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先後手
「那多謝您了。」
既然如此，那她也沒有合適的理由推脫。
「這是我應做的。」宏思道說。
「一件事情辦完了，剩下的還要時間去解決，到時候，我會與瑪蒂娜聯繫，讓她來通知您。
「您決定再在這裡坐一會兒，還是現在就回去？」
「我現在就走吧。」宏思道在氣質與性格上的突然改變，讓諾拉隱隱感到不安。
「好，路上注意安全。」
待諾拉出門後，宏思道閉門謝客。
直到這時，他才鬆了一口氣。
「好險…」
汗自他全身皮膚的孔竅處，源源不斷地滲出。
他同脫水的蛞蝓那樣泄露著體液，先是淡白的，爾後卻隱隱透露出淡粉色。
過了好久，發汗的症狀才逐漸平息。
用手拭去，宏思道感到它滑膩如油。
「病，怎麼突然間就會發作，還變得、越來越厲害了？
「莎夏她配製的合劑再沒起作用…因為耐藥性嗎？雖說比預想還要慢一些，但，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他艱難地朝盥洗室挪動步子，來到馬桶前。
一陣翻江倒海後，他總算稍微緩了過來。
那些粥狀的穢物散發著酸臭，揚起怪異的甜腥味，顏色黑中帶紅。
注視它好一會兒，宏思道才將它衝進了下水道。
爾後，他緩緩起身，走到洗手台前，一面嗆咳，一面接過冰冷的自來水，用它漱洗口腔與臉龐。
洗手台上的鏡子映出了他的面容，鏡中的他低眉順眼，雙目圓睜。
就像所有噩夢初醒的人一樣。
於失眠中，他喃喃自語著夢話。
而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尖銳刺耳。
「…不對，這不像病，莎夏說，這病是靈能力量介入的結果，大概率是『殘輪』…
「對!我是心濁，我是心濁！歌蒂溫告訴過我是心濁！玄清也告訴過我！我怎麼就不記得了呢？!
「能害我的，並非別人，而很可能是…我自己!
「《浮生卜藝》上的話我還記得清楚，那是怎麼說的來著？…生死沉浮皆由命，江郎才盡既有時，榮華富貴太虛境，黃粱一夢終成空…終成空！
「呵呵呵…哈哈哈！！」
狂笑過後，他的情緒又忽然變得低沉。
「生若夢，夢似生…啊，可是，為什麼到了這裡，我什麼都記不清，什麼都分不清了…」
「為什麼…」
疑問駐留在宏思道的腦中，讓他陷入一片難耐的虛無。
窗外，天色漸暗，婆娑眾生的春雨在空中飄搖，滋潤著宏思道放在陽台上的盆景，以及其間的野草。
長久的沉寂後，宏思道才轉過身，離開了盥洗室，帶上雨傘，走出了家門。
可能是因為還有要事在身的緣故，他重又精神抖擻，健步如飛。
今天日程安排早已被定好了，辦完瑪蒂娜拜託的事情後，他現在需要去一趟群星咖啡館。
在紫陵區，也就璃月路附近，能找到星嵐人在全球各地都開設的連鎖店面。
這些能提供廉價美味的餐館與便利店，幾乎已成為宏思道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們之間的關係之親密，是連食品中的各類添加劑都無法破壞的。
而這，也是宏思道最終決定花些錢搬到璃月路住，而非在安民處分配的住所里將就的原因。
出門不過幾家店鋪的距離，他便找到了位於群星咖啡館遮陽棚下的一桌雅座。
這裡偏僻，寂靜，沒什麼人打擾。不但便於休息，還是理想的會面地點。
他利索地收起雨傘，來到了座位上。
按照星嵐人們約定俗成的習慣，占據了位置，他自然也被賦予了消費的義務。
「中杯牛奶咖啡，加熱。另外一杯是普朗克黑咖啡，加冰塊。」
目送服務員收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紙鈔，走進店中，為他準備飲料後，宏思道便趴在了桌子上，開始閉目養神。
然而好景不長，不過兩三分鐘，便有人在他身旁落座，與他打起了招呼。
「宏，別來無恙。」
年輕男人身著黑色西裝、白色襯衣，他眉若柳葉，目似朗星，眉間卻已有了皺紋，隱隱含著戾氣，這給他平添了一股冷酷幹練的氣質。
他拍了拍宏思道的肩膀，試圖將對方喚醒。
問候浮於形式，語氣也平淡如水。
而相較於他，宏思道更不在意日常禮節。
他抬起身子坐正後，便開門見山，直接進入正題。
「江鯤，今早我通過瑪蒂娜約見了那小修女一面。
「按您的指示，我檢查了她的靈性構成，靈性成分與強度與瑪蒂娜上報的基本一致。是一名靈能水平介於N-R級之間的『天啟者』。」
江鯤微笑著點了點頭。
「不錯。
「但這不能排除她的嫌疑，這只能說明瑪蒂娜在這件事的處理上，沒有出現太大的問題。」
宏思道垂下眼睛，斟酌了片刻，才回應了江鯤的話。
「儘管您的職責之一就是懷疑別人，但依我看，您光憑那不確鑿的證據去定她的罪，難度很大。
「『諭令』究竟要幹什麼是不確定的。
「而按照法律規定，在這種情況下，您並不能作有罪推定。所以您需要更有說服力的證據，來將她送上安民處的內部法庭。
「所以，我想…你在她身上花心思的首要目的，應該不是把她關進牢裡面?」
江鯤的笑意在臉上蕩漾開來。
「宏，在這我們這邊待了幾個月，我頭一次發現，你的廢話居然也那麼有條理。
「怎麼，難道你對她起了同情心?」
「大概是吧。」宏思道明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做過多的停留。
「我總覺得有不對的地方。」江鯤的目光瞥向桌沿，又緩緩移到了宏思道身上。
「宏，你應該知道，隱瞞不報、猶豫不決，都是我們這一行的大忌。」
「我自是明白。」宏思道說。
服務員在此時恰好趕來，為兩人奉上咖啡，緩解了逐漸緊張的氣氛。
「謝謝。」宏思道朝服務員致謝後，又轉頭看向江鯤。
他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您似乎十分確信，我能從她身上看出什麼東西…但，有些時候就是這樣，儘管有所投入，也會無功而返。
「能在紫陵區的十萬人中，揪出一名久居的純白聖庭執行官，就已經是萬幸了，上頭給的期限再寬，完美完成這項工作也只是小概率事件。
「現場，所有受害者的靈性和靈魂都被清理得很乾淨，通靈無效，占卜也被純白聖庭的『先見者』們所干擾…我能依仗的只有『滌魂師』提供的案犯特徵。
「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坐飛機環遊世界一圈都綽綽有餘。
「您應該也知道，這是在洛神江里撈冰棍，去天南峰頂捉泥鰍。」
這一次，江鯤苟同了宏思道的說辭。
「是這樣沒錯。」
「但，諾拉·彼得羅芙娜是我能抓住的，目前整個事件中最反常最關鍵的點了。
「她是唯一的倖存者，同時，她被純白聖庭執行官發現而又未遭處刑。
「如果單單只論一點，還可以用巧合來解釋。但如果兩個小概率事件同時發生，那就不能用『巧合』這種不負責任的說辭來蒙蔽自己。
「『事出反常必有妖，邪乎到家必有鬼』。這可是鴉衛們用鮮血換來的警句。我不能放鬆警惕。」
一段話畢，為了緩解乾渴，他將嘴湊到一次性杯蓋上，小口吮吸起冰冷的咖啡液。
「您還有什麼吩咐嗎?」宏思道早就猜到了這段停頓的目的。
江鯤沒有客氣，他對宏思道的主動很是滿意。
「你去與瑪蒂娜協商，要求她儘量減少諾拉外出的頻率，並且在這幾天，暗中保護好她。
「等到杭昭理世會和輝靈教會的那幫洋大人們交涉完畢，批下調查令後，你的任務就結束了。」
「好的，」宏思道應承道，「我馬上就去一趟當地教會。」
他沒有拒絕的權利，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江鯤繼續闡述著他為何如此安排的原因。
「我總有這麼一種預感…在我們對純白聖庭執行官做出行動時，諭令已經在謀劃下一步的事了。比如毀掉案件的關鍵線索。
「唉，話說回來，這明明是輝靈教會自己的事情，但為了那位有朝一日能在杭昭理世會上爭得一席之地，我們也只好努力一把。
「這些天，麻煩你了。」
「您太客氣了，不麻煩，職責在身而已。」
預感到會面即將結束，宏思道左手端起了自己的牛奶咖啡，預備離開現場。
擔憂擾動著他的心底，他害怕江鯤一語成讖的可能。
純白聖庭的人，儘管甚少在大庭廣眾前進行公然襲擊，但不代表他們不會。
只要是「執行官」往上的位置，坐在那裡的一定是位只聽從「諭令」，戰鬥力恐怖的瘋子。
他們曾在天南戰爭時期，因為一紙諭令，集結了數十執行官，強攻過由成百上千鴉衛們把守著的淞灣分處，其時，連當地掌控局勢的分處長都差點因公殉職。
天知道這群瘋子會幹出什麼來!
諾拉不但是那位高層加官進爵的美夢的構成要素，也是他解決自己問題的一條道路。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路，就這樣被意外攔腰截斷。
「別這樣急，等等吧，我還有件事情要和你討論一下。」
江鯤叫停了他。
宏思道停下腳步，暗自在心底嘆息。
罷了，十幾分鐘的時間裡，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就算出事了，他也來不及去救。
還不如和江鯤聊會天。
「你對諾拉的第一印象如何?」
如果是其他人提出這問題，宏思道只會感覺尷尬，但如果是江鯤，他可找不出其他歧義來。
不經思考，他便將自己的答案脫口而出。
「一位非常美麗的布德加姑娘。
「只是身材略顯貧瘠，沒有瑪蒂娜那般胸懷寬廣，一看就知道是個睚眥必報的小心眼。可惜啊，年至十七八歲，也沒什麼潛力可言了…嗯？」
江鯤面色如常，似乎已經習慣了宏思道的顛三倒四。
「嗯，江鯤，我知道你想聽的不是這個，那我換個方向。」
「眼神平靜，如傲梅飽經風霜；氣場陰沉，如三尺冰層不化。她對這些她的表現絲毫不作掩飾，甚至讓我感到莫名的壓迫感。
「這類似於我們上次抓捕的那名執行官…畢竟都是『燼』。
「這可能也和我走的道途有關係吧，我在這方面比較敏感。就算我打過的架不算太多，我也能分辨出誰是危險的貨色。
「我甚至感覺…她接受過一定量戰鬥訓練，還可能殺過人。」
宏思道的語速越來越慢，「殺過人」三個字從他的嘴中迸出後，他的眼神在一瞬間凝滯，很快，便重又靈動隨心。
江鯤正好將他的黑咖啡一飲而盡。
「儘管是直覺，但這和我的體感也差不多…嗯，算是種普遍現象。那就可以用來作為判斷的依據。
「你不覺得這是件怪事情嗎?一個最多算十七歲的小女孩，居然會如此冷靜地接受自己獨自倖存的事實?然後絲毫不帶任何猶豫地走下去?
「這是又一個明顯的疑點…」
宏思道「呵」地苦笑一聲。
這位安民處的科長，在無意間喚醒了他曾一度埋藏，而今復甦的殘暴記憶。
「剛才，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有些害怕她?」
江鯤調轉了話鋒。
而宏思道則承認了自己的膽怯。他本就樂於認輸。
「江鯤，我早說過很多遍了，我打的架少。
「隱於幕後，掌握好情報，擁有操作空間時，我還能勉強充當戰鬥人員，提供騷擾與輔助。
「如果是正面戰鬥的話…您應該也清楚，與『燼』有關的能力與法術，能極大地限制我的發揮。
「一開始，我還真不確定，要是諾拉隱藏實力、暴起發難，我能不能打得過她。」
聞言，江鯤也不再逼問，只是旁敲側擊地揶揄，仿若自嘲。
「遇到你之前，我還以為天下為公家辦事的人，都一般黑。」
對於江鯤時不時流露的惡意，宏思道已經經受慣了，就像江鯤對待幾乎沒希望的案子一樣，兩者都呈現出了相當程度的豁達。
「雖然我曾經是，但現在，我不是還沒轉正嗎？
「而且，天華與星嵐的國情不一樣，我並非專門負責砍頭割喉的國立協會成員。
「嚴格來說，我更像一個專門管機器的技術工人，但有時候，客戶的錢開得多，我也不得不聽命行事。」
「主動掀自己的老底可不是個好習慣，」江鯤起身，將空杯留在了桌面上，「但不得不說，宏，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是一种放松。」
「把工作勻點給我，你肯定會輕鬆一些，對吧？」
宏思道直言道。
江鯤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是你與我們的交易的一部分。行了，快去吧，我等你的消息…」
「嘟嘟嘟…」
在談話即將結束時，江鯤衣袋中的傳呼機傳來了震動。
而他毫不避諱地站在宏思道身前，揮手示意對方坐下等待，而後才接通了電話。
宏思道則默不作聲地蟄伏在座位上，一口口啜飲著只留下一點餘溫的飲料。
「沒加砂糖，用的是丁香味香精與甜味劑；但牛奶確實很純。哎，這也太浪費了，真是太會享受了…
「血與淚，奶與蜜，她現在在何處呢…我感受到了，那與眾不同的滋味、她血液的涌動、她生命的流逝，嗯呵呵~」
在心底，他揮灑著自己的情緒，幾乎滿足於宣洩；於面上，他向江鯤投去玩味的目光，完全沉湎於歡樂中。
而江鯤的注意力，則放在了與手機另一端的人的交流上。
「是嗎？我馬上就來。」
作了簡短的回覆後，江鯤轉過身子，朝宏思道望去，面色凝重。
「跟著我離開這裡。」
「發生什麼事了？」宏思道問。
「那小修女遭遇了純白聖庭成員的突襲，急需我們的支援。」
既然如此，那她也沒有合適的理由推脫。
「這是我應做的。」宏思道說。
「一件事情辦完了，剩下的還要時間去解決，到時候，我會與瑪蒂娜聯繫，讓她來通知您。
「您決定再在這裡坐一會兒，還是現在就回去？」
「我現在就走吧。」宏思道在氣質與性格上的突然改變，讓諾拉隱隱感到不安。
「好，路上注意安全。」
待諾拉出門後，宏思道閉門謝客。
直到這時，他才鬆了一口氣。
「好險…」
汗自他全身皮膚的孔竅處，源源不斷地滲出。
他同脫水的蛞蝓那樣泄露著體液，先是淡白的，爾後卻隱隱透露出淡粉色。
過了好久，發汗的症狀才逐漸平息。
用手拭去，宏思道感到它滑膩如油。
「病，怎麼突然間就會發作，還變得、越來越厲害了？
「莎夏她配製的合劑再沒起作用…因為耐藥性嗎？雖說比預想還要慢一些，但，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他艱難地朝盥洗室挪動步子，來到馬桶前。
一陣翻江倒海後，他總算稍微緩了過來。
那些粥狀的穢物散發著酸臭，揚起怪異的甜腥味，顏色黑中帶紅。
注視它好一會兒，宏思道才將它衝進了下水道。
爾後，他緩緩起身，走到洗手台前，一面嗆咳，一面接過冰冷的自來水，用它漱洗口腔與臉龐。
洗手台上的鏡子映出了他的面容，鏡中的他低眉順眼，雙目圓睜。
就像所有噩夢初醒的人一樣。
於失眠中，他喃喃自語著夢話。
而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尖銳刺耳。
「…不對，這不像病，莎夏說，這病是靈能力量介入的結果，大概率是『殘輪』…
「對!我是心濁，我是心濁！歌蒂溫告訴過我是心濁！玄清也告訴過我！我怎麼就不記得了呢？!
「能害我的，並非別人，而很可能是…我自己!
「《浮生卜藝》上的話我還記得清楚，那是怎麼說的來著？…生死沉浮皆由命，江郎才盡既有時，榮華富貴太虛境，黃粱一夢終成空…終成空！
「呵呵呵…哈哈哈！！」
狂笑過後，他的情緒又忽然變得低沉。
「生若夢，夢似生…啊，可是，為什麼到了這裡，我什麼都記不清，什麼都分不清了…」
「為什麼…」
疑問駐留在宏思道的腦中，讓他陷入一片難耐的虛無。
窗外，天色漸暗，婆娑眾生的春雨在空中飄搖，滋潤著宏思道放在陽台上的盆景，以及其間的野草。
長久的沉寂後，宏思道才轉過身，離開了盥洗室，帶上雨傘，走出了家門。
可能是因為還有要事在身的緣故，他重又精神抖擻，健步如飛。
今天日程安排早已被定好了，辦完瑪蒂娜拜託的事情後，他現在需要去一趟群星咖啡館。
在紫陵區，也就璃月路附近，能找到星嵐人在全球各地都開設的連鎖店面。
這些能提供廉價美味的餐館與便利店，幾乎已成為宏思道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們之間的關係之親密，是連食品中的各類添加劑都無法破壞的。
而這，也是宏思道最終決定花些錢搬到璃月路住，而非在安民處分配的住所里將就的原因。
出門不過幾家店鋪的距離，他便找到了位於群星咖啡館遮陽棚下的一桌雅座。
這裡偏僻，寂靜，沒什麼人打擾。不但便於休息，還是理想的會面地點。
他利索地收起雨傘，來到了座位上。
按照星嵐人們約定俗成的習慣，占據了位置，他自然也被賦予了消費的義務。
「中杯牛奶咖啡，加熱。另外一杯是普朗克黑咖啡，加冰塊。」
目送服務員收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紙鈔，走進店中，為他準備飲料後，宏思道便趴在了桌子上，開始閉目養神。
然而好景不長，不過兩三分鐘，便有人在他身旁落座，與他打起了招呼。
「宏，別來無恙。」
年輕男人身著黑色西裝、白色襯衣，他眉若柳葉，目似朗星，眉間卻已有了皺紋，隱隱含著戾氣，這給他平添了一股冷酷幹練的氣質。
他拍了拍宏思道的肩膀，試圖將對方喚醒。
問候浮於形式，語氣也平淡如水。
而相較於他，宏思道更不在意日常禮節。
他抬起身子坐正後，便開門見山，直接進入正題。
「江鯤，今早我通過瑪蒂娜約見了那小修女一面。
「按您的指示，我檢查了她的靈性構成，靈性成分與強度與瑪蒂娜上報的基本一致。是一名靈能水平介於N-R級之間的『天啟者』。」
江鯤微笑著點了點頭。
「不錯。
「但這不能排除她的嫌疑，這只能說明瑪蒂娜在這件事的處理上，沒有出現太大的問題。」
宏思道垂下眼睛，斟酌了片刻，才回應了江鯤的話。
「儘管您的職責之一就是懷疑別人，但依我看，您光憑那不確鑿的證據去定她的罪，難度很大。
「『諭令』究竟要幹什麼是不確定的。
「而按照法律規定，在這種情況下，您並不能作有罪推定。所以您需要更有說服力的證據，來將她送上安民處的內部法庭。
「所以，我想…你在她身上花心思的首要目的，應該不是把她關進牢裡面?」
江鯤的笑意在臉上蕩漾開來。
「宏，在這我們這邊待了幾個月，我頭一次發現，你的廢話居然也那麼有條理。
「怎麼，難道你對她起了同情心?」
「大概是吧。」宏思道明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做過多的停留。
「我總覺得有不對的地方。」江鯤的目光瞥向桌沿，又緩緩移到了宏思道身上。
「宏，你應該知道，隱瞞不報、猶豫不決，都是我們這一行的大忌。」
「我自是明白。」宏思道說。
服務員在此時恰好趕來，為兩人奉上咖啡，緩解了逐漸緊張的氣氛。
「謝謝。」宏思道朝服務員致謝後，又轉頭看向江鯤。
他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您似乎十分確信，我能從她身上看出什麼東西…但，有些時候就是這樣，儘管有所投入，也會無功而返。
「能在紫陵區的十萬人中，揪出一名久居的純白聖庭執行官，就已經是萬幸了，上頭給的期限再寬，完美完成這項工作也只是小概率事件。
「現場，所有受害者的靈性和靈魂都被清理得很乾淨，通靈無效，占卜也被純白聖庭的『先見者』們所干擾…我能依仗的只有『滌魂師』提供的案犯特徵。
「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坐飛機環遊世界一圈都綽綽有餘。
「您應該也知道，這是在洛神江里撈冰棍，去天南峰頂捉泥鰍。」
這一次，江鯤苟同了宏思道的說辭。
「是這樣沒錯。」
「但，諾拉·彼得羅芙娜是我能抓住的，目前整個事件中最反常最關鍵的點了。
「她是唯一的倖存者，同時，她被純白聖庭執行官發現而又未遭處刑。
「如果單單只論一點，還可以用巧合來解釋。但如果兩個小概率事件同時發生，那就不能用『巧合』這種不負責任的說辭來蒙蔽自己。
「『事出反常必有妖，邪乎到家必有鬼』。這可是鴉衛們用鮮血換來的警句。我不能放鬆警惕。」
一段話畢，為了緩解乾渴，他將嘴湊到一次性杯蓋上，小口吮吸起冰冷的咖啡液。
「您還有什麼吩咐嗎?」宏思道早就猜到了這段停頓的目的。
江鯤沒有客氣，他對宏思道的主動很是滿意。
「你去與瑪蒂娜協商，要求她儘量減少諾拉外出的頻率，並且在這幾天，暗中保護好她。
「等到杭昭理世會和輝靈教會的那幫洋大人們交涉完畢，批下調查令後，你的任務就結束了。」
「好的，」宏思道應承道，「我馬上就去一趟當地教會。」
他沒有拒絕的權利，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江鯤繼續闡述著他為何如此安排的原因。
「我總有這麼一種預感…在我們對純白聖庭執行官做出行動時，諭令已經在謀劃下一步的事了。比如毀掉案件的關鍵線索。
「唉，話說回來，這明明是輝靈教會自己的事情，但為了那位有朝一日能在杭昭理世會上爭得一席之地，我們也只好努力一把。
「這些天，麻煩你了。」
「您太客氣了，不麻煩，職責在身而已。」
預感到會面即將結束，宏思道左手端起了自己的牛奶咖啡，預備離開現場。
擔憂擾動著他的心底，他害怕江鯤一語成讖的可能。
純白聖庭的人，儘管甚少在大庭廣眾前進行公然襲擊，但不代表他們不會。
只要是「執行官」往上的位置，坐在那裡的一定是位只聽從「諭令」，戰鬥力恐怖的瘋子。
他們曾在天南戰爭時期，因為一紙諭令，集結了數十執行官，強攻過由成百上千鴉衛們把守著的淞灣分處，其時，連當地掌控局勢的分處長都差點因公殉職。
天知道這群瘋子會幹出什麼來!
諾拉不但是那位高層加官進爵的美夢的構成要素，也是他解決自己問題的一條道路。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路，就這樣被意外攔腰截斷。
「別這樣急，等等吧，我還有件事情要和你討論一下。」
江鯤叫停了他。
宏思道停下腳步，暗自在心底嘆息。
罷了，十幾分鐘的時間裡，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就算出事了，他也來不及去救。
還不如和江鯤聊會天。
「你對諾拉的第一印象如何?」
如果是其他人提出這問題，宏思道只會感覺尷尬，但如果是江鯤，他可找不出其他歧義來。
不經思考，他便將自己的答案脫口而出。
「一位非常美麗的布德加姑娘。
「只是身材略顯貧瘠，沒有瑪蒂娜那般胸懷寬廣，一看就知道是個睚眥必報的小心眼。可惜啊，年至十七八歲，也沒什麼潛力可言了…嗯？」
江鯤面色如常，似乎已經習慣了宏思道的顛三倒四。
「嗯，江鯤，我知道你想聽的不是這個，那我換個方向。」
「眼神平靜，如傲梅飽經風霜；氣場陰沉，如三尺冰層不化。她對這些她的表現絲毫不作掩飾，甚至讓我感到莫名的壓迫感。
「這類似於我們上次抓捕的那名執行官…畢竟都是『燼』。
「這可能也和我走的道途有關係吧，我在這方面比較敏感。就算我打過的架不算太多，我也能分辨出誰是危險的貨色。
「我甚至感覺…她接受過一定量戰鬥訓練，還可能殺過人。」
宏思道的語速越來越慢，「殺過人」三個字從他的嘴中迸出後，他的眼神在一瞬間凝滯，很快，便重又靈動隨心。
江鯤正好將他的黑咖啡一飲而盡。
「儘管是直覺，但這和我的體感也差不多…嗯，算是種普遍現象。那就可以用來作為判斷的依據。
「你不覺得這是件怪事情嗎?一個最多算十七歲的小女孩，居然會如此冷靜地接受自己獨自倖存的事實?然後絲毫不帶任何猶豫地走下去?
「這是又一個明顯的疑點…」
宏思道「呵」地苦笑一聲。
這位安民處的科長，在無意間喚醒了他曾一度埋藏，而今復甦的殘暴記憶。
「剛才，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有些害怕她?」
江鯤調轉了話鋒。
而宏思道則承認了自己的膽怯。他本就樂於認輸。
「江鯤，我早說過很多遍了，我打的架少。
「隱於幕後，掌握好情報，擁有操作空間時，我還能勉強充當戰鬥人員，提供騷擾與輔助。
「如果是正面戰鬥的話…您應該也清楚，與『燼』有關的能力與法術，能極大地限制我的發揮。
「一開始，我還真不確定，要是諾拉隱藏實力、暴起發難，我能不能打得過她。」
聞言，江鯤也不再逼問，只是旁敲側擊地揶揄，仿若自嘲。
「遇到你之前，我還以為天下為公家辦事的人，都一般黑。」
對於江鯤時不時流露的惡意，宏思道已經經受慣了，就像江鯤對待幾乎沒希望的案子一樣，兩者都呈現出了相當程度的豁達。
「雖然我曾經是，但現在，我不是還沒轉正嗎？
「而且，天華與星嵐的國情不一樣，我並非專門負責砍頭割喉的國立協會成員。
「嚴格來說，我更像一個專門管機器的技術工人，但有時候，客戶的錢開得多，我也不得不聽命行事。」
「主動掀自己的老底可不是個好習慣，」江鯤起身，將空杯留在了桌面上，「但不得不說，宏，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是一种放松。」
「把工作勻點給我，你肯定會輕鬆一些，對吧？」
宏思道直言道。
江鯤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是你與我們的交易的一部分。行了，快去吧，我等你的消息…」
「嘟嘟嘟…」
在談話即將結束時，江鯤衣袋中的傳呼機傳來了震動。
而他毫不避諱地站在宏思道身前，揮手示意對方坐下等待，而後才接通了電話。
宏思道則默不作聲地蟄伏在座位上，一口口啜飲著只留下一點餘溫的飲料。
「沒加砂糖，用的是丁香味香精與甜味劑；但牛奶確實很純。哎，這也太浪費了，真是太會享受了…
「血與淚，奶與蜜，她現在在何處呢…我感受到了，那與眾不同的滋味、她血液的涌動、她生命的流逝，嗯呵呵~」
在心底，他揮灑著自己的情緒，幾乎滿足於宣洩；於面上，他向江鯤投去玩味的目光，完全沉湎於歡樂中。
而江鯤的注意力，則放在了與手機另一端的人的交流上。
「是嗎？我馬上就來。」
作了簡短的回覆後，江鯤轉過身子，朝宏思道望去，面色凝重。
「跟著我離開這裡。」
「發生什麼事了？」宏思道問。
「那小修女遭遇了純白聖庭成員的突襲，急需我們的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