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宏思道
紫陵區是國際都市杭昭的下屬轄區，它所占據的面積相當可觀，約為整個杭昭的五分之一。
不太湊巧，璃月路與教會學院幾乎各處在紫陵區地圖的中心與邊緣上，相距十公里遠。
由於諾拉不捨得掏一角錢的公交車費，她便只能拿著假條，早早起床，一步步走到墨雨的住處去。
不過現在，這點路途於她來說，已不是什麼阻礙了。
昔日那個要掐點上班，不定時出勤的日子，在歷經新生活的沖刷後，已如窗上的霜花般朦朧。
而如今，作為明面上的輝靈教會見習助祭，諾拉的出校受到了嚴格限制。
即使有瑪蒂娜為她的假條自由一路保駕護航，她能夠享受到的外出時間也比較有限，大致維持在一周一次的頻率，每次四到六個小時左右。
因此，在握有閒暇安逸，又不愁吃穿用度之時，諾拉也不介意放慢步伐，外出進行一次長途漫步。
紫陵的街景沒什麼值得一提的地方，無非是兩條如波浪般上下起伏的人行道，道路兩旁售賣著各式商品的店面，以及遠處參差不齊的房屋。
她只是喜歡在春日陽光下的感受自己體內充盈的精力，此時，她的新身體的每一處都沐浴在安適之中。
這是她在卡特琳娜堡生活時，從未體會到的——那裡幾乎終年積雪，短暫的夏季也只持續不到兩個月。
可春不但預兆著溫暖，還帶來滿街飛舞的柳絮，這也是諾拉遭遇的新難題。
璃月路的兩旁更是種滿了柳樹，白花花的飛絮積成一團團，隨風漫街飛舞。
因為它們的存在，諾拉在上樓的同時，也不住地打著噴嚏。
「阿…阿嚏！」
來到203室前，諾拉一邊拿出手帕擤鼻子，一邊敲門。
而在她敲門的瞬間，裡面就立刻傳出了青年男人懶洋洋的聲音。
他用的是艾加語，這是這個世界運用得最廣泛的語言。
「進來吧，我沒給它上鎖。」
諾拉將門把手旋了一圈，然後走入室內。
一進門，諾拉便聞到飯菜的香味。
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顛勺顛得十分起勁的男子背影。
他似乎剛好決定收工，便麻利地拉下拉線開關，關閉了用於通風的風扇。
「…墨雨先生，現在幾點了？」諾拉疑惑地問。
他明顯對她的問題不怎麼在意。
直到將菜餚端上一張堆滿了兩疊雜誌的書桌上，墨雨才低頭看了一眼手錶。
「10點23分…你問這個做什麼？」
「您這麼早吃午餐？」
「…」在半晌後，他才回答了諾拉的問題。
「可能吧…不過也說不定。我已經養成不吃早飯的習慣了。
「我發現我更喜歡將上午的餐點移交給夜晚…嗯，因為我熬夜熬得很厲害。
直到現在，墨雨才轉過身來迎接他的客人。
他有著典型的天華樣貌——黑髮黑瞳，小麥色的皮膚，圓潤如蒜頭的鼻尖。
儘管五官平平無奇，但他的臉面還算白淨，臉型略顯清癯。以天華人的審美來看，似乎也算得上帥氣。
顏色略深的眼袋，證明他方才所言非虛。略微凌亂的頭髮與泛著油光的黑色外套，則散發著令諾拉熟悉而又厭倦的氣息——油脂，速溶咖啡，以及廉價洗髮水。
「你吃過了嗎？我燒的飯菜只留給自己。餓了的話，冰箱冷凍室里有各種速凍食品…沒關係，你隨便拿，都可以拿。」
他頓了頓後，才補上了最後一句。然後，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不知為何，墨雨話畢後的淺笑令諾拉印象深刻。
儘管語意展露出善意，但諾拉莫名奇妙地感覺，對方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可能是我多想了…」
在思忖中，諾拉粗略觀察了一下房間內的大致情況。
面積狹小，但布局井井有條：臥室，書桌，廚房，倉庫都被收納在一個不用牆壁隔開的空間內。唯一有點私密性可言的是衛生間。
而相比於一般天華人家，墨雨的房間中確實多了很多自星嵐進口的電器。
冰箱，電磁爐，微波爐…這些事物的樣式似乎與她曾接觸過的相仿。
除此之外，也有些諾拉叫不出名字，也不知能作什麼用途的玩意兒。
墨雨的主動寒暄，將諾拉從遐想中拖出。
「諾拉小姐。瑪蒂娜和我提起過你，所以我知道你會來。
「下次不用叫我墨雨，我的名字是宏思道，來自星嵐共和國十區，那可是個一派浮華的好地方。
「有機會的話，我真希望您能去那邊看看，屆時…呵呵，您就會明白，為什麼我擁有這種鬼一樣的作息規律。」
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上頭，宏思道頓了頓，掉轉了話鋒。
「話說回來，你是來這裡做心靈防護的吧？你帶了我的勞務費嗎？沒有的話，看在瑪蒂娜的份上，我接受一次賒帳。」
諾拉乾脆利落地將疊好的紙鈔掏出口袋。
「是的，麻煩您了，宏先生。」
只要能夠避免被天華安民處整成傻子的風險，她當然願意奉獻出全部家當。
雖說這就是她全部的財產。
「嗯，很好…」
宏思道波瀾不驚地從諾拉手中夾出三張雪銀票。
「只是一次的話，那就只值這麼多。呵，畢竟細水長流。我相信我們以後還會有見面的機會的。」
「聽您的話，您似乎對這件事十分確定？」諾拉發現了疑點。
「…瑪蒂娜沒和你說過嗎？」宏思道被諾拉的問題打得猝不及防，以至於沉默了片刻，「我是指我所從屬的機構。」
「沒有。」諾拉努力地搜尋自己的記憶，最終發現確實沒有，「她只告訴我您是紫陵靈能者聚會的主持者。」
「好吧…不過，你就沒有想過，在天華的高壓環境下，為什麼能存在這樣鬆散的靈能者集會？」宏思道用反問來引導她。
「因為您背後有天華安民處的支持。」諾拉的語速飛快，「瑪蒂娜教過我一些相關知識。我知道，他們應對外來靈能者的策略，正在向艾加合眾國、北嵐聯盟等國家靠攏。」
聞言，宏思道輕笑一聲，算是表示對諾拉的讚許了。
「挺簡單的分析，重點信息只有一條，但足夠推敲出來許多了。
「既然安民處的鴉衛推舉我作為當地集會主持者把控局勢，我自然要盯緊些一知半解的新手，或是圖謀不軌的危險分子。我很高興，諾拉你暫時不在此列。
「瑪蒂娜她教會了你不少，那咱們之後的交流會順利很多，這倒也不錯。」
說完，他在書桌旁坐下，將盛滿了食物的勺子塞入嘴中，而後，又「咕咚咕咚」地喝下了一大口礦泉水。
「…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諾拉的直覺告訴她，接下來的等待會是一段漫長難熬的時光。
可宏思道的語氣仍然一如既往地平淡。
「噢，對了，忘了告訴你了，諾拉，麻煩你在那邊的沙發上坐一會兒…我得吃完我的青菜蛋炒飯，之後才能開始工作。」
宏思道的平靜回應，讓諾拉的顧慮打消了幾分。
反正時間還充裕，諾拉對此也不介意。
「好吧。」
……
「喂，醒醒。」
恍惚中，諾拉感到有人在輕輕拍自己的肩膀。
她打著哈欠，揉了揉眼睛。
努力集中精神，諾拉才回憶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現在幾點了?」
宏思道「嗯」了一聲。
諾拉發覺他有用這個聲詞來敷衍他人的壞習慣。
似乎察覺到了諾拉的一絲不滿，宏思道又作了補充說明。
「現在剛好十二點半。看你在睡覺，我就先提前布置好了儀式所需的材料與法陣…現在，一切都準備就緒，還請你入場吧。」
他一面說話，一面用手指指向房間正中心——在這段時間內，他已將原本處在角落的軟床墊鋪在了那裡。
在床墊的四周，諾拉認出了那些具有祈喚與引導靈能作用的圖案。
「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天地和，居兩極。」
她在心中默念著瑪蒂娜教會她的記憶口訣。
現代靈能理論只承認六種不同靈性的存在，而在天華古代，則稍有區別，但除「乾」與「坤」外，從中也可以找到一一對應的關係。
略一掃視，她注意到，宏思道只在象徵「燼霜」的「巽」位上擺放了儀式材料。那是一小撮白色的晶體，像食鹽。
而宏思道站則在代表「跡影」的「兌」卦圖案上，看著她，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躺到這張墊子上去吧，咱們馬上開始。」
諾拉猶豫稍許。
幾秒鐘後，宏思道朝諾拉挑了挑眉毛，話語中隱含著催促之意。
「你在等什麼，諾拉。你看看，除我之外，這整個紫陵區上哪有心理醫生啊，就算有，也是安民處的人批量生產的。我會把生疏的技術拿出來賣嗎？你就別挑剔了。」
「…您說話的方式真怪。」
單單是這些天華語詞彙，諾拉都還能辨明其含義。
一旦它們被宏思道組合在一起，諾拉便有些無法理解了。
她最後還是選擇了躺平。無論是思想上還是身體上。
「不怪啊。這在星嵐那邊很正常…來，閉上眼睛，放鬆身體，把這個喝下去。」
宏思道一面回答她，一面從外套內側的口袋中，掏出一小管粘稠似油，泛著泡沫的黑色液體。
儘管有一種被下毒的感覺，但諾拉還是照他說的做了。
拔開瓶塞，諾拉用手掌朝自己的方向扇了扇。
還好，她沒有聞到任何異味。
於是她選擇了一口悶。
出乎她的意料，藥水的味道竟比她想像得要難喝幾百倍。
齁人卻很快揮發的甜；揮之不去的強烈苦澀；酒精與清潔劑的味道則融為一體，硬生生地將其它異類從她的味蕾間趕出。
不過，很快，味覺就平復下來，她再感受不到任何味道。
但奇怪的是，觸覺卻還在提醒她，這些液體還殘留在她的口腔中。
「感覺怎麼樣…?好吧，我想我知道你的感覺了。」
宏思道歪了歪嘴角，這讓他在面對諾拉的質問時，顯得有些尷尬。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諾拉也不再用敬辭稱呼他了。
這怎麼會是藥?這分明是加了過量甜味劑的過期消毒水吧?!
宏思道倒是很有職業道德，負責地為諾拉做出了解釋。
「呃，對不起…忘了提醒你了，這支藥劑是對『永憶之泉』的拙劣模仿。它會在為你提供『跡影』靈性的同時，將你對過往經歷的體驗化作味覺形式，復現一遍。」
良久，諾拉才理解了宏思道想要表達的意思。
被他人肆意玩弄的無力感久久盤踞在心底，怒火在其間陰燃。
「…裡面含有『殘輪』的靈性?」
食，色，性，有溺而無還者。除五感六欲之外，「殘輪」還囊括了生育、繁衍、滋養與治癒。
自然，它本身的特性，便足以使屈從於「殘輪」的靈能者名聲不佳了。
宏思道在過了好久之後，才總算注意到諾拉寫在臉上的不高興。
「要改變人的官能感知，也不一定要靠『殘輪』啊，只不過會方便些…用不同靈性製造出相似效果可是很常見的事情。而且，我能保證，其間含有的靈性只有『跡影』。」
「…我希望您下次可以換一種靈性補充劑。」諾拉得寸進尺。
宏思道選擇性地忽視了她的訴求。
「沒辦法，最近洛水地區一帶的安民處就像發了瘋一樣，到處收集『跡影』的靈性材料，以至於相關物資在黑市上的價格都翻了幾乎一番…我只能用好久之前留著的了。
「如果你願意再出三十銀元，然後等上一個星期左右，我可以幫你搞定這方面的困擾。」
聽了宏思道的回覆後，諾拉整個人都癱倒在了床上。
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更別說三十銀元。況且，她現在也不再需要這項服務了。
「算了，我們繼續吧。」
「好。在下也正有此意。」
話畢，宏思道卻飛奔向窗簾，將它們拉攏。
他或是嫌殘餘的光線太過刺眼，又毫不忌諱地在手心間凝出一團黑暗，將它糊在了窗戶上。
「你…」諾拉不清楚他又要搞什麼么蛾子。
「儀式的需要。」宏思道吸取了之前的經驗教訓，預先用解釋堵住了諾拉的嘴，「呃，別問太多為什麼了，從現在開始，你儘量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之後可能會有點冷。」
預先說明好注意事項後，他回到自身所站的卦位上，單膝跪地，以古天華語恢弘悠長的聲調，吟誦起古早時，當地的巫女讚頌神明，引導其偉力的詩篇。
「凡塵若雪，焚凍身心；皚皚世間，踽踽獨行；體瘡或愈，心瘡必銘；傷累遍身，生者亡佚…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日升、鏡月明；生死興亡往復，悲歡離合無期；廣寒室女，玉血仁心；與世安息，賜吾寧靜。」
「靜」字的回音在房間內迴蕩，很快歸於沉寂。
諾拉目前還無法聽懂古天華語，但，本能的感知卻在此刻，變得異乎尋常地敏銳。
它告訴她——黑暗房間中，有一股特別的寒氣正在醞釀。
那股寒氣…正沖她而來。
不太湊巧，璃月路與教會學院幾乎各處在紫陵區地圖的中心與邊緣上，相距十公里遠。
由於諾拉不捨得掏一角錢的公交車費，她便只能拿著假條，早早起床，一步步走到墨雨的住處去。
不過現在，這點路途於她來說，已不是什麼阻礙了。
昔日那個要掐點上班，不定時出勤的日子，在歷經新生活的沖刷後，已如窗上的霜花般朦朧。
而如今，作為明面上的輝靈教會見習助祭，諾拉的出校受到了嚴格限制。
即使有瑪蒂娜為她的假條自由一路保駕護航，她能夠享受到的外出時間也比較有限，大致維持在一周一次的頻率，每次四到六個小時左右。
因此，在握有閒暇安逸，又不愁吃穿用度之時，諾拉也不介意放慢步伐，外出進行一次長途漫步。
紫陵的街景沒什麼值得一提的地方，無非是兩條如波浪般上下起伏的人行道，道路兩旁售賣著各式商品的店面，以及遠處參差不齊的房屋。
她只是喜歡在春日陽光下的感受自己體內充盈的精力，此時，她的新身體的每一處都沐浴在安適之中。
這是她在卡特琳娜堡生活時，從未體會到的——那裡幾乎終年積雪，短暫的夏季也只持續不到兩個月。
可春不但預兆著溫暖，還帶來滿街飛舞的柳絮，這也是諾拉遭遇的新難題。
璃月路的兩旁更是種滿了柳樹，白花花的飛絮積成一團團，隨風漫街飛舞。
因為它們的存在，諾拉在上樓的同時，也不住地打著噴嚏。
「阿…阿嚏！」
來到203室前，諾拉一邊拿出手帕擤鼻子，一邊敲門。
而在她敲門的瞬間，裡面就立刻傳出了青年男人懶洋洋的聲音。
他用的是艾加語，這是這個世界運用得最廣泛的語言。
「進來吧，我沒給它上鎖。」
諾拉將門把手旋了一圈，然後走入室內。
一進門，諾拉便聞到飯菜的香味。
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顛勺顛得十分起勁的男子背影。
他似乎剛好決定收工，便麻利地拉下拉線開關，關閉了用於通風的風扇。
「…墨雨先生，現在幾點了？」諾拉疑惑地問。
他明顯對她的問題不怎麼在意。
直到將菜餚端上一張堆滿了兩疊雜誌的書桌上，墨雨才低頭看了一眼手錶。
「10點23分…你問這個做什麼？」
「您這麼早吃午餐？」
「…」在半晌後，他才回答了諾拉的問題。
「可能吧…不過也說不定。我已經養成不吃早飯的習慣了。
「我發現我更喜歡將上午的餐點移交給夜晚…嗯，因為我熬夜熬得很厲害。
直到現在，墨雨才轉過身來迎接他的客人。
他有著典型的天華樣貌——黑髮黑瞳，小麥色的皮膚，圓潤如蒜頭的鼻尖。
儘管五官平平無奇，但他的臉面還算白淨，臉型略顯清癯。以天華人的審美來看，似乎也算得上帥氣。
顏色略深的眼袋，證明他方才所言非虛。略微凌亂的頭髮與泛著油光的黑色外套，則散發著令諾拉熟悉而又厭倦的氣息——油脂，速溶咖啡，以及廉價洗髮水。
「你吃過了嗎？我燒的飯菜只留給自己。餓了的話，冰箱冷凍室里有各種速凍食品…沒關係，你隨便拿，都可以拿。」
他頓了頓後，才補上了最後一句。然後，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不知為何，墨雨話畢後的淺笑令諾拉印象深刻。
儘管語意展露出善意，但諾拉莫名奇妙地感覺，對方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可能是我多想了…」
在思忖中，諾拉粗略觀察了一下房間內的大致情況。
面積狹小，但布局井井有條：臥室，書桌，廚房，倉庫都被收納在一個不用牆壁隔開的空間內。唯一有點私密性可言的是衛生間。
而相比於一般天華人家，墨雨的房間中確實多了很多自星嵐進口的電器。
冰箱，電磁爐，微波爐…這些事物的樣式似乎與她曾接觸過的相仿。
除此之外，也有些諾拉叫不出名字，也不知能作什麼用途的玩意兒。
墨雨的主動寒暄，將諾拉從遐想中拖出。
「諾拉小姐。瑪蒂娜和我提起過你，所以我知道你會來。
「下次不用叫我墨雨，我的名字是宏思道，來自星嵐共和國十區，那可是個一派浮華的好地方。
「有機會的話，我真希望您能去那邊看看，屆時…呵呵，您就會明白，為什麼我擁有這種鬼一樣的作息規律。」
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上頭，宏思道頓了頓，掉轉了話鋒。
「話說回來，你是來這裡做心靈防護的吧？你帶了我的勞務費嗎？沒有的話，看在瑪蒂娜的份上，我接受一次賒帳。」
諾拉乾脆利落地將疊好的紙鈔掏出口袋。
「是的，麻煩您了，宏先生。」
只要能夠避免被天華安民處整成傻子的風險，她當然願意奉獻出全部家當。
雖說這就是她全部的財產。
「嗯，很好…」
宏思道波瀾不驚地從諾拉手中夾出三張雪銀票。
「只是一次的話，那就只值這麼多。呵，畢竟細水長流。我相信我們以後還會有見面的機會的。」
「聽您的話，您似乎對這件事十分確定？」諾拉發現了疑點。
「…瑪蒂娜沒和你說過嗎？」宏思道被諾拉的問題打得猝不及防，以至於沉默了片刻，「我是指我所從屬的機構。」
「沒有。」諾拉努力地搜尋自己的記憶，最終發現確實沒有，「她只告訴我您是紫陵靈能者聚會的主持者。」
「好吧…不過，你就沒有想過，在天華的高壓環境下，為什麼能存在這樣鬆散的靈能者集會？」宏思道用反問來引導她。
「因為您背後有天華安民處的支持。」諾拉的語速飛快，「瑪蒂娜教過我一些相關知識。我知道，他們應對外來靈能者的策略，正在向艾加合眾國、北嵐聯盟等國家靠攏。」
聞言，宏思道輕笑一聲，算是表示對諾拉的讚許了。
「挺簡單的分析，重點信息只有一條，但足夠推敲出來許多了。
「既然安民處的鴉衛推舉我作為當地集會主持者把控局勢，我自然要盯緊些一知半解的新手，或是圖謀不軌的危險分子。我很高興，諾拉你暫時不在此列。
「瑪蒂娜她教會了你不少，那咱們之後的交流會順利很多，這倒也不錯。」
說完，他在書桌旁坐下，將盛滿了食物的勺子塞入嘴中，而後，又「咕咚咕咚」地喝下了一大口礦泉水。
「…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諾拉的直覺告訴她，接下來的等待會是一段漫長難熬的時光。
可宏思道的語氣仍然一如既往地平淡。
「噢，對了，忘了告訴你了，諾拉，麻煩你在那邊的沙發上坐一會兒…我得吃完我的青菜蛋炒飯，之後才能開始工作。」
宏思道的平靜回應，讓諾拉的顧慮打消了幾分。
反正時間還充裕，諾拉對此也不介意。
「好吧。」
……
「喂，醒醒。」
恍惚中，諾拉感到有人在輕輕拍自己的肩膀。
她打著哈欠，揉了揉眼睛。
努力集中精神，諾拉才回憶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現在幾點了?」
宏思道「嗯」了一聲。
諾拉發覺他有用這個聲詞來敷衍他人的壞習慣。
似乎察覺到了諾拉的一絲不滿，宏思道又作了補充說明。
「現在剛好十二點半。看你在睡覺，我就先提前布置好了儀式所需的材料與法陣…現在，一切都準備就緒，還請你入場吧。」
他一面說話，一面用手指指向房間正中心——在這段時間內，他已將原本處在角落的軟床墊鋪在了那裡。
在床墊的四周，諾拉認出了那些具有祈喚與引導靈能作用的圖案。
「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天地和，居兩極。」
她在心中默念著瑪蒂娜教會她的記憶口訣。
現代靈能理論只承認六種不同靈性的存在，而在天華古代，則稍有區別，但除「乾」與「坤」外，從中也可以找到一一對應的關係。
略一掃視，她注意到，宏思道只在象徵「燼霜」的「巽」位上擺放了儀式材料。那是一小撮白色的晶體，像食鹽。
而宏思道站則在代表「跡影」的「兌」卦圖案上，看著她，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躺到這張墊子上去吧，咱們馬上開始。」
諾拉猶豫稍許。
幾秒鐘後，宏思道朝諾拉挑了挑眉毛，話語中隱含著催促之意。
「你在等什麼，諾拉。你看看，除我之外，這整個紫陵區上哪有心理醫生啊，就算有，也是安民處的人批量生產的。我會把生疏的技術拿出來賣嗎？你就別挑剔了。」
「…您說話的方式真怪。」
單單是這些天華語詞彙，諾拉都還能辨明其含義。
一旦它們被宏思道組合在一起，諾拉便有些無法理解了。
她最後還是選擇了躺平。無論是思想上還是身體上。
「不怪啊。這在星嵐那邊很正常…來，閉上眼睛，放鬆身體，把這個喝下去。」
宏思道一面回答她，一面從外套內側的口袋中，掏出一小管粘稠似油，泛著泡沫的黑色液體。
儘管有一種被下毒的感覺，但諾拉還是照他說的做了。
拔開瓶塞，諾拉用手掌朝自己的方向扇了扇。
還好，她沒有聞到任何異味。
於是她選擇了一口悶。
出乎她的意料，藥水的味道竟比她想像得要難喝幾百倍。
齁人卻很快揮發的甜；揮之不去的強烈苦澀；酒精與清潔劑的味道則融為一體，硬生生地將其它異類從她的味蕾間趕出。
不過，很快，味覺就平復下來，她再感受不到任何味道。
但奇怪的是，觸覺卻還在提醒她，這些液體還殘留在她的口腔中。
「感覺怎麼樣…?好吧，我想我知道你的感覺了。」
宏思道歪了歪嘴角，這讓他在面對諾拉的質問時，顯得有些尷尬。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諾拉也不再用敬辭稱呼他了。
這怎麼會是藥?這分明是加了過量甜味劑的過期消毒水吧?!
宏思道倒是很有職業道德，負責地為諾拉做出了解釋。
「呃，對不起…忘了提醒你了，這支藥劑是對『永憶之泉』的拙劣模仿。它會在為你提供『跡影』靈性的同時，將你對過往經歷的體驗化作味覺形式，復現一遍。」
良久，諾拉才理解了宏思道想要表達的意思。
被他人肆意玩弄的無力感久久盤踞在心底，怒火在其間陰燃。
「…裡面含有『殘輪』的靈性?」
食，色，性，有溺而無還者。除五感六欲之外，「殘輪」還囊括了生育、繁衍、滋養與治癒。
自然，它本身的特性，便足以使屈從於「殘輪」的靈能者名聲不佳了。
宏思道在過了好久之後，才總算注意到諾拉寫在臉上的不高興。
「要改變人的官能感知，也不一定要靠『殘輪』啊，只不過會方便些…用不同靈性製造出相似效果可是很常見的事情。而且，我能保證，其間含有的靈性只有『跡影』。」
「…我希望您下次可以換一種靈性補充劑。」諾拉得寸進尺。
宏思道選擇性地忽視了她的訴求。
「沒辦法，最近洛水地區一帶的安民處就像發了瘋一樣，到處收集『跡影』的靈性材料，以至於相關物資在黑市上的價格都翻了幾乎一番…我只能用好久之前留著的了。
「如果你願意再出三十銀元，然後等上一個星期左右，我可以幫你搞定這方面的困擾。」
聽了宏思道的回覆後，諾拉整個人都癱倒在了床上。
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更別說三十銀元。況且，她現在也不再需要這項服務了。
「算了，我們繼續吧。」
「好。在下也正有此意。」
話畢，宏思道卻飛奔向窗簾，將它們拉攏。
他或是嫌殘餘的光線太過刺眼，又毫不忌諱地在手心間凝出一團黑暗，將它糊在了窗戶上。
「你…」諾拉不清楚他又要搞什麼么蛾子。
「儀式的需要。」宏思道吸取了之前的經驗教訓，預先用解釋堵住了諾拉的嘴，「呃，別問太多為什麼了，從現在開始，你儘量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之後可能會有點冷。」
預先說明好注意事項後，他回到自身所站的卦位上，單膝跪地，以古天華語恢弘悠長的聲調，吟誦起古早時，當地的巫女讚頌神明，引導其偉力的詩篇。
「凡塵若雪，焚凍身心；皚皚世間，踽踽獨行；體瘡或愈，心瘡必銘；傷累遍身，生者亡佚…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日升、鏡月明；生死興亡往復，悲歡離合無期；廣寒室女，玉血仁心；與世安息，賜吾寧靜。」
「靜」字的回音在房間內迴蕩，很快歸於沉寂。
諾拉目前還無法聽懂古天華語，但，本能的感知卻在此刻，變得異乎尋常地敏銳。
它告訴她——黑暗房間中，有一股特別的寒氣正在醞釀。
那股寒氣…正沖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