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瑪蒂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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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月前,諾拉在劫後餘生的麻木中,經過了一天一夜的長途跋涉,才拖著快要散架的冰冷軀體,孑然一身地來到紫陵區。

  她的突然出現,一時在鎮上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這個雙目無神,雙手緊緊握著手槍,衣物遍布殷紅血漬的異國「修女」,在淳樸善良的天華群眾眼中,簡直就是一顆璀璨奪目的天煞孤星。

  直到有路過的天華小女孩被她嚇哭,諾拉才意識到自己的穿著打扮確實太過亮眼了些。

  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她成功引起了當地警方的注意力,讓她不至於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將太多時間與精力花費在和他人交涉上。

  聞訊趕來的第一批天華條子對她還算客氣,在發現她會說艾加語時,便立刻派來了一個骨瘦如柴,神經兮兮的小伙子作為翻譯。

  經過一番牛頭不對馬嘴的交涉後,諾拉才清醒地認識到,自己貌似穿越了,穿越到了異世界。

  …但又好像沒完全穿越。

  不用怎麼留心,諾拉便能夠輕易發現,兩個世界在文化,社會環境,語言文字等方面都表現出的相似性。

  由當地的輝靈教教會將諾拉認領到教會學院之後,她的猜想便有了更堅實的基礎作為依託:

  輝靈教承認的唯一經典《輝靈福音集》,與她原先所處的世界的教會經典有諸多雷同處,無非是其中角色的名字有些出入;

  當地教會學院授課所用的語言包括艾加語,北地語,天華語三種,而她當即便辨識與理解出了前兩者——它們與她在前世學到的兩種語言並沒有任何區別;

  甚至於,她的名字與之前也一模一樣。

  而在這裡住下的第一晚,新的疑問便又產生了。

  這是諾拉一開始沒有注意到的盲點。

  「魔法呢…至少,神術呢?為什麼這裡的教會學院,就沒有一個能施放『光亮術』的准神官?」

  諸多猜測湧出,而又被她否定了不少,加之身體睏乏,那一夜的臆想並沒有給她帶來太多。

  但,讓諾拉意想不到的是,次日上午,被答案所寄宿的女牧師,竟自己找上了門。

  ……

  教會學院與書店之間的距離並不算遙遠,步行僅需花費二十分鐘左右。

  來到教會學院的門房前,諾拉輕輕敲響看窗玻璃。

  她的打擾引起了對方的極度不滿,一連串肆無忌憚的信口雌黃從屋內噴涌而出——

  「呵,又是你!天天夜不歸宿,只知道在外鬼混…現在的孩子啊,怎麼一個個都像你這樣!」

  「…」

  諾拉保持著沉默。

  她在等待對方的起床氣煙消雲散的時刻。

  老司閽喋喋不休了近半分鐘左右,才自覺無趣,揣著鑰匙自傳達室中出來,為她開門。

  而諾拉還是和往常一樣,冷淡地向她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尊敬。

  「抱歉,卡爾瑪嬤嬤,我事出有因。這是珂賽特司祭開的假條。」

  她得到的回覆依然毫不留情。

  「我才不關心你是怎樣三番五次說動那婆娘的!真怪她心軟得和蛆一樣,你編出什麼鬼話都讓她信得過!到頭來,哼,還不是我受罪!」

  「…萬分抱歉。」

  面對諾拉這根冰棍,守夜嬤嬤也不打算和她一般計較。

  她回到小屋中,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與諾拉劃清了界限。

  諾拉搖了搖頭。

  作為一名睡眠質量不佳的前懲戒部戰鬥法師,她自然能夠深切體會到,自己的到來到底給她帶來了多少麻煩。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後,諾拉轉過身,面朝向一扇仍然透出燈光的窗戶。

  窗內的房間是屬於瑪蒂娜的。那便是她要去的地方了。

  徑直通過卵石路後,她進入樓道,走上樓梯。

  到達三樓後,她朝右轉彎,來到第一個房間的門前。

  瑪蒂娜有不把門關緊的習慣,老是會讓它留出一條縫。

  但為表禮貌,諾拉還是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是諾拉嗎?進來吧。」

  瑪蒂娜·珂賽特的聲調清晰好聽,像百靈鳥的啁鳴。

  她和諾拉一樣有著一頭黑色的秀髮。但,渾圓光滑的臉蛋與偏矮的身材,讓她比她的實際年齡顯得年輕許多。乍看之下,她與諾拉的歲數似乎相差無幾。

  諾拉叩門,瑪蒂娜就起身迎接她,為她開門,邀請她進來,將準備好的茶水與點心一同送上,與她一同坐席。

  一開始,瑪蒂娜的過分熱情,讓諾拉一度懷疑她是否別有用心。

  有是肯定有的。

  但諾拉還是選擇尊重他人隱私。

  她也不可能將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實暴露給瑪蒂娜,不是嗎?

  再說,瑪蒂娜對她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三個月的相處,足以讓諾拉初步了解這位司祭的性子。

  她不只是對她好,她對所有人都一樣溫柔。

  …不過,她在她身上傾注的精力,大大超乎於他人。

  諾拉清楚,這得益於自己某些獨到的天賦。

  而瑪蒂娜作為教堂司祭,對這類天賦,自然有看護與上報的責任。

  一來到這裡,諾拉便放鬆下來,毫無拘束地坐在椅子中,吃起了熱騰騰的紅豆餡餅。

  瑪蒂娜像從前一樣,重新躺倒在她的桃花心木安樂椅上,圍繞著核心話題,主動同諾拉聊起了天。

  「在那邊沒遇到什麼危險吧?」

  「沒有。托墨雨先生的照顧,一切都很順利…嗯,這就是您想要的『靈能使』擢升材料與擢升儀式了。」

  諾拉完全咽下餡餅後,才從腰包間翻出了木匣,將它遞交給瑪蒂娜。

  按照瑪蒂娜的說辭,這份配方與材料是她為她的一名「教友」準備的禮物。而出於安民處的管理條例,她不便親自來到集會上,去購買這份能讓凡人掌握超自然力量的秘方。

  因此,她也只能拜託離她最近的,唯一一位合法合理的人選——諾拉了。

  不過是跑個腿而已,諾拉自然滿口答應,並圓滿完成了任務。

  瑪蒂娜打開匣子,將其中的物件驗視一番後,便讓木匣維持著敞開的姿態,將它攤放在了桌子上。

  「多謝你了,諾拉…天華的地方政策,造成了擁有人身自由的靈能者稀少的局面。沒有你,我還得在這件事上多花很多功夫。」

  「…我也不過是想藉此求得在您這裡繼續學習的資格,辦這點事是應該的。」

  諾拉看向女司祭,字正腔圓地回復了她。

  瑪蒂娜也抬起頭來看她。

  「沒關係,只要你願意,我就會將能教的東西都教給你。」

  「不過,諾拉,你確實很聰明…你只用三個月的時間便將天華語學得相當不錯,於此同時還熟悉基本的靈能理論,能熟練運用相關技巧…我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就算作為一名『天啟者』,獲賜的靈性與『白塔』相關,也不大可能擁有這樣快的進度…

  「這真是救主的恩賜…真希望祂的恩賜能永遠…嗯,永遠伴隨你。」

  很突兀地,瑪蒂娜對諾拉與她相處的這些日子的表現,半是讚美,半是感慨,最後卻又戛然而止,再不說一句話。

  這讓諾拉有些不安。

  諾拉很清楚自己表現出的「天資」的本質為何。

  語言方面不必多說,這是她引以為傲的學科,而她也確實將這三個月時間的大部分,花在了對天華語的反覆練習上。

  至於她表現出來的,對靈能的熟練操控…那就和她的腦子關係不大了。

  按那位留著金色捲髮,身材十分下流,又喜歡天天喝烈酒的塑能系魔導師的說法——進了冰谷公國奧術學院七年,是條金毛大狗都會放火球術了,遑論人乎。

  奈何天賦不大亮眼,前世的諾拉,無論怎樣努力地學習奧術理論,或是通過冥想提升精神力,所得也較為有限,至少趕不上那些二十來歲的魔導師。

  也因此,在學院裡,她淪落到了不如金毛的境地。

  不過,在成為正式法師後的四年時光中,諾拉對低階法術的學習與練****提升了她對魔力——或者說「塔」之靈性的操縱水平,這使得她的法術不易受干擾,而且她也能夠更為迅速地完成施法過程。


  這種經過多年鍛鍊,條件反射般的微操…可不是她想藏拙就能藏拙得很好的。

  「瑪蒂娜早就發現了很多。」

  儘管諾拉心裡早已門清。

  但刻在骨子裡的,對他人的強烈不信任,仍讓她的呼吸加快了些許。

  而瑪蒂娜黑色的瞳孔幽深不見底,平靜若無風的湖面。

  沉默持續了許久。

  這也給了諾拉調整狀態的時間。

  算了,都相處了這麼久,她知道得多也是應該的。

  略一思索後,諾拉才組織好應對的話語。

  「…您怎麼突然說這種話?是因為出現了什麼變故嗎?」

  瑪蒂娜接下了她的話茬。

  「諾拉,你還記得你剛到這裡時,遇見的那些『鴉衛』嗎?」

  聽到他們的名號,諾拉有些小驚、並未失色。

  以天華官方的高壓對策為基礎,「鴉衛」們對付其他靈能者同類的手段可謂惡名遠揚,也因此在天華的閒散靈能者群體中,博得了「烏鴉」的綽號。

  而作為天華安民處的正式成員,「鴉衛」們主要負責處理靈能災害及相關事件,並在對災害的處置上,擁有極大的權力。

  諾拉曾遭遇的,那場針對輝靈教會成員的屠殺,自然也包括在他們的職責範圍內。

  如今,他們對事件的唯一倖存者再進行一次調查,也顯得合情合理。

  「記憶猶新。他們來找我,還是為那件事情吧?」

  「是,他們之中,有人不甘心未找明其他嫌疑人,便草草結案,因此希望從你的身上找出更多線索。」

  瑪蒂娜的答案讓諾拉的嘴角微微翹起。

  「啊?這都三個月了,他們怎麼…」話說一半,諾拉就察覺到了另一種可能,「難道,他們又找到了新的線索?」

  「是,最近,於紫陵區駐守的鴉衛抓獲了一名純白聖庭執行官…」瑪蒂娜斟酌著詞句,」根據刑訊得出的供詞與最終結果,鴉衛們一口咬定,有一名純白聖庭成員目送一名少女離開了現場,而並未加以更多干涉…因此,他們認為你有一定的嫌疑。」

  「他們搞錯了。」諾拉的否定言簡意賅。

  作為當事人,她很清楚自己在接受鴉衛問詢的那一天,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

  縱使確有其事,鴉衛們也不大可能從她身上刨出更多信息來。

  「當然,你怎麼可能對你的姐妹們下手呢?」瑪蒂娜的語氣十分無奈,「可他們卻認為有可能是因為『諭令』…呵,真不可思議。」

  「不好說。搞不好我真是只知道執行諭令的瘋子,而諭令又命令我在這裡呆三個月呢?」安民處的動作,幾乎將諾拉氣笑。

  那她只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看到同行們和她一樣,為一件沒有希望的案子到處跑來跑去,忙得累死累活,還是蠻有意思的。

  「諾拉…」轉瞬間,瑪蒂娜的語氣嚴肅而沉重,「他們這次是來審訊你的,這和問詢不同。在審訊中,他們可以隨意使用非凡手段,以確保供詞的準確性。」

  瑪蒂娜的闡述,讓諾拉的微笑陷入了僵直。

  「該死…本以為上次就算了,他們怎麼還打算再來一遍?」

  若是自己的那點秘密被發現,諾拉很懷疑自己的人身安全到底會不會得到保證。

  她長呼一口氣,說出自己的臆測。

  「所以這次…他們會直接讀我的心?」

  「是,畢竟鴉衛中,最多的就是主『影』副『燼』的『緘默者』,他們自然會採用最方便的一種。」

  說到這裡,瑪蒂娜站起身,走到了諾拉身邊。

  「諾拉,我最擔心的,就是他們審訊的手段…據說,這可能會對受審者的心智產生不可逆的傷害。

  「這些天華銀元給你,你收好。若是你想還,等你成為助祭,攢了些積蓄後,再還給我也可以。

  「雖說墨雨和我有些交情,但他習慣拿錢辦事,你帶這些黃白之物過去,他應該會更高興一些…預先讓他為你做個心靈加護吧,這樣會讓你更好受。

  瑪蒂娜從抽屜中點出五張鈔票,面額都是十塊天華銀元。


  在正中央,天華帝國第一任首席執政官季培風的頭像,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紙鈔的底色為銀白,數字與花邊則以深灰勾勒。這是它們被俗稱為「雪銀票」的原因。

  諾拉猶豫一會兒,最終還是收下了這份禮物。

  「…您這是?」

  毫無理由得來的好處,再次刺痛了她的神經,讓她反射性地懷疑起了瑪蒂娜的用意。

  「…就當是我的一廂情願吧。畢竟,我們都是被祂選中的人。」

  諾拉注意到,瑪蒂娜說話時,視線開始不再聚集在她的身上,仿若失神。

  但她在朝她走近,近了一點,又一點。

  最後,她輕輕吻了一下諾拉的額頭。

  這讓諾拉腦中的導火索爆燃起來。她只覺得血突突地往頭上涌,身子動不了半分,卻下意識地積蓄起了全身的力量,過度的緊張差點讓她不顧一切地跳起來喊救命。

  她曾在教堂中遭遇過類似的蠢事情。

  瑪蒂娜卻在她喊出來之前,就重新站直了身子。

  「…你不用害怕。」

  她嘆息,然後,如同以往的每一夜,她向諾拉做了最後一番叮囑。

  「墨雨…他現在應該暫居在璃月路13號201室,不清楚路的話,可以去附近的公共安全事務局買一份紫陵區的地圖。假條我已經放在你的寢室里了。

  「鴉衛過幾天大概就會來找你…算算看,離你擢升為助祭的日子也不遠了…

  「希望你能度過這一重阻礙吧,也務必將我的話記在心上,好嗎?」

  「我知道了…」

  諾拉聽從了瑪蒂娜的建議,離開了房間。

  她將門緩緩合攏。

  而直到門只留下一條縫隙時,諾拉才背對著它,在恍惚中悄聲自言自語。

  「…感覺有點怪。」

  話剛出口,她的眉間便已皺緊。

  她將門關緊。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後,諾拉用力地抹著自己的額頭,抹了好久才將皺紋抹平。

  這時,她的表情才在昏暗的燈光下趨於平靜,融入凌晨的一派安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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