句，以顯示自己並非小氣，並小心不去觸碰離婚這個事件本身所蘊含的意義，讓一切在平淡里過渡，直到我們都成為新的自己，從舊事裡徹底擺脫。在這件事上，我廢了不少腦筋，成效也很好，三個月後徐冰終於意識到離婚的意義所在，停止了QQ留言的習慣，一連兩個禮拜沒有聲音。這樣挺好，雖然擔心她會出事，但能說服自己放棄這種無用的念頭，徐冰生存拓展能力比我強，這一點毋庸置疑。
我停頓了大約十二個月時間，努力適應一個人的生活。收不到徐冰的任何留言後，忽然對她的前一段生活產生興趣。這是一段被我忽略的生活，也是最終改變我們命運軌跡的生活。
沿著徐冰的足跡，我進入布尼克酒莊。酒莊緊鄰一家跨國超市，典型的歐式建築風格。進去後才發現，這裡並非只賣美國的酒，那些耳熟能詳的老牌子都有，甚至還有伏特加和啤酒。酒莊周總不在。據說帶朋友去加州參觀一個叫貝靈哲的酒莊，那裡出產的赤霞珠非常有名，順便去喬治亞州參觀古老的奧古斯塔高爾夫球場。
一周後，接到布尼克酒莊白總電話，邀請參加周末高爾夫體驗活動。
我想起讀EMBA時，校友曾組織了一場體驗，在盛京高爾夫球場。我對高爾夫毫無興趣，但是對那片森林印象頗深，森林裡有幾條小路，松鼠在樹幹上閃現，鳥鳴像一場太陽雨。
白總說活動地點，並非在盛京球場，而是在江南高爾夫俱樂部。我沒有猶豫，立即答應下來。這個球場和我的新住處，僅有一道之隔，我經常趴在十九樓北窗，瞭望瀋水灣的風光。不得不說，高爾夫球場建造巧妙，依託渾河的灣流與古樹，鋪展開翠綠的草坪、白色的沙坑，草坪和沙坑看起來經過精心設計，有著清晰的邊界和獨到的造型。尤其是黃昏時分，落日餘暉當中，球場就更是美輪美奐，如同畫卷一般。聽說曾名動一時的渾河晚渡，就是發生在此處。
周末活動流程是，參觀高爾夫會所、球場，聆聽高爾夫文化講解，品鑑紅酒和雪茄，最後是練習場體驗。
那天上午九點，我提前來到江南高爾夫球場，偌大的停車場幾乎停滿車輛。我停好車，站在邊緣回望住處，窗口很多，無法準確判斷是哪一間。正在數樓層，一個長相酷似蔣雯麗的工作人員向我款款走來，走到跟前問，這位先生，您是參加活動的吧？
我說，來早了，自己看一會兒。
工作人員說，不早，先生您可以移步會所里暫時休息，那邊有咖啡、紅酒和雪茄，簽到之後就可享用。
說著作了一個優雅的請的姿勢。
我說，不喜歡在屋裡呆著，還是去練習場看看吧。
她說，先生，我叫小璐，我為您帶路。
路不用帶，但是盛情難卻，小璐將我引至練習場。一層的打位幾乎滿了，砰砰的擊球聲不絕於耳，很多都是年輕人，穿著精緻而且時尚，像雜誌封面上的時尚先生和小姐。
小璐說，先生，您喜歡男教練，還是女教練，我為您推薦一位？
我說，男的吧。
她說，您喜歡年輕有活力一點的，還是喜歡老成持重一些的？
我說，喜歡話少的。
小璐笑了一下說，先生您真幽默。
我說，我說的是真的。
小璐環顧了一下練習場，似乎在對號入座。我補充說，今天只是體驗，怎麼都無所謂。
小璐說，先生，我相信您獨到的眼光，找教練也是找朋友，也許您更喜歡安靜，對嘈雜比較厭煩，我想，我可以嘗試為您推薦一位資深的教練，這樣可以吧？
我說，先看一下吧。
我們拐進會所，從樓梯來到二樓打位區。這裡空空蕩蕩，儲球盒裡的球都是滿的，在陽光下映射出釉質的光澤。一個頭戴漁夫帽的人正在低頭努力吃方便麵，茶几上是一小盤辣白菜。
小璐輕聲喊，金教練，來客人了。
漁夫帽側過頭，瞄了一眼說，等我吃完，你們先活動一下吧。說著繼續吃方便麵，吃的很響聲。
小璐找了一根球桿，講解基本的揮桿動作，講的很認真，還試范打了一顆球。我嘗試打了一顆球，球打出去了，並沒有想像中的高飛。小璐拍手說，不錯不錯，很多人第一次打不到球的。
我停下看了看漁夫帽，他還在吃方便麵，仰起頭喝湯，聲音也很響。
小璐說，金教練快吃完了，先生您稍微等一下。
我說，不著急。
漁夫帽終於放下面碗，走到我跟前說，不好意思，要洗手一下。說著匆匆往會所里去了。
小璐說，韓國人，先生您諒解一下。
我說，他是韓國人？
小璐確認道，的確是韓國人，我們都管他叫韓國人老金。
一會兒老金快步回來，嘴裡說，沒預約呢？
小璐說，對不起，金教練，這位客人是參加體驗活動，專門來找您。
老金說，來找我，誰的介紹？
小璐說，先生要找一位水平高的教練，我就推薦了您。
老金說，嗯......小璐你吹牛了我，我很一般的，換一個水平高的吧。
這是我和老金的初次相見，短暫的介紹和指導後，大約打了十顆球。很快老金的學生按約定時間到了。一個小學生摸樣的小女孩，斜背著一個粉色槍包。跟在後面的也許是她的媽媽，和我相近的年紀，臉上有過美容的痕跡，皮膚粉嫩發亮，隱隱蘊含著永不消逝的微笑。老金倉促去包房上課，因為我的臨時插入，可能使他並未做好準備工作。
我坐在二樓練習場的沙發，望著眼前不斷飛起落下的小白球，聽著腳下傳來的砰砰聲和愉快的說話聲。想起和徐冰在校園裡打羽毛球，徐冰穿成套的運動服，運動鞋，我則穿著蹩腳的西服，是和梁斌在舊物市場買的日本打包貨，很便宜，10塊錢一件。喬春海嚇唬我們說，那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聽說不乾淨。我說沒關係，已經用熱水洗過了。這件西服洗過熱水抽抽了，只能暢懷穿。喬春海繼續在一邊說風涼話，說他說的不乾淨，病毒細菌是一種，死者的鬼魂也是一種。我哈哧哈哧喘氣，說我和梁斌發生變異，第一個吸胖子血。
這時梁斌遠遠跑過來說，老二老六，去打遊戲不？
喬春海說，沒看老六忙乎女人呢。
徐冰說，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說，你們先去，我在食堂吃完午飯再行動。
那些日子裡，梁斌和喬春海天天在網吧打遊戲，我則坐在旁邊角落裡寫小說，偶爾從遊戲隱身里出來，出其不意給對手幾下。
小璐端著咖啡過來，遞到我的手上說，一路走來，咖啡應該正好可以喝了。說著坐在對面，顯得很拘謹，又顯得有話要說。
我說，這個杯子不錯，看著挺精緻。
小璐說，這是江南球場八周年紀念款，感覺好的話，一會兒為楊總申請一隻，等離開時拿給您。
我說，先謝謝了。
小璐說，謝什麼，您是我的客戶。
我說，你怎麼能判斷我會成為你的客戶，也許我僅僅是一次體驗而已。
小璐說，只是來體驗的，都坐在會所里享用咖啡、雪茄和果品，享受那裡舒適的環境，只有您直接對著練習場來的，目的特別的明確，看起來您是一個做事特別直接果斷的人。
我說，看來不想成為你的客戶都不行了。
小璐說，那我也先謝謝楊哥了，改日我請您。
我說，幹嘛要請我？
小璐說，您是我本月的第一位客人，正為業績發愁呢，會所里的姐妹個個能說會道，只有我話少，所以業績也上不去。
我哈哈笑了。
我說，那好吧，那就勉為其難當一回江南的客戶。
那次體驗活動，我認識了良子和大鵬。良子是一家裝修公司老闆，裝修公司在瀋陽很有名，電視推GG，一個漂亮女人說，要裝修，找良子，良心品質良心價。大鵬是做大理石生意的，屬於二代，但老頭子交權了。大鵬的公司和良子的裝修公司正好配套。我和他們兩個業務不搭嘎，不過都湊巧成了老金的學生。
學了一段時間球才知道，老金學生小孩多，做事一板一眼，學球必須按他的規矩和流程來。而成年人學球，大多要的是速成，所以大多擱老金這裡沒有耐心煩，甚至是上了幾節課後就轉到擅長變通的本地教練那裡。我們仨也遇到同樣的困境，像小孩那樣一點一點硬扣是真扣不起，不過事情總會變通，我們仨一研究，為了練球不寂寞，決定一起去上課。和老金商量，老金當然同意，同樣的時間，他能掙出三份錢出來。
練球的時候，小璐偶爾會上樓來，端來咖啡或冷飲，然後坐下看一會兒。冷飲是需要花錢的，小璐不聲不響的花了幾次錢。
一次良子說，楊總，為什么小璐只給你端茶倒水？
我說，有啥奇怪的，我是她客戶，她不為我服務為誰服務。
話雖這麼說，轉身暗示小璐下次都要照顧到。小璐心領神會，再來就端托盤上來，三杯咖啡三杯冷飲。
大鵬說，楊總，小璐又懂事又溫柔，你把她包了吧。
小璐臉紅的如一朵雲。
我說，我又不是大老闆，是大老闆我就包了她。
良子說，小璐，你和楊哥好好處，楊哥心裡真有你，拉我和鵬總在你那裡買會員卡，給你說好話，背地裡默默挺你。
小路的臉更紅了，口裡說，我先感謝各位哥哥了，改日我請哥哥們吃飯。
大鵬說，不用你請，你只需要張羅一下，楊總自會去買單。
我說，人家小璐請客，我買單算幾個意思。
大鵬說，你倆就別遮遮掩掩的，擠眉弄眼我都看見了。
老金一邊忽然開口說，小璐是好老婆。
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
小璐紅著臉說，金教練，我怎麼變成老婆了，我變成誰的老婆了。
金教練知道失語，尷尬的笑笑說，我說的是，將來，你將來那樣，好老婆那樣滴。
老金說小璐是好老婆那樣滴，但是我們都羨慕老金，因為老金的老婆。
我們每周上3到4節課，如無意外，上完課必是要喝一頓。大多時候都拉著老金，老金沉鬱風雅，話語不多，但是喝到情緒爆發，混裝語言加誇張表情，講述韓國的風物人情，高爾夫球場裡的故事。每聚一次，必是要大醉一回。不過老金的大醉，並非癱軟如泥的那種，而是進入一種亢奮，強烈要求進入下一個節目，去漢江KTV，或者是荷塘月色。我們仨不大喜歡唱歌，也不大能鬧出花樣來，只看他一個耍活寶，時間久了便沒意思，於是斷了去唱歌的念想，只是選擇去荷塘月色泡澡和放鬆。放鬆過後良子和大鵬回家，我回去不回去都一樣，反正都一個人，於是和老金留下來住。
老金挺能折騰，有時一晚上換兩三個技師。過後說起這件事，良子說，老金，你是不是吃藥了？
老金說，必須呀，隨身就帶著尼。說著從手包拿出一個小袋，裡面有指甲刀、創可貼、小藥瓶和安全套。我們湊過去，細細的研究了一番，心裡樂開花，老金居然隨身攜帶這些小東西。看那個藥，都是韓國字，但是畫了一根暗示充血的生殖器。
良子問這藥好不好使？
老金說那是他老婆從韓國郵過來的，必須好使。
良子說，你老婆居然給你郵這種東西呵呵。
老金說，老婆擔心中國的假藥多，怕吃壞身體，也浪費錢。
大鵬對老金豎大拇指說，老金，你有韓國老婆，你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