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夢醒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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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實話,陳笑突然一點都不悲傷。

  「手術是成功的,為什麼就……就……」婉玲泣不成聲。她崩潰,雙手捂住臉,跪倒在地,渾身顫抖。

  陳笑只是陷入無盡的理性的自責。他想,要是自己當時能夠更努力,能夠救下女兒,該多好。

  「你是,顏老師。你也來了啊。」陳笑對妻子身邊的女人說。

  陳笑推測老師應該是早晨沒見女兒去上學,打電話給婉玲得知的消息。

  「是的。陳笑先生。對於你的女兒,我很抱歉。」顏老師低聲說。她偷偷打量陳笑纏著誇張體積石膏的雙腿。

  ICU的門開了。一個醫生走出來,神色肅穆,對門外的三人說:「真的,真的,很抱歉。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但遺憾的是……」

  面對這一切,一時間,陳笑的大腦處於空白狀態。

  婉玲悠悠地站起來。她淚流滿面,因抽噎而說不出話。

  「手術很成功,那為什麼…?」陳笑問醫生。

  「我們處理了碎片的穿透傷,也處理了衝擊波造成的內出血。但是爆炸物中的有毒化學物質並沒有及時被代謝。」醫生說。

  陳笑盯著醫生的白大褂看,雙目失神。

  他感受著自己的情緒。自己現在很理性,一點都不悲傷。

  他轉向妻子:「你有沒有給你父母還有我父母打電話?他們應該知道。」

  妻子點點頭。

  說話的功夫,又有兩個醫生從ICU中走出。

  「我知道這是非常艱難的時刻。我們會在這裡協助你處理接下來的事宜。」一個醫生說。她的臉上全是汗。

  「我能去看看女兒嗎?」陳笑問。

  醫生互相看看,交換眼神,眼裡滿是複雜的神色。

  「可以。令夫人也要去嗎?」

  婉玲點頭。

  兩人走到病床邊。

  陳笑俯下身,深吻了女兒的面頰。

  妻子深深看了一會後便匆匆轉頭出去了,不忍再看。

  「接下來是找殯儀館對接吧。」陳笑問醫生。

  「是的。」

  「你認識殯儀館的人嗎?」陳笑問妻子。

  「認識。」妻子擦眼淚。

  突然,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瘦小中年男人從重症監護區外面火急火燎地衝進來。

  看見陳笑,他徑直走過來,說:「這位病人,我是你的主治醫師,我想,你應該跟我回去。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還不適合下床。」

  「好。」陳笑沒有多說話。他這時才突然發現自己的雙腿毫無知覺。

  病房裡。

  「我能理解你當時十分憤怒的心情。但是你也不能以你的膝蓋和你的肺作為代價呀。」醫生嘆了口氣說。

  「嗯。但是你不可能看著你的仇人在你面前囂張而無動於衷吧。」陳笑說。

  當時,在陳笑雙膝完全廢掉、黑衣人準備逃跑的時候,陳笑的肺病又犯了。但他並沒有管,他只想殺了黑衣人。他記得當時咳血咳得到處都是,但是沒關係。他只要能殺了他就行。

  「唉,你以後可要遭罪了。你的肺病已經發展到了非常嚴重的程度。這次,我們的醫生拼盡全力才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再復發一次,再厲害的醫生,或者治療系異能者都救不了你。你以後千萬不要生大氣,也不能抽菸。」

  「所以我這個肺病治不好了是吧。那它發作的條件是什麼?」陳笑問。

  「是的,它是一種罕見的遺傳病,無法根治,現在更是留下了隱疾。至於發作條件,可能是外界病毒感染,可能是巨大的情緒波動,可能是氣溫驟降,可能是抽菸,也可能沒有條件,就像病歷上之前發作的那些情況。」

  「我靠,那我等於說隨時都有可能暴斃,多活一天賺一天是吧。」陳笑皺眉頭。

  「對不起,警官。我們醫院的科技水平以及治療系異能者的能力不足以根治你的問題。我想其它醫院也不行。我們院的醫療水平是全世界頂尖的。」

  「我以前吃的藥還管用嗎?」陳笑問。

  「還是有用的,有發病徵兆的時候可以起到壓製作用。目前來說,那確實是最有效的藥。如果你想根治的話,或許你可以去異能學院的科研部,或許那裡的異能者能夠幫你解決問題。」主治醫師說。


  「那是什麼地方?」陳笑疑惑地問。

  異能學院有一個專門搞科研的部門,研究異能相關的技術,比如說如何更好、更廣泛地利用特定的異能來改善人們的生活。

  「其它的我也不太了解,你可以自己去了解一下,如果你想根治你的肺病。」醫生說。

  「謝謝。活了這麼多年我還不知道有這個部門。」陳笑說。

  「還有你的膝蓋,也可以找異能學院科研部。」醫生補充道。

  陳笑問自己膝蓋的具體問題。醫生告訴他,他的膝蓋由於常年過量的劇烈運動而負上了嚴重的運動損傷。關節處的軟骨幾乎都被磨光了,這導致他經常膝蓋疼,非常嚴重。

  「這不算問題。」陳笑說,「我可以用電子義體把膝蓋換掉。」

  「確實可以。」醫生點頭。

  醫生以為陳笑要高價做手術,不知道他準備自製電子義體。

  現代電子義體之父黃宗平是星璀人。陳笑大學時候生物電子和納米科學的導師恰是黃宗平,陳笑跟著他做過不少研究,雖然現在忘了不少,這方面還是能做的。

  利用臥病在床的時間,陳笑開始惡補納米機器人技術的知識。

  出席女兒的葬禮的人並不很多。不過幾個醫生、陳笑夫婦和他們的父母、顏老師還有一些親戚朋友罷了。

  找那件肅穆的黑色西服費了陳笑不少時間。他還沒出院,身上的傷也沒什麼好轉,但他仍執意要穿西裝正常出席葬禮。他到的時候,他的父母和幾個親戚已經提前到了。他和他們一一握手,和父母打了個招呼,然後安靜地站到一邊。

  父親輕拍陳笑的肩膀。陳笑知道父親不知道說什麼,所以給了父親一個「安心」的眼神。

  靈堂前,陳笑站在人群當中,雕塑一樣低著頭一動不動。妻子不知何時又痛哭出聲。岳母抱著她,不知不覺也哭起來。

  在這樣周圍親友皆欲斷魂的場合里,他覺得自己應該痛哭,應該嘔出鮮血。但他不會,他做不到。他只有能力機械地走完葬禮的流程。

  親友們勸他不要太過悲傷,也有勸他在這種情況下不要再維持理性的形象而應放開哭,而他自己明白,他是真的感受不到不悲傷。

  他毫無情緒波動,毫無情感,讓他自己一遍遍感到陌生。終究,陌生感變得無比熟悉。

  然後是小易的、小谷的和小高的葬禮。

  陳笑用警槍屠殺非法夜總會中人們並虐殺黑衣人的行為最終被定性為防衛過當。

  黑衣人是一個沒有境內信息登記的異能者,殺死他算不上什麼,但陳笑要為他殺死的普通人負責。他在街頭他因此獲得了「私刑者」的名號。他被撤職。

  他確實也是有功的。張記飯店底下的夜店被連夜搗毀。那個夜總會也連著製毒的工廠,只有一門之隔。工廠也是在地下非法挖建的。這樣一看,地下非法建築的面積簡直大的可怕。

  相似地,另一封信件引向的百德路也同樣是一個非法的夜總會。只不過裡面並沒有異能者。警察也緊接著將之搗毀。

  陳笑出席完四場葬禮後,又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後才出院。

  同時,在這段時間內,星璀市也並不寧靜。

  在黑衣人的案件前後,警方又破獲了數起異能者的案件。且詭異的是,包括黑衣人在內,這些異能者全部都沒有檔案。

  按流程,從異能學院畢業的異能者都會在世界異能部註冊歸檔,而最近在星璀市犯罪的這些異能者全都沒有。說明他們還沒畢業。然而異能學院是全封閉的,這就很值得玩味。一場巨大的陰謀在悄然展開。

  星璀市警方已經成立了專案組,調查與無檔案異能者有關的案件。派出所異能部的警官們終於有的忙了。

  陳笑已不為警局效力了,但他也在默默觀察著幾起案件。他下定決心,要揪出幕後主使,為女兒報仇雪恨。然而他還不夠強。

  住院的時候,陳笑思考了很多。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不少疑點。

  第一,黑衣人憑什麼偏偏囚禁自己的女兒,他當時怎麼可能知道知道自己負責查他的案子並提前布局?

  第二,黑衣人說的「都給他的狗陪葬」指的大概是他的手下,但黑衣人在陳笑殺死他的手下之前就殺死了小易、小谷和小高,這不符合邏輯。

  思前想後難以解答,他不如專注於自此一役後認識到的自己的問題。他過於自信自己的警槍和格鬥技巧,導致了他失去女兒和組員。對上異能者,他和手槍明顯不夠看。


  所以,他亟需提升自己,提升實力。只要他夠強,就一定能保護身邊的人。

  他堅信只要他肯努力,肯鑽研,肯付出,就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回家的那天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他用鑰匙打開熟悉的家門。婉玲還沒回來。

  他先去洗澡,洗去了醫院的藥水氣息,然後在床頭櫃裡拿了鑰匙,直奔自己的實驗室。

  實驗室的空氣中瀰漫著金屬和塑料的氣息,有些許刺鼻。牆壁上掛著大量的機械設計藍圖,牆邊是一張張工作檯和車床,還有金屬架,上雜亂地擺放著槍械等小型器械。

  實驗室的中央,是一個大型的3D印表機,它總能以驚人的速度列印出複雜的結構件,旁邊的雷射切割機也總會配合著將一塊塊板材切割成精確的形狀。但是今天,它們都十分安靜。

  實驗室是陳笑在公寓樓旁邊買下的獨立地下室。那是他搞興趣愛好的地方。他把當警探出生入死苦出來的不少收入都投入其中。

  在那裡,他曾經在一次次浪費和失敗中製造出了包括雷射武器在內的各種科技產品。還有很多精神毒素和化學藥劑,只不過量很少,性質還不穩定。

  他不把這些用在工作上。因為警槍確實比這些花里胡哨方便好用不少。

  今天,他擦了擦雷射槍上的灰,又擺弄幾下機械動力戰錘,總覺得無從下手。但他知道他應該做些什麼。

  他需要讓自己的科研成果切實地提升自己的實力。

  先從提升膝蓋性能開始吧。儘管黑衣人的詛咒隨著施法人的死亡而無效化了,陳笑的膝蓋還是廢了。醫生讓他儘量不要再走路了,讓他用輪椅。陳笑才不會聽。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

  陳笑戴上手套,拿起一個石膏模型。

  在病床上,他用筆記本電腦研讀了不少解剖學的書籍,也惡補了大量納米機器技術的知識。

  現在他的知識量驚人的高,但滿腹理論知識也讓他反覆糾結第一步該做什麼。

  突然,手機嗡嗡地響了。是妻子。

  「你不是今天下午出院麼?人呢?我給你帶烤鴨了,回家吃飯吧。」

  「我在實驗室,馬上回來。」陳笑說。他掛掉電話後無奈地呆立了一會,然後收拾起實驗室。

  飯桌上。

  「烤鴨還熱著呢。今天我買的是徐家鴨子店的烤鴨。」婉玲笑著說。

  「我早就想吃烤鴨了。醫院的病號餐吃的我渾身難受。」陳笑說著夾起一片烤鴨沾醬汁。

  「真是苦了你了。」妻子心疼地望著陳笑。

  「沒什麼。只是不能去警局上班賺錢讓我很困擾。」陳笑說。

  「你打算接下來怎麼做?」妻子問。

  「找點關係吧。我總要回局裡繼續乾的。早晚的問題。這陣風頭過去之後應該就行了。半年的樣子。」

  「好。那這半年你準備做什麼?」

  「我只能當私家偵探了。握手會那邊我會去溝通,希望他們提供給我一個門面。」

  「你要注意你的肺啊。別接那些要劇烈運動的委託。」妻子擔心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肯定注意。」

  兩人吃著飯,聊著天。

  「我們一家人好久都沒有這樣一塊吃飯了。」陳笑發出由衷的感嘆。

  妻子木訥的頓在那裡。

  一家人。陳笑也意識到了自己話中的不妥。

  「抱歉。」

  「沒事。」

  他們幾乎同時開口。

  「唉。」妻子嘆了一口氣,「我是很傷心。我曾好幾次想要自殺。我知道你肯定也一樣。你只會比我更難過、更自責。你也早已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有些事真的無能為力。」

  然而陳笑並不傷心。他覺得他的職業讓他看慣了生死。

  次日早晨,床頭的鬧鐘將夫妻二人吵醒。

  要送女兒上學了。今天她有沒有被生物鐘吵醒?

  陳笑依著數年來養成的潛意識熟練地拍掉鬧鈴,然後起床洗漱。

  他用冰冷的毛巾揉臉。冰涼的觸感激活了他的大腦。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經不用去警局了,而女兒也不用送了。


  一陣悲傷突如其來地攫住了他。他的大腦嗡鳴起來。他把臉浸在冰水裡,心靈和腦海的情緒卻無法冷卻,反而愈演愈烈。

  他的潛意識狠狠壓了一下這種感情,使他重新變得一點也不傷心。

  後知後覺地觀察到自己的情緒時,陳笑只發現自己顫抖得厲害,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

  腦中的噪音漸息。他套上警服襯衫,走到客廳里。電視柜上有個東西。他看過去。那是一個相框。

  相框裡是一家三口的合照。陳笑,婉玲,和女兒陳雨婷。這張照片裡的女兒很小,可能才四五歲。她小臉圓圓的,雙手比耶,笑容發自內心的開心。

  駭浪一般的悲痛席捲他的四肢百骸。他只感覺四肢冰涼,渾身麻木無力,周圍的景象褪色成黑白。他的腦袋在刺耳的嗡鳴聲里隨時會炸開。

  我真的失去了她。真的。

  陳笑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淚水不斷地滑落,填滿手和臉頰間的縫隙。

  他死死揉捏著自己粗糙的臉,短短的指甲嵌進肉里。

  妻子不覺已來到陳笑身邊。她扶起陳笑,扶著他走到沙發邊坐下。

  陳笑趴在妻子雙腿上痛哭流涕。他含混不清地說:「我本來能救她的!我本來能的。可我太疼了,當時……」

  「別再自責了,陳笑。」妻子摸著陳笑的頭安慰,「歷史是我們改變不了的。我們只能向前看。」

  婉玲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說的話,但她還是繼續說著:「我們都需要花很長時間去釋懷,但是我們還需要繼續生活。」

  「我還不夠努力啊。」陳笑自責道,「如果我能再付出一點傷,如果我能拍掉他的法杖……」

  哽咽讓他說不下去。

  「或許,但是事情已成定局。我們能做的只有向前看。如果你能將更努力刻在心裡,在以後的日子裡加倍努力,女兒的在天之靈也會欣慰吧。」妻子說。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停地在想。為什麼我當時不能再努力一些。為什麼。」陳笑痛苦地說。

  「別自責。有些事情我們真的無能為力的。事已至此我們所能做的只有調整自己。」妻子搖著頭,輕拍陳笑的頭頂。

  陳笑知道她盡力在安慰自己,可是他真的無法從悲傷里緩過來。

  他試著想自己,將注意力放在自身。他得儘快緩過來,他不能讓妻子就這樣跟他乾耗著。

  「你去上班吧,別遲到了。我自己能緩過來。」陳笑說。

  「我還是陪著你吧,你剛情緒失控,現在的狀態真令人擔心。」妻子繼續撫摸陳笑的腦袋。

  「你去吧。讓我我自己靜下來,緩一緩。」陳笑堅持道。

  「好吧。」妻子又在陳笑身邊陪了一會,然後起身離開。

  「我走了。」她臨走前擔擔憂地說。

  「再見。」陳笑有氣無力道。

  隨後,他還是怕妻子擔心,所以在社交軟體上發了一大段話給她:

  「不要擔心我。我聽進去你的話了。我也沒有那麼天真。我知道世上是有不少事情我們做不到。比如說世界各地的天災。腐境入侵、洪水山崩什麼的。天災是異能者對抗的,我們普通人最多處理些民事刑事案件。我作為警探是靠腦子吃飯的。那些異能組的警察比普通人優勢多了。但我想老天也是公平的。我在我最合適的位置上。我的智力和技術就相當於異能。我如在這方面努力精進,我絕對能超過那些異能者,發揮比他們強得多的作用。小時候,老師總告訴我們,失敗的價值是讓我們從中總結教訓。老師還說,只要我們足夠努力,就一定能成功。我要從現在開始努力。我要阻止這樣的事再發生。異能者也不能橫著走,我會讓異能者知道我想變強,也能壓他們一頭。」

  發完這些話後,陳笑一下癱坐在沙發上。他摘下傷痕累累的面具。

  我再也沒法見到小雨了。

  家裡再也沒有她的歡笑了。

  他的情緒一下再次泄洪。

  沉默不到半秒,淚水再次泉涌而出。頭腦又開始嗡鳴。痛苦和悲傷像交響樂最終章的高潮一樣一下子以遏制不住的形式爆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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