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百草權輿
天安門城樓上，偉人宣布一個嶄新國家從此誕生，中華大地從此進入一個新的時代。工農兵學商，都將飽滿的情緒傾注到自己所從事的事業當中，期待著美好的藍圖，在自己手中能一點一點地實現。姜瑜也是如此，除了努力認真的學習，還積極的參加校內外的各種活動，尤其是深入部隊的演出，她是一次也不肯落下的，她期盼著能在台上看到下面坐著那個胖胖的身影。然而三年多過去，她始終沒有見到那個人，也沒收到任何消息。不僅是她，連彭鵬一家也是如此。
姜瑜打著找彭鵬玩的幌子曾去過他家幾次，實際是想找丁叔，哪怕問到丁叔的去向也好，可丁叔在新中國成立那年的冬天就離開了，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聯絡的方式，只臨走時說，自己漂泊不定，也沒個準確的落腳地，但若家裡有困難，他必然會知曉。彭鵬父親大概是明白些的，但其他人就不能理解，尤其是姜瑜，嘴裡說著沒關係，心裡卻直罵叔侄倆都是無情無義之人。
罵歸罵，心裡的惦記從沒少過一分，只是從三年前的期望，漸漸地變成失望，到最後有些絕望！她不是沒想過丁滿可能犧牲在戰場上，但每次這個念頭一起，就被她生生的扼住，哪怕對方真的狠心拒絕自己，也不能讓那個胖子真的就此死去。
姜瑜一如既往的穿梭在教室和劇社，不過目的從一開始的為那人演出，變成了後來的麻痹自己。她不敢讓自己大腦空閒下來，因為一旦有空，腦袋裡就會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她甚至開始每天盼望彭鵬的出現，因為姜瑜相信，如果那胖子出了意外，彭鵬的表情一定會透露出信息。至於為什麼不與自己聯繫，那已經不重要了。
彭鵬一如既往的陪伴著姜瑜。從一開始的可有可無，到後來的不可或缺。只要有可能，他就要烹製一些食物，用飯盒裝著或步行，或乘車出現在姜瑜身邊，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在，姜瑜就能安心，而且姜瑜不顧身體的忙碌，經常會誤了吃飯。儘管他很清楚姜瑜心中仍掛念著自己的好友，儘管他也不清楚那個胖子是死是活。
這天姜瑜又回來的晚了。因為他們也面臨畢業，為了匯報大家的學習成果也好，為了紀念這些年的大學生涯也罷，每屆要畢業的學生都要進行匯報演出的，作為社團的骨幹，姜瑜責無旁貸。而今天因為討論節目編排，她又耽誤了吃飯，所以想早點休息，可剛剛躺下就聽門外宿舍管理員喊叫：「姜瑜！有人找你。」
姜瑜前腳走，正忙活著各自事情的同學就開始嘰嘰喳喳起來。「那個彭鵬對姜瑜可真好，總是給她送些好吃的。」宿舍里一高個女生趴在窗口張望，有點艷羨的說。
「你羨慕啦？！要不你就搶了去，我可聽說他倆還不是一對兒呢！」
「羨慕有啥用？那彭鵬眼裡只有姜瑜，根本不看我一眼。」高個女生有些氣餒。
「一對兒就一對兒唄！還藏著掖著的不好意思說！沒勁！」躺在床上織毛衣的女生不屑的道。
「對對！哪有我們秀珍姐豪氣，有心上人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眾人哈哈的笑著。
叫做秀珍的女子十分潑辣，舉著正在織的毛衣嚷：「那是！看見沒？這毛衣就是給他織的。」
宿舍歡樂的聲音傳到樓下，弄得彭鵬倒有些不好意思，望著剛出來的姜瑜說道：「今天又來晚了，讓你們宿舍的人有了話題。」說著遞過手中的飯盒。
姜瑜接過飯盒，一邊打開看，一邊滿不在乎的道：「讓她們說去，嘴又不在我身上。咦？這是什麼玩意兒？」飯盒裡的米飯上，躺著幾片黑乎乎的東西。
「你先嘗嘗，看能不能猜出來。」彭鵬賣了個關子。兩人撿了一處稍微僻靜些的地方坐下，姜瑜用手捏起一條放進嘴裡，嚼了嚼挺香，肯定是肉，但是什麼肉就吃不出來了，咸辣還帶著點柴火熏過的香味，有些硬但更有嚼勁。正吃的帶勁，忽然想起什麼，含糊的問：「不會又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吧？」彭鵬一窒，連忙道：「不是不是。」
上個月彭鵬正好從蠶農那裡得到些蛹，回來用心的炸了讓姜瑜嘗嘗鮮，結果姜瑜知道了後就吐的一塌糊塗。姜瑜也是心有些大，雖有了前車之鑑，但這次仍是吃了半天才想起來問。但這也怪不得她，彭鵬細心，對姜瑜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連她自己沒想到的彭鵬也能想到，偶有錯漏那也是絕無第二次，既然彭鵬說了不是，姜瑜就不再問，趕緊先將肚子填飽才是正經。今天真是忙的夠嗆，連食堂的晚餐也沒趕上。吃完接過彭鵬遞來的手帕擦乾淨嘴，順手塞進衣兜才接著說：「快考試了，你功課緊，就別總往這裡跑了。」
金陵大學在一年前劃給了中央大學，現在又改了名字叫南京大學。姜瑜原來不想跟父親一個學校這才報的金陵大學，沒想到兜兜轉轉的還是沒能逃開，而彭鵬雖然也算南京大學的，可農學院離得就遠了，跑一趟十分不易。
現在的彭鵬和剛入學那時比，幾乎是兩個人，白皙的皮膚變成古銅色，手上都是老繭，有一次捲起褲管，姜瑜還看見小腿上的疤痕，本以為是彭鵬不小心弄傷，可問了才知道，那是螞蟥叮咬後的痕跡。雖說心裡有時還想那個胖胖的人，但眼看著彭鵬每天拼命的學習，心裡還惦記著她，也有些心疼。
彭鵬卻不以為意：「你做起事來不管不顧的，總是忘了吃飯，加上編排演出沒個正點，營養跟不上可不成。想讓人人都吃飽飯，單單餓著你哪行？」兩年多的相處，兩人關係也融洽起來，說話就隨便了許多。這話雖然暖心，可又勾起姜瑜的思緒，那個死胖子但凡有一點能想著我，也不至於這麼久都沒音訊。
彭鵬看著姜瑜沉默，也跟著沉默起來，半晌才下了決心道：「丁滿回來了！可只在家裡坐了一會兒。帶來些臘肉，就是你剛才吃的。他說是部隊路過，只能待半天。……我也沒見到。」
姜瑜沒有言語，聽彭鵬說到這裡就沒了下文，明白丁滿沒有提到自己，也就明白了那人為啥沒有提到自己，心忽然就徹底的冷了，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彭鵬手忙腳亂的掏手帕，掏摸半天沒找到，這才想起已經被姜瑜塞在自己口袋，想了想，乾脆脫下衣衫，捏到最柔軟的一部分折起，往姜瑜臉上擦去。姜瑜收住哭泣，站起來道：「以後不要給我送臘肉了，你看看我這腰，都長出肥肉了！」說著拉過彭鵬的手往自己腰裡摸去，彭鵬猝不及防，手結結實實的按在姜瑜的腰上，又趕緊縮回來，腳卻不敢移動半分，怕姜瑜做出其他的事。姜瑜終於忍不住，撲在彭鵬懷裡，嗚咽著道：「你幹嘛又跟我提起他？你幹嘛對我這麼好？」
彭鵬張著兩手，任姜瑜發泄，嘴裡安慰著：「我聽我娘說了，現在全國已經都解放，丁滿他們應該沒什麼仗打，很快就能回來。而且他好的很，連皮都沒破。」
姜瑜抬起頭，淚眼婆娑：「彭鵬，以後不要跟我提他了，好嗎？我好不容易才忘了！」見彭鵬傻乎乎的點頭，這才轉身齲齲的回宿舍，彭鵬跟在後面，看見姜瑜進了大門也沒立即就走。他低估了這消息對姜瑜的打擊，卻並不後悔，如果一直瞞著不說也可以，可那將是橫在自己心裡的一根刺，有它在，以後永遠也沒法抬頭見那個遠在戰場的兄弟。
在樓下等了一會兒，沒看見樓上有什麼異樣，彭鵬這才往自己宿舍趕。第二天早早的起來找到老師請一天假，而後又急急的回到文學院，也不與姜瑜見面，只是遠遠的看，看著她正常的上課、下課、和同學聊天，看書，這算真的放下一顆心來。將近中午，姜瑜和幾個朋友往食堂走去，彭鵬找了個地方坐下，叢書包里掏出書和一個饅頭，打算吃完休息一會兒就回去繼續複習要考試的課程，忽然聽到一個聲音驚叫：「這不是彭鵬嗎？怎麼坐在這裡？姜瑜呢？」說話的是姜瑜的舍友，那個高個子女生，彭鵬正想問對方是誰，那女生已經站直身子四處看，瞅見遠處的姜瑜，立即喊著跑過去：「姜瑜！你家彭鵬在這兒！」
正走著的姜瑜聽到後面喊叫，回頭看見跑來的室友，後面跟著有些垂頭喪氣的彭鵬，於是跟朋友道了個歉，向彭鵬迎去。高個女生笑嘻嘻的走了，心裡納罕，這姜瑜怎麼這次沒反駁？是倆人真的好上了？還是沒聽明白我那句「你家彭鵬」？
「你是早上又跑來的？還是昨天沒回去啊！」姜瑜眼帶笑意的問，看對方嘿嘿尬笑，就接著說：「我沒事，真的！走吧，吃飯去。」兩人並肩向食堂走，彭鵬解釋：「我是有些不放心，上午又來的。」
姜瑜有些落寞：「擔心啥？擔心我尋死覓活的？我還沒那麼脆弱。」她有些不想談這個事，所以說了一句就換了個題目：「你總是吃饅頭，好歹弄些菜啊！」
彭鵬從書包里又掏出一塊黑乎乎的鹹菜，是北方常見的大頭菜，彭鵬媽為了照顧丁滿口味，跟北方人特意學的。現在彭鵬的課程經常要去田裡，沒辦法整時整點的去食堂，這鹹菜就成了他的常備。姜瑜雖吃過，可中間的曲折卻不知道，見彭鵬又是這麼對付，心裡有些難受，嘴裡埋怨著：「弄些肉吃啊！」忽然就想起昨天的臘肉，心裡又是一痛，強行收攝住心思道：「想吃啥？我去給你打。」
「揀你喜歡的就行！我們農院的飯菜是最好的，你就別照顧我了！」彭鵬笑嘻嘻的答。
彭鵬也開始吹牛了，不過比起那胖子，手段差了許多。姜瑜挑了個角落讓彭鵬坐，自己去打飯，再回來看彭鵬已經用隨身帶的水果刀，細細的將鹹菜切成薄片，一片一片的夾在饅頭裡，再將饅頭切作兩半，一半用手帕墊著放在那裡，手裡拿著另一半吃。
姜瑜第一次吃這大頭菜是一口咬下去的，結果鹹的喝了半壺水，當時彭鵬教她，這麼弄著才好吃，她一試，果然味道不錯。「你又請了一天假？」姜瑜嚼著半塊饅頭，這麼吃法，菜不至於很咸，多嚼幾口面的香甜就和鹹味中和在一起，回味悠長。
彭鵬夾著飯盒裡的菜吃，把肉留給姜瑜，嘴裡「嗯」了一聲，然後又解釋：「反正都是複習，上不上課沒什麼關係。」
姜瑜將飯盒一轉，肉又轉向彭鵬那邊：「女孩子不能多吃肉，胖了就沒人要了。而且，劇社裡說讓我上台去演節目，身材不好怎麼行？」
要是胖子在，肯定接一句「沒人要我要，那些人有眼無珠。」彭鵬卻是答應一聲，就沒了下文，不過肉仍沒有多吃。姜瑜覺得無趣，眼睛轉了轉，忽然道：「既然你沒事，咱們去把我爸的自行車偷出來，你學會了以後就騎著，那樣從農院過來就省事多了！」
彭鵬眼睛一亮，可嘴裡推辭著：「不大好吧！而且也沒鑰匙啊！」姜瑜看見彭鵬眼裡的意動，心裡樂了起來。這才對嘛！每天老氣橫秋的多沒勁。笑嘻嘻的從兜里掏出車鑰匙道：「趁我爸不注意，早都偷偷配好了，也偷偷的騎過幾次。」
姜瑜的父親也在文院，兩校合併後往來就沒了禁制，這車子被姜瑜偷了不知多少次，只不過裝作不知罷了，其他老師更是管不著這父女間的樂趣，於是吃飽了飯的兩人就這樣大搖大擺的推著車子走了。辦公室里正準備休息的姜教授看著，只能搖頭，今天這車子不知道又得遭什麼罪。
彭鵬沒有騎過自行車，雖然曾經好奇過這個兩隻輪子的東西為啥能不倒，也琢磨出只要保持好自己重心與自行車一致就行，可如何掌握還是從沒實踐過，推著車子沒走多遠，就著急的開始試驗起來。
有些事情就是想著容易，做起來難。車子本來就不小，彭鵬現在鍛鍊的也粗壯了許多，蹬起車子搖搖晃晃的姜瑜根本拽不住，不大一會兒就摔了好幾次，彭鵬皮糙肉厚的沒什麼大礙，車子卻悽慘的很，擋泥板摔得歪七扭八不說，就是車圈、鏈條也不大順暢。彭鵬看的好生歉疚，姜瑜也是有些發愁，就這樣還回去的話，回家不得被老頭罵半天？忽然想起康敏在工院，於是拖著車子去修。車子其實還能騎，不過上了硬路就不讓彭鵬再試，摔一下挺疼的，姜瑜自己開始演示，一會兒蹬在一側溜車，一會兒猛蹬兩步，一撇腿就坐上去騎，看的彭鵬羨慕，忽然玩樂心起來，跑到後面座位處，兩手一抓，叉著腿就要坐上去，結果勁兒用的大了，加上他身子沉，車子一下停在那裡，還好彭鵬兩腳撐在兩邊，用力夾著還一時倒不了，卻把還坐在上面的姜瑜嚇得哇哇大叫，不知怎麼下來。彭鵬也有些慌，眼看姜瑜在上面左右扭，自己就要支撐不住，心一橫，雙手摟住姜瑜的腰，輕輕的抱了下來。
這一次不像昨天，只是閃電般的一觸，而是少女的身體被他真真切切的摟在手裡，溫暖又柔軟，等姜瑜站好還不願放開。姜瑜本來就因為驚嚇，臉色潮紅，現在更紅了些。不過這裡是兩院之間的一條路，來往人多，兩人趕緊收拾起尷尬，老老實實的推著車子走。
康敏學工其實要吃力些，因為工科的很多東西並不是她從小就能見到和了解的，同班的其他人大多家庭優渥，見多識廣，上手比她快，康敏的壓力就更大了，所以兩年多來，儘管和姜瑜彭鵬近在咫尺，卻也很少去尋，只有姜瑜偶爾跑來找她聊天。今天看彭鵬倆人一起來，著實有些吃驚，聽說要修自行車，就找老師要了操作間的鑰匙，帶著他們去。
操作間裡的工具齊全，器械的種類也不少，彭鵬父親在工廠里做技術，因此跟著認識了不少，不過有些只聽父親描述，此刻親眼見到，東摸摸西看看的很是興奮。走了半天路，姜瑜已經將剛才的尷尬丟在腦後，見彭鵬活潑起來，也開始打趣的問：「是不是有些後悔啊？學了機械多好！」
彭鵬今天心情大好，一改往日的柔和，也和姜瑜調侃起來：「不後悔，還慶幸學了農，不然哪有好吃的給你？」這話沒人的時候說也就罷了，當著康敏的面，姜瑜這麵皮就有些拉不下來，狠狠的剜了一眼彭鵬，丟下一句：「趕緊修車。」拉著康敏出去說悄悄話了。
車子不難修，不過彭鵬從沒接觸過，而且兩年多來很少動手，此刻有些生疏，拿著扳手、改錐等一干工具，手忙腳亂的折騰了一下午才堪堪弄好，正想找個理由給自己解嘲，哪知康敏艷羨的說：「男生學這個就是比女生強，你從沒弄過，第一次就能做這麼好，我學了這麼久都不行！」說著將腳撐踢開，推著車子左右晃晃，再前前後後的走。「看，晃起來沒有聲音亂響，前後滾動的也很順滑。」
「他有這麼厲害？」姜瑜一臉不信，「你看他臉上、身上，弄得一團糟，車修的別一團糟才好。」彭鵬臉上身上因為蹭了車子的機油，東一塊西一塊的黑，果然有些狼狽，康敏見得多了，自己操作也經常如此，並不覺得難看，回身去放工作服的地方翻了翻，找出一件衣服出來道：「衣服換了吧，髒的留在這裡，我給你洗了，回頭你再來換。這是同學的，我跟他說一聲就行。」彭鵬慌的直擺手，康敏又說：「過來還衣服的時候，順便指導一下我，畢業設計要做的東西難度挺大，有些地方我還做不了。」彭鵬這才應承著換了衣服，末了強調：「我也不行，只是小時候跟著父親學了點，不一定行的。」康敏卻不以為然：「經驗很重要。我看你動手，有些地方我們老師也沒教過，但很有效果，也簡潔。幫幫忙唄！」彭鵬這才答應下來。
三人聊的挺晚，快到晚飯時間，姜瑜擔心父親尋不到車子，這才拉著彭鵬走了。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康敏很為彭鵬高興，這個悶葫蘆總算是開了竅，會哄女孩子開心了。
天很快的就暗了下來，擔心回去挨罵的姜瑜有些著急，就要催促著彭鵬快走，後來一想，他在外忙活了一天，這麼催他實在不好，於是騎上車子道：「來！我帶你。」
「啊！？」彭鵬驚叫。「叫什麼啊！快點。」姜瑜在前面臉都快滴出血來，心裡暗恨：自己都不在意，一個大男人還扭扭捏捏的。
彭鵬左右亂瞅，行人不多，而且天色挺暗，估計別人也看不清面目，於是拉著老臉緊跑幾步，抓住車子要坐，結果又被他生生拽的停了下來，好在這一次姜瑜見機得快，剛覺得不對勁就跳了下來，沒讓彭鵬沾便宜。這一下兩人都知道急也急不來了，只好推著往回走。
「過幾天你來還衣服，我跟你一起。」姜瑜忽然說道。
「嗯！」
……
「以後你的衣服髒了，拿過來我洗。」
「不用，我自己洗就行。」
「你洗我洗都行，可不許再讓旁人洗。」
彭鵬納罕的看了看姜瑜，卻沒看清是什麼表情，也不知道她為啥忽然這麼說，試探著問：「我媽洗行不行？」
姜瑜「噗」的笑出來，隨後板起臉道：「行！不怕你媽累著，就以後都讓她洗。」
車子還回去的晚了，不過姜教授一騎之下，發現車子不僅乾淨了許多，蹬起來還輕鬆，以前的小毛病也少了，高興之餘就沒有訓斥，弄得姜瑜竊喜不已，開始琢磨著要不要將車子霸占過來。
丁滿的確只在彭家坐了半天，確切的說只有下午兩個小時，那時只有彭鵬的母親在家，見到幾年沒有音訊的小胖墩，先是驚喜，緊接著就開始流淚的數落和埋怨，折騰好大功夫才止住哭泣，開始緊鑼密鼓地詢問丁滿的部隊生活。胖子經過戰火考驗，早已褪去了一身的毛病，回答簡單明了，完全沒有當年的信口開河。只是臨走時，他張了張嘴想問問姜瑜的情況，最終還是沒問出來。既然已經選擇忘卻，那就不要再提起了。
丁滿說自己只是路過，這是扯了個謊，他這次回來也是要上學的。
當初他選擇的部隊是去解放西南，然而那裡山多，匪患嚴重，所以丁滿大多數時候都在鑽山打洞的追著土匪亂跑，而剿滅那裡的土匪後就要安撫當地百姓，落實民族政策。一開始他還後悔不迭，因為聽說東北那邊抗美援朝，能和美國佬干架。可一段時間過後，他才發現自己小覷了這幫土匪，也低估了這種戰鬥的複雜。他從沒想到過，昨天還熱情引路的村民，今天就變成兇惡剽悍的土匪；也沒想到過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人，肩上能扛著正宗美式裝備；更沒想到他們要對付的不僅僅是人，還有叢林裡各種野獸毒蟲。幾仗下來讓丁滿越來越心驚，不過也激發了他的兇悍，原來學到書本上的東西，軍事理論，政治政策，還有奇門遁甲等等，此刻一個字一個字的拆開，再組合著滲入血液，牢牢鐫刻在骨頭上。三年的鍛鍊，讓他不再羨慕去過朝鮮戰場的人，而是更珍惜起每一個還活著的戰士，活著的人。
因為表現突出，如今的他已經成了連長，可以獨立執行任務，正當他準備大展身手，一展抱負時卻被一紙調令安排去南京高級步兵學校學習。
留下從貴州背回來的臘肉，丁滿走出了彭家。原來自己居住的房子，現在住了一對母子，出門正碰上孩子放學回來，長得像是自己和彭鵬的結合，溜圓的身體，白皙的面容，丁叔給自己的信曾提起過，說這個孩子叫李虎。丁滿蹲下想打個招呼，那孩子卻警惕的不敢靠近，弄得丁滿有些尷尬，感慨這孩子性格不像自己當年，倒有些像彭鵬。
那天丁滿走了很多地方。幾年沒回來，南京城變化大了許多，曾經污穢的巷弄，雖然還有些破舊，但乾淨了不少；雜亂擺放的商鋪也被國營商店取代，不說別的，僅國營二字就讓人放心許多；人們算不上行色匆匆，但像丁滿這樣悠閒亂走幾乎沒有，個別人以為他是找不到路，主動的過來詢問，讓他有些感動，同時也很滿足，眼前的一切不正是他追求的嗎？信步走了走當年上學放學的路，溜達到姜瑜家門口，遠遠的望了幾眼，又向彭鵬來信提到的大學走去。
曾經的中央大學果然恢弘大氣，中間五層高的正方形塔樓，有些像西方建築的鐘樓，原來應該掛著鐘錶的位置，現在是一顆鮮紅的五角星，配合兩側的兩層樓房，整個建築好似展翅的雄鷹，讓丁滿看的目眩神迷。如果當年不去當兵，現在也能在裡面學習吧？每天看著這棟建築，都能激起自己的雄心壯志，還是自己說的對，男人怎能少了這隻鳥？姜瑜說過，鯤鵬還要更大些，只是不知這些年來，兩人走到一起了沒有？有沒有讓彭鵬的志向遠大些，真正如鯤鵬一樣。
「這位領導，您是來找人，還是？」門衛有些殷勤的過來問，喚醒了正胡思亂想的丁滿，看見陸陸續續出來的學生一個個奔向食堂，他忽然沒了去看彭鵬的打算，如果沒料錯，彭鵬和姜瑜正一起去吃飯，何必敗壞了他們的興致？一個是被自己當做兄弟的男人，一個是走進自己心裡的女人，讓他們幸福快樂，才是自己應該做的。
「不！我只是來看看。」丁滿禮貌的回應，然後轉身走了。
別了，不是我不珍惜你，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姜瑜打著找彭鵬玩的幌子曾去過他家幾次，實際是想找丁叔，哪怕問到丁叔的去向也好，可丁叔在新中國成立那年的冬天就離開了，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聯絡的方式，只臨走時說，自己漂泊不定，也沒個準確的落腳地，但若家裡有困難，他必然會知曉。彭鵬父親大概是明白些的，但其他人就不能理解，尤其是姜瑜，嘴裡說著沒關係，心裡卻直罵叔侄倆都是無情無義之人。
罵歸罵，心裡的惦記從沒少過一分，只是從三年前的期望，漸漸地變成失望，到最後有些絕望！她不是沒想過丁滿可能犧牲在戰場上，但每次這個念頭一起，就被她生生的扼住，哪怕對方真的狠心拒絕自己，也不能讓那個胖子真的就此死去。
姜瑜一如既往的穿梭在教室和劇社，不過目的從一開始的為那人演出，變成了後來的麻痹自己。她不敢讓自己大腦空閒下來，因為一旦有空，腦袋裡就會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她甚至開始每天盼望彭鵬的出現，因為姜瑜相信，如果那胖子出了意外，彭鵬的表情一定會透露出信息。至於為什麼不與自己聯繫，那已經不重要了。
彭鵬一如既往的陪伴著姜瑜。從一開始的可有可無，到後來的不可或缺。只要有可能，他就要烹製一些食物，用飯盒裝著或步行，或乘車出現在姜瑜身邊，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在，姜瑜就能安心，而且姜瑜不顧身體的忙碌，經常會誤了吃飯。儘管他很清楚姜瑜心中仍掛念著自己的好友，儘管他也不清楚那個胖子是死是活。
這天姜瑜又回來的晚了。因為他們也面臨畢業，為了匯報大家的學習成果也好，為了紀念這些年的大學生涯也罷，每屆要畢業的學生都要進行匯報演出的，作為社團的骨幹，姜瑜責無旁貸。而今天因為討論節目編排，她又耽誤了吃飯，所以想早點休息，可剛剛躺下就聽門外宿舍管理員喊叫：「姜瑜！有人找你。」
姜瑜前腳走，正忙活著各自事情的同學就開始嘰嘰喳喳起來。「那個彭鵬對姜瑜可真好，總是給她送些好吃的。」宿舍里一高個女生趴在窗口張望，有點艷羨的說。
「你羨慕啦？！要不你就搶了去，我可聽說他倆還不是一對兒呢！」
「羨慕有啥用？那彭鵬眼裡只有姜瑜，根本不看我一眼。」高個女生有些氣餒。
「一對兒就一對兒唄！還藏著掖著的不好意思說！沒勁！」躺在床上織毛衣的女生不屑的道。
「對對！哪有我們秀珍姐豪氣，有心上人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眾人哈哈的笑著。
叫做秀珍的女子十分潑辣，舉著正在織的毛衣嚷：「那是！看見沒？這毛衣就是給他織的。」
宿舍歡樂的聲音傳到樓下，弄得彭鵬倒有些不好意思，望著剛出來的姜瑜說道：「今天又來晚了，讓你們宿舍的人有了話題。」說著遞過手中的飯盒。
姜瑜接過飯盒，一邊打開看，一邊滿不在乎的道：「讓她們說去，嘴又不在我身上。咦？這是什麼玩意兒？」飯盒裡的米飯上，躺著幾片黑乎乎的東西。
「你先嘗嘗，看能不能猜出來。」彭鵬賣了個關子。兩人撿了一處稍微僻靜些的地方坐下，姜瑜用手捏起一條放進嘴裡，嚼了嚼挺香，肯定是肉，但是什麼肉就吃不出來了，咸辣還帶著點柴火熏過的香味，有些硬但更有嚼勁。正吃的帶勁，忽然想起什麼，含糊的問：「不會又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吧？」彭鵬一窒，連忙道：「不是不是。」
上個月彭鵬正好從蠶農那裡得到些蛹，回來用心的炸了讓姜瑜嘗嘗鮮，結果姜瑜知道了後就吐的一塌糊塗。姜瑜也是心有些大，雖有了前車之鑑，但這次仍是吃了半天才想起來問。但這也怪不得她，彭鵬細心，對姜瑜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連她自己沒想到的彭鵬也能想到，偶有錯漏那也是絕無第二次，既然彭鵬說了不是，姜瑜就不再問，趕緊先將肚子填飽才是正經。今天真是忙的夠嗆，連食堂的晚餐也沒趕上。吃完接過彭鵬遞來的手帕擦乾淨嘴，順手塞進衣兜才接著說：「快考試了，你功課緊，就別總往這裡跑了。」
金陵大學在一年前劃給了中央大學，現在又改了名字叫南京大學。姜瑜原來不想跟父親一個學校這才報的金陵大學，沒想到兜兜轉轉的還是沒能逃開，而彭鵬雖然也算南京大學的，可農學院離得就遠了，跑一趟十分不易。
現在的彭鵬和剛入學那時比，幾乎是兩個人，白皙的皮膚變成古銅色，手上都是老繭，有一次捲起褲管，姜瑜還看見小腿上的疤痕，本以為是彭鵬不小心弄傷，可問了才知道，那是螞蟥叮咬後的痕跡。雖說心裡有時還想那個胖胖的人，但眼看著彭鵬每天拼命的學習，心裡還惦記著她，也有些心疼。
彭鵬卻不以為意：「你做起事來不管不顧的，總是忘了吃飯，加上編排演出沒個正點，營養跟不上可不成。想讓人人都吃飽飯，單單餓著你哪行？」兩年多的相處，兩人關係也融洽起來，說話就隨便了許多。這話雖然暖心，可又勾起姜瑜的思緒，那個死胖子但凡有一點能想著我，也不至於這麼久都沒音訊。
彭鵬看著姜瑜沉默，也跟著沉默起來，半晌才下了決心道：「丁滿回來了！可只在家裡坐了一會兒。帶來些臘肉，就是你剛才吃的。他說是部隊路過，只能待半天。……我也沒見到。」
姜瑜沒有言語，聽彭鵬說到這裡就沒了下文，明白丁滿沒有提到自己，也就明白了那人為啥沒有提到自己，心忽然就徹底的冷了，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彭鵬手忙腳亂的掏手帕，掏摸半天沒找到，這才想起已經被姜瑜塞在自己口袋，想了想，乾脆脫下衣衫，捏到最柔軟的一部分折起，往姜瑜臉上擦去。姜瑜收住哭泣，站起來道：「以後不要給我送臘肉了，你看看我這腰，都長出肥肉了！」說著拉過彭鵬的手往自己腰裡摸去，彭鵬猝不及防，手結結實實的按在姜瑜的腰上，又趕緊縮回來，腳卻不敢移動半分，怕姜瑜做出其他的事。姜瑜終於忍不住，撲在彭鵬懷裡，嗚咽著道：「你幹嘛又跟我提起他？你幹嘛對我這麼好？」
彭鵬張著兩手，任姜瑜發泄，嘴裡安慰著：「我聽我娘說了，現在全國已經都解放，丁滿他們應該沒什麼仗打，很快就能回來。而且他好的很，連皮都沒破。」
姜瑜抬起頭，淚眼婆娑：「彭鵬，以後不要跟我提他了，好嗎？我好不容易才忘了！」見彭鵬傻乎乎的點頭，這才轉身齲齲的回宿舍，彭鵬跟在後面，看見姜瑜進了大門也沒立即就走。他低估了這消息對姜瑜的打擊，卻並不後悔，如果一直瞞著不說也可以，可那將是橫在自己心裡的一根刺，有它在，以後永遠也沒法抬頭見那個遠在戰場的兄弟。
在樓下等了一會兒，沒看見樓上有什麼異樣，彭鵬這才往自己宿舍趕。第二天早早的起來找到老師請一天假，而後又急急的回到文學院，也不與姜瑜見面，只是遠遠的看，看著她正常的上課、下課、和同學聊天，看書，這算真的放下一顆心來。將近中午，姜瑜和幾個朋友往食堂走去，彭鵬找了個地方坐下，叢書包里掏出書和一個饅頭，打算吃完休息一會兒就回去繼續複習要考試的課程，忽然聽到一個聲音驚叫：「這不是彭鵬嗎？怎麼坐在這裡？姜瑜呢？」說話的是姜瑜的舍友，那個高個子女生，彭鵬正想問對方是誰，那女生已經站直身子四處看，瞅見遠處的姜瑜，立即喊著跑過去：「姜瑜！你家彭鵬在這兒！」
正走著的姜瑜聽到後面喊叫，回頭看見跑來的室友，後面跟著有些垂頭喪氣的彭鵬，於是跟朋友道了個歉，向彭鵬迎去。高個女生笑嘻嘻的走了，心裡納罕，這姜瑜怎麼這次沒反駁？是倆人真的好上了？還是沒聽明白我那句「你家彭鵬」？
「你是早上又跑來的？還是昨天沒回去啊！」姜瑜眼帶笑意的問，看對方嘿嘿尬笑，就接著說：「我沒事，真的！走吧，吃飯去。」兩人並肩向食堂走，彭鵬解釋：「我是有些不放心，上午又來的。」
姜瑜有些落寞：「擔心啥？擔心我尋死覓活的？我還沒那麼脆弱。」她有些不想談這個事，所以說了一句就換了個題目：「你總是吃饅頭，好歹弄些菜啊！」
彭鵬從書包里又掏出一塊黑乎乎的鹹菜，是北方常見的大頭菜，彭鵬媽為了照顧丁滿口味，跟北方人特意學的。現在彭鵬的課程經常要去田裡，沒辦法整時整點的去食堂，這鹹菜就成了他的常備。姜瑜雖吃過，可中間的曲折卻不知道，見彭鵬又是這麼對付，心裡有些難受，嘴裡埋怨著：「弄些肉吃啊！」忽然就想起昨天的臘肉，心裡又是一痛，強行收攝住心思道：「想吃啥？我去給你打。」
「揀你喜歡的就行！我們農院的飯菜是最好的，你就別照顧我了！」彭鵬笑嘻嘻的答。
彭鵬也開始吹牛了，不過比起那胖子，手段差了許多。姜瑜挑了個角落讓彭鵬坐，自己去打飯，再回來看彭鵬已經用隨身帶的水果刀，細細的將鹹菜切成薄片，一片一片的夾在饅頭裡，再將饅頭切作兩半，一半用手帕墊著放在那裡，手裡拿著另一半吃。
姜瑜第一次吃這大頭菜是一口咬下去的，結果鹹的喝了半壺水，當時彭鵬教她，這麼弄著才好吃，她一試，果然味道不錯。「你又請了一天假？」姜瑜嚼著半塊饅頭，這麼吃法，菜不至於很咸，多嚼幾口面的香甜就和鹹味中和在一起，回味悠長。
彭鵬夾著飯盒裡的菜吃，把肉留給姜瑜，嘴裡「嗯」了一聲，然後又解釋：「反正都是複習，上不上課沒什麼關係。」
姜瑜將飯盒一轉，肉又轉向彭鵬那邊：「女孩子不能多吃肉，胖了就沒人要了。而且，劇社裡說讓我上台去演節目，身材不好怎麼行？」
要是胖子在，肯定接一句「沒人要我要，那些人有眼無珠。」彭鵬卻是答應一聲，就沒了下文，不過肉仍沒有多吃。姜瑜覺得無趣，眼睛轉了轉，忽然道：「既然你沒事，咱們去把我爸的自行車偷出來，你學會了以後就騎著，那樣從農院過來就省事多了！」
彭鵬眼睛一亮，可嘴裡推辭著：「不大好吧！而且也沒鑰匙啊！」姜瑜看見彭鵬眼裡的意動，心裡樂了起來。這才對嘛！每天老氣橫秋的多沒勁。笑嘻嘻的從兜里掏出車鑰匙道：「趁我爸不注意，早都偷偷配好了，也偷偷的騎過幾次。」
姜瑜的父親也在文院，兩校合併後往來就沒了禁制，這車子被姜瑜偷了不知多少次，只不過裝作不知罷了，其他老師更是管不著這父女間的樂趣，於是吃飽了飯的兩人就這樣大搖大擺的推著車子走了。辦公室里正準備休息的姜教授看著，只能搖頭，今天這車子不知道又得遭什麼罪。
彭鵬沒有騎過自行車，雖然曾經好奇過這個兩隻輪子的東西為啥能不倒，也琢磨出只要保持好自己重心與自行車一致就行，可如何掌握還是從沒實踐過，推著車子沒走多遠，就著急的開始試驗起來。
有些事情就是想著容易，做起來難。車子本來就不小，彭鵬現在鍛鍊的也粗壯了許多，蹬起車子搖搖晃晃的姜瑜根本拽不住，不大一會兒就摔了好幾次，彭鵬皮糙肉厚的沒什麼大礙，車子卻悽慘的很，擋泥板摔得歪七扭八不說，就是車圈、鏈條也不大順暢。彭鵬看的好生歉疚，姜瑜也是有些發愁，就這樣還回去的話，回家不得被老頭罵半天？忽然想起康敏在工院，於是拖著車子去修。車子其實還能騎，不過上了硬路就不讓彭鵬再試，摔一下挺疼的，姜瑜自己開始演示，一會兒蹬在一側溜車，一會兒猛蹬兩步，一撇腿就坐上去騎，看的彭鵬羨慕，忽然玩樂心起來，跑到後面座位處，兩手一抓，叉著腿就要坐上去，結果勁兒用的大了，加上他身子沉，車子一下停在那裡，還好彭鵬兩腳撐在兩邊，用力夾著還一時倒不了，卻把還坐在上面的姜瑜嚇得哇哇大叫，不知怎麼下來。彭鵬也有些慌，眼看姜瑜在上面左右扭，自己就要支撐不住，心一橫，雙手摟住姜瑜的腰，輕輕的抱了下來。
這一次不像昨天，只是閃電般的一觸，而是少女的身體被他真真切切的摟在手裡，溫暖又柔軟，等姜瑜站好還不願放開。姜瑜本來就因為驚嚇，臉色潮紅，現在更紅了些。不過這裡是兩院之間的一條路，來往人多，兩人趕緊收拾起尷尬，老老實實的推著車子走。
康敏學工其實要吃力些，因為工科的很多東西並不是她從小就能見到和了解的，同班的其他人大多家庭優渥，見多識廣，上手比她快，康敏的壓力就更大了，所以兩年多來，儘管和姜瑜彭鵬近在咫尺，卻也很少去尋，只有姜瑜偶爾跑來找她聊天。今天看彭鵬倆人一起來，著實有些吃驚，聽說要修自行車，就找老師要了操作間的鑰匙，帶著他們去。
操作間裡的工具齊全，器械的種類也不少，彭鵬父親在工廠里做技術，因此跟著認識了不少，不過有些只聽父親描述，此刻親眼見到，東摸摸西看看的很是興奮。走了半天路，姜瑜已經將剛才的尷尬丟在腦後，見彭鵬活潑起來，也開始打趣的問：「是不是有些後悔啊？學了機械多好！」
彭鵬今天心情大好，一改往日的柔和，也和姜瑜調侃起來：「不後悔，還慶幸學了農，不然哪有好吃的給你？」這話沒人的時候說也就罷了，當著康敏的面，姜瑜這麵皮就有些拉不下來，狠狠的剜了一眼彭鵬，丟下一句：「趕緊修車。」拉著康敏出去說悄悄話了。
車子不難修，不過彭鵬從沒接觸過，而且兩年多來很少動手，此刻有些生疏，拿著扳手、改錐等一干工具，手忙腳亂的折騰了一下午才堪堪弄好，正想找個理由給自己解嘲，哪知康敏艷羨的說：「男生學這個就是比女生強，你從沒弄過，第一次就能做這麼好，我學了這麼久都不行！」說著將腳撐踢開，推著車子左右晃晃，再前前後後的走。「看，晃起來沒有聲音亂響，前後滾動的也很順滑。」
「他有這麼厲害？」姜瑜一臉不信，「你看他臉上、身上，弄得一團糟，車修的別一團糟才好。」彭鵬臉上身上因為蹭了車子的機油，東一塊西一塊的黑，果然有些狼狽，康敏見得多了，自己操作也經常如此，並不覺得難看，回身去放工作服的地方翻了翻，找出一件衣服出來道：「衣服換了吧，髒的留在這裡，我給你洗了，回頭你再來換。這是同學的，我跟他說一聲就行。」彭鵬慌的直擺手，康敏又說：「過來還衣服的時候，順便指導一下我，畢業設計要做的東西難度挺大，有些地方我還做不了。」彭鵬這才應承著換了衣服，末了強調：「我也不行，只是小時候跟著父親學了點，不一定行的。」康敏卻不以為然：「經驗很重要。我看你動手，有些地方我們老師也沒教過，但很有效果，也簡潔。幫幫忙唄！」彭鵬這才答應下來。
三人聊的挺晚，快到晚飯時間，姜瑜擔心父親尋不到車子，這才拉著彭鵬走了。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康敏很為彭鵬高興，這個悶葫蘆總算是開了竅，會哄女孩子開心了。
天很快的就暗了下來，擔心回去挨罵的姜瑜有些著急，就要催促著彭鵬快走，後來一想，他在外忙活了一天，這麼催他實在不好，於是騎上車子道：「來！我帶你。」
「啊！？」彭鵬驚叫。「叫什麼啊！快點。」姜瑜在前面臉都快滴出血來，心裡暗恨：自己都不在意，一個大男人還扭扭捏捏的。
彭鵬左右亂瞅，行人不多，而且天色挺暗，估計別人也看不清面目，於是拉著老臉緊跑幾步，抓住車子要坐，結果又被他生生拽的停了下來，好在這一次姜瑜見機得快，剛覺得不對勁就跳了下來，沒讓彭鵬沾便宜。這一下兩人都知道急也急不來了，只好推著往回走。
「過幾天你來還衣服，我跟你一起。」姜瑜忽然說道。
「嗯！」
……
「以後你的衣服髒了，拿過來我洗。」
「不用，我自己洗就行。」
「你洗我洗都行，可不許再讓旁人洗。」
彭鵬納罕的看了看姜瑜，卻沒看清是什麼表情，也不知道她為啥忽然這麼說，試探著問：「我媽洗行不行？」
姜瑜「噗」的笑出來，隨後板起臉道：「行！不怕你媽累著，就以後都讓她洗。」
車子還回去的晚了，不過姜教授一騎之下，發現車子不僅乾淨了許多，蹬起來還輕鬆，以前的小毛病也少了，高興之餘就沒有訓斥，弄得姜瑜竊喜不已，開始琢磨著要不要將車子霸占過來。
丁滿的確只在彭家坐了半天，確切的說只有下午兩個小時，那時只有彭鵬的母親在家，見到幾年沒有音訊的小胖墩，先是驚喜，緊接著就開始流淚的數落和埋怨，折騰好大功夫才止住哭泣，開始緊鑼密鼓地詢問丁滿的部隊生活。胖子經過戰火考驗，早已褪去了一身的毛病，回答簡單明了，完全沒有當年的信口開河。只是臨走時，他張了張嘴想問問姜瑜的情況，最終還是沒問出來。既然已經選擇忘卻，那就不要再提起了。
丁滿說自己只是路過，這是扯了個謊，他這次回來也是要上學的。
當初他選擇的部隊是去解放西南，然而那裡山多，匪患嚴重，所以丁滿大多數時候都在鑽山打洞的追著土匪亂跑，而剿滅那裡的土匪後就要安撫當地百姓，落實民族政策。一開始他還後悔不迭，因為聽說東北那邊抗美援朝，能和美國佬干架。可一段時間過後，他才發現自己小覷了這幫土匪，也低估了這種戰鬥的複雜。他從沒想到過，昨天還熱情引路的村民，今天就變成兇惡剽悍的土匪；也沒想到過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人，肩上能扛著正宗美式裝備；更沒想到他們要對付的不僅僅是人，還有叢林裡各種野獸毒蟲。幾仗下來讓丁滿越來越心驚，不過也激發了他的兇悍，原來學到書本上的東西，軍事理論，政治政策，還有奇門遁甲等等，此刻一個字一個字的拆開，再組合著滲入血液，牢牢鐫刻在骨頭上。三年的鍛鍊，讓他不再羨慕去過朝鮮戰場的人，而是更珍惜起每一個還活著的戰士，活著的人。
因為表現突出，如今的他已經成了連長，可以獨立執行任務，正當他準備大展身手，一展抱負時卻被一紙調令安排去南京高級步兵學校學習。
留下從貴州背回來的臘肉，丁滿走出了彭家。原來自己居住的房子，現在住了一對母子，出門正碰上孩子放學回來，長得像是自己和彭鵬的結合，溜圓的身體，白皙的面容，丁叔給自己的信曾提起過，說這個孩子叫李虎。丁滿蹲下想打個招呼，那孩子卻警惕的不敢靠近，弄得丁滿有些尷尬，感慨這孩子性格不像自己當年，倒有些像彭鵬。
那天丁滿走了很多地方。幾年沒回來，南京城變化大了許多，曾經污穢的巷弄，雖然還有些破舊，但乾淨了不少；雜亂擺放的商鋪也被國營商店取代，不說別的，僅國營二字就讓人放心許多；人們算不上行色匆匆，但像丁滿這樣悠閒亂走幾乎沒有，個別人以為他是找不到路，主動的過來詢問，讓他有些感動，同時也很滿足，眼前的一切不正是他追求的嗎？信步走了走當年上學放學的路，溜達到姜瑜家門口，遠遠的望了幾眼，又向彭鵬來信提到的大學走去。
曾經的中央大學果然恢弘大氣，中間五層高的正方形塔樓，有些像西方建築的鐘樓，原來應該掛著鐘錶的位置，現在是一顆鮮紅的五角星，配合兩側的兩層樓房，整個建築好似展翅的雄鷹，讓丁滿看的目眩神迷。如果當年不去當兵，現在也能在裡面學習吧？每天看著這棟建築，都能激起自己的雄心壯志，還是自己說的對，男人怎能少了這隻鳥？姜瑜說過，鯤鵬還要更大些，只是不知這些年來，兩人走到一起了沒有？有沒有讓彭鵬的志向遠大些，真正如鯤鵬一樣。
「這位領導，您是來找人，還是？」門衛有些殷勤的過來問，喚醒了正胡思亂想的丁滿，看見陸陸續續出來的學生一個個奔向食堂，他忽然沒了去看彭鵬的打算，如果沒料錯，彭鵬和姜瑜正一起去吃飯，何必敗壞了他們的興致？一個是被自己當做兄弟的男人，一個是走進自己心裡的女人，讓他們幸福快樂，才是自己應該做的。
「不！我只是來看看。」丁滿禮貌的回應，然後轉身走了。
別了，不是我不珍惜你，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