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掙揣
陳笑懷疑黑衣人知道他把槍藏在了風衣下面。
他衝動地想：我如果現在上保險，然後對他開幾槍怎麼樣？
不。時間不夠。他會立刻用法術將我的頭轟穿，就像對小易三人那樣。
該死，黑衣人，魔術師，瘋子，惡魔。
恐懼逐漸被憤怒取代。但陳笑知道，現在還不是發怒的時候。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
該死，是肺病，好巧不巧。
他需要時間撫順氣息。
黑衣人默默地從陳笑的風衣口袋裡摸出他的手機，單手滑了幾下。
「密碼，」他問。
「你最好老老實實告訴我。」見陳笑不回答，黑衣人殘忍地掐陳笑的脖子，「否則你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來的。」
「0907」陳笑喘息著回答。9月7日，這是女兒的生日。
黑衣人操作了一會陳笑的手機，然後點點頭：「很好很好。別的條子不會來了。」
陳笑勾著頭顱，張大嘴巴，痛苦地乞求著進一點周圍地下的渾濁空氣。他覺得眼皮發沉，身軀冰涼。
「嘖嘖嘖，真是可憐。」黑衣人的聲音像是天外傳來的。
要到極限了麼。
「嘿！條子！清醒點！聽我說完再睡！」黑衣人托起陳笑的頭，用木杖挑開他的眼皮。「聽著，關於你女兒。」
「告訴我你女兒的名字。」黑衣人慢慢地說。
見陳笑沒有任何回應，黑衣人譏諷道：「看看你，弱成這樣。可別死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對你做。我要在她面前狠狠折磨你，我要讓她痛苦，就像我一樣。我會很享受她痛苦的表情。」
陳笑感到巨大的屈辱、憤怒和仇恨。他發誓他一定會殺了那個扭曲的瘋子，就像踩死一隻瘋狂亂竄的老鼠，迅速而有力。
黑衣人後退兩步，來到推車旁邊，靠近小雨，咬牙切齒地說：「真是可愛的小姑娘呢，怎麼單獨跑出來了？」
陳笑心裡咯噔一下。這瘋子毫無邏輯和理智可言，他要對小雨做什麼？
小雨，我一定會把你從這裡，從他的手裡救出去。可是，陳笑斷斷續續地粗喘著，眼前一片缺氧的雪花。
可是我連這肺病都克服不了，又該怎麼保護你呢，小雨？
該死，陳笑，該死。
他無力地腹誹。
黑衣人蹲下來，把木杖插在腰間的皮帶里，「不告訴我就算了。你親口跟我說吧，小姑娘。「他用粗大而黝黑的手指摸上小雨白皙柔嫩的臉頰，近乎病態地磨蹭、揉捏著，「嘿！醒醒！」
「啪！」黑衣人突然狠狠地一巴掌摑在小雨低垂的臉上，打得她整個上身猛甩向一側，推車被牽得轉了個向。「醒！」
天啊！小雨！你竟被這麼瘋狂地蹂躪！我的血肉，我的至親，天啊！為什麼！那個黑衣人啊！你竟敢對我做出這種事！我一定會殺了你！我有槍，就在手中，不會有差遲的，只要我一抬手開槍，小雨就安全了。
陳笑感到缺氧的眩暈感在漸漸被自己屏蔽，四肢的麻木也逐漸褪去。
小雨，再等一會。
小雨迷迷糊糊地轉醒了。她晃了晃腦袋，但亂糟糟的金髮並未被甩整齊。她被綁在推車上的手動了一下，好像要去捂臉。旋即她小小的身軀突然抖了一下，因為發現自己被束縛住不得動彈。她慌亂地抬起頭，大眼睛裡一片朦朧，深映著迷茫與恐懼。
陳笑豁地張大雙目，身軀撐得更高起數分。
黑衣人唰地跳到小雨和陳笑中間，面對小雨背對陳笑。他捏著粗嘎的腔調問：「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陳笑的視線被黑衣人寬敞的黑袍擋住了，但他真切地聽到了女兒的啜泣聲。極力壓抑的、嬌聲嬌氣的小聲哭泣。
陳笑心都要碎了，這令他更難穩住本便紊亂的呼吸。身體再次傳來乏力感，頭部再次迎來一波眩暈，眼前再次泛起一大片雪花。但他把身體撐在那，一動沒動。
他摸索著手上的槍，摸索著上面的紋理。現在他的觸覺恢復了一些，他用拇指成功找到了保險。保險已經關了。但是槍膛里是否有子彈還不清楚。他開槍前需要將子彈上一遍膛。
趁著一些聲響的掩蓋上膛，然後，迅速把槍口拉到位，瞄準要穩。陳笑，你只有一次機會。他對自己說。
「嘿，小姑娘，你不是啞巴，這很顯然。」黑衣人身體前傾，兩手伸出。他好像…扣子崩飛的聲音…在解女兒身上的警服大衣。「所以，我是要讓你開下口了。就從…呻吟先開始吧。」
陳笑顫抖得愈發激烈。
瞄準他的後腦。9毫米的子彈不會穿透整個頭部，女兒是安全的。
小雨，我以我的性命為擔保，他會在做出一切之前死去。對不起，小雨。
警服外套被唰地扒下，隨意地丟到一邊。
「喔喔喔，看吶。」黑衣人的身體前傾得更厲害，幾乎都要趴上前去。
「啊！」女兒尖叫了一下。陳笑感到了那聲尖叫里充滿的害怕和絕望。但他抓住機會在工裝褲粗糙的表面上蹭開了槍的滑套。「咔！」黑衣人聽不見！
「呼——呼！」陳笑努力地調整著呼吸，儘量讓其平穩。可越是如此，越喘不上氣。窒息，撲面而來。
「嘿！小女孩，你也不希望你爸死掉吧！我會讓他，」黑衣人掐著小雨已經被糟蹋得通紅的小臉，轉身殘忍地看陳笑：「生不如……」
而迎接他的是漆黑的槍口，顫抖著，被地上半死不活的陳笑抬著。
一連三聲槍響，在相對密閉的空間顯得格外炸耳。
黑衣人的額頭被血漿代替。他的身體向後仰倒，貫在推車邊的地上。
槍因后座力而震脫手，掉在地上滑了老遠。陳笑的手也無力地落下。
他借力在地上的血水裡翻滾了半圈，躬起背。現在他唯一能用的左手終於空閒下來了。他搖搖頭，甩去一些暈眩感，用左手馬不停蹄地摸向褲子口袋。他掏出一小瓶藥，匆匆送到嘴邊，咬下塑料瓶蓋吐掉，嘩啦啦地往嘴裡傾倒那瓶里的白色小藥片。
不少藥片灑到地上血水裡，但他顧不了這麼多。
小雨被這突生的變故驚得哽住，像一隻受驚了不敢妄動的小白兔，修長纖細的頸在空氣中微微發抖。
淚眼朦朧，睫毛上沾了不少細小的水珠，隨著長睫毛一顫一顫。
大衣被脫去後，她上身只套著一件白色襯衫與校服毛絨背心；紅色條紋格子的百褶裙上還能看見乾涸的牛奶印漬——早上灑的。
她瑟縮著身子，不知是冷還是害怕，全身不住地小幅度輕顫。
看到倒在地上血泊中的陳笑後，小雨噙了滿眼的淚終於決堤了。她單薄的身軀劇烈顫抖起來，整個小推車都在輕顫。
「爸爸——」她嗚咽，隨後，泣不成聲。
「小雨，」陳笑想要回應，卻因為呼吸節奏亂作一團而只能發出氣聲。
女兒需要你。陳笑，站起來。藥已下肚，再不會出問題了。陳笑，忍住痛苦，起來。
他看著女兒瘦弱白皙的手腕上被麻繩勒出深深的血紅色痕印，不住地催促著自己。
呼著氣，陳笑把自己慢慢從地上撐起來，然後，站起身。一起身，眩暈感便撲面而來，他很明顯地感到了喘不過氣。他沒有停，晃了一下腦袋，向女兒一步步走過去。
來到小推車邊上，陳笑扶著推車扶手支著身子。他摸出腰間的匕首。
「別動。」他輕聲說著。
「爸爸……」小雨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陳笑。陳笑的衣服上沾滿了血，裁剪精緻的風衣領口盡染鮮紅。
「這些血不是我的，小雨，別害怕…」陳笑安慰著，努力地喘著氣。
他將刀刃抽出皮套。
五分鐘後，小雨套著陳笑的警服大衣，安安生生地坐在房間一角長桌前的真皮坐椅上。她的眼角仍掛著淚痕，但身子不再發抖了。
陳笑將三人的彈匣都收集了起來。
然後，他蹲在小雨身前，用粗糙的大手輕輕地理著她柔順的金髮。
「乖乖待在這，不要亂跑。」陳笑反覆叮囑，「我出去一趟，回來後就帶你離開。」
「好。」小雨沒有多說話，小聲的應著。她緊咬著半邊嘴唇，紅嫩的唇瓣都要被咬出血來。水汪汪的眸子裡滿是擔心與不安——她知道外面可能是什麼，也知道自己與父親身處什麼樣的境地。
「嗯。」陳笑滿意地站起身，起身時雙膝發力得相當生澀，膝下隱隱作痛。
他轉過身去，寬闊的背部把燈擋得嚴嚴實實。小雨被護在陰影里。
陳笑的呼吸已大致平穩，右手的脫臼也被他掰回去了，只是撕裂開的虎口還在流血，他用衣服簡單包紮了下就沒再管。
從門中走出來，那震耳欲聾的搖滾音樂又開始震撼全身。陳笑從內部把門鎖上，然後關上。
他揉了揉太陽穴，這種分貝的噪聲著實令他受不了。隨後，他感到冰涼堅硬的物體頂住自己右肩。
「有支槍從裡面飛出來了，我猜是你的。」有人在他右邊說，聲音是男聲，但相當尖細。
陳笑扭過頭去，看見自己的肩被之前那個酒保用警槍頂住。酒保的大部分身體隱沒於右側的黑暗中，只有不時掃來的燈球鐳射才能讓他顯現。
酒保位於右邊，貼著牆站。
右手拍槍，大概率比其反應快。陳笑，這很簡單。
「冷靜，老大把我攆出來了……」陳笑抬起雙手，臉上擠出笑容，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來笑中的殘忍。
下一秒，陳笑的右臂閃電般側彈出去，拳背狠砸在那酒保持槍手的手腕上，把它砸貼在牆上。
「砰！」槍響了，子彈貼著陳笑太陽穴掠過。陳笑猛右轉體，左手精準地掐住酒保的脖頸，向上一提，又狠狠向牆上推過去。
「咚！」酒保不算瘦弱的身軀被陳笑提起來按在牆上。緊接著，陳笑貼身上去，右臂夾緊以肘關節向上掄，狠狠地將酒保握槍的手在牆上搓了個摺疊，手槍脫手而落。
酒保尖叫著，一腿蹬在陳笑小腹，這一腿生猛有力，但陳笑並不為之大動。
他右臂收回，打直，一拳轟在酒保面門，霎時間酒保的面部成了豬頭，飛躥出來的鼻血糊得滿臉都是。
他又打了酒保兩拳，然後將其扔到地上。因為他注意到稍遠處吧檯里的掌柜一直盯著近里，並在酒保開槍時便擦了擦手，從櫃檯下面拖出一柄半人高的砍刀，與幾個顧客喊了兩句便匆匆向這裡趕來，隱入了自己身後的黑暗。
來吧，男孩。我儘早解決了你，儘早帶女兒從這鬼地方離開。
陳笑向後轉身，拔出匕首，雙手架在身前。他略彎下腰，盯著從黑暗裡繞過來的持刀男人，身體開始如一個拳擊手一般左右輕搖。
對於你，我連槍都不會動。
畢竟這夜店裡還有無數潛藏的危險，底牌越晚交越好。
那男人近了。他現在處於最暗的一片區域，連燈球也照不到一下。他隨時會從黑暗裡掄著大刀衝出來。
更近了。陳笑盯著黑暗，用耳朵仔細在音樂聲底下探索尋覓。
來了。陳笑猛地朝左下方矮身，耳朵幾乎貼到牆根。與此同時，「嗡」，砍刀從黑暗裡甩出，狹著一股勁風，自右下至左上撩起來，明晃晃的刀刃在陳笑體側掠過。那舞刀的男人也跟著從黑暗裡邁出，眼見一刀落空，冷笑著擰著刀柄一轉斜撩的勢頭，揚到頂處在空中劃了一個翻轉，刀刃一轉朝下，刀勢一甩後向下直直砍向陳笑下彎的腰。
對方已足夠近了，陳笑。他已是囊中之物。
吐出一口氣，陳笑右腿猛蹬地面把自己的下肢向左凌空彈起，同時腰腹左擰，雙手伏上左邊的牆，蹬起離地的右腿也叩面左邊，踢向那面牆，帶著整個身體以左肩為軸向牆面摺疊得幾乎橫著貼在牆上。
「咚！」砍刀蹭著陳笑的背砸地里，風衣的後擺很滑，並未被砍斷。
緊接著，陳笑找到牆面的右腿借著慣性彎曲起來，腳尖死死地壓住牆。(由於是主動腿，他的右腳拋了一個弧線落在牆上的落點很高，大概在那持刀人頭部的位置）隨後，他腳狠蹬牆面，借反作用力向後彈送出右腿，胯部完全展開，後腳跟狠狠地貫在那男人的腦袋上，然後如離地時一般落回地面。
雙腿落地，陳笑的上身還大致保持著貼在牆上的姿勢。他借勢向回扭腰轉體，上身軀幹一個大擺，撞在那男人倒出去的身上，手裡緊攥的匕首也深深插進了其脖頸中。
那男人被撞飛，雙手沒能把陷在地里的砍刀帶出來。他倒在地上，雙手捂住頸間的匕首，張大嘴巴，眼裡滿是驚駭。
陳笑緩步上前，彎下腰，一拳打進男人腦側。
陳笑點一支煙，邊抽邊用警惕的雙目環顧四下。目前對方沒有增援。那些或渾身刺青虎背熊腰或奇裝異服造型奇詭的毫無理智隨著樂音瘋狂抽動的人們沒有注到這裡。甚至是槍響，在這分貝數大到恐怖的重金屬搖滾樂里也只是滄海一粟。
他回身撿起自己的佩槍，退出彈匣、上好保險後插進腰間的槍套。隨後，他朝電梯走去。
驀然間，那充斥空間的重金屬搖滾變成了刺耳的嘯叫聲，然後，尖細而不太清楚的男聲取而代之:
「酒客們請注意，懸賞一名渾身是血的高大男人和一隻小學生一樣的小女孩，活捉十萬，屍體五萬每具，目前就在地下酒會這，賞金在吧檯兌換，先到先得。」
陳笑心中一驚，該來的還是來了。他回頭，本來酒保躺著的地方空無一人，那把砍進地里的砍刀也不知去向。
該死，當時該檢查一下的。大意了。
他衝動地想：我如果現在上保險，然後對他開幾槍怎麼樣？
不。時間不夠。他會立刻用法術將我的頭轟穿，就像對小易三人那樣。
該死，黑衣人，魔術師，瘋子，惡魔。
恐懼逐漸被憤怒取代。但陳笑知道，現在還不是發怒的時候。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
該死，是肺病，好巧不巧。
他需要時間撫順氣息。
黑衣人默默地從陳笑的風衣口袋裡摸出他的手機，單手滑了幾下。
「密碼，」他問。
「你最好老老實實告訴我。」見陳笑不回答，黑衣人殘忍地掐陳笑的脖子，「否則你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來的。」
「0907」陳笑喘息著回答。9月7日，這是女兒的生日。
黑衣人操作了一會陳笑的手機，然後點點頭：「很好很好。別的條子不會來了。」
陳笑勾著頭顱，張大嘴巴，痛苦地乞求著進一點周圍地下的渾濁空氣。他覺得眼皮發沉，身軀冰涼。
「嘖嘖嘖，真是可憐。」黑衣人的聲音像是天外傳來的。
要到極限了麼。
「嘿！條子！清醒點！聽我說完再睡！」黑衣人托起陳笑的頭，用木杖挑開他的眼皮。「聽著，關於你女兒。」
「告訴我你女兒的名字。」黑衣人慢慢地說。
見陳笑沒有任何回應，黑衣人譏諷道：「看看你，弱成這樣。可別死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對你做。我要在她面前狠狠折磨你，我要讓她痛苦，就像我一樣。我會很享受她痛苦的表情。」
陳笑感到巨大的屈辱、憤怒和仇恨。他發誓他一定會殺了那個扭曲的瘋子，就像踩死一隻瘋狂亂竄的老鼠，迅速而有力。
黑衣人後退兩步，來到推車旁邊，靠近小雨，咬牙切齒地說：「真是可愛的小姑娘呢，怎麼單獨跑出來了？」
陳笑心裡咯噔一下。這瘋子毫無邏輯和理智可言，他要對小雨做什麼？
小雨，我一定會把你從這裡，從他的手裡救出去。可是，陳笑斷斷續續地粗喘著，眼前一片缺氧的雪花。
可是我連這肺病都克服不了，又該怎麼保護你呢，小雨？
該死，陳笑，該死。
他無力地腹誹。
黑衣人蹲下來，把木杖插在腰間的皮帶里，「不告訴我就算了。你親口跟我說吧，小姑娘。「他用粗大而黝黑的手指摸上小雨白皙柔嫩的臉頰，近乎病態地磨蹭、揉捏著，「嘿！醒醒！」
「啪！」黑衣人突然狠狠地一巴掌摑在小雨低垂的臉上，打得她整個上身猛甩向一側，推車被牽得轉了個向。「醒！」
天啊！小雨！你竟被這麼瘋狂地蹂躪！我的血肉，我的至親，天啊！為什麼！那個黑衣人啊！你竟敢對我做出這種事！我一定會殺了你！我有槍，就在手中，不會有差遲的，只要我一抬手開槍，小雨就安全了。
陳笑感到缺氧的眩暈感在漸漸被自己屏蔽，四肢的麻木也逐漸褪去。
小雨，再等一會。
小雨迷迷糊糊地轉醒了。她晃了晃腦袋，但亂糟糟的金髮並未被甩整齊。她被綁在推車上的手動了一下，好像要去捂臉。旋即她小小的身軀突然抖了一下，因為發現自己被束縛住不得動彈。她慌亂地抬起頭，大眼睛裡一片朦朧，深映著迷茫與恐懼。
陳笑豁地張大雙目，身軀撐得更高起數分。
黑衣人唰地跳到小雨和陳笑中間，面對小雨背對陳笑。他捏著粗嘎的腔調問：「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陳笑的視線被黑衣人寬敞的黑袍擋住了，但他真切地聽到了女兒的啜泣聲。極力壓抑的、嬌聲嬌氣的小聲哭泣。
陳笑心都要碎了，這令他更難穩住本便紊亂的呼吸。身體再次傳來乏力感，頭部再次迎來一波眩暈，眼前再次泛起一大片雪花。但他把身體撐在那，一動沒動。
他摸索著手上的槍，摸索著上面的紋理。現在他的觸覺恢復了一些，他用拇指成功找到了保險。保險已經關了。但是槍膛里是否有子彈還不清楚。他開槍前需要將子彈上一遍膛。
趁著一些聲響的掩蓋上膛，然後，迅速把槍口拉到位，瞄準要穩。陳笑，你只有一次機會。他對自己說。
「嘿，小姑娘，你不是啞巴，這很顯然。」黑衣人身體前傾，兩手伸出。他好像…扣子崩飛的聲音…在解女兒身上的警服大衣。「所以，我是要讓你開下口了。就從…呻吟先開始吧。」
陳笑顫抖得愈發激烈。
瞄準他的後腦。9毫米的子彈不會穿透整個頭部，女兒是安全的。
小雨，我以我的性命為擔保，他會在做出一切之前死去。對不起，小雨。
警服外套被唰地扒下，隨意地丟到一邊。
「喔喔喔，看吶。」黑衣人的身體前傾得更厲害，幾乎都要趴上前去。
「啊！」女兒尖叫了一下。陳笑感到了那聲尖叫里充滿的害怕和絕望。但他抓住機會在工裝褲粗糙的表面上蹭開了槍的滑套。「咔！」黑衣人聽不見！
「呼——呼！」陳笑努力地調整著呼吸，儘量讓其平穩。可越是如此，越喘不上氣。窒息，撲面而來。
「嘿！小女孩，你也不希望你爸死掉吧！我會讓他，」黑衣人掐著小雨已經被糟蹋得通紅的小臉，轉身殘忍地看陳笑：「生不如……」
而迎接他的是漆黑的槍口，顫抖著，被地上半死不活的陳笑抬著。
一連三聲槍響，在相對密閉的空間顯得格外炸耳。
黑衣人的額頭被血漿代替。他的身體向後仰倒，貫在推車邊的地上。
槍因后座力而震脫手，掉在地上滑了老遠。陳笑的手也無力地落下。
他借力在地上的血水裡翻滾了半圈，躬起背。現在他唯一能用的左手終於空閒下來了。他搖搖頭，甩去一些暈眩感，用左手馬不停蹄地摸向褲子口袋。他掏出一小瓶藥，匆匆送到嘴邊，咬下塑料瓶蓋吐掉，嘩啦啦地往嘴裡傾倒那瓶里的白色小藥片。
不少藥片灑到地上血水裡，但他顧不了這麼多。
小雨被這突生的變故驚得哽住，像一隻受驚了不敢妄動的小白兔，修長纖細的頸在空氣中微微發抖。
淚眼朦朧，睫毛上沾了不少細小的水珠，隨著長睫毛一顫一顫。
大衣被脫去後，她上身只套著一件白色襯衫與校服毛絨背心；紅色條紋格子的百褶裙上還能看見乾涸的牛奶印漬——早上灑的。
她瑟縮著身子，不知是冷還是害怕，全身不住地小幅度輕顫。
看到倒在地上血泊中的陳笑後，小雨噙了滿眼的淚終於決堤了。她單薄的身軀劇烈顫抖起來，整個小推車都在輕顫。
「爸爸——」她嗚咽，隨後，泣不成聲。
「小雨，」陳笑想要回應，卻因為呼吸節奏亂作一團而只能發出氣聲。
女兒需要你。陳笑，站起來。藥已下肚，再不會出問題了。陳笑，忍住痛苦，起來。
他看著女兒瘦弱白皙的手腕上被麻繩勒出深深的血紅色痕印，不住地催促著自己。
呼著氣，陳笑把自己慢慢從地上撐起來，然後，站起身。一起身，眩暈感便撲面而來，他很明顯地感到了喘不過氣。他沒有停，晃了一下腦袋，向女兒一步步走過去。
來到小推車邊上，陳笑扶著推車扶手支著身子。他摸出腰間的匕首。
「別動。」他輕聲說著。
「爸爸……」小雨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陳笑。陳笑的衣服上沾滿了血，裁剪精緻的風衣領口盡染鮮紅。
「這些血不是我的，小雨，別害怕…」陳笑安慰著，努力地喘著氣。
他將刀刃抽出皮套。
五分鐘後，小雨套著陳笑的警服大衣，安安生生地坐在房間一角長桌前的真皮坐椅上。她的眼角仍掛著淚痕，但身子不再發抖了。
陳笑將三人的彈匣都收集了起來。
然後，他蹲在小雨身前，用粗糙的大手輕輕地理著她柔順的金髮。
「乖乖待在這，不要亂跑。」陳笑反覆叮囑，「我出去一趟，回來後就帶你離開。」
「好。」小雨沒有多說話，小聲的應著。她緊咬著半邊嘴唇，紅嫩的唇瓣都要被咬出血來。水汪汪的眸子裡滿是擔心與不安——她知道外面可能是什麼，也知道自己與父親身處什麼樣的境地。
「嗯。」陳笑滿意地站起身，起身時雙膝發力得相當生澀，膝下隱隱作痛。
他轉過身去，寬闊的背部把燈擋得嚴嚴實實。小雨被護在陰影里。
陳笑的呼吸已大致平穩，右手的脫臼也被他掰回去了，只是撕裂開的虎口還在流血，他用衣服簡單包紮了下就沒再管。
從門中走出來，那震耳欲聾的搖滾音樂又開始震撼全身。陳笑從內部把門鎖上，然後關上。
他揉了揉太陽穴，這種分貝的噪聲著實令他受不了。隨後，他感到冰涼堅硬的物體頂住自己右肩。
「有支槍從裡面飛出來了，我猜是你的。」有人在他右邊說，聲音是男聲，但相當尖細。
陳笑扭過頭去，看見自己的肩被之前那個酒保用警槍頂住。酒保的大部分身體隱沒於右側的黑暗中，只有不時掃來的燈球鐳射才能讓他顯現。
酒保位於右邊，貼著牆站。
右手拍槍，大概率比其反應快。陳笑，這很簡單。
「冷靜，老大把我攆出來了……」陳笑抬起雙手，臉上擠出笑容，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來笑中的殘忍。
下一秒，陳笑的右臂閃電般側彈出去，拳背狠砸在那酒保持槍手的手腕上，把它砸貼在牆上。
「砰！」槍響了，子彈貼著陳笑太陽穴掠過。陳笑猛右轉體，左手精準地掐住酒保的脖頸，向上一提，又狠狠向牆上推過去。
「咚！」酒保不算瘦弱的身軀被陳笑提起來按在牆上。緊接著，陳笑貼身上去，右臂夾緊以肘關節向上掄，狠狠地將酒保握槍的手在牆上搓了個摺疊，手槍脫手而落。
酒保尖叫著，一腿蹬在陳笑小腹，這一腿生猛有力，但陳笑並不為之大動。
他右臂收回，打直，一拳轟在酒保面門，霎時間酒保的面部成了豬頭，飛躥出來的鼻血糊得滿臉都是。
他又打了酒保兩拳，然後將其扔到地上。因為他注意到稍遠處吧檯里的掌柜一直盯著近里，並在酒保開槍時便擦了擦手，從櫃檯下面拖出一柄半人高的砍刀，與幾個顧客喊了兩句便匆匆向這裡趕來，隱入了自己身後的黑暗。
來吧，男孩。我儘早解決了你，儘早帶女兒從這鬼地方離開。
陳笑向後轉身，拔出匕首，雙手架在身前。他略彎下腰，盯著從黑暗裡繞過來的持刀男人，身體開始如一個拳擊手一般左右輕搖。
對於你，我連槍都不會動。
畢竟這夜店裡還有無數潛藏的危險，底牌越晚交越好。
那男人近了。他現在處於最暗的一片區域，連燈球也照不到一下。他隨時會從黑暗裡掄著大刀衝出來。
更近了。陳笑盯著黑暗，用耳朵仔細在音樂聲底下探索尋覓。
來了。陳笑猛地朝左下方矮身，耳朵幾乎貼到牆根。與此同時，「嗡」，砍刀從黑暗裡甩出，狹著一股勁風，自右下至左上撩起來，明晃晃的刀刃在陳笑體側掠過。那舞刀的男人也跟著從黑暗裡邁出，眼見一刀落空，冷笑著擰著刀柄一轉斜撩的勢頭，揚到頂處在空中劃了一個翻轉，刀刃一轉朝下，刀勢一甩後向下直直砍向陳笑下彎的腰。
對方已足夠近了，陳笑。他已是囊中之物。
吐出一口氣，陳笑右腿猛蹬地面把自己的下肢向左凌空彈起，同時腰腹左擰，雙手伏上左邊的牆，蹬起離地的右腿也叩面左邊，踢向那面牆，帶著整個身體以左肩為軸向牆面摺疊得幾乎橫著貼在牆上。
「咚！」砍刀蹭著陳笑的背砸地里，風衣的後擺很滑，並未被砍斷。
緊接著，陳笑找到牆面的右腿借著慣性彎曲起來，腳尖死死地壓住牆。(由於是主動腿，他的右腳拋了一個弧線落在牆上的落點很高，大概在那持刀人頭部的位置）隨後，他腳狠蹬牆面，借反作用力向後彈送出右腿，胯部完全展開，後腳跟狠狠地貫在那男人的腦袋上，然後如離地時一般落回地面。
雙腿落地，陳笑的上身還大致保持著貼在牆上的姿勢。他借勢向回扭腰轉體，上身軀幹一個大擺，撞在那男人倒出去的身上，手裡緊攥的匕首也深深插進了其脖頸中。
那男人被撞飛，雙手沒能把陷在地里的砍刀帶出來。他倒在地上，雙手捂住頸間的匕首，張大嘴巴，眼裡滿是驚駭。
陳笑緩步上前，彎下腰，一拳打進男人腦側。
陳笑點一支煙，邊抽邊用警惕的雙目環顧四下。目前對方沒有增援。那些或渾身刺青虎背熊腰或奇裝異服造型奇詭的毫無理智隨著樂音瘋狂抽動的人們沒有注到這裡。甚至是槍響，在這分貝數大到恐怖的重金屬搖滾樂里也只是滄海一粟。
他回身撿起自己的佩槍，退出彈匣、上好保險後插進腰間的槍套。隨後，他朝電梯走去。
驀然間，那充斥空間的重金屬搖滾變成了刺耳的嘯叫聲，然後，尖細而不太清楚的男聲取而代之:
「酒客們請注意，懸賞一名渾身是血的高大男人和一隻小學生一樣的小女孩，活捉十萬，屍體五萬每具，目前就在地下酒會這，賞金在吧檯兌換，先到先得。」
陳笑心中一驚，該來的還是來了。他回頭，本來酒保躺著的地方空無一人，那把砍進地里的砍刀也不知去向。
該死，當時該檢查一下的。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