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幸福的二重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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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帝畢竟是慈悲的。

  那一天真由美和森田的排練達到了完美無缺的境界。休息的時候她吻了一下森田,森田也回了她一個吻。平時他們只互相把手帕遞給對方。這個動作其實已經很能夠體現兩個人心扉相通了,可是今天非吻一下對方不可。這就是藝術,或者說這就是欲罷不能的藝術的愛。

  音樂讓他們之間的吻餘音繚繞。

  森田是真由美大學前兩屆的同學。真由美去巴黎的時候森田正在德國留學。他的指導老師一位著名的小提琴家看中了他的音樂天賦,對他指出了遠大的前程。可是第二年森田便回到了日本。他父親的公司倒閉了。音樂失去了後援,一下子就出現了休止符。森田一邊打工養活自己,一邊堅持他的業餘愛好。那是可以想像得出來的一位窮困潦倒的音樂家的十分拮据的生活。在日本這麼一個經濟高度發達的國度里要靠音樂吃飯顯然比在別的地方更加困難。真由美至今也只能收幾名鋼琴學生來賺一點外快,她的那部寶馬車還是「借」松下的錢買來的。

  不過這種窘迫反而使兩位青年音樂家一見鍾情,雙雙墜入情網。那真是情投意合的一對。尤其是真由美,她對這種既可以談戀愛又可以搞音樂的現狀十分滿意。如果她愛上的不是森田而是另外一位能夠堂堂皇皇地把妻子娶到手裡的男子的話,那首先意味著不是現在她一回到家裡就可以看到飯桌上擺滿可口的飯菜,而是她必須擺滿可口的飯菜來伺候把她對音樂的熱愛很正當地剝奪去了的丈夫。這也便是無數的日本女人所無法逃脫的命運。

  可是真由美卻有一個十分安全的避風港。松下和順子也看到了他們怎麼也無法把真由美給「擺脫」掉。松下為此對順子開玩笑說這輩子她「趴」在我們身上了。順子很氣惱丈夫說這話時的不正經。儘管她知道松下也是在苦中取樂。這也是她嚴厲地對松下說你是一家之主,你必須出面教育女兒的原因。松下在順子面前經常象個孩子似的,可是面對真由美,他首先是一位公司的老闆,接下來是一位嚴父。

  他被順子支使著當然也被自己支使著向真由美訓話,就象他每天早晨上班時向面對著他的全體員工似的。真由美一邊聽著,一邊往嘴裡送了一口順子替她做的甜湯,心裡想著:「離舉行音樂會的時間不長了……」

  那以後她加緊了和森田在一起的排練。那以後也有了上面所說的突然間出現的吻。不知道是由於激情呢還是愛情,那天他們決定再練習一遍。可是場地租用的時間到了。繼續租用也不行,一點也不通融的工作人員說排練廳另有用途。

  「跟我來!」

  真由美不由得對森田揮手說道。她把森田連同他的小提琴還有樂譜什麼的統統塞到她的寶馬車裡。直到汽車開到自己家門口的時候她才想起她從來沒有告訴過父母親自己有一位叫森田的朋友。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真由美把大夢方醒的森田從車子裡卸下來的時候順子緊張得不知道該把手往哪裡放。接著她對著那道厚實的隔音門板怔了許久。

  接下來的練習好像失去了藝術的靈感。問題老是出在森田身上。不要說和弦,他有時連起碼的音準都不過關。折騰了一陣之後,真由美的興致消失殆盡。她氣惱地對森田說你這麼缺乏臨場經驗那音樂會咋辦。

  兩個青年人從真由美的房間裡出來的時候飯桌上已經排滿了豐盛的菜餚。可是順子仍然在廚房裡不停地忙碌著。令真由美無比吃驚的是在飯桌的前面松下正襟危坐著。松下是在接到順子110「報警」電話之後火速趕到現場來的。為此他中斷了自己和客戶正在進行的晚餐。他還沒喝上兩口酒呢。可是這個時候他紅光滿面的,精神抖擻。

  看上去那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家庭用餐。除了森田象是一隻冒冒失失地闖進松子家裡去的驚弓之鳥。真由美則在心裡想道,那就將錯就錯吧。本來她就懶得考慮排練之後兩個人該上哪個餐館好。

  松下自始至終保持著一種威嚴的姿態。無論森田將來有無可能成為他的女婿,他都認為至少在表面上他不能原諒兩個年輕人的輕率和無禮。要是將來成的話那他更應該顯得威嚴一些才對呢。不過順子一眼就看出了被松下藏在心裡頭的喜悅。丈夫玩的那一套她難道會不明白?丈夫做生意早做精了。明明是他要的貨,他卻不給對方有一點點會成交的感覺,直到最後一刻他都讓他的對手坐立不安。

  但是松下很快就發現他們高興得太早了。從他們在晚餐時得出的印象以及後來真由美的介紹中他們知道森田有好的人品好的手藝,只是沒有娶真由美為妻子的能力。那真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在松下看來一個無法在經濟上獨立的男人怎麼也不算是一個男子漢。在他翻了一輩子的經營辭典中羅曼蒂克是一個毫無價值的概念,把真由美委身於這樣的男人那將比讓他們瞧著一位徐娘半老的女兒更加不幸。

  上帝跟他們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松下甚至覺得他那昭和一代人的自尊心也受到了傷害。戰後的日本是一個忍辱負重臥薪嘗膽的國家,日本男人這個詞的另外一個含義就是能夠吃苦耐勞,拼死拼活。你連飯都吃不飽你還玩什麼音樂玩什么女人?

  無奈之下,松下只好棒打鴛鴦了。這一回他不受順子指使就把真由美在眼前喚住,然後鄭重地向她表明了父母親的立場。

  「爸……你……」

  真由美快活地大笑了起來,笑得幾乎滲出了眼淚。松下原來以為真由美會很認真地聽取他的意見,然後頂多是滲出幾顆憂傷的眼淚去和森田告別。要是他在公司里用這麼一種嚴厲的口吻說話的時候,聽著的人除了低著頭不斷地回答說「是的!是的!」之外不會有別的反應。那是一種絕對不會受到挑戰的權威。

  然後真由美收起了笑容,很溫柔地對松下說道:「爸,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我要和森田結婚呢!」

  這下,松下終於明白了平時真由美對森田的事守口如瓶並且晚上儘量早一點回家那全是為了不給父母親留下她有男朋友她正在談戀愛的跡象。這也意味著真由美還要繼續「趴」在他們身上,繼續住那不用付房租的公寓,一回到家裡就有可口的飯菜……天哪……

  上帝,你保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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