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苦盡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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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瑜自小受父母薰陶,頗喜歡詩詞歌賦,對蘇、辛二人的詞情有獨鍾,寫起文章也大開大合。上了大學,有些女兒家的心思,慢慢覺得李清照、柳永的詞句更貼合自己的心境,便跟著婉約起來,做些詩詞小令。同學覺得寫的好的,就拿去讓懂音律的配了曲子唱,倒傳出了一個「才女」的名聲,學校戲劇社的更是拉著她給現成的曲牌填詞,順帶討論該如何表演,一來二去的成了不可或缺的人物。

  學校戲劇社是個能鍛鍊人的地方,曾經迷茫於文學能做什麼的姜瑜,通過三年多的學習和在這裡的鍛鍊才發現,文學不是僅僅是喊個口號,鼓舞大眾那麼簡單,而是要通過作品的力量,傳達出對人類的深刻理解與洞察,對歷史的沉思與對現實的反思,對未來科技社會的想像與寓言,潛移默化的去影響人,發掘和引導人的內心潛力的。越是明白這一點,她對眼前劇社裡節目的選材和編排就越不滿意。此時坐在劇社的排練場裡的姜瑜就有些不開心,同學們已經開始收拾場地,她仍在那裡發呆。

  周老師是一個有些富態的中年婦女,彈得一手好風琴,也是社裡的伴奏老師,很喜歡和這群年輕人在一起,尤其喜歡姜瑜,活潑又不失靈氣,見她有些神情沮喪,便過來安慰。

  「不高興了?」

  「……」姜瑜不答。

  「因為他們不選你推薦的劇目?」周老師很有耐心,坐在姜瑜旁邊。

  「也是,也不是。」姜瑜知道,勉強別人同意自己的意見肯定不對,可這畢業匯報演出,全都編排成革命的題材也太單一了。不過這意見如何表達卻有些為難,思量了一會決定還是直截了當。「我總覺得一台節目,從頭到尾都是激昂的調子不大好,轟隆隆的,好像除了革命,就沒有其他事情做了似的。」

  周老師心裡唬的一跳,這孩子跟她母親一樣,還什麼都敢說。姜瑜的母親思想進步,以前在民主人士里就有些名氣,解放後又在民主黨派和婦聯等機構里擔任了些職務,不過前段時間因為一次會議上的發言,被取消了代表資格,其中緣由姜瑜不知道,周老師可是清楚的很,她不能看著眼前的孩子重蹈覆轍,於是想著法開解。

  「你的形容倒是有趣,轟隆隆的!不過裡面也有表現人民生產生活的節目啊!比如那個歌頌新農村的。」

  說起這個,姜瑜忽然笑起來:「你說那個啊!一個人抱著一顆稻粒?扛著扁擔一樣的豆莢?不切實際嘛!」

  「人總要對未來充滿想像,那樣才能有進取的力量對不?這是表達革命樂觀主義,你得這麼想!」周老師仍耐心地勸導。

  「嗯!有道理,不過感覺和我想說的不是一回事。」姜瑜有些無力。這一段時間她的思緒有些混亂,不僅寫不出之前能表達情感的句子,連日常說話,也總有詞不達意的感覺,懊惱之餘,就看著場子發呆。

  周老師見狀,想勸姜瑜回去休息,很多事不是一下就能想明白的。忽聽姜瑜道:「明白了!我的意思是,整個節目的人物塑造!無論男女老少,無論什麼職業,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將人性固化成一個模板,這不符合自然規律,這樣不對。」

  周老師當然知道這個問題,不過若是說出真實原因,那姜瑜肯定不能接受,跟自己說說也就罷了,如果在別處說,指不定惹來一場風波。正想起身回家的她,重新坐好,開始溫言解釋:「我做個比喻,一個長期臥榻的病人,忽然病好了,肯定是不能大魚大肉的。我們國家也是,那麼多年戰亂,就跟那病人一樣,這時候給他大魚大肉肯定不行,只能米粥青菜的吃著,等身體強健了,再去吃別的。這節目也是一樣道理,精神食糧品種多了,人們思想也一下子接受不了。」

  姜瑜不以為然:「只是匯報演出,對象都是校里的師生,不至於吧!而且,饅頭鹹菜也能做的很好吃。」她忽然想起彭鵬帶的鹹菜疙瘩了。

  周老師還想跟她聊下去,一個青年跑了進來,喘著氣道:「姜瑜!」然後才看到她,畢恭畢敬的行了禮道:「周老師!」正是彭鵬又來送飯。

  彭鵬來也不是第一次了,戲劇社的人都當他是後勤成員,只不過這個後勤服務對象只有姜瑜一人,也是全社上下的共識。周老師自然不能做那燈泡,於是告辭而去,只是腦子裡想總要找個時間做做姜教授的工作,不能耽誤了孩子的前程。

  聊天的時候不覺得,老師一走,姜瑜立時覺得肚子「咕嚕咕嚕」叫,忙不迭的打開飯盒,裡面白花花一片,這個她認識,是田雞肉,自從說了不吃臘肉,彭鵬就總弄這個。

  「走!咱找個地方吃飯去。」時間已經不早,不能總在這裡坐著耽誤其他同學休息,姜瑜拉著彭鵬跑到附近的樹林。

  「田雞是益蟲,你也抓來吃?」姜瑜嘴裡埋怨,可卻並沒停下筷子。


  「今天在田裡,顧不上去食堂,所以就抓了些田雞。」

  「那你吃的啥?」姜瑜這才想起,還不知道彭鵬吃過了沒。

  「做好的時候就先吃了。」彭鵬笑著答,然後反問道:「你們今天排練的啥?」

  說起這個,姜瑜又想起剛才的煩惱事,剩下幾口飯也沒了胃口,將飯盒還給彭鵬,開始坐著嘆氣:「我沒排。他們說我編排的節目不合適。」忽然又想起那個農業生產的節目,就咯咯的笑起來道:「你們農院的節目真有意思,抱著比西瓜還大的稻粒,說將來一顆米就能夠全家一頓飯的。」

  彭鵬跟著笑,不過笑的有些尷尬,姜瑜奇怪,疑惑的道:「你不會也覺得能實現吧!」

  「我覺得,有這個希望總是好的,雖然現在實現不了。」

  姜瑜沉默了,難道自己想的不對?

  彭鵬見姜瑜不說話,知道可能在這裡對方又鑽了牛角尖,於是轉而說起其他趣事,不過他每天做的都是農家事,說起的也無非是這些,倒是姜瑜聽得新鮮,慢慢的開心起來,聽了好一陣子才感慨:「還是你們好,腳踏實地,做的事也有趣。像我這個書呆子,每天只會咬文嚼字,真沒用!」

  「不會啊!你寫的詞句就很好聽。」彭鵬訝然,「而且,這些農家活也簡單,放假了我帶你去玩,附近的村子多走走,既了解的人民生活,還能寫出更好的東****不是說過嗎,文學要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

  「哈哈哈!」姜瑜笑的打跌,「這是俄國文學家車爾尼雪夫斯基說的,原話是藝術來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不過你說的也對,我應該出去多看看,我爸也說我閉門造車。」

  想通了這一節的姜瑜來了些興致,說起自己想排的節目,是最近興起的越劇,她聽說國家拍了一部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在香港很受歡迎,於是打聽著去看,可國內還沒上映,就跑去找越劇班子了解,一聽之下覺得確實好聽,除了《梁祝》,還有《紅樓夢》、《孔雀東南飛》等其他劇目,這次匯演就想演其中一個片段。

  彭鵬很少聽戲曲,更不了解其中差別,但聽姜瑜說的帶勁,自己不能只是「嗯嗯啊啊」的,想起自己同學有個經常唱的段子,曲調婉轉,大概就是越劇,於是道:「是很好聽,我有個同學就經常唱。」

  姜瑜睜大眼睛:「真的?那你會不會?唱給我聽聽。」

  彭鵬一下憋住了,吭哧半天,終於招架不住對方軟磨硬泡,開始唱起來:「為救李郎離家園,怎料皇榜中狀元!中狀元著紅袍,帽插宮花好啊好新鮮啊~~」

  彭鵬張嘴第一句剛出來,姜瑜就想笑,可看他雖然缺些韻味,但唱的認真,就笑不出來,也認認真真的聽,等著唱完,才輕輕的說:「這是黃梅戲《女駙馬》,不是越劇。」看彭鵬有些尷尬的撓頭,忽然站起來:「我給你唱唱越劇,是黛玉葬花的片段!」

  「繞綠堤,拂柳絲,穿過花徑

  聽何處,哀怨笛,風送聲聲

  人說道,大觀園,四季如春

  我眼中,卻只是,一座愁城

  看風過處,落紅成陣…」

  姜瑜一邊唱,一邊將跟著越劇老師學的身段動作也做了出來,漸漸的感覺自己化身成了黛玉,走在大觀園中望著殘花瓣瓣飄落,心裡惆悵徒然而起,將那愁思收拾進花簍,想放入水中順著流走,卻不舍的那點嫣紅。埋在樹下期待來年再見?又覺得沾了泥土污了心思,一時間愁腸百結,半舉花簍不知是該留住還是放手。彭鵬那邊也是呆了,只聽曲調優美,唱詞婉約,加上背後如盆的銀月掛在天際,就像嫦娥在月宮翩翩起舞,淺吟低誦,等姜瑜拉扯,這才才醒過神來,正想稱讚就聽姜瑜道:「趕緊回去吧!不早了。」剛說完自己扭頭就跑,而那邊已經傳來人聲「我聽到這邊有人唱戲,特別好聽。」

  姜瑜緊跑幾步躲開來人,這才慢慢往宿舍走。自從那天知道丁滿回來並沒提她,她就決定放下那段心思,可剛才唱那葬花時,才發覺自己以為的放下,不過是自欺欺人。可若真的如此,以後又該如何面對彭鵬?這段時間與彭鵬一起,她也是十分歡喜的,而且自從決定放下丁滿,她才意識到,如果不是對方默默地陪伴,自己根本走不出那段陰影。可小時候丁滿給她的印象太過深刻,有趣、有力、有安全感,這該如何取捨?陪伴與安全感,哪個重要?思考間,姜瑜已經走到宿舍門口。

  「你們說今天姜瑜會不會不回來了?我看見她又和彭鵬在一起。」

  姜瑜有些生氣,她不喜歡背後說人,可宿舍的同學總是趁她不在議論。


  「那又怎樣?又不是第一天。這個彭鵬也是死心眼,怎麼就掛在姜瑜這棵樹上不下來了?我們這兒可是有個人等著他呢!」

  「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了?」聽聲音應該是那高個子女生的,可惜到現在彭鵬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姜瑜有些得意的想。

  「我們又沒說你,你不打自招。」

  眾人鬨笑的聲音讓那女生有點下不來台,忽然有點破罐子破摔的道:「我就是覺得彭鵬會疼人,要嫁就得嫁他。」

  這一聲果然鎮住別人,笑聲遏止,但一個悠悠的聲音立即就響了起來:「卑微是乞求不來愛情的。」這應該是秀珍姐,姜瑜想。她的言語總比別人犀利。

  「那怎樣才能得到愛情?秀珍姐,你給講講唄!」

  「講講吧!這裡就你得到了愛情的滋潤。」「就是!就是!」眾人興致高昂

  「老實說,怎麼得到愛情我不知道,但怎樣才是愛情我還知道一點。」秀珍姐有些得意。門外正要推門而入的姜瑜忽然站住,她也想聽一聽。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你念著他,他念著你。雖然有時他做的不合你意,但你能體諒,能包容,還能尊重;同樣的,他對你也如此。這就是愛情!」秀珍姐如同老師一般的總結。

  眾人不滿,起鬨道:「太寬泛了!」「就是!具體點。說說你和你的他怎麼體貼包容的吧!」

  秀珍姐儘管潑辣,有些事也說不出口,笑罵道:「想知道我倆的事?沒門!不過~」她眼珠一轉道:「倒是可以給你們舉個例子,比如你」她指了指高個女生,「假設你真的和那個彭鵬在一起了,他每天給你送飯,體貼你愛護你,你會怎樣對他?」

  高個女生忽然被指著,有些害羞,不過還是鼓著勇氣說:「我會感激,也會想著他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

  秀珍姐點頭:「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說完忽然神秘兮兮的問:「你們知道姜瑜是怎樣做的嗎?」眾人被勾起了心思,紛紛豎起耳朵。

  「她可是拿著就吃,根本不管彭鵬的。」

  「啊?!」「怎麼會這樣!」眾人議論紛紛,門外的姜瑜氣的眼淚打轉。

  眾人的議論讓秀珍姐覺得被藐視,接著道:「我可是不止一次的看見彭鵬啃著饅頭回去。她姜瑜但凡在意一些,也不至於如此。何況彭鵬在農院,野外作業不少,姜瑜給準備過防蚊蟲的藥嗎?打雷下雨想過給彭鵬送雨具嗎?只見彭鵬來找她,你們又見過幾次她去看彭鵬的?說實話,我替彭鵬感到不值!」

  屋裡的對話如同萬把刀子對著姜瑜凌遲,將她從外到內刮的鮮血淋漓。她恨那無情的語言,怎麼可以如此說人,但又無力反駁,因為秀珍所說的都是事實。她以為自己在對丁滿絕望之後,是愛上彭鵬了,可誰又能說,那不是她尋的一個代替?那天說過,讓彭鵬將衣服送來她洗,可彭鵬不送,她也就不了了之;今天也是,他說吃過了,自己就真當他吃了,並沒留意彭鵬發乾的嘴唇和鼓鼓的書包。幾年來一直埋怨著丁滿無情,而自己又哪裡做到了有情?!

  「姜瑜!你怎麼站在這裡?」走廊有其他女生路過,看姜瑜呆站在宿舍門口,奇怪的問。屋內的議論戛然而止,門緩緩拉開,露出幾張尷尬的臉,姜瑜擠出一個微笑,轉身就走,其他人默不作聲,只有高個女生跑出來急著道:「姜瑜,你去哪裡?」

  「我想一個人靜靜!」姜瑜答到。

  而高個女生卻不回去,依然跟在後面道:「姜瑜,對不起,我們不該背後說你的。回去吧!」姜瑜卻不理會,依然向前走,那女生開始有些害怕,顫聲求道:「姜瑜,我們錯了,求求你跟我回去吧!」

  姜瑜終於站住,卻沒有回身,眼睛望著前方的黑暗道:「你喜歡彭鵬?」那女生不答。

  「你喜歡他,為什麼不去給他送飯?送藥?去看他?」

  女生被姜瑜木然的語氣嚇得發抖,卻依然緊咬牙關站在那裡,不敢過來,也沒有後退。

  「我知道,你是不敢!因為他眼裡一直只有我,所以你不敢,你怕被他拒絕,傷了自尊,所以不敢。可他就敢!你知道嗎?小時候他追著我就為給我送半塊糖,後來我喜歡另一個人,他還是跟著我,哪怕知道我喜歡的不是他也依然如此。你們說錯了,他這不是卑微,是驕傲,是除了自己看中的,其他都不屑一顧的驕傲。」姜瑜像是訴說,又像自言自語,最終她下定了決心般道:「所以,我得對的起這份驕傲!」

  說完這些她才回身,看著依然鼓著勇氣,倔強的站在那裡的女生道:「謝謝你們,要不是聽你們說,我可能永遠明白不了他,也明白不了我自己。但現在我明白了,就得對你說一聲抱歉!如果你喜歡他,就下輩子勇敢一些,這輩子他是我的。」


  姜瑜終究是沒有回去,而是躲在父親的辦公室里,她有一句話沒說,儘管感謝她們的話指點了自己,但仍無法原諒她們背後議論的這種行為。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不必為此大動干戈,這也是她姜瑜的驕傲!

  彭鵬試驗田效果不大好,報紙上說畝產水稻萬斤,但他從選種、曬種、育秧、插秧等各方面已經做得足夠細心周到,如今怎麼估算,二分地不過產出百斤左右,換算成畝產,莫說萬斤,就連千斤也不到。他拿著數據找到授課的王教授,教授和他一樣,赤腳插在田裡笑呵呵的道:「莫說你,我這田比你的就多產了十斤。也不知道他們萬斤的種子是用的什麼種,難不成是王母娘娘給的?」說著將腳拔起,招呼彭鵬回到壟上坐著。慢悠悠的說:「很多事啊還得實際做去,一點一點的攻克難關!牛皮一下吹得太大容易爆炸,會傷人的。」

  彭鵬想起那天晚上跟姜瑜說,有希望是好事,可現在看來,即使是希望,也得切合實際一些。於是有些汗顏的道:「是的!我也是沖昏了頭腦!」

  王教授洗乾淨了腳上的泥,不緊不慢的說:「知道就好,論文好好寫。再有就是想想,不光是水稻,還有其他作物也一樣,增產增收靠的就是那幾個方面,你打算從哪方面入手?以點克面,眉毛鬍子一把抓可不行。」

  彭鵬聽得有點摸不著頭腦,抬頭看著教授不說話。教授終於被他呆頭呆腦的樣子氣笑了:「你要想學耕種栽培土壤改造方面呢,就跟著我。想學育種嫁接方面去找鄭教授。病蟲害防治嘛,跟陳教授比較好。」

  彭鵬總算明白了,這是王教授想鼓勵他做研究生,說實在的,他也想沿著這條路繼續鑽研,不過這王教授也是奇怪,既然想要自己做他的學生,又何必提其他兩個教授呢?心裡想著,嘴上就問了出來。教授答道:「遇到個好苗子,大家都想搶啊!我又不能替你做主,當然要說清楚,然後讓你自己選擇!」說完還嘆氣:「現在遇到個肯踏實學習的不容易嘍!」

  彭鵬被教授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開始琢磨到底選哪個專業好些,忽聽的不遠處自行車鈴兒「叮噹」亂想,不由的抬頭看去,看見一個女生俏生生的推著車子站在那裡搖手,嘴裡還喊:「彭鵬?!你果然在這裡啊!」

  彭鵬慌忙站起來要過去,忽然想,這會兒還算是上課時間,又回頭看教授,教授揮揮手道:「去吧!好好琢磨跟誰啊!」彭鵬答應一聲,正準備走又被叫住:「你畢業在即,課程就不用繼續了,把自己的論文和試驗田打理好,其他時間就去處理自己的事吧!」

  農院學生出身普通的居多,在學校里能找個意中人也是難得,何況那女孩還是文院姜教授家的女兒,老教授巴不得能極快促成這樁美事,所以大開綠燈。彭鵬欣喜的道謝,溜煙的跑了,到姜瑜跟前才覺得腳下刺撓,低頭一看,仍赤著一雙腳,褲腿卷的老高。

  姜瑜平生第一次主動走進別人的世界,這裡雲淡風輕,田裡的稻穀也開始灌漿,風一吹就搖曳擺動起來,將水面打出一圈圈的波紋,提醒她這裡也是有一片天的。望著那個男人跑過來,姜瑜忽然覺得畫面很美,而且這種美,是在舞台上無論如何也無法表達的。男人看著自己的腳,她也跟著看,然後叫道:「你的鞋呢?」

  彭鵬的鞋在自己的田邊,剛才來找教授,走路並不太遠,所以就懶得穿,此時就要回去尋找,姜瑜將車子給他,說騎上車子不硌腳,彭鵬卻心有餘悸,平路還好,在水田邊上不小心跌下去就更麻煩了,拼命搖手推辭。

  田邊的路很窄,兩人只能一前一後的走,田裡一直蛤蟆忽然竄到壟上,醜陋的模樣嚇了姜瑜一跳,差點連人帶車掉進水裡,好在彭鵬眼快一把拉住,然後說道:「你坐上去吧!我推著你。」

  姜瑜坐在后座,不用擔心腳下,眼睛就開始四下的看,忽然想起彭鵬以前送來的田雞肉,趕緊問:「剛才那個就是田雞?」

  「那個是蛤蟆,田雞不長這樣!」彭鵬一邊努力地控制車子,一邊小心的走。

  「沒有那疙疙瘩瘩的東西吧!」

  「沒有。」彭鵬忽然知道姜瑜擔心什麼了,接著解釋:「田雞就是青蛙,比蛤蟆好看。蛤蟆不好看,也不能吃,不過皮膚的分泌物能做藥,也吃蟲子,是好東西。往北走才多些。」

  姜瑜拍著胸口,要是以前吃的就是剛才那丑怪的東西,那還不噁心死?放心下來就覺得眼睛有些不夠用,一面細細的觀察,一面暗暗的記住,將來這個世界也會是自己的一部分,怎麼能不用心些呢?

  彭鵬半天沒聽見動靜,以為姜瑜害羞,他腦子裡的姜瑜總喜歡害羞,而且一羞起來臉就很紅,所以主動問道:「你怎麼有空來?沒有課?」

  「那天聽你講的有趣,就過來見識一下,看你是不是吹牛皮。」姜瑜調整了一下坐姿,那樣腳更舒服。


  「這裡是試驗田,和外面真正的田不大一樣,有些東西還看不到的。」彭鵬生怕姜瑜沒看到,回頭說自己吹牛。

  「那真正的田什麼樣?啥時候帶我去看看?」

  「這裡試種水稻,都是水田。去了外面有旱田,麥田,還有種菜的,再去遠些的話,還能看到玉米地,玉米長得可高了,比一個人都高。」

  「比你還高?」

  「比我高!嗯~,有咱倆摞起來那麼高吧!」彭鵬終於找到個比較準確的說法。

  「啐!誰要和你摞一起?」姜瑜臉色粉紅,不再言語。

  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田邊,彭鵬支好車子,拎著鞋去田裡洗腳,洗掉泥濘卻露出以前的疤,這疤痕以前姜瑜見過,卻從沒有今天這種心疼的感覺,不自覺的伸手摸了摸道:「這就是你說的螞蟥咬的?疼嗎?」

  彭鵬穿鞋的動作慢了下來,喉頭有些乾澀的道:「不疼。當時咬的時候沒感覺,後來才覺得疼。」

  「怎麼這麼狠?留下這麼大的疤!」姜瑜沒注意自己的動作讓彭鵬有些坐立不安,依然用手指沿著疤痕划動。

  彭鵬終於忍受不了,趕緊放下褲管,邊穿鞋子邊答:「其實是不會處理,處理好是沒有疤的。當時不該用手拽來著。」

  看著彭鵬慌亂,姜瑜也從剛才的情緒中掙脫出來,笑著道:「那你以後做事小心些!要不帶上我吧,能給你幫忙。」

  「那怎麼好?你還要讀書!」

  姜瑜知道彭鵬有些呆,卻沒想到這麼呆,不過若不如此,自己也不會被打動吧!其實那晚秀珍姐說的對,愛情是兩個人的,我願意走進你的世界,可你卻始終不敢走進我的,怎麼想個法讓他知道,我是願意你進來的呢?

  「田邊也可以讀書嘛!兩者不矛盾,古人有詩曰: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不務農怎麼寫出這樣的詩來?」

  「那倒是!」

  「而且,跟著你走的地方多,見的東西多,才能寫出好詞句,好文章。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嘛!」

  少女大膽的表白,讓彭鵬不會應答,只能憨憨的笑,少女也不由的跟著笑:「你說,我要寫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詩,去那裡好啊?」

  「那得去西北塞外,見識大漠風光才好。」說的具體些,彭鵬的腦瓜就靈光點。

  「那要寫飛流直下三千尺呢?」

  「去廬山!不過聽人說,貴州黃果樹的瀑布更壯觀。」

  「綠楊陰裏白沙堤?」

  「就咱們這裡最好,其實這周圍都很好,有很多村鎮都很漂亮的。」

  彭鵬雖研究農學,但基本文學還是學過,而且很純熟的。眼見自己難為不了,姜瑜琢磨出個比較難應對的:「那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說完有些得意的看。

  「聽說北京、上海有高樓,大概可以的。」

  「不夠高!」姜瑜搖頭。「手可摘星辰哦!」

  「…紫金山,天文台?」

  姜瑜其實挺滿意這個答案,不過還想難為一下彭鵬,依然笑著搖頭:「不夠高!」

  彭鵬仰頭思索,什麼地方才夠高呢?恍惚間,他記起曾在夢中見到過,自己坐在半空,下面點點燈光如同星河,往上看也有繁星閃爍,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到,不過是哪裡呢?忽然間想到一個詞彙:「東方明珠」

  姜瑜訝然:「東方明珠?那是哪裡?」

  「我也不知道在哪裡,不過我知道未來一定有。」彭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篤定。

  「未來啊!那是說不準的事兒。而且誰知道夠不夠高?別想矇混過關。」

  「夠高,絕對夠高!」彭鵬鄭重的點頭,「有好幾百尺高,坐在那兒就像坐在星星堆里,一伸手就抓一顆。」

  彭鵬描述的枯燥,可少女腦中已經有了畫面,沒想到木訥的彭鵬能想出這麼美妙的東西,不管它是不是真的,但他說有,那就真的有,彭鵬不會騙人,更不會騙自己。

  「只是未來啊!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姜瑜呢喃。

  「不管等多久,我都會帶你去。」

  「到時你我都老了!」

  「爬也能爬上去的,我背著你爬。」

  姜瑜還想繼續問,若等不到呢?不過終究沒問出來,得到這個承諾還不夠嗎?應該知足了吧!

  日頭比不過彭鵬眼光的熾烈,收攏起自己的光芒想躲。姜瑜推起車子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過幾天我再來。另外,我爸說你車子修的好,想見見你。」

  一人一車已經看不到,彭鵬還站在原地,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意外,意外的他不知道接下來做什麼。

  那一晚,兩個人都夢到了自己坐在星星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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