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年，李獻書的身體突然就垮了，短短几日，他的肉就像是被抽乾了一樣，只剩下鬆弛的皮膚無力的搭在骨頭上。一直在外省打工的二兒子也趕了回來，六個子女心急如焚，帶著他四處尋醫問藥，六姊妹的眼眶都是紅腫的，淚水一直在裡面打轉。好幾個大夫都遺憾搖頭，李向蓉說要帶李獻書去省城醫治，縣醫院的大夫說：「病入膏肓，去哪都沒用了。最多也就半個月了。」
「你放屁！」李向蓉不甘的大吼。其他幾姊妹都紛紛把她抱住，無奈幾人只好把李獻書接回老家。他躺在床上，渾身都痛但又無法喊痛，床頭上的點滴都堵塞住無法往下滴，他想睜眼也睜不開。恍惚間，他聽到了老婆子的聲音，他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夢，他想扭頭朝傳來聲音的方向看，但他的脖子已經不聽使喚。他只聽到老婆子一直在喊：「獻書，獻書……」聽著聽著他竟覺不到痛，他張著嘴，高高凸起的喉結緩緩蠕動。李向前是第一個注意到的，他趕緊俯下頭把耳朵貼到父親的嘴邊：「你媽來接我了。」第二天中午，李獻書就沒了氣息。那天剛下過雨，回村的路上全是泥濘。王冬菊和大嫂急切的快步的在前面走，李高飛跟在後面。幾人一步一個坑，泥水淹沒到腳踝，他們使勁抽出再陷進另一個坑裡。李高飛問大大今天回老家做什麼？大大答：「你爺爺『老』了。」李高飛不解的說：「爺爺本來就老啊。」王冬菊接過話說：「你大了就懂了。」等到了老屋，只見李獻書躺的那間屋裡擠滿了人，堂屋的角落擺著一口漆黑的棺材，神龕上燃著香蠟，潮濕的空氣與濃烈的香蠟紙錢味混在一起，說不出的難聞。李向前在堂屋中央鋪上一張草蓆，然後再跟李向軍合力把父親抬到堂屋的草蓆上。李獻書穿著一身嶄新的黑衣，李高飛想走過去叫醒爺爺，被幾個大人攔下。李向軍焦急的對李向前喊：「向峰怎麼還沒回來，他走到哪裡了！」
李向軍說完沒多久，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就從屋外傳來，只見李向峰騎著摩托闖進大家的視線，臨了他還跟車一起滑倒。他連忙爬起來也不去管倒在地上的摩托車，他的半邊身子都打濕了還粘著泥漿，他哭著朝堂屋走去，嘴裡大喊：「爹，爹，我來了。」李向峰跪在父親身邊，用乾淨的那隻手去抹父親的眼皮。之前李向軍跟李向前都去抹過父親的眼皮，可是父親的眼睛始終微張著，李向峰一抹，父親的眼睛才合上。
「你們都跪到，哭，哭大聲點，使勁哭。」李向軍對著一眾小輩喊道。一開始李高飛是被大爺兇狠的喊聲嚇哭的，但是哭著哭著李高飛逐漸意識到爺爺好像真的再也不會醒過來了，意識到這點，他哭得越來越厲害，全身都在用勁，扯著嗓子嚎啕大哭。事後李高飛還在學校一連哭了三天，一想到爺爺就哭，不管是在課上還是課下。那三天他的嗓子幾乎發不出聲音，那個總會在他走不動路時背他，那個總是給他買很多糖吃，那個見到父親訓他時替他出頭的爺爺，他再也見不到了。最後還是一個同學安慰他說：「我爸爸給我講，人死了都會變成鬼，等到你死了也會變成鬼，到時候你就可以見到你爺爺了。」
「那我現在就去死。」
「不行，要老死才能變成鬼。」
比李高飛更加傷心的還有剛剛成為沒有父母的李家六姊妹，三個女人在李獻書下葬時哭得悲痛欲絕，是三個男人不斷在寬撫，不然的話她們很可能哭暈在墳前。等到一切落定，李向軍總是在夜裡背著家人默默哭泣，李向前則是好幾天沒回店裡，那幾天他跟李向峰天天呆在老屋喝酒聊天，酒過三巡再一起放聲大哭。他的心裡一片虛無，這種感覺讓他難以呼吸，他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責里。母親的離去讓他心痛，父親的離去讓他心梗。他還有許多事想做出來證明給父親看，也想給父親做很多事……他像是一葉迷失航向的小舟，在水面上打轉不知去哪。唯有醉酒的感覺能讓他清晰的知道自己還活著，人活著總要做點什麼事情，這一刻，他拼命的尋找能支撐他繼續活下去的方向，也就是幾個眨眼間，他找到了——他的哥哥姐姐、他的老婆孩子。
李向前抹掉眼淚，相對而坐的二哥還淚流如柱。他說：「二哥，莫走了。留到屋裡吧。」
李向峰醒著鼻，仰頭看著屋頂的瓦片。李向前接著說：「干通信吧，這個市場很大。」李向峰平復了一下心情，點頭答應說：「好，爹走了出去也沒啥意思了。」
這一年是2004年，李向峰在李向前的幫助下在距後陽鎮五公里的重理鎮開了家聯通營業廳，同一年，李向前又在自已的電信營業廳旁邊新開了一家移動營業廳，同時還置辦了一台電腦。要知道當時的小鎮上幾乎只有公家單位有電腦，周圍的鄰居就像逛動物園一樣一批又一批的湧入店裡進行觀賞。彼時的通信行業持續高速發展，通信手段、通信器材以及通信成本是一年一個甚至是多個樣，前兩年李向前囤積的BB機還沒賣出幾部，更加高效便利且實惠的小靈通就湧進了鄉鎮市場，因此妻子還大罵他沒腦子。那個年代的通信店，可以說是只要一開門就會有源源不斷的生意找上來，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一時間李向前當真成了後陽鎮最風光的人之一。那時候的農村消息極其滯後，但凡是一個有點小聰明又敢於創業的人，只要去大城市做一番簡單的商業市場調研，再回到六七線小縣城做生意，那多半就是當地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於大城市的人而言，電腦早就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但是放在後陽鎮，它的確足夠引目。李向前的師兄鄧明就是這樣一個人，幾年前兩人一同在師傅手下學習安裝電話，後來他們同時在各自鎮上開了營業廳，只不過鄧明還連帶做著批發生意，再後來鄧明在附近幾個鄉鎮都開了分店，而且做起了甩手掌柜，每個店都有專人看店，而他則是遠赴深圳打探各行各業行情。他們的再次相見在一場移動公司的會議里，李向前剛步入會議室就瞧見鄧明一副西裝革履的裝扮，正神色洋溢的跟公司領導交談。會後李向前單獨約了鄧明吃飯，在郪江縣最繁華的街道里最有排面的楊氏火鍋店。火鍋店位於樓房的第二層也是頂層，一樓是一家名為西方風情的茶館，顧名思義它的裝修風格滿滿的歐美風，入口處的人造噴泉雕像完全仿造比利時的「尿尿小孩」，只不過它的下體是穿著褲子的，水是從它的嘴裡流下來，叫它「口水小孩」倒是貼切。郪江縣的先富者常常來此喝茶打牌，到了飯點自然就走到樓上的楊氏火鍋店，或者先吃火鍋，然後再下樓打牌，總之這兩家店是相輔相成的傑作。楊氏火鍋店的服務員站在一樓樓梯口向上樓的客人分發熱毛巾，她估摸著二十來歲的模樣，扎著丸子頭，她用不鏽鋼的食品夾子分別把疊好的白色毛巾夾給李向前二人，用甜美的聲音說：「歡迎光臨楊氏火鍋。」毛巾的上方散發出陣陣白汽，鄧明用毛巾擦了擦手，李向前用毛巾先擦了臉和脖子再擦了手。走到二樓樓梯口，這裡依然有專人在此回收毛巾。
「你好，先生，兩位嗎？」青春靚麗的服務員問。
李向前邊點頭邊說：「嗯，兩位。」
「坐大廳可以嗎？」李向前點了點頭，服務員繼續說，「請跟我來。」在跟著服務員走的時候，鄧明對李向前說：「還是老家的火鍋正宗啊。」他深吸了一口空氣中瀰漫的火鍋香氣，接著說，「深圳的火鍋味道始終差點。」
兩人推杯換盞間，桌上的食物也消滅了四分之三。李向前還想叫服務員上菜，被鄧明阻攔：「李局，菜都還沒吃完，再說我已經是吃好喝好了。別上了，我們兩兄弟慢慢的擺會條。」
李向前的臉頰通紅，說話時頭擺個不停：「師兄啊，我佩服你。真的，你比我凶得多。」他一手握住鄧明的手，一手朝他豎大拇指。
「哎喲，」鄧明面不改色，他知道李向前已經醉了，他用另一隻手輕輕拍著李向前的背，「我凶啥子凶哦。」
李向前說：「你就別謙虛了。到處都在開店，都說你在深圳也開了店。」
鄧明說：「我在深圳開啥子店哦，我就是單純在深圳耍。混混日子。」
「說真的，師兄。我想向你學習，你要教教兄弟我。」
說到這裡，兩人才算聊開。鄧明也不藏著掖著，他把自己的心得以及在深圳的所見所聞一股腦的告訴了李向前。他說：「兄弟，我們正處在一個高速發展的好時代！在深圳，一夜暴富的人太多了。你曉得股票吧？」
李向前點了點頭，但緊接著又面露難色，說：「曉得，但是他們都說炒股就是在賭身家。我搞不懂，也不敢搞。」
鄧明說：「你說的也對。那我不跟你聊股票，我就跟你聊我們這個行業。我個人覺得通信行業至少還有十年的高速發展期。從BB機到小靈通再到手機，你想想中國有多少人口？人人一部手機這個市場有多大？還有網際網路，電腦，未來是一定會家家都有的。你別想著手機電腦現在貴，前些年BB機還貴呢，現在呢？送人都沒人要。你步子要邁得大些，要搶占市場，懂不懂？以你我的級別，要想在深圳闖出個名堂，很難。但是在這裡，很容易。你想，一個鎮才多少人？市場就那麼大，就跟發展根據地一樣，你要往其他地方輻射，去占更多的市場，懂嗎？趁著現在我們這些不發達的地方競爭小，你就要大膽的去開拓地盤。」
李向前越聽頭腦越清醒，但還是似懂非懂：「我懂。但是我只有一個人啊。」
「請人啊！」鄧明說。
李向前支支吾吾的說：「我……哎，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而且工資也是個大支出啊？」
鄧明哈哈大笑，他掏出一支煙點上，繼續說：「你這操心多了。靠你一個人打天下你能打多大的天下？啊？你也曉得，我現在開了六七家店，也有人出去自己乾的啊。但那又怎樣？他干他的，我干我的。再說了，你不請人難道就沒有新人入行嗎？時機很重要，你自己說，一個老店跟一個新店比，誰的優勢大？曉得品牌不？連鎖店，懂吧？至於工資，那肯定是看他能給你創造多大的價值你再依據這個價值給他開工資啊！不可能說他給你帶來兩千的價值，然後你給他兩千一，對吧？就像剛剛站在樓梯口的服務員，你是不是覺得她多餘？錯！大錯特錯！你別小看了她，楊氏火鍋為什麼貴？它真的就一定比其他家好吃很多嗎？你信不信，整個郪江縣的火鍋店都是在同一個農貿市場拿的貨，那憑什麼別家一盤土豆兩三塊錢，它能賣十多塊？」
李向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這才堅定的點了點頭。鄧明繼續講：「真的，現在發展得太快了，什麼都快。你現在不去抓住機會，以後你就別在想了。莫去想著什麼慢慢來，等你慢慢來你就真的只有喝風了。你現在不跟上社會的節奏，以後也就別想跟了。我真的在外面長了很多見識，我都覺得我行動得慢，現在能賺錢的行當太多了。真的，太多了。你曉得深圳的房價不？天天漲，天天漲。我覺得以後我們這裡肯定也會漲，你想啊，誰都想去更大的地方。村裡的去鎮上，鎮上的去縣上，縣上的去市上，市上的去大城市，大城市的去國外。以後農村就沒人了，估計連鎮上都沒啥人了，都跑到更大的地方去了。他們總要買房子住啊，對不對？很簡單的道理。」
李向前全神貫注的聽著，只顧著點頭。鄧明又說：「我現在一點存款都沒有，所有的錢都拿去進貨和買地皮了。深圳的地皮我買不起，我買鎮上的總可以吧。這比銀行利息高多了，比股票穩當多了。我現在就是兩線發展，一是多開店，二是多買地皮和房子。總之，你現在有什麼看好的只管放開手去干，想不賺錢都難吶。」
李向前回到家思考了一整晚都沒睡，第二天他就在店門口張貼了招聘啟示：本店因業務需要，現招聘兩名營業員，要求形象氣質佳，懂電腦者與女士優先，工資面議。他的計劃是先招兩名營業員，各守一店，培養一段時間後自己再到別處開店，然後繼續招人繼續開店，如此重複。至於鄧明說的地和房子，它們漲得再快肯定也沒有開店賺錢來的快。而且他覺得鄉鎮乃至於郪江縣城，房價應該都不會漲得太厲害，真有了錢那當然是去市里買房啊，誰會窩在小地方住。再說了，在他心裡房子是拿來住的，又不是商品。之前鎮上就有個人打牌輸光了錢向他兜售房子，他猶豫再三還是用手裡的余錢另開了移動營業廳，事實證明這個移動營業廳比那個房子賺錢多了。等他攢下足夠的錢，他先要在鎮上修一棟至少三層的大樓房留給自己住，然後再到市里買套房給李高飛。招聘啟示貼出的當天，周圍的鄰居就絡繹不絕的找上門來，都竭力向他推薦自家的親戚。半天不到，他就把招聘的紙從門上撕了下來。來的兩個姑娘一胖一瘦，十六七歲的年紀，長相秀氣，說話的聲音跟楊氏火鍋的服務員一樣好聽，都是本鎮村裡的。胖的叫廖珍，瘦的叫陳莉。為了節省她們上下班的時間，李向前還另租了兩層樓當做她們的住宿房。王冬菊對他的做法很厭棄，覺得這是在白費錢。可是看到丈夫堅定又兇狠的目光，她也不敢多言。她們很好學，也很勤快，李高飛幾乎不用吩咐她們去做什麼，她們總能自己找到活干，她們對這份工作充滿熱情。她們把店裡店外打掃得乾乾淨淨，每個容易被人遺忘的角落都是一塵不染。面對進店的客戶她們總是微笑著禮貌的接待，哪怕再忙，她們也能照顧到那些等得不耐煩想起身離開的人。王冬菊因此獲得了解放，她什麼也可以不用做，只需要專心致志的搓她的麻將。李向前也默許了她的行為，只要求她能在兒子放學後監督他寫作業。這種小事有什麼好操心的，王冬菊心想，有老師管著就好了嘛。
計劃遠比想像中順利，短短的兩個來月，廖陳兩個小姑娘就完全可以獨當一面。李向前開始在附近幾個鄉鎮上調研，最終在新雲鄉人流交會的T字路口開了他的第三家店，也是第二家移動營業廳。他每天一早就騎著踏板車載著貨到新雲鄉，下午五點又準時關門收貨回後陽鎮雜帳。他的鄰居覃天對他開玩笑：「李局這是要把周圍鄉鎮的生意一哈攬了。」覃天家中排行老二，所以大家都叫他覃二，因為他在畜牧站上班，大家又尊稱他一聲師。剛搬到鎮上那年李向前一直稱他為覃二師，後來兩人關係愈來愈近，李向前就叫他覃二哥。他幫李向峰找的門面就是覃二哥小舅子的房子。除了早飯，午飯和晚飯他們兩家常常聚在一起吃飯。
「對面戴啟軍馬上就要開聯通了哦。」覃天吐出一口煙說。
「他家家電賣得好好的，他做什麼通信。」王冬菊手裡端著一碗稀飯，有些不滿道。
李向前不禁皺起眉頭，對面要開聯通的事情他早就從二哥的嘴裡聽到。戴啟軍是個能幹人，他的家電生意幾乎把附近幾個鄉鎮的市場壟斷，可想而知他的人脈有多廣。李向前不由的為自己的計劃擔心，面對強敵，他不覺得單憑兩個小姑娘就能抵擋住。他必須改變計劃，先得把自己的大本營守住，才能去開疆擴土。他把新雲鄉的店交給王冬菊打理，自己則留守在後陽鎮。王冬菊自然不情願去新雲鄉，但她沒得選。好在她很快就適應了新環境，她每天搭最早的班車去新雲鄉，坐最晚的班車回後陽鎮，李向前還以為妻子煥發了新生命，結果後來才知道她是找到了新的牌搭子。對面聯通開起來後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雖然對李向前的影響沒有預想中的那般大，但他心裡就是覺得很窩火，原本他是後陽鎮上唯一做通信生意的人，現在突然有人跳出來搶食，這讓他的心中極其不平衡。他跟戴啟軍隔路相望，戴啟軍笑他就覺得是在向他示威，戴啟軍面無表情他就覺得是在瞧不起他。他一定要讓戴啟軍哭！於是他主動向戴啟軍發起價格戰，戴啟軍也不慫。原本豐厚的商品利潤被他們一直打到虧本都賣，後來戴啟軍率先發動了「噪音戰」，他把自家的擴音喇叭對準李向前的店鋪，用大到破音的音量循環播放聯通GG。這使得李向前與客戶講話都不得不抬高嗓門，如此幾天後他終於忍無可忍，他氣勢洶洶的穿過馬路跑進戴啟軍的店裡，他已經暗下決心要跟戴啟軍幹上一架，一進店就大聲說：「你們敢不敢把喇叭聲音再放大點，吵死個人。」戴啟軍不在，回話的是他的老婆：「李向前，管你錘子事。又沒用你屋頭的電。」李向前有些不知所措，要是說話的是戴啟軍他肯定就撲上去了。他也不理她，四處去找喇叭開關，一番尋找他率先找到了電閘，然後他就把電閘給拉了下來。戴啟軍老婆一個箭步衝上來把李向前推倒在地，他下意識的想去扶住什麼，卻把桌上的水壺扯了下來潑了自己一身，好在壺裡的水溫度不高。戴啟軍老婆嘴裡各種難聽的話連帶著飛濺的唾沫一股腦噴到他的腦門。李向前站起身，牙齦咬得咯咯作響，揚起的手臂懸在半空中。周圍的顧客開始勸架，李向前只好悻悻離開，當天他也買了一套擴音喇叭。兩家隔路對放，弄得半條街的人都怨聲連連。最後在派出所的協調下，兩邊才降低了音量。沒多久，李向前又聽說電信公司計劃在後陽鎮再建一家營業廳，李向前極力反對，他找到公司副總略帶威脅道：「要是公司再建一家，我就不乾電信，專干移動。」結果顯示，他高估了自己的地位，在離自家店十來米遠的同一條街上果然新開了一家電信營業廳。為了自己的尊嚴，李向前不顧哥姐的勸告，毅然決然地關掉了自己的電信營業廳。如此一來，他在鎮上又新增了一個對手，這讓他疲於應對，白髮就像雨後春筍般在黑色森林裡悄然生長。
「你放屁！」李向蓉不甘的大吼。其他幾姊妹都紛紛把她抱住，無奈幾人只好把李獻書接回老家。他躺在床上，渾身都痛但又無法喊痛，床頭上的點滴都堵塞住無法往下滴，他想睜眼也睜不開。恍惚間，他聽到了老婆子的聲音，他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夢，他想扭頭朝傳來聲音的方向看，但他的脖子已經不聽使喚。他只聽到老婆子一直在喊：「獻書，獻書……」聽著聽著他竟覺不到痛，他張著嘴，高高凸起的喉結緩緩蠕動。李向前是第一個注意到的，他趕緊俯下頭把耳朵貼到父親的嘴邊：「你媽來接我了。」第二天中午，李獻書就沒了氣息。那天剛下過雨，回村的路上全是泥濘。王冬菊和大嫂急切的快步的在前面走，李高飛跟在後面。幾人一步一個坑，泥水淹沒到腳踝，他們使勁抽出再陷進另一個坑裡。李高飛問大大今天回老家做什麼？大大答：「你爺爺『老』了。」李高飛不解的說：「爺爺本來就老啊。」王冬菊接過話說：「你大了就懂了。」等到了老屋，只見李獻書躺的那間屋裡擠滿了人，堂屋的角落擺著一口漆黑的棺材，神龕上燃著香蠟，潮濕的空氣與濃烈的香蠟紙錢味混在一起，說不出的難聞。李向前在堂屋中央鋪上一張草蓆，然後再跟李向軍合力把父親抬到堂屋的草蓆上。李獻書穿著一身嶄新的黑衣，李高飛想走過去叫醒爺爺，被幾個大人攔下。李向軍焦急的對李向前喊：「向峰怎麼還沒回來，他走到哪裡了！」
李向軍說完沒多久，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就從屋外傳來，只見李向峰騎著摩托闖進大家的視線，臨了他還跟車一起滑倒。他連忙爬起來也不去管倒在地上的摩托車，他的半邊身子都打濕了還粘著泥漿，他哭著朝堂屋走去，嘴裡大喊：「爹，爹，我來了。」李向峰跪在父親身邊，用乾淨的那隻手去抹父親的眼皮。之前李向軍跟李向前都去抹過父親的眼皮，可是父親的眼睛始終微張著，李向峰一抹，父親的眼睛才合上。
「你們都跪到，哭，哭大聲點，使勁哭。」李向軍對著一眾小輩喊道。一開始李高飛是被大爺兇狠的喊聲嚇哭的，但是哭著哭著李高飛逐漸意識到爺爺好像真的再也不會醒過來了，意識到這點，他哭得越來越厲害，全身都在用勁，扯著嗓子嚎啕大哭。事後李高飛還在學校一連哭了三天，一想到爺爺就哭，不管是在課上還是課下。那三天他的嗓子幾乎發不出聲音，那個總會在他走不動路時背他，那個總是給他買很多糖吃，那個見到父親訓他時替他出頭的爺爺，他再也見不到了。最後還是一個同學安慰他說：「我爸爸給我講，人死了都會變成鬼，等到你死了也會變成鬼，到時候你就可以見到你爺爺了。」
「那我現在就去死。」
「不行，要老死才能變成鬼。」
比李高飛更加傷心的還有剛剛成為沒有父母的李家六姊妹，三個女人在李獻書下葬時哭得悲痛欲絕，是三個男人不斷在寬撫，不然的話她們很可能哭暈在墳前。等到一切落定，李向軍總是在夜裡背著家人默默哭泣，李向前則是好幾天沒回店裡，那幾天他跟李向峰天天呆在老屋喝酒聊天，酒過三巡再一起放聲大哭。他的心裡一片虛無，這種感覺讓他難以呼吸，他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責里。母親的離去讓他心痛，父親的離去讓他心梗。他還有許多事想做出來證明給父親看，也想給父親做很多事……他像是一葉迷失航向的小舟，在水面上打轉不知去哪。唯有醉酒的感覺能讓他清晰的知道自己還活著，人活著總要做點什麼事情，這一刻，他拼命的尋找能支撐他繼續活下去的方向，也就是幾個眨眼間，他找到了——他的哥哥姐姐、他的老婆孩子。
李向前抹掉眼淚，相對而坐的二哥還淚流如柱。他說：「二哥，莫走了。留到屋裡吧。」
李向峰醒著鼻，仰頭看著屋頂的瓦片。李向前接著說：「干通信吧，這個市場很大。」李向峰平復了一下心情，點頭答應說：「好，爹走了出去也沒啥意思了。」
這一年是2004年，李向峰在李向前的幫助下在距後陽鎮五公里的重理鎮開了家聯通營業廳，同一年，李向前又在自已的電信營業廳旁邊新開了一家移動營業廳，同時還置辦了一台電腦。要知道當時的小鎮上幾乎只有公家單位有電腦，周圍的鄰居就像逛動物園一樣一批又一批的湧入店裡進行觀賞。彼時的通信行業持續高速發展，通信手段、通信器材以及通信成本是一年一個甚至是多個樣，前兩年李向前囤積的BB機還沒賣出幾部，更加高效便利且實惠的小靈通就湧進了鄉鎮市場，因此妻子還大罵他沒腦子。那個年代的通信店，可以說是只要一開門就會有源源不斷的生意找上來，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一時間李向前當真成了後陽鎮最風光的人之一。那時候的農村消息極其滯後，但凡是一個有點小聰明又敢於創業的人，只要去大城市做一番簡單的商業市場調研，再回到六七線小縣城做生意，那多半就是當地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於大城市的人而言，電腦早就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但是放在後陽鎮，它的確足夠引目。李向前的師兄鄧明就是這樣一個人，幾年前兩人一同在師傅手下學習安裝電話，後來他們同時在各自鎮上開了營業廳，只不過鄧明還連帶做著批發生意，再後來鄧明在附近幾個鄉鎮都開了分店，而且做起了甩手掌柜，每個店都有專人看店，而他則是遠赴深圳打探各行各業行情。他們的再次相見在一場移動公司的會議里，李向前剛步入會議室就瞧見鄧明一副西裝革履的裝扮，正神色洋溢的跟公司領導交談。會後李向前單獨約了鄧明吃飯，在郪江縣最繁華的街道里最有排面的楊氏火鍋店。火鍋店位於樓房的第二層也是頂層，一樓是一家名為西方風情的茶館，顧名思義它的裝修風格滿滿的歐美風，入口處的人造噴泉雕像完全仿造比利時的「尿尿小孩」，只不過它的下體是穿著褲子的，水是從它的嘴裡流下來，叫它「口水小孩」倒是貼切。郪江縣的先富者常常來此喝茶打牌，到了飯點自然就走到樓上的楊氏火鍋店，或者先吃火鍋，然後再下樓打牌，總之這兩家店是相輔相成的傑作。楊氏火鍋店的服務員站在一樓樓梯口向上樓的客人分發熱毛巾，她估摸著二十來歲的模樣，扎著丸子頭，她用不鏽鋼的食品夾子分別把疊好的白色毛巾夾給李向前二人，用甜美的聲音說：「歡迎光臨楊氏火鍋。」毛巾的上方散發出陣陣白汽，鄧明用毛巾擦了擦手，李向前用毛巾先擦了臉和脖子再擦了手。走到二樓樓梯口，這裡依然有專人在此回收毛巾。
「你好，先生，兩位嗎？」青春靚麗的服務員問。
李向前邊點頭邊說：「嗯，兩位。」
「坐大廳可以嗎？」李向前點了點頭，服務員繼續說，「請跟我來。」在跟著服務員走的時候，鄧明對李向前說：「還是老家的火鍋正宗啊。」他深吸了一口空氣中瀰漫的火鍋香氣，接著說，「深圳的火鍋味道始終差點。」
兩人推杯換盞間，桌上的食物也消滅了四分之三。李向前還想叫服務員上菜，被鄧明阻攔：「李局，菜都還沒吃完，再說我已經是吃好喝好了。別上了，我們兩兄弟慢慢的擺會條。」
李向前的臉頰通紅，說話時頭擺個不停：「師兄啊，我佩服你。真的，你比我凶得多。」他一手握住鄧明的手，一手朝他豎大拇指。
「哎喲，」鄧明面不改色，他知道李向前已經醉了，他用另一隻手輕輕拍著李向前的背，「我凶啥子凶哦。」
李向前說：「你就別謙虛了。到處都在開店，都說你在深圳也開了店。」
鄧明說：「我在深圳開啥子店哦，我就是單純在深圳耍。混混日子。」
「說真的，師兄。我想向你學習，你要教教兄弟我。」
說到這裡，兩人才算聊開。鄧明也不藏著掖著，他把自己的心得以及在深圳的所見所聞一股腦的告訴了李向前。他說：「兄弟，我們正處在一個高速發展的好時代！在深圳，一夜暴富的人太多了。你曉得股票吧？」
李向前點了點頭，但緊接著又面露難色，說：「曉得，但是他們都說炒股就是在賭身家。我搞不懂，也不敢搞。」
鄧明說：「你說的也對。那我不跟你聊股票，我就跟你聊我們這個行業。我個人覺得通信行業至少還有十年的高速發展期。從BB機到小靈通再到手機，你想想中國有多少人口？人人一部手機這個市場有多大？還有網際網路，電腦，未來是一定會家家都有的。你別想著手機電腦現在貴，前些年BB機還貴呢，現在呢？送人都沒人要。你步子要邁得大些，要搶占市場，懂不懂？以你我的級別，要想在深圳闖出個名堂，很難。但是在這裡，很容易。你想，一個鎮才多少人？市場就那麼大，就跟發展根據地一樣，你要往其他地方輻射，去占更多的市場，懂嗎？趁著現在我們這些不發達的地方競爭小，你就要大膽的去開拓地盤。」
李向前越聽頭腦越清醒，但還是似懂非懂：「我懂。但是我只有一個人啊。」
「請人啊！」鄧明說。
李向前支支吾吾的說：「我……哎，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而且工資也是個大支出啊？」
鄧明哈哈大笑，他掏出一支煙點上，繼續說：「你這操心多了。靠你一個人打天下你能打多大的天下？啊？你也曉得，我現在開了六七家店，也有人出去自己乾的啊。但那又怎樣？他干他的，我干我的。再說了，你不請人難道就沒有新人入行嗎？時機很重要，你自己說，一個老店跟一個新店比，誰的優勢大？曉得品牌不？連鎖店，懂吧？至於工資，那肯定是看他能給你創造多大的價值你再依據這個價值給他開工資啊！不可能說他給你帶來兩千的價值，然後你給他兩千一，對吧？就像剛剛站在樓梯口的服務員，你是不是覺得她多餘？錯！大錯特錯！你別小看了她，楊氏火鍋為什麼貴？它真的就一定比其他家好吃很多嗎？你信不信，整個郪江縣的火鍋店都是在同一個農貿市場拿的貨，那憑什麼別家一盤土豆兩三塊錢，它能賣十多塊？」
李向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這才堅定的點了點頭。鄧明繼續講：「真的，現在發展得太快了，什麼都快。你現在不去抓住機會，以後你就別在想了。莫去想著什麼慢慢來，等你慢慢來你就真的只有喝風了。你現在不跟上社會的節奏，以後也就別想跟了。我真的在外面長了很多見識，我都覺得我行動得慢，現在能賺錢的行當太多了。真的，太多了。你曉得深圳的房價不？天天漲，天天漲。我覺得以後我們這裡肯定也會漲，你想啊，誰都想去更大的地方。村裡的去鎮上，鎮上的去縣上，縣上的去市上，市上的去大城市，大城市的去國外。以後農村就沒人了，估計連鎮上都沒啥人了，都跑到更大的地方去了。他們總要買房子住啊，對不對？很簡單的道理。」
李向前全神貫注的聽著，只顧著點頭。鄧明又說：「我現在一點存款都沒有，所有的錢都拿去進貨和買地皮了。深圳的地皮我買不起，我買鎮上的總可以吧。這比銀行利息高多了，比股票穩當多了。我現在就是兩線發展，一是多開店，二是多買地皮和房子。總之，你現在有什麼看好的只管放開手去干，想不賺錢都難吶。」
李向前回到家思考了一整晚都沒睡，第二天他就在店門口張貼了招聘啟示：本店因業務需要，現招聘兩名營業員，要求形象氣質佳，懂電腦者與女士優先，工資面議。他的計劃是先招兩名營業員，各守一店，培養一段時間後自己再到別處開店，然後繼續招人繼續開店，如此重複。至於鄧明說的地和房子，它們漲得再快肯定也沒有開店賺錢來的快。而且他覺得鄉鎮乃至於郪江縣城，房價應該都不會漲得太厲害，真有了錢那當然是去市里買房啊，誰會窩在小地方住。再說了，在他心裡房子是拿來住的，又不是商品。之前鎮上就有個人打牌輸光了錢向他兜售房子，他猶豫再三還是用手裡的余錢另開了移動營業廳，事實證明這個移動營業廳比那個房子賺錢多了。等他攢下足夠的錢，他先要在鎮上修一棟至少三層的大樓房留給自己住，然後再到市里買套房給李高飛。招聘啟示貼出的當天，周圍的鄰居就絡繹不絕的找上門來，都竭力向他推薦自家的親戚。半天不到，他就把招聘的紙從門上撕了下來。來的兩個姑娘一胖一瘦，十六七歲的年紀，長相秀氣，說話的聲音跟楊氏火鍋的服務員一樣好聽，都是本鎮村裡的。胖的叫廖珍，瘦的叫陳莉。為了節省她們上下班的時間，李向前還另租了兩層樓當做她們的住宿房。王冬菊對他的做法很厭棄，覺得這是在白費錢。可是看到丈夫堅定又兇狠的目光，她也不敢多言。她們很好學，也很勤快，李高飛幾乎不用吩咐她們去做什麼，她們總能自己找到活干，她們對這份工作充滿熱情。她們把店裡店外打掃得乾乾淨淨，每個容易被人遺忘的角落都是一塵不染。面對進店的客戶她們總是微笑著禮貌的接待，哪怕再忙，她們也能照顧到那些等得不耐煩想起身離開的人。王冬菊因此獲得了解放，她什麼也可以不用做，只需要專心致志的搓她的麻將。李向前也默許了她的行為，只要求她能在兒子放學後監督他寫作業。這種小事有什麼好操心的，王冬菊心想，有老師管著就好了嘛。
計劃遠比想像中順利，短短的兩個來月，廖陳兩個小姑娘就完全可以獨當一面。李向前開始在附近幾個鄉鎮上調研，最終在新雲鄉人流交會的T字路口開了他的第三家店，也是第二家移動營業廳。他每天一早就騎著踏板車載著貨到新雲鄉，下午五點又準時關門收貨回後陽鎮雜帳。他的鄰居覃天對他開玩笑：「李局這是要把周圍鄉鎮的生意一哈攬了。」覃天家中排行老二，所以大家都叫他覃二，因為他在畜牧站上班，大家又尊稱他一聲師。剛搬到鎮上那年李向前一直稱他為覃二師，後來兩人關係愈來愈近，李向前就叫他覃二哥。他幫李向峰找的門面就是覃二哥小舅子的房子。除了早飯，午飯和晚飯他們兩家常常聚在一起吃飯。
「對面戴啟軍馬上就要開聯通了哦。」覃天吐出一口煙說。
「他家家電賣得好好的，他做什麼通信。」王冬菊手裡端著一碗稀飯，有些不滿道。
李向前不禁皺起眉頭，對面要開聯通的事情他早就從二哥的嘴裡聽到。戴啟軍是個能幹人，他的家電生意幾乎把附近幾個鄉鎮的市場壟斷，可想而知他的人脈有多廣。李向前不由的為自己的計劃擔心，面對強敵，他不覺得單憑兩個小姑娘就能抵擋住。他必須改變計劃，先得把自己的大本營守住，才能去開疆擴土。他把新雲鄉的店交給王冬菊打理，自己則留守在後陽鎮。王冬菊自然不情願去新雲鄉，但她沒得選。好在她很快就適應了新環境，她每天搭最早的班車去新雲鄉，坐最晚的班車回後陽鎮，李向前還以為妻子煥發了新生命，結果後來才知道她是找到了新的牌搭子。對面聯通開起來後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雖然對李向前的影響沒有預想中的那般大，但他心裡就是覺得很窩火，原本他是後陽鎮上唯一做通信生意的人，現在突然有人跳出來搶食，這讓他的心中極其不平衡。他跟戴啟軍隔路相望，戴啟軍笑他就覺得是在向他示威，戴啟軍面無表情他就覺得是在瞧不起他。他一定要讓戴啟軍哭！於是他主動向戴啟軍發起價格戰，戴啟軍也不慫。原本豐厚的商品利潤被他們一直打到虧本都賣，後來戴啟軍率先發動了「噪音戰」，他把自家的擴音喇叭對準李向前的店鋪，用大到破音的音量循環播放聯通GG。這使得李向前與客戶講話都不得不抬高嗓門，如此幾天後他終於忍無可忍，他氣勢洶洶的穿過馬路跑進戴啟軍的店裡，他已經暗下決心要跟戴啟軍幹上一架，一進店就大聲說：「你們敢不敢把喇叭聲音再放大點，吵死個人。」戴啟軍不在，回話的是他的老婆：「李向前，管你錘子事。又沒用你屋頭的電。」李向前有些不知所措，要是說話的是戴啟軍他肯定就撲上去了。他也不理她，四處去找喇叭開關，一番尋找他率先找到了電閘，然後他就把電閘給拉了下來。戴啟軍老婆一個箭步衝上來把李向前推倒在地，他下意識的想去扶住什麼，卻把桌上的水壺扯了下來潑了自己一身，好在壺裡的水溫度不高。戴啟軍老婆嘴裡各種難聽的話連帶著飛濺的唾沫一股腦噴到他的腦門。李向前站起身，牙齦咬得咯咯作響，揚起的手臂懸在半空中。周圍的顧客開始勸架，李向前只好悻悻離開，當天他也買了一套擴音喇叭。兩家隔路對放，弄得半條街的人都怨聲連連。最後在派出所的協調下，兩邊才降低了音量。沒多久，李向前又聽說電信公司計劃在後陽鎮再建一家營業廳，李向前極力反對，他找到公司副總略帶威脅道：「要是公司再建一家，我就不乾電信，專干移動。」結果顯示，他高估了自己的地位，在離自家店十來米遠的同一條街上果然新開了一家電信營業廳。為了自己的尊嚴，李向前不顧哥姐的勸告，毅然決然地關掉了自己的電信營業廳。如此一來，他在鎮上又新增了一個對手，這讓他疲於應對，白髮就像雨後春筍般在黑色森林裡悄然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