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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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雲看著吳鎮國的臉,「首長,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所以,這不來請示你嗎?」

  吳鎮國從桌子上拿起一盒『哈德門』香菸,抽出了一支,在手上反覆地把玩,並不點燃,「我想你應該有了主意。」

  鄭雲的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首長,我真沒什麼主意,這種事情還是要首長作決斷。」

  吳鎮國的眼睛看著牆上的一幅裝飾畫,是梵谷的油畫複製品《向日葵》,漫無邊際地說道,「我喜歡向日葵,總是向著陽光,生命力極強。」

  鄭雲一時揣摩不透吳鎮國的想法,「那首長的意思是?」

  「小鄭啊,你就是個滑頭。你知道,我是一個搞科學研究的人,並不擅長處理這些關於人的事情,這樣吧,你覺得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按程序走。涉及到基地的事,關乎國家利益,在這個大局面前,沒有人可以特殊,包括我在內,現在的問題是,令狐秋生什麼時候醒來都不知道,怎麼查呢?」

  「按照慣例,基地要向動力研究所下發一個對令狐秋生進行政治審查的通知,並實行隔離管制,同時,我們政治工作部將對令狐秋生出生那一天查起,把他的經歷毫無遺漏地查一遍。這是對組織負責,也是對令狐秋生本人負責。」

  「這,太費周章了吧?」

  「不僅如此,我們還要把動靜儘量地搞大一點」

  「你是想藉此波瀾,引蛇出洞?」

  「能不能引出蛇,我不知道。但我們可以把這個信息傳遞出去,讓蘇方知道,我們已經不再信任令狐秋生了。首長,如果排除令狐秋生變節的可能性,我也懷疑是蘇方的離間計,如果是這樣,我們正好將計就計。」

  「這樣也好,那就執行吧。」

  鄭雲離開基地蘇式大樓的時候,雪下得更緊,似乎是和春天的最後一搏。

  第二天,基地政治工作部下達了對令狐秋生進行政治審查的通知。

  人民醫院大伯父病房的變化,就是多了兩個衣著軍裝的軍人,一男一女,他們是基地政工部的幹事。凡是與大伯父有關的人和事,都將接受兩位幹事的詢問,包括食物,說通俗一點,也就是盤查。男幹事個高。一張馬臉,叫莊曉東。女幹事亭亭玉立,挺直的鼻子上有一顆黑痣,黑痣正好長在鼻尖,走路優雅,像是踩著音樂的旋律和節奏,她叫歐陽朝惠。

  基地傳聞,這個歐陽朝惠一直對大伯父令狐秋生死纏爛打。歐陽朝惠的爺爺歐陽長風是參加過長征的老紅軍,開始是紅軍的炊事員,背著一口鍋爬雪山過草地,從瑞金到了吳起鎮,從一個炊事員到了紅軍的師長,當年,是紅軍過雄鎮跟隨了紅軍。解放後回到南方省工作,自己申請回雄鎮,任縣高官。歐陽長風熟悉戰場和兵法,就是不能識文斷字,參加紅軍前是地主家的長工,擅長力氣活,卻從來沒有上過一天學。雄鎮人都傳說,歐陽長風如果讀過書,那早就是將軍了。後來在縣高官任上,歐陽長風再次向組織提出申請,雄鎮是大縣,希望組織重新考慮縣高官人選。就這樣,歐陽長風到了縣檢察院任檢察長,再後來就是在縣委招待所所長的職位上離休。

  每年清明節祭掉先烈,歐陽長風必到學校講他的傳奇經歷。雄鎮人都忘了歐陽長風的名字,習慣稱呼歐紅軍。歐陽朝惠就是在這樣的家庭成長起來的,雖是女子,卻做啥都風風火火的,更像個男子。歐陽朝惠先是在省軍區三局工作,三局是情報局。到基地工作,有就近照顧老爺子的意思。歐紅軍只有一個兒子歐陽衛紅,而就是這樣一個獨子也犧牲在了朝鮮戰場。歐陽衛紅也只有一個孩子,就是歐陽朝惠。

  歐陽朝惠成長在這樣的家庭,天生有一種優越感和傲慢,加上畢業於軍事院校,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走起路來昂首挺胸,有種一般女子沒有的節奏感,對,可以說是鏗鏘玫瑰。

  歐陽朝惠站在我奶奶面前,伸手在我奶奶的眼前晃了晃,「老太太是真的看不見了嗎?」

  「你誰呀?我有偽裝的必要嗎?」

  「那就開門見山吧,我是200號信箱政治工作部的幹事歐陽朝惠。」

  「你是歐紅軍的孫女?」

  「老太太認識我?可你們家的門檻太高了。」

  「歐幹事的意思老朽聽不明白。」

  「不用明白。那是我跟你家令狐秋生的私事。老太太是雄鎮第一美人,我小時候第一次見到老太太的時候,被老太太的臉驚呆了,到過江南才知道,老太太即便在江南也是驚艷的美人。」

  奶奶淡然地回答,「什麼美人?泥土都淹到脖子了,樹上的枯葉,風一吹,就落了。終究是塵土中的枯骨。什麼200號信箱,跟我們令狐家有關係嗎?」


  「跟令狐秋生有關係。」

  「秋生在紅星機械廠工作,跟什麼200號信箱有關係嗎?」

  兩個幹事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當然有關係。紅星重型機械廠是三線企業中的軍工企業,歸屬於200號信箱管理,因為是保密單位,所以用代號。我們平時都習慣稱基地,也叫基地政治工作部,三線建沒的需要嘛。」

  「不明白,我都聽糊塗了。」

  「沒關係,我們也常常糊塗。令狐秋生不是因為事故躺下了嘛,我們今天來,就是想了解一下令狐秋生出生以來的一些情況,越詳細越好。」

  奶奶的臉色沉了下來,「秋生是犯了什麼錯誤嗎?」

  歐陽朝惠擺了擺手,「沒有沒有,為了令狐秋生的表彰,我們政工部要向上面呈送一份令狐秋生同志的生平材料,所以就來找老太太你了。」

  「你們想知道什麼?單位上不是都有檔案嗎?」

  「我們想了解一些檔案中沒有的情況。」

  「什麼情況?」

  「令狐秋生同志的德語說得比漢語還好,根據我們的調查,令狐秋生同志少年的時候就跟隨他的舅舅去了柏林,換句話說,他是在柏林長大的。但檔案里只有他就讀於柏林軍事學院以後的情況。而在柏林軍事學院以前的情況卻是一片空白,組織上要求我們補齊這一階段的材料。」

  「組織上不信任他了嗎?」

  「不不不,沒有的事。不過,在柏林軍事學院的時候,他認識了一個蘇國女子,而且他們還有了一個孩子。能跟我們說說這些情況嗎?」

  「蘇國女子?還有了一個孩子?完全不知啊,他跟他舅舅在外面做什麼,我們也不知道。說實話,孩子多了,負擔不起,所以小小的就讓他們出去了。跟著他們的親舅舅,我的娘家人,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只要知道他們是平安的,其它事我都不會過問。當然,也是有期待的,希望他們能學到一些西方的先進技術,回來報效國家。可孩子們都並沒讓我滿意,秋生學什麼軍事?戰爭終究是暫時的。三兒子冬至更是離譜,學什麼哲學。我們國家最需要的是世界上最先進最前沒的科學技術。所以,我對他們很失望,但有什麼辦法呢?下一代人總是不會服從上一代人,總會按照自己的想法走自己認為對的路。」

  「老太太年輕時也是這樣的人吧,棄筆從軍,拋棄了江南的豪門家族,走上了抗日救國的道路。」

  奶奶又擺了擺手,「那些,都是老皇曆了,不值一提。那些千千萬萬為了國家和民族死去的人,永垂不朽。我,至少還活著。」

  「老太太,你的真實名字並不是陳兮,而是複姓南宮,你的真實名字是南宮宛央。你的父親叫南宮弘遠,你的祖父叫南宮一鴻。」

  「不錯。你們去了江南?」

  「是的。原來你們南宮家是江南巨富。」

  奶奶依舊淡然地說,「也就是世代從商,比別人多了些銀錢。沒有國家,金錢只會帶來不安和拖累,睡覺都不安穩。」

  「能說說令狐秋生跟隨他的舅舅南宮楚清去柏林是哪一年嗎?」

  「真是想不起來了,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老太太,等你想起來我們再說。為了保證令狐秋生同志的安全,我們政工部奉命將他轉移到基地醫院去。」

  「這是什麼決定呀?為什麼就不能讓我們母子相守呢?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我老了,他不知道是否還會醒來,請示你們的領導,可以不轉移到你們基地嗎?他現在的樣子,跟死了沒什麼區別。我們的革命,不就是讓每一個普通人都有作為人的自由、平等的普通生活嗎?」

  奶奶說著,老淚縱橫。

  歐陽朝惠堅持說,「沒有辦法,我們也是執行基地的命令。」

  男幹事莊曉東看了一眼歐陽朝惠,「要不,我們還是請示一下基地的領導?」

  歐陽朝惠一臉的嚴肅,「現在的形勢太複雜了,不是我們能把控的,萬一有個什麼閃失,你我都擔不起這個責任。喜歡什麼人不可以,怪就怪他為啥要喜歡上一個洋女子。」

  莊曉東脫口而出,「不管咋說,以他現在的情形,還會跑了不成?」

  奶奶聽出了弦外之音,「秋生現在還是不是你們的同志?」

  莊幹事明白自己說漏了嘴,伸手蒙住嘴巴。

  歐陽朝惠白了莊幹事一眼,「不說話,又沒人說你是死人。」

  歐陽朝惠向奶奶解釋,「老太太你多慮了,令狐秋生當然是我們的同志,而且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歐幹事,你不用安慰我。忠誠不是一句話,而是一生的努力和捍衛,如果令狐秋生做了對不起國家的事,他首先過不了的是我這一關,我們令狐家容不得內奸和叛徒。並且,作為母親,我也脫不了干係。」

  「老太太,你言重了,」歐陽朝惠安慰地說,「令狐秋生同志是我們三線建設中級別很高的人物,不論我們做什麼,都是為了保護他。」

  奶奶決絕地說,「如果你們堅持要把他轉移到基地去,你們讓我也一起去,讓我們母子死也死在一起,如果你們不答應,我現在就死給你們。」

  奶奶將水果刀放在自己的手腕上,「我知道動脈血管的準確位置,血流干,人就沒了。在抗戰前線,我就掉進了死神的手裡,是令狐安城搶回了我這條命,讓我活到了現在,我很知足了,雖然組織上對我的身份還沒有下定論,但我也用我的一生寫下了一個共產黨員對黨的忠誠。至於結論,早就不重要了,因為,我的入黨,不是為了榮譽,而是奔著國家解放和民族獨立。對於死在黎明前的所有同志而言,死,才是最高的榮譽。我以我的命作擔保,從資助同盟會到支持國民革命,從資助抗戰到向解放區送軍需物資,我們南宮家都不惜傾家蕩產以命相搏,但我們南宮家的血是紅色的,不會也不允許出叛徒。」

  奶奶說著,刀子割向了手腕,血涌了出來,歐陽朝惠大驚失色,手中的筆記本掉在了地上,「老太太,誰說令狐秋生是叛徒了呢?」

  歐陽朝想衝上前奪刀,奶奶說,「不要過來,死是最容易的一件事情。」

  這時,吳鎮國和蘇雪愽士推門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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