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夏日
01:北漂
章之鳴的世界是混濁的，他在過去的時光里回味，也在審視，掙扎，他的心是硬的，也是柔弱的。
三十二年前的章之鳴，實在在家裡呆不下去了。實際上，在家待業的這段時光是他過得最滋潤的，釣魚，打拳，寫作，早戀。
面對未來，他有多種選擇，章之鳴是城鎮居民戶口，他可以去縣公安局當合同制民警，可以去參兵。甚至還有一次移民到XJ的機會，當然他也可以，重新回到校園，繼續他的學習生活。
但命運偏偏讓他去了BJ，陪著他一起去的，除了他的老鄉，還有十幾過獎證書，和他在報刊雜誌上發表的幾十篇散文，詩歌作品，那一年，章之鳴19歲，一個狂妄，心比天高的少年。
三四月的BJ還是很寒冷的，風沙大，氣候也和他的老家有些不同。但在建築工地，干臨時工的章之鳴卻感受不到這份寒冷。
「上……工……了……」
天還沒亮，章之鳴就被驚醒。那是老工頭喊工人們起床的聲音。
沙啞，悠長，也有點蒼涼，每天章之鳴聽到這個聲音，他禁不住都要抖動一下。
章之鳴排著隊緩緩的朝著工地廚房打飯處移動著。一口大鐵鍋，熱氣繚繞，又寬又硬，灰色的雜麵條在大鍋里翻騰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彎著腰，用一把幾根大鐵條捆成的鐵叉子在翻滾的熱水裡撈著麵條。
章之鳴是BJ長城建築工程公司工地上的一名臨時工。
他在這裡綁過鋼筋，拉過沙子水泥，哪裡需要到哪裡去，章之鳴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地面上的車輛就像玩具一樣，那人流也是密密麻麻，像極了一群群在慌亂中覓食的螞蟻一樣。
章之鳴疲憊不堪，他第一次感到了外面世界和他想像中的天堂有著太多的差距。
「快點，搞快點，搞不贏就不行。」
一個抹灰工站在鐵架子上衝著章之鳴一臉傲慢的吼道。
在工地十六層的一個房間裡，章之鳴一個人撅著屁股，用手中的鐵鍬不停的重複著一個動作，他負責給兩個批牆面灰的師傅供灰。
章之鳴累壞了，他一個人怎麼也搞不過這兩個人，他沒有想到人家幹活這麼快，這個剛把灰倒上去，那個人手中的空抹子又伸過來了。章之鳴狼狽不堪。這裡不是在老家的教育局家屬大院，那些師傅更不是他大哥和他大哥的兄弟們。
「不急，小兄弟，慢慢來。」另外一個抹灰工怕把章之鳴嚇住了，他的臉色有些溫和。
章之鳴沒說話，他咬緊了牙根又手忙腳亂的幹了起來。
章之鳴來BJ，也不是偶然的，更不會是心血來潮。在這之前，他來過BJ兩次，但都和這次完全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第一次，他參加北京電影學院的考試，他報的是導演班，沒想到第二歡就被幹掉了。
第二次，他參加BJ校園文學雜誌社舉辦的全國中學生文學創作者夏令營活動。
章之鳴在高中時，是學校會主席，文學社的發起人，他在全國報刊雜誌上已經發表了幾十遍詩歌和散文。
章之鳴剛開始想著靠自己在文學上的一些成就和在這裡的人脈關係找個和文學寫作相關的工作，如記者，編輯。但現實告訴他，幾乎沒可能了，章之鳴到處在碰壁。
在BJ，有章之鳴很多的老鄉，都是鄉下他老家一個村的，有幾個還是北京城建公司的正式工，人家是從部隊直接專業分到這裡來的。
章之鳴不認輸，更不想回去，也不能天天到人家家裡蹭飯吃。沒辦法，也只有先找個活幹著。在這裡，章之鳴不單單體力上受不了，還有飲食，環境，很多人說的普通話都帶著很重的方言，章之鳴聽著很費勁，當然，他自己說的普通話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之所以沒有崩潰和逃避，是有些力量在支撐著他。那個時候的章之鳴高傲，自負，自以為是，單純。有時候很堅強，有時候又很脆弱。
「敢下地獄的人才有可能上天堂，你需要社會的磨練，哪怕這個過程很殘酷，我有個搞寫作的朋友是個記者，去到一個很偏僻的地方體驗生活，吃了很多的苦，後來他以這段經歷為題材，寫出來了一篇很轟動的紀實報告文學。」
「嗯，是的，我也看了。」章之鳴敷衍著。
和章之鳴說話是一位在青少年文學方面很有些名氣的青年作家，章之鳴來BJ之前就和對方有過接觸。章之鳴是有些熱血沸騰，更多還是脆弱和迷茫，他多麼希望這個時候能有人幫他一下，能給自己找個體面，輕鬆一點的活。
他相信這個作家說的是對的，他自己在工地上干多久才能寫出來這麼一部轟動的作品，是一年，還是三年？
「你先幹著，有什麼合適的機會我也會給你留意的。」
青年作家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來一些零零碎碎的錢和糧票。章之鳴想拒絕。但他更缺乏那個勇氣。若干年後，章之鳴在深圳圖書館的名家大講堂還坐在下面聽他講過一堂課。章之鳴想上去，但他最終還是沉默了。也許人家早把自己忘記了。
章之鳴又想起另外一個他比較尊重的老師，他是雜誌社的主編，章之鳴在他的雜誌上發表了幾遍文章。
「你可不能這麼懸著，那成什麼樣了，你趕緊回去，找份正而八經的單位去上班。」那個主編聽說章之鳴在工地上幹活。他感到有點不能理解。
章之鳴陷入極大的迷茫中，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
「趕快洗手去吃午飯，今天中午有紅燒肉。」一個工友對章之鳴說。章之鳴不信，哪裡有什麼紅燒肉？
今天打飯的地方果然不同，章之鳴看到很多人，排起來了兩三排長長的隊伍。每個人的手中拿著自己吃飯的傢伙。一陣風吹過，香氣撲鼻。章之鳴有點陶醉了。肚子也叫得更歡。
看來這回是真的，好不容易排到章之鳴了，他拿出自己的飯碗，今天給他們打飯的不是承包方的人，是總包方BJ市長城建築總公司的人，原來總包方看到工人們的伙食太差了，每周都要想辦法給工人們改善一下伙食。
這頓飯，章之鳴吃得特別多，特別飽，吃爽的章之鳴趕緊要去廁所。慌裡慌張，剛把腿邁進去，一探頭，他又退回來了。
他先是看到一個大屁股，那屁股比他自己的還白，接著又看到一張臉。那個年代工地上的廁所都是很簡陋的，走進去都是一字排開的茅坑。
章之鳴不怕那個白屁股，他怕那張臉。那張有著貴族氣質的臉。那張臉的主人叫吳克讓，北京人，聽說還是轉業軍人。他是這個項目總包方的負責人。章之鳴平時看到當官的就有些彆扭，他更多還有自卑。
他在猶豫要不要進去，這頓紅燒肉吃了，這頓屎要不要等那個吳克讓拉完了，他再進去拉。章之鳴有些難為情。但他的肚子卻很不聽他的話。章之鳴實在憋不住了，他只有小心翼翼，低著頭挪進去，廁所里還是他們兩個。
他能感覺得到那個吳克讓用眼睛狠狠的看了他幾眼。章之鳴越發有些忐忑不安了。
章之鳴的確有些氣質出眾，他一米七幾的個子，一張俊美的面孔，最關鍵的是，章之鳴的身上還有一種由生具備的貴族氣質。但他看到吳克讓，他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貴族氣質。
環境會改變一個人，章之鳴在盡力去適應當下的工作，好在他年輕，人又不笨，他所缺少是行業的知識和技能。還有如何處理更複雜人際關係。
那個吳克讓，章之鳴經常看到他，他看到章之鳴，儘管有時候也罵罵咧咧的，但章之鳴能感受到的只是不和其他人不一樣，關心和呵護。
吳克讓:「你是哪裡人？」
章之鳴:「河南的。」
吳克讓:「我看你小子就不像是個幹活的料？」
章之鳴:「我高中剛畢業，沒考上。在家沒事幹，就到這裡來了。」
吳克讓:「你數學怎麼樣？」
章之鳴:「這個，我文科善長，數學我不是很喜歡。」
這麼多年過去了，章之鳴還很清楚他和吳克讓的談話。
結果是這樣的，章之鳴在建築工地做了一個多月，吳克讓本來還想給他介紹其他的工作，但還是不了了之。章之鳴的母親怕章之鳴在BJ吃苦，常常以淚洗面，逼著章之鳴的父親打電報讓章之鳴回去。
2023年，在深圳龍華觀瀾一家物流快遞公司，章之鳴做日結工做了第五天了，他渾身的疼痛感已經消失，唯有手指關節還是有些酸痛，麻木無力。
章之鳴覺得自己的身子比過去結實多了，日結工資，都是當天的工資，最遲到第二天十二點之前微信紅包或者是轉帳的，錢不多，但天天有錢進帳，人的心情還是不一樣的。
章之鳴在過去創業很長一段時間，是發愁，每天醒來就發愁，沒客戶，愁著到哪裡找客戶，有工地開工了，愁著怎麼保質保量的把項目做完，把工程尾款拿到手。
在快遞公司日結工里，如果說和章之鳴關係最好的。還是那個安徽的王小勝，章之鳴來的時候，人家都干一個多星期了。
王小勝不抽菸，他比章之鳴要小兩三歲，王小勝看起來更多的是一種書生氣，他的臉和皮膚和章之鳴一樣的白，他幹活沒有章之鳴猛，看上去總是不緊不慢的，倒也很能吃苦。
章之鳴和他聊的最多，幹活時也相互支持的多，他發現王小勝話不多，人也很善良，就是有時候腦子反應問題有些慢，他在工作中甚至還出過幾次差錯，但他最大的特點，是謙虛，對領導也很忠誠，既使有點小問題，人家也不太好意思追究了。
那個不是經常來上班的河南信陽老鄉，章之鳴竟然偶然在他住的地方碰到過幾次。他在蹭人家飯店外面的插座在充電。
「哈嘍，在忙什麼呢？」章之鳴走到他住處的附近，這裡是街道辦一個為廣大外來工設置的免費服務的歇腳點。只要刷個人身份證就可以進去，充電，看書，看電視，還提供冷熱的飲用水。
章之鳴沒進去過，但他經常看到有人提著大包小包的人進去給手機充電，還有人一連幾天都在裡面睡覺過夜的。應該是一些臨時遇到困難，無家可歸的人。
「嚇我一大跳。你怎麼在這裡？」小劉問道。
「你怎麼也在這裡，我就在這附近住，你也在這裡住？」，章之鳴知道他在附近流浪。
「我，也算是吧。」小劉答道。
「這幾天怎麼沒看到你去快遞公司上班？」
「我有時候去，有其他事了，就不去了。」小劉說。
「好，大家都是老鄉，有什麼好消息多互通，保持聯繫。加個微信吧。」章之鳴說。
「怎麼樣，感覺習慣不習慣？」在物流快遞公司的裝車部，蔣總和章之鳴聊著天。
「還行。」章之鳴大膀子又亮了起來。蔣總在和章之約聊著天。
「我看你渾身的肌肉還可以。這活剛開始干，是累，習慣了就好了。」
「嗯，我剛來的時候，渾身都痛，但現在好多了。」
「我走了，你慢慢的干，注意安全。」
「好的。」
實際上，這活真不是什麼輕鬆的活，干久了沒幾個人抗得住的。章之鳴也想休息，但他沒錢，他要掙夠了這個月最基本的費用才敢自由。
章之鳴拿起大瓶子礦泉水，猛喝了一口，又鬆了松身體，突然他看到不遠處主管正和小老闆在小聲商量些什麼，這個並不主要，重要的是章之鳴感覺到他們的談話和自己有關。
這個時候章之鳴才看到，那個在他附近流浪的小劉，今天竟然來上班了。
很快，主管走了過來，對章之鳴說道。
「你幹了這麼多天，還沒有休息過吧，今天晚上沒多少活，五個人就夠了，你還回去休息一下。明天晚上繼續來上班。」
「好的。」章之鳴邊答應著邊穿上衣服，帶上包包準備回去。
「辛苦了，也可以自己到後面車間看看有沒有其他的活。」小老闆也走過來對章之鳴說。
「好的，謝謝。」章之鳴實際上也真想休息了。
剛走到工業區大門口，不想碰到了勞務派遣公司的蔣總，他正在睜大眼睛吃驚的瞅著他。
「你出去賣東西？」
「不是，是他們說，今晚上的活不多，讓我先回去休息。」
「那沒事，可能人來的多了，用不了這麼多人，你先回去吧。他們這裡就是這樣，干久了你就知道了。」
「好的，蔣總我先回去了。」
章之鳴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幹什麼？正在這時，他收到了一個信息。
明天有沒有時間，過來給我幫幾天忙。
好的，明天還是七點鐘到？
不用，你八點之前到就可以。
「好的。明天我準時到。」
給章之鳴發信息的是附近一家建築勞務公司的廠長，吳總。這個廠很近，章之鳴騎電動車也就十多分鐘就到了，這家公司是做交通公路上的路標指示牌，馬路人行道上的汽車防撞柱的。臨時工，長白班，一天八個小時，一天200塊，要比這舒服多了。
章之鳴大喜，看來人算不如天算，真乃天意也。
02:建築工地臨時工
認識吳總，偶然也是緣分，章之鳴去拜訪一個做紅木家具的朋友，如果說龍華觀瀾這裡什麼多，那是工業園多，古蹟多，觀瀾河，觀瀾古寺，觀瀾古虛，觀瀾湖新城，觀瀾河，觀瀾版畫基地，都是很有人文歷史的風景區。
「吳總，你這裡還招臨時工嗎？」章之鳴在一個小院裡門口看到一個白色的招工牌。
「要的，你從哪裡看到的？」
「我在你廠門口看到的。」
「你還在這裡，有空現在就過來一趟。」
「好的，我進來了。」
章之鳴走進了車間，鐵皮屋頂，鋼管，電焊機，打磨機，有鑽機，大概十多個工人在忙碌著，章之鳴剛走進車間。就看到有人在辦公室門口向章之鳴打招呼。
「喝茶。」吳總泡開了一壺水，又點起來了一隻煙。
「你是哪裡人，在哪裡住，過去做過什麼？」
「河南，就住觀瀾步行街附近，過去做過裝修。」
「那好嘛，這裡活不是很累，一天八個多小時，一天才200多塊錢。」
「那沒事，現在差不多都是這個價。」
「你也五十多歲了。」
「是，今天剛好五十歲。」
憑著感覺，章之鳴知道他是潮汕人，吳總看上去比較善良，熱情，兩隻小眼睛特別精明。
「就這麼說，有活了，我提前告訴你。你先回去吧，等我通知。」
「好的，吳總。」
第二天六點多，章之鳴就到了，車間還沒開門。章之鳴只好在外面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他給吳總在微信上發了個已到崗的信息。但沒收到回復，估計人家還在睡覺。
到了七點鐘，才開始有穿工服的人來上班。章之鳴站在車間門口口發呆，他不知道自己找誰，做什麼？
「你是來上班的嗎？」有人問。
「是吳總讓我來的。」章之鳴回答。
「知道了，等下你跟車去金田。」
「好。」
沒多大一會兒，車間裡的人越來越多了。都是年齡差不多和章之鳴大的，他們每個人都穿著黃色的工衣，勞保鞋。很多的人皮膚都曬得黑，一臉的疲倦感。
章之鳴什麼也沒有，他只要一雙自己帶過來的手套，一雙解放鞋。廠里又給他發了一頂黃色的安全帽，一件安全施工小馬甲。
「老鄉，跟著我來，到那邊裝車去。」
和章之鳴說話的人河南口音很重，章之鳴知道他是河南人，自己的老鄉，大家都叫他大力。
章之鳴一行三四個人走進了院子裡一個用鐵網隔開的大門，裡面放了很多的材料，鋼管，沙子，水泥。還有幾十條光滑笨重的鐵柱子。
「來，老鄉，一起把這些柱子抬到車上去。」沒過一會兒，一輛工程車停在了他們旁邊。兩個人在車上，兩個人在車下。大力邊說邊用手先放倒了一根鐵柱子，彎腰抱著柱子抬起一頭，章之鳴學著和他一樣，彎腰用兩隻胳膊抱著抬起另外一頭。
「老鄉，抓緊，可不敢丟。萬一不小心砸住了腳就麻煩大了，一個柱子一百多斤，如果抬不起，就吱一聲。」大力表情嚴肅。
「好的，我沒事。」章之鳴倒不是擔心自己會搞不定。
一口氣，兩個人抬了十多條，「老鄉，你可以呀，還能抬的動。」大力沒想到章之鳴力氣這麼大。
是有些重，一個人肯定搞不上去，兩個人有些勉強，一下子搞了十多條，章之鳴喘著粗氣，嘴裡不停的吐著口水。
把柱子裝好後，又在車上裝了些沙子水泥，其他的機器設備。章之鳴坐上車，一共四個人朝金田村的方向飛奔而去。
金田村在深圳最東邊，這裡人煙稀少，很多地方都沒有開發。有條大馬路正在建設中，章之鳴的任務就是在馬路的兩邊需要裝防撞柱的地方再把原有的坑挖深些，進行修剪修剪，之前有工人用空氣鑽都打好了，無論是深度，還是寬度，長度都差不多了。
章之鳴在修坑，其他三個長期工坐在不遠處在給防撞柱綁鋼筋架。一個汽車防撞柱也需要幾個流程的，廠里拉回來的防撞柱都是空心的鐵柱子，差不多到人腰部那麼高，然後再把沙子水泥，石子按比例拌均勻，灌進鐵柱子裡，這個時候一個鐵柱子足有一百多斤。等把柱子拉到現場，還要再把鐵柱子周圍綁上固定鋼筋架，這樣整體放進去，再往坑裡澆灌混泥土，這樣就很結實了。
坑雖然挖好了，章之鳴在修補時還是感到有些吃力的，他沒有空氣鑽，只有翹棍和鐵鍬，坑裡都是碎磚渣，小石塊。不一會兒，章之鳴的手開始打泡了。
這裡周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空氣新鮮，幹活也比較自由，抽菸喝水，撒尿拉屎，只有別搞得太出格，幾乎不會有人說你。
「搞的怎麼樣了，注意安全，把坑裡搞乾淨就可以了。」
走過來的是老羅，他和另外一個老劉，應該是這裡的領班，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長期搞這個的，無論是開車，還是其他工具設備，樣樣精通。
第一天幹活，章之鳴不敢偷懶，他顯得很賣力氣，不大一會兒，大多數坑都被他整理個差不多了。幹了這麼久臨時工的章之鳴開始有了些經驗，不能太快，也不能太難，太快了，有點對不起自己，太慢了，有點對不起人家給的工錢。
大概快到十一點的時候，章之鳴剛坐下來想休息一下抽支煙。突然聽到有人慘叫了一聲，接著傳來了慌張忙碌的聲音和腳步。
「不好，可能有人出事了。」
章之鳴邊想邊朝著綁鋼筋的地方奔去。等他趕到時，也沒有看到太多的變化，只有他的那個老鄉大力，用一隻胳膊抓住另外一個，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痛苦。
原來在綁鋼筋時，他們三個不小心，沒扶住防撞柱，結果本來豎立起來了柱子向一邊倒了，其他人都沒事，唯有章之鳴老鄉的左胳膊沒閃開，被鐵柱壓在下面了。
一百多斤的重量砸下來。後果還是有點嚴重的。很可能是粉碎性骨折。
「我靠，今天真倒霉。」大力嘴裡嘟囔著。
章之鳴的心一顫，上班第一天就讓他遇到工傷，安全第一，章之鳴不是白痴，他不會不知道這裡的厲害。這次砸的是大力，人家是正式工，如果萬一是自己呢？
章之鳴不敢想了。
中午十二點半下班，其他的工人都拿出來提前準備好的紙皮，懶洋洋的開始找個陰涼的地方去睡覺了。章之鳴跟著老夏開車用了半個多小時才到了鎮子上找了個豬腳飯店，麵食店，去吃飯。還要給其他的人打包帶回去。
老羅又買了幾大瓶水，是那種一瓶三塊錢的大瓶子。幹這活，不多喝水肯定不行。
這個廠規模也不大，和章之鳴的老本行有點關係，但關係也不大，章之鳴是做室內裝修，他們這個是戶外的。章之鳴的裝修活，要求精細，準確。但他們這個有個大概尺寸就可以，做工標準顯得粗糙，所以做工速度要求快。
到了章之鳴這個年齡，做事情環境是很重要的，環境有自然工作環境和人際關係。這兩個通過了，才可以談到掙錢。
章之鳴對這裡的環境基本滿意。章之鳴的工作也是隨時變動的，只要廠里需要，他就要去做。或者跟車裝卸貨，或者打磨，鑽空，關於工資，是章之鳴比較滿意的，他剛來時，基本上都是日結的，如果晚上有加班，會另外算加班費。章之鳴上班第一天去金田村，晚上加班到十點多，章之鳴就拿了三百多的工資。
章之鳴幹著開始有勁了，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有人出了工傷事故。
這裡廣東人最多，老闆章之鳴沒見過，也不知道是哪個。其次最多的是河南人，章之鳴的老鄉。
像帶班的老劉，他是信陽的，他在所有的工人中在這裡做的時間最長，估計也有八九年了，中間回家呆了一年，後來又回來了。
那個出工傷事故的大力是安陽的，在廚房做飯的阿姨也是河南平頂山的。這些人都是七零後的，和章之鳴一個時代的人。做飯阿姨，有個傻兒子，說話口齒不清晰，手腳也有些問題。章之鳴剛看到時，被嚇了一跳，接觸久了，才發現了傻子往往都不傻。
這些正式工每個月5500元，包吃住，有保險。章之鳴是記臨時工，一天200塊，包中午一頓飯。如果晚上加班，再包一餐。除此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章之鳴做臨時工，收入不高，也只能解決他經濟上的燃眉之急，他在嘗試，收穫的還有健康的身體，更廣闊的人際關係，如王小勝，如蔣總，在這個看似最無奈，甚至會被人看不起的狀態中，章之鳴希望它不僅僅是暫時的過渡。
章之鳴不認為做臨時工，做苦力就是一種淪陷和衰退。章之鳴更不認為過去自己曾經的輝煌就是一種勝利和成功。
每個人是一個的世界，每個家庭，每個企業，小圈子也是這樣的一個世界。它們都有自己特有的氣質和歸宿。
在這些工人中，大個子欒雲平最和章之鳴聊得來，章之鳴第一次見到他時，還以為他在這裡搞了很久，是這裡的老員工。
欒雲平個子比章之鳴還高，一張國字臉，曬得黑不溜秋，給人一種力氣大，很壯實的感覺。
「不急，休息一下。休息一下。」每當章之鳴和欒雲平一起幹活時，每干一會兒，欒雲平總是要提醒章之鳴別忘了按時休息。剛開始章之鳴還以為是對新人的呵護。時間久了，才知道，欒雲平更多的還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有點干不動了。
欒雲平:你過去做什麼？
章之鳴:我做過裝修。
欒雲平:裝修可以呀，比這個搞錢。你怎麼進來的？
章之鳴:現在什麼都不好做。是老吳讓我來的。
欒雲平:你認識老吳？
章之鳴:說不上認識，是我自己找上門的。
欒雲平:喔。那多少錢。
章之鳴:一天200塊，
欒雲平:那算起來比我們正式工還高。
章之鳴:你們包吃住，還買保險，我們什麼都沒有。
欒雲平:要說也是。
章之鳴:你是不是在這裡做了很久呀？
欒雲平:哪裡，六個多月了，也不長，老劉，老羅他們才幹的久。我之前是做保安的，後來就在這裡開了家奶茶店，有八個多月，生意一直不好，沒辦法，我就把它關了。
章之鳴:現在開店的都在虧，我有個老鄉在羅湖地王開奶茶店，也是搞了八個多月，虧了一百多萬。
欒雲平:也是，廠里廚房那間就是我的店。這個廠是從別的地方剛搬過來的。他們剛搬過來的時候，就和我談，說要我店的房間讓給他們，答應我到他們廠里來上班。
章之鳴:怪不得，那牆上我還看到有奶茶店的裝修。
:欒雲平:哎，誰知道，進來一幹才知道這麼厲害。
章之鳴知道他說的厲害，就是累。這個廠里的活並活不輕，章之鳴才搞幾天就深有感觸了。
吳廠長是潮汕人，這個章之鳴剛開始就知道，老吳有著潮汕人的精明和幹練，愛喝茶，潮汕人一天三頓不離茶，他的菸癮也很大，估計一天要吃兩包煙，章之鳴過去也是，但現在他抽不了這麼多了，中間還戒了幾年，現在又開始抽了，但菸癮大不如從前。
老吳也是打工的，他只是負責廠里的管理，老吳太瘦，估計沒多大勁，他並不需要自己親自下手幹活。但老吳也算一個勤快，敬業，合格的管理者，這是章之鳴對他的評價。
對於大多數工人，很多人都說他精明的很，廠里的活，哪個工人幹的快，哪個工人去偷懶了，老吳清楚的很。
老吳應該文化程度不高，但他說話很有一套。假裝生氣中會帶著幽默和國罵。很多的時候會讓員工在笑聲中接受他的主張。
章之鳴不認為這個是粗魯，章之鳴自己也管過工地，他知道在建築裝修行業，不會罵人的管理者是不合格的。
在這裡，罵更多的時候要比講道理管用。他斷斷續續在這裡做了差不多二十多天，也搞到了四千多塊錢。章之鳴收穫的還有其他的東西，如怎麼樣面對上司的要求和提示。如何更好的融入這個圈子，如何學到更多的東西。
章之鳴要的更多，他需要的不僅僅是表面上的，更多還是內在的，本質上的。
章之鳴的心並沒有死，更沒有油膩，他想來個第二春，五十歲是個很重要的分水嶺。章之鳴覺得很重要，承上啟下，繼往開來。
章之鳴在關注審視著自己的命運，也在關注審視著他人。只要和他有緣的，發生降臨到自己頭上的。
章之鳴一直很小心，但還是在手腕上被燙了幾個大泡子。那是電焊工剛焊好的鋼管，章之鳴需要用打磨機把它打磨平。章之鳴發現自己欠缺的很多，電焊，他不會，開車，他不行。就是最簡單的打磨機他都用不好。章之鳴不缺理想，野心，抱負，但欠缺更實際，更具體的操控能力，領導力。
自己這麼多年為什麼沒做起來，章之鳴一直在苦苦思考著這個問題。
「咦，怎麼搞的，中招了。」欒雲平看到章之鳴手腕上的創可貼問道。
「沒事，被剛焊好的管燙了。」
「我宿舍里有燙傷膏，現在我的好了，還沒用完，是廠里給我賣的，回頭我拿給你。」
章之鳴感到一種溫暖。你還別說，他這個燙傷藥還真管用，章之鳴用了以後，果然好了很多。
廠里的伙食一直不錯，這個是所有人共認的，例湯，雞肉，牛肉，鴨肉隨便吃，除了這些，還有包子，饅頭，油條，大餅，作為打工的人能吃上這麼豐盛的飯菜也算不錯了。
臨時工只管中餐，所以章之鳴從來不在這裡吃早餐，晚餐也晚上加班了才在這裡吃。他一直是個守原則，和底線的人。
做飯的阿姨是他老鄉，廠長老吳是他的介紹人，這兩個人總勸章之鳴早餐和晚餐也可以在這裡吃。
「怎麼，這裡的飯不好吃，一頓飯而已。」廠長老吳總是這樣對章之鳴說。
章之鳴當然知道，他也對他們感覺特別好。
「你這個兒子多大了？」章之鳴問。
「快三十了，哎。」提起這個傻兒子，阿姨就嘆息。
「他是小時候得的這個病，剛開始只是感冒了，沒那麼嚴重，這孩子小時候聰明著呢，我們也沒太在意，那個時候條件也不好，沒及時治，耽誤了。後來腦子就被燒壞了。」
「我有個哥哥，也和他差不多，也是受涼了，後來發展成了羊羔瘋病。」
「羊羔瘋，那很難治。聽說過」阿姨說。
「是呀，平時好好的，一犯病就很嚴重，還不能受刺激。」
傻子不傻，他啥都知道，他知道章之鳴是他老鄉，每天早晨，他看章之鳴來的早，就和章之鳴聊天，儘管他腦袋遲鈍，口齒不清楚，很多話章之鳴都聽不清楚。但每當傻子喊自己的媽媽時，章之鳴發現他喊的特別清楚，也很親切，讓章之鳴為之動容
看起來，在這個世界上母愛是最偉大的，母親是傻子的全部。傻子能健康快樂的活著又是母親的精神支柱。
「老闆，這幾天沒來上班，老闆這件衣服你穿起來好看。」每當章之鳴幾天沒來，或者章之鳴換了一件新衣服，傻子總是很熱情，圍著章之鳴問這問那的。
章之鳴總想起自己的哥哥，可惜他這個得羊羔瘋病的哥哥，終於受夠了病痛和世人異樣的眼光，在三十多歲時，自己投井自殺了。
章之鳴在這裡幹活的時間是在2023年是10月份左右。一直到了年底，章之鳴就沒有再去過了，等到2024年三月份以後，他和廠長老吳聯繫時，才知道老吳在去年年底就走了，廠長換了其他的人，當然也走了很多的人，欒雲平走的最早，這個他和章之鳴早就說過，但大部分老人還在。
「老鄉，忙不忙，現在在哪裡做？有沒有好活介紹，我也不在廠里做了，現在正和廠里打官司呢？」大力有章之鳴的微信，還經常保持著聯繫，章之鳴後悔沒加欒雲平的微信，現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在做什麼？也可能又回其他地方當保安了。
「打官司，為啥？」章之鳴問。
「還是我胳膊工傷事故的問題。」大力說。
「他沒給你錢？」
「給，但給的少，價錢談不壟，我現在不談了，我請了律師。」
「相差多少？有沒有10萬塊錢？」章之鳴問。
「沒那麼多，五萬廠里還不想給哩。」
「喔，請律師也要花錢的。」章之鳴說。
「沒花多少，五千多塊錢，律師是熟人，是咱老鄉。」
「有活你也幹不了呀，你那胳膊好了。」
「差不多了，乾重活肯定不行。輕活沒問題。」
章之鳴知道他那個胳膊是粉碎性骨折。
章之鳴是臨時工，他僅僅是這裡的一名匆匆忙忙的過客，他對這裡的了解都是很膚淺的，他的目標是掙錢，掙點救急的錢，這個目標達到了就可以了。章之鳴認為他的這個要求達成了。他比較滿意。
對於這個企業如何？章之鳴只會結合自己的情況加以總結，借鑑。章之鳴知道人性要比企業複雜。果然，對於大力工傷事故賠償這件事，章之鳴從做飯阿姨那裡又聽到了不同的說法。
「大力，這個人呀。」一提起大力，做飯阿姨有一肚子話對章之鳴說。
「他腦子一根筋，不會轉彎，他還喜歡傳話，你還不能給他說太多，你剛說的話，一轉身，他就給你講出去了。」
「實際上，廠里對他還是不錯的，工資照發，他出事之後，老闆又不是不要他了，只要他願意，他還可以在這裡干，幹不了重的干輕的，大力不聽，說是要找律師打官司，最後把人家老闆逼急了，你去找吧，讓你幹活你又不干，在廠裏白住白吃幾個月的費用要扣掉。」
「老闆是哪一個，我怎麼沒見過。」章之鳴好像有點印象，但又記不得了。
「老闆，人很好，個子比你還高，帥氣的很。」章之鳴想了想，好像有這麼一個人。
做臨時工，章之鳴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他感受到了太多的東西，他的觀念也在發生著變化，在過去，也有工人因為工資和他發生過糾結，雖然他很少拖欠他們的工資，章之鳴做的都是小項目，一般情況下，甲方付款都不會有什麼問題。在工地上付款出現問題，都是中間承包方太多了，也有一些是因為墊資的問題。
他總覺得那些工人境界太低了，幾百，幾千會產生那麼多糾紛，但現在他能理解了，並開始身有感觸。幾百，幾千對於工人的重要性，就像幾百萬，幾千萬對於過億身價人的重要性是一樣的。
這群人也許是最低層的人，很多人也許是暫時的，不會有人會做一直做臨時工，在這裡他看到更多人性的閃光點，日結工模式的出現，既是時代變化的產物，也會對傳統的勞務人力資源關係產生新的衝擊和變革。
對於眼下，章之鳴在短期時間內，他可能還不會脫離脫離這種現狀，在裝修上，他的生意依然並沒有更好的突破。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那只有更好的擁抱。
在過去的圈子，章之鳴會對所有的資源進行分類:
老闆，裝修建材，地產物業，工人。現在章之鳴的微信好友又多了一個分類。臨時工。裡面的人都是他在做臨時工認識的。在這個群體裡，有流浪漢，有跑業務的，有開店的，有跑滴滴代駕的。
當然對於更多的人，他們不會想到章之鳴在打零工，章之鳴的微信朋友圈還是一樣的，每天發自己公司的宣傳，每天發有關裝修方面的設計圖紙，施工的工地，活動諮詢。
有人會給他說，哪個地方需要臨時工，讓他一起去做事，也開始他做臨時工所認識的老闆給他介紹需要裝修的生意。
「紅山可能要人，你想不想干，那裡錢沒問題，也很累，你可以在那裡做做，能不能幹到十天？」
章之鳴知道紅山是指龍華的紅山商業中心，那裡有個工地，王小勝在那裡幹過，聽說只幹了一周。
「什麼工地，做什麼，一天多少錢？工資怎麼結？」章之鳴問。
「好像是搞維修做防水的裝修工地，一天240，周結」
「好的，你幫我問問。」章之鳴知道有這個地方，也不算遠，這個商業中心剛建好時，章之鳴去跑過裝修業務，但後來就沒去了，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肯定有變化了。
過了沒多久。王小勝又發微信過來，微信定位和電話號碼。
「要人，我幫你說好了，明天上班，八點鐘之前務必到，到了和這個姓馮的聯繫。」
「好的，明天準時到。」章之鳴為了能明天儘量起的早些，他在晚上九點多就開始睡覺了。
無論去哪裡幹活，章之鳴都沒有遲到的習慣。第二天早晨坐上深圳四號線最早的一班地鐵，章之鳴七點鐘就到了紅山商業中心。
是這個地方，章之鳴有些印象了，但現在的紅山商業中心要比幾年前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天還在朦朧中，若大的地方看不到什麼人。
「馮總，我到了。」
「好，你這麼早就到了，你現在哪裡？」
「我在肯德基這裡。」
「好的，你在那裡等我半個小時，我去接你。」
又過了一會兒，章之鳴剛抽完了一隻煙，就看到有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騎著一輛電動車讓章之鳴坐上去，然後帶著章之鳴拐了幾個彎，鑽進了一個地下室車庫裡，接著又在一間倉庫改成的辦公室門口停了下來。
章之鳴看到一共有十多個人。有穿著工衣幹活，也有穿著整潔的管理人員。
提供身份證照片，錄上班打卡的視頻和指紋。章之鳴覺得還挺像那麼回事。章之鳴領到了一件工服小馬甲，一頂安全帽，一雙手套。
「開會，出來拍照了。」有人喊道
很快，所有的人都站成了一排，那個騎電動車接章之鳴的馮總站在前面用手機拍照，接著又有一個年齡比較大的中年人站在隊伍前講了幾句話，也無非都是些注意安全施工的套話。很快就解散了。
「你會不會打空氣鑽？」
「空氣鑽，會，但不是很熟練。」
「沒事，先上去乾乾最說。」
章之鳴跟著一個年輕人朝樓面走去，章之鳴有些累，空氣鑽加上電線足足有三四十斤。那個年輕人姓肖，也是這裡的管理人員。
「就打這個，把這地面上的地磚全部打掉，儘量不要把地磚打壞了，還要用，能保留的就保留。」
「好的。」章之鳴在自己的工地上經常見這個，有拆除的都需要這個設備，打牆，衛生間維修，都要這個，章之鳴見過，沒親自幹過，
這樣就足夠了，章之鳴見領導在看著他，他很快的拉好電線，接上電源。一切就緒。
「咚咚咚，嗒嗒噠。」章之鳴拿起空氣鑽，這玩意很沉重，章之鳴開始在磚上打，他再聰明，但也是第一次動手干，表面上看還像那麼回事，但力度沒把握好，那鑽頭一個勁的在磚上跳動。章之鳴反應的挺快，他知道自己力度不夠，又加大了力度，空氣鑽才在他的手裡溫柔聽話起來。
搞這個噪音很大，其他人聽著煩，但搞裝修的人聽著又煩又興奮，有這個就以為著有工地開工了，又有錢進帳了。
那個肖總，現實懷疑，吃驚，後來見章之鳴還像那麼回事，他也就沒說什麼了。
「記住，磚儘量不能打壞，要儘量保留，按著地上標好的尺度打，不要打多了。」
「好的。」
領導走了，但章之鳴開始忙了，這活看著簡單，但幹起來就沒那麼簡單了，如果隨便打，那很快就搞完了，還要保持地磚不被打壞，那就有點不好搞了。
章之鳴沒這方面的經驗，他只有一個在慢慢摸索。他在尋找最快最好的辦法。又累又急又覺得自己笨，章之鳴出了很多汗，這個地方才十幾個平方米，聽說下面漏水，重新做好了防水，還要重新貼地磚，
這裡是在商業中心的北區，地面二層，旁邊有個電梯，下到地面一樓，就是肯德基店門口。四月份的深圳，天氣已經很熱了，在戶外幹活，當然要嗮日光浴了。
章之鳴倒騰了一會兒，還是不理想，如果直接在地磚上打，那磚就廢了，如果想保留住磚，只有打地磚下面的沙子水泥，把地磚上的沙子水泥打掉了，再用翹棒翹，那磚才能起來，還不能太用力，否則瓷磚會斷掉。
章之鳴搞了一個多小時，才打了一小塊。沒過多大會兒，肖總又來了。
「哇噻，你搞了這麼久，就打這麼一點。這樣搞法，一天也搞不了多少活。有這麼難嗎？」
領導邊說邊自己親手操作起來，他拿起翹棒，剛一用力，好不容易翹掉的一塊磚，就斷掉了。領導沒話說了，直接拍屁股走人了。
「肖總，讓我過來幫忙的。」
章之鳴看到一個年輕人，他沒穿工服，看上去挺聰明，應該是廣東人。
章之鳴鬆了一口氣。他看著這位也不像長期幹活的。但人家還是比他厲害了。
說著他就拿起來了空氣鑽，很熟練的打了起來，章之鳴看到他和自己干法不同，人家是空氣鑽很小心的鑽兩塊地磚之間的縫隙，然後再輕輕一用力，這樣整塊長條磚就起來了。但磚的兩邊會有些一點點塤壞。
「一點點沒事，磚可以用，如果把地磚下面的沙子水泥再打掉一些，就更好搞了。」章之鳴終於找到了方法。
「你在這裡做了多久了。」章之鳴問。
「兩三天，明天我就不來了，有其他事做。」
「做什麼事？」
「我是自己做鋁合金門窗的。」
「知道，我是做裝修的。」章之鳴說。這位只幫著章之鳴幹了一會兒，就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章之鳴也不管他，反正自己也學會了，方法改進後，章之鳴的速度就快多了，過來了沒多久，那個肖總過來看了看，像是比較滿意。
「這裡哪有吃飯的地方？」
中午十二點，章之鳴要找地方吃飯。他打電話問王小勝。這小子什麼也沒幹，在家休息。
「你不要在裡面吃，裡面的太貴了，你要到外面吃，外面村子有快餐店，十塊，十二塊，十五的都有。」
「好的，我找找看。」
章之鳴有點小聰明，他看到在在一條去往東面的路上，總是有一些帶著安全帽，穿著工服的人走來走去的。章之鳴心中有數了。
章之鳴隨著他們走了十幾分鐘，才到了一家名曰「稻花香」的連鎖快餐店門前，還排了一排隊。章之鳴知道這裡是民工專用食堂，章之鳴點了一葷兩素，都是自己習慣的菜，粉條，青菜，小炒肉。才十塊錢。章之鳴吃了三大碗米飯，又喝了三小碗湯。章之鳴覺得立馬舒服多了。
在這裡吃飯的，大多數都是在附近幹活的工人。章之鳴竟然也看到了幾個穿著風光的女人，幾個休閒裝打扮的老闆模樣的中年男子也在這裡吃飯。這裡的飯就是量多，價格便宜，這裡可以吃的飽，但不一定吃的好，最明顯的就是油的區別。
章之鳴賣了一包煙，又提了一大瓶水，一邊抽著煙，一邊剔著牙向辦公室的地方走去。章之鳴現在理解了什麼是幸福，他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最為幸福。
每天到了下班時間，很多有經驗的老工人，都會帶一身衣服，幹活那件衣服要麼就丟在工地上，要麼就放進包裡帶回家。章之鳴沒帶換的衣服，他只有在衛生間用毛巾擦擦洗洗，章之鳴要坐地鐵回去，太髒了肯定不行。
「用毛巾擦乾淨些。」
「嗯，有點太髒了。」
「是有點髒，我們幹的就是這樣的活。」
和章之鳴說話的是這裡的經理，也是這裡最高負責人。姓王，內蒙古人。章之鳴到了這裡幹了好幾天了，還不記不得人家的姓。就像他每次到了地下三層的車庫一樣，進去了，就出不來了，這個地方實在太大了。
章之鳴來的前一個星期都在二樓戶外清理拆除那個需要維修改造的地方，頭三天章之鳴感覺是最累的，打空氣鑽打的兩隻胳膊都是痛的，過了頭三天，才感覺輕鬆了一些，實際上是習慣了。
維修活都是很麻煩的，打了瓷磚，還要把下面的沙子水泥層也要搞掉，還有鐵皮網和保溫膜，清理乾淨垃圾，才能重新做防水，貼地磚。
做臨時工，做小工不像大工，有個技術的，他們比較穩定，貼磚就是貼磚，刷漆就是刷漆，做小工，實際上也就個雜工，不但在外面是流動的，就是找到工作了，在單位也是流動的，章之鳴就是這樣的存在，他上午和另外一個同事在負一樓裝垃圾車。
「你在上面，還是在下面，」
「都可以，你先上去吧。」
「好的，如果你在下面累了，我們就換一下。」
「沒問題。」
和章之鳴搭檔裝車的是位姓黃的光頭，四十多歲，又黑又黃又瘦，廣東揭西人。
「不急，師傅，慢慢裝。」司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從駕駛室鑽了出來。一邊和他們打招呼，一邊遞過來兩隻煙。司機和章之鳴年齡差不多，這個司機看起來腦子比較活，也很會交際。
「我年輕時也是啥都幹過，現在年齡大了，體力活就不想再幹了，還是開車，做我的老本行，算了。」
「也是，你是哪裡人？」
「我是河南。」
「我，安徽，那近。」
章之鳴一邊裝車，一邊和司機，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
裝車並不是一件輕鬆活，好在幹了這段時間的臨時工，章之鳴的身體早已經習慣了。他幹的很猛，也很快，四五十斤的垃圾袋，他輕輕提起來，再一轉身，那垃圾袋早已經被甩進車廂里了。
「不急，不急。穩著勁干。」那司機又遞過來了一隻煙。他看到章之鳴這麼幹，顯然有些驚訝。
漸漸地，章之鳴就感覺沒有那麼猛了，車也越來越難裝，他感覺到手裡的垃圾袋越來越重了。
裝車，剛開始都好裝，越裝越難裝，特別是車廂的車門打上去之後，比章之鳴的個子還高。這個時候一個人就裝不上去了，必須兩個人一起才能把垃圾袋舉起來，才能丟進車廂里。還要個子高點才可以。
「辛苦了，這就是不好好上學讀書的後果。」司機看著章之鳴滿頭大汗，笑了笑。
「也是，如果有個碩士，研究生學歷，或者會一門技術，誰又會來幹這個。」
說歸說，章之鳴從來沒後悔過，他知道後悔也沒有用。
紅山商業中心是個繁華的地方，這裡南區和北區全部加起來有十萬平方公里還要多，商業中心當然是各種商業的匯聚之地，這裡有數不過來的餐廳，服裝店，美容院，培訓機構，演繹活動中心，白天可以過來購物，吃飯，到了晚上北區大台階有唱歌跳舞的活動晚會。
對於今天的章之鳴，他卻沒有時間消遣這些。他每天五點多就起來了，有時候還自己做早餐吃，搭承地鐵七點鐘，他就到了，這個時候離上班打卡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八點。太早了，這裡靜靜的，除了搞衛生做保潔的，幾乎見不到其他的人。
章之鳴只能無聊的到處走走，然後再找個地方坐下來，很多酒吧，餐廳外面的桌子還沒有人清理，桌子上酒杯，打火機，香菸，吃的東西一片狼藉，可以想像出昨天晚上的人們有多麼瘋狂。章之鳴年輕時愛跳舞，也是經常在夜總會，一玩就是夜不歸宿。
章之鳴會利用這個時間看看新聞，讀讀名著，也翻翻微信朋友圈。到了早上八點鐘，章之鳴要到負一樓去刷卡報導上班。到了中午十二點要回到辦公室打下班卡，然後去吃飯，找個地方打個盹，就算睡午覺了。
剛開始時是中午可以休息兩個小時，干到第五天，要加工資，每天240塊錢，加到260塊一天，但要下午提前半個小時上班，也就是從下午兩點種改為一點半上班。
到了下午五點半，章之鳴就可以下班了，他搞下衛生，乘坐地鐵四號線，三十多分鐘才能到家，
繁重的體力勞動，緊張的作息時間，早已經容不得章之鳴去做其他的事情了，他只有儘量抽出時間和精力來做自己喜歡或者是應該做的事情。
章之鳴剛來時，沒想到自己能做這麼久，本打算做到一周，最長十天，因為他剛來時，就聽王小勝說，這裡的活也很累，王小勝幹了一周就跑掉了，他說他干一周，就是打那個空氣鑽。最後工資一發，說要請半天假，結果就沒去了，章之鳴和其他人提起，一些人還對他有些印象。
「喔，你是那個安徽的，介紹過來的，個子高高的，還背著個包包。」
紅山商業中心維修項目平時大概有十個人左右，小工六個，大工三個，其他的有四五個都是公司的管理層，他們都是很年輕，八零後，九零後的，只有那個王經理，年齡最大，也不過四十多歲。除了經理，其他的人並不是每天都到這個項目上來。
大工也就是負責貼磚的師傅，刷油漆的師傅，還有做防水的，他們的年齡都在五十歲以上。
至於小工，每個年齡段的，哪裡人都有，有幹了一個月的，有干二十多天的，也有剛來沒幾天的，還有幹了一上午就走掉的。小工流動性很大，大工就好些，聽說那個貼磚師傅在這裡干八九年了，反正這裡有活就讓他來，沒活他到其他地方去。
大工的工資也比小工高，像那個小矮個子油漆工，是河南信陽的，和章之鳴也算老鄉，他在這裡干兩個多月了，工資按天算，一天330塊，按月，一個月8100塊。
這人要說還是要講些運氣的，章之鳴之所以能幹這麼久，還是比那個王小勝運氣好了那麼一點點，王小勝來的時候，也正是這個項目最忙的時候，天天開新的維修點，那個時候真的很累，而且他打的不是這種薄的長條磚，而是那種方塊型的厚地磚，章之鳴見過，那種磚要比這個難打一些，也很重，一個人搬起來都有些吃力。
章之鳴要比王小勝晚了二十多天，他來這裡，也就是最忙了一周時間，十天以後，就不是很忙，再加上雨水特別多，章之鳴感覺就像混日子一樣，這裡搞搞衛生，那裡整理一下垃圾，如果天氣一下雨，有些活就要停下來，這些小工們實在找不到事情做，就隨便找個領導不輕易發現的地方坐下來玩手機。
領導什麼都知道，他們只是不好意思說吧了。
總而言之，打工的人還是很辛苦的，
章之鳴能在這裡做這麼久，最關鍵的原因，這家公司比較正規，拿工資沒問題，作為打工的，就怕錢不好拿。
章之鳴幹了第十天他就開始借支生活費了。他甚至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肖總，能不能先借支點錢給我。」章之鳴說話的聲音又小又不清楚，那個肖總竟然沒聽清楚。
「什麼，你說什麼？借什麼？」
「借支生活費，我沒錢了。」
在這裡能掙點錢，但也開支大，每天的路費，吃飯，喝水，抽菸，每天要四五十塊，這還是最低標準，每天的工資除去這些開支，淨落也就兩百塊錢左右。
「喔，借支生活費，你干多久了？」
「算上今天就十天了。」
「好，沒問題，下班之前給你處理。」
「好。」
章之鳴像吃了顆定心丸。他更沒想到這錢來的更快，章之鳴在下午五點多把自己的銀行卡號報上去，到了晚上六點多，一千塊錢準時打到他的卡上了。這就是區別。也是打工者的軟肋。
臨時工都是這樣自己走的多，而在紅山商業中心維修項目中，有個臨時工聽說是被肖總開掉的。他差不多是和姓黃的光頭一起來的，章之鳴進來的時候，人家都快干二十多天了，章之鳴一直不知道人家姓什麼，個人小小的，瘦瘦的，臉上經常掛著笑容，章之鳴知道他也是廣東人，過去還曾經開過水果店，也註冊了一個裝修公司。
「說好的260，幹著幹著就成了240，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他在和章之鳴發著牢騷，章之鳴和他一起幹過幾次活，才發現人家可是老油條，偷懶，滑頭，混一天算一天。有一天領導讓章之鳴和他去拆大堂墊梯旁邊的天花板吊頂。章之鳴懂，人家更是專家。
「這個吊頂最多兩個小時就搞完了。」章之鳴說。
「你也看出來了，慢慢干，就是半天的活。我要搞，半個小時就可以搞定。我鑽進去，站在天花板里的鐵架子上，用腳一踩，先把石膏板上的釘子拔掉，這樣就很容易了，還用什麼翹棒，能用翹棒嗎，用翹棒，那龍骨就搞壞了，這幫人什麼都不懂，都是瞎指揮。」
章之鳴不得不承認，人家說的是事實。這些管理人員，除了那個王經理，好像都剛從學校畢業的，大公司確實能養閒人。
「你先上去，把石膏板上的釘子卸掉，有領導來了，你就做做樣子，我先去轉轉，他們來了，就說我去洗手間了。」
「行。」
在裝修中，吊頂是最基本的，章之鳴知道它的材料和人工成本和利潤，施工流程和標準，他就是沒有親自動手幹過，他甚至連卸螺絲的電動小工具都沒用過。
沒辦法，自己摸索唄，好在也不難，章之鳴爬到梯子上試了試，那螺絲反而越卸越緊了。
「你搞錯方向了，把那個開關反方向，那個方向是緊螺絲的。」
章之鳴恍然大悟。肖總把他開掉的原因，聽說有人向他反應，說這個臨時工老是在偷懶。章之鳴知道人家只是不想干而已。
在這些臨時工中，時間最長的就是那個光頭，章之鳴和他一起沒少幹活，章之鳴剛開始對他印象還不錯，但時間久了，就沒什麼好印象了，有這種感覺還不是他一個人。
他知道光頭是八零後的，看上去要比年齡老很多，他的頭是自己在家用推子自己推的，他從不會主動給別人散煙，做事還毛糙，有一次章之鳴坐在他的三輪電動車上去拉垃圾，車子開的太快了，差點就撞到牆上了，還把章之鳴的胳膊撞破了一大塊，幸虧章之鳴反應的快，從此以後章之鳴坐他的車，總是心驚膽戰。
四十多歲人沒有結婚，也不談女朋友，他和章之鳴說過，早些年他也有過一個女朋友，都快結婚了，那個女孩子卻出軌了，從此他覺得女人靠不住，就再也沒有談過女人，以打零工為生，他還愛打牌賭博，打零工的錢大多都在賭桌上輸完了。
當然每個人都有優點，章之鳴覺得他幹活快，態度端正，也很會拍馬屁，討領導的歡心，章之鳴知道他經常給領導打別人的小報告。就連那個肖總都和章之鳴說過，講他幹活快，責任心強。章之鳴看到光頭經常騎著別人電動車中午給那些辦公室的領導們去打包帶回來幾個人的快餐盒飯。
那個油漆工和章之鳴走的也很近，大家都是老鄉，都住在觀瀾，下班回家坐同一列地鐵。老鄉姓趙，他也是八零後的，每當那個光頭在場，趙師傅從來就不散煙了，他和章之鳴說過，從他來，他就沒有抽過光頭一根煙。
趙師傅又矮又瘦，但人開朗熱情，幹活麻利，章之鳴覺得他最大的缺點就是好色，章之鳴自己也是，但章之鳴是內在的，他是表面的。
「這個女人胸太小了。那個女人走路有問題。」每當他們兩個在一起，走在大街上，只要看到從身邊走過的女人，他總是要評價一番。
他常常向章之鳴詢問哪裡還有站街女。章之鳴早些年年輕的時候對這些也很感興趣。他不缺錢，但卻很少在女人身上花錢，章之鳴的女人都是自己送上門的，但現在章之鳴對這一切早已經不感興趣了。
一個是過了那個年齡，玩累了，也看淡了。章之鳴現在只對自己的未來和錢感興趣，其他的大可忽略不計或者順其自然。
在這些臨時工中，陝西的老胡年齡最大，也是菸癮最大的，他一天要抽三包煙，章之鳴聽著他很濃厚的陝北方言，總想起那片存草不長的黃土高原，窯洞，秦腔，白鹿原，還有路遙的《平凡的世界》，賈平凹的《廢都》，陳忠實的《白鹿原》
「你知道路遙，白鹿原。」老胡感到很驚訝，他抬起頭來很是認真看了章之鳴一眼。
這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他向章之鳴講了很多有關他們家鄉的故事。
老胡一臉的自信，幸福和自豪。
老胡也很能掙錢，他會電焊，聽說技術還不錯，他在中建八局國家大項目上幹過，也在海上焊過輪船。
「你去年掙了多少錢？」章之鳴問。
「去年掙了十五萬。我的電焊證過期了，沒去辦新的，所以沒電焊活的時候就打零工，做小工。」
「你打算在這裡干多久？」章之鳴問。
「沒有合適的活，就一直幹下去。不像有些年輕人，干幾天就跑了，搞什麼？三和大神。做人都不能閒著，直到干不動為止。」
章之鳴知道老胡一家在龍華民治最早的一個小區住，房子是租賃的。老胡有個兒子和女兒，女兒在深大上班，一個月兩萬多塊錢。
章之鳴在這裡快一個月了，這早已經超過了他最初的規劃，也是第一次在一個地方做這麼久的臨時工，他一邊享受這樣的生活，一邊心情越來越焦慮。他曾經的生活或者他渴望的生活在呼喚著他，他在思考些別的公司操作的模式，也在重新思考著下一步的規劃。
總體來說，他和這裡的人相處得還算融洽，章之鳴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處理事情的方式。他對每個人都似乎保持著熱情，但更多還是距離。能和他在靈魂深處相同的人，他還沒有找到。章之鳴做好了隨時辭工的打算，再有十多天就到五一了，他打算最遲在五一之前就辭掉這裡，剛好趁著五一假期好好放鬆一下，五一過後，他正式開始他的新生活。
章之鳴的心情越來越輕鬆了，他對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客氣。他幹活也越來越賣力氣，更多的時候是在表現自己。目的只有一個，自己差不多有一萬多塊錢工資能順利的拿到手。
這筆錢不多，但對於章之鳴卻有著不一樣的意義。過去他自己包工程做時，隨便一個小家裝也能掙個兩三萬塊錢，錢來得太容易，他反而沒什麼感覺。
做了這麼多年的室內裝修，章之鳴經歷過了太多事情，要說室內裝修還是比較安全的，相對於建築行業，風險和工傷事故還是相對要少很多，但做什麼都有意外和風險。章之鳴聽到過，見到過，也親身經歷過。
章之鳴親眼見過一個泥水工，剛才還和他談笑風生，轉眼之間，就自己用一直手按住了另外一個手的虎口，他看到流出來的血。原來那個泥水工，在用打磨機切除牆上的小鋼筋時，沒拿穩，打磨機反彈過來，把他手掌虎口處切開了一條小口子，幸虧他反應還算快，並不是很嚴重。
也幸虧章之鳴沒抽掉自己煙盒裡最後一隻煙，章之鳴趕緊把菸絲揉成一團，按在了他的傷口上，最幸運的這個項目並不是自己的工地。
「我一直很小心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那個工人在嘴裡不停的嘮叨著。
紅山這個項目的活還比較順利，章之鳴也沒有見過有人出什麼事情。有一天下午大家都在幹活，卻臨時接到通知，所有的臨時工放下手中的活，到辦公室集合。大家跑過去才知道，到工程部總配電箱房拉電纜線。
這本來不是他們的工作範圍之內，是甲方臨時決定的。拉電纜線人要多，是一種技術活，還有一定的危險性。電纜線的電是380負的，危險程度可想而知。
臨時工有五六個，加上項目的管理層，還有甲方工程部的值班電工。電纜線有了，只要從總電房對面的小房間拉到大配電箱機房就可以了，這些電纜線都是要走廊和房間的橋架拉進去的。
可以看的出來，所有的人都不是很專業，總機房的電又不能停。當電纜線被拉上橋架時，需要有人站在橋架上，
在橋架上拉電纜，要先把上面的鐵皮護板掀開。哪知道那鐵皮護板又軟又鋒利。每塊鐵皮都有相對應的缺口，章之鳴拿起一塊鐵皮怎麼搞就是拿不了起來，他有些著急了，兩隻手加大了力度，猛的一拉，他感覺像是劃到了什麼東西。
緊接著他聞到了電線皮被燒糊的味道。章之鳴沒啥感覺，那塊鐵皮還在他的手上，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只是呆呆站在那裡。
「你趕緊下來，你趕緊下來，上面的人都趕緊下來，全部都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章之鳴。一團電火花就在章之鳴的下面騰空而起。
章之鳴放下手中的鐵皮。順著梯子滑落了下來。他覺得渾身無力，大腦一片空白，好久沒放鬆下來。
章之鳴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範疇。對於過了五十歲的章之鳴，逐漸看淡一切的他也許不會產生太大的波瀾。但也足以讓他銘記於心，心情坦然了。
章之鳴的世界是混濁的，他在過去的時光里回味，也在審視，掙扎，他的心是硬的，也是柔弱的。
三十二年前的章之鳴，實在在家裡呆不下去了。實際上，在家待業的這段時光是他過得最滋潤的，釣魚，打拳，寫作，早戀。
面對未來，他有多種選擇，章之鳴是城鎮居民戶口，他可以去縣公安局當合同制民警，可以去參兵。甚至還有一次移民到XJ的機會，當然他也可以，重新回到校園，繼續他的學習生活。
但命運偏偏讓他去了BJ，陪著他一起去的，除了他的老鄉，還有十幾過獎證書，和他在報刊雜誌上發表的幾十篇散文，詩歌作品，那一年，章之鳴19歲，一個狂妄，心比天高的少年。
三四月的BJ還是很寒冷的，風沙大，氣候也和他的老家有些不同。但在建築工地，干臨時工的章之鳴卻感受不到這份寒冷。
「上……工……了……」
天還沒亮，章之鳴就被驚醒。那是老工頭喊工人們起床的聲音。
沙啞，悠長，也有點蒼涼，每天章之鳴聽到這個聲音，他禁不住都要抖動一下。
章之鳴排著隊緩緩的朝著工地廚房打飯處移動著。一口大鐵鍋，熱氣繚繞，又寬又硬，灰色的雜麵條在大鍋里翻騰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彎著腰，用一把幾根大鐵條捆成的鐵叉子在翻滾的熱水裡撈著麵條。
章之鳴是BJ長城建築工程公司工地上的一名臨時工。
他在這裡綁過鋼筋，拉過沙子水泥，哪裡需要到哪裡去，章之鳴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地面上的車輛就像玩具一樣，那人流也是密密麻麻，像極了一群群在慌亂中覓食的螞蟻一樣。
章之鳴疲憊不堪，他第一次感到了外面世界和他想像中的天堂有著太多的差距。
「快點，搞快點，搞不贏就不行。」
一個抹灰工站在鐵架子上衝著章之鳴一臉傲慢的吼道。
在工地十六層的一個房間裡，章之鳴一個人撅著屁股，用手中的鐵鍬不停的重複著一個動作，他負責給兩個批牆面灰的師傅供灰。
章之鳴累壞了，他一個人怎麼也搞不過這兩個人，他沒有想到人家幹活這麼快，這個剛把灰倒上去，那個人手中的空抹子又伸過來了。章之鳴狼狽不堪。這裡不是在老家的教育局家屬大院，那些師傅更不是他大哥和他大哥的兄弟們。
「不急，小兄弟，慢慢來。」另外一個抹灰工怕把章之鳴嚇住了，他的臉色有些溫和。
章之鳴沒說話，他咬緊了牙根又手忙腳亂的幹了起來。
章之鳴來BJ，也不是偶然的，更不會是心血來潮。在這之前，他來過BJ兩次，但都和這次完全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第一次，他參加北京電影學院的考試，他報的是導演班，沒想到第二歡就被幹掉了。
第二次，他參加BJ校園文學雜誌社舉辦的全國中學生文學創作者夏令營活動。
章之鳴在高中時，是學校會主席，文學社的發起人，他在全國報刊雜誌上已經發表了幾十遍詩歌和散文。
章之鳴剛開始想著靠自己在文學上的一些成就和在這裡的人脈關係找個和文學寫作相關的工作，如記者，編輯。但現實告訴他，幾乎沒可能了，章之鳴到處在碰壁。
在BJ，有章之鳴很多的老鄉，都是鄉下他老家一個村的，有幾個還是北京城建公司的正式工，人家是從部隊直接專業分到這裡來的。
章之鳴不認輸，更不想回去，也不能天天到人家家裡蹭飯吃。沒辦法，也只有先找個活幹著。在這裡，章之鳴不單單體力上受不了，還有飲食，環境，很多人說的普通話都帶著很重的方言，章之鳴聽著很費勁，當然，他自己說的普通話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之所以沒有崩潰和逃避，是有些力量在支撐著他。那個時候的章之鳴高傲，自負，自以為是，單純。有時候很堅強，有時候又很脆弱。
「敢下地獄的人才有可能上天堂，你需要社會的磨練，哪怕這個過程很殘酷，我有個搞寫作的朋友是個記者，去到一個很偏僻的地方體驗生活，吃了很多的苦，後來他以這段經歷為題材，寫出來了一篇很轟動的紀實報告文學。」
「嗯，是的，我也看了。」章之鳴敷衍著。
和章之鳴說話是一位在青少年文學方面很有些名氣的青年作家，章之鳴來BJ之前就和對方有過接觸。章之鳴是有些熱血沸騰，更多還是脆弱和迷茫，他多麼希望這個時候能有人幫他一下，能給自己找個體面，輕鬆一點的活。
他相信這個作家說的是對的，他自己在工地上干多久才能寫出來這麼一部轟動的作品，是一年，還是三年？
「你先幹著，有什麼合適的機會我也會給你留意的。」
青年作家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來一些零零碎碎的錢和糧票。章之鳴想拒絕。但他更缺乏那個勇氣。若干年後，章之鳴在深圳圖書館的名家大講堂還坐在下面聽他講過一堂課。章之鳴想上去，但他最終還是沉默了。也許人家早把自己忘記了。
章之鳴又想起另外一個他比較尊重的老師，他是雜誌社的主編，章之鳴在他的雜誌上發表了幾遍文章。
「你可不能這麼懸著，那成什麼樣了，你趕緊回去，找份正而八經的單位去上班。」那個主編聽說章之鳴在工地上幹活。他感到有點不能理解。
章之鳴陷入極大的迷茫中，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
「趕快洗手去吃午飯，今天中午有紅燒肉。」一個工友對章之鳴說。章之鳴不信，哪裡有什麼紅燒肉？
今天打飯的地方果然不同，章之鳴看到很多人，排起來了兩三排長長的隊伍。每個人的手中拿著自己吃飯的傢伙。一陣風吹過，香氣撲鼻。章之鳴有點陶醉了。肚子也叫得更歡。
看來這回是真的，好不容易排到章之鳴了，他拿出自己的飯碗，今天給他們打飯的不是承包方的人，是總包方BJ市長城建築總公司的人，原來總包方看到工人們的伙食太差了，每周都要想辦法給工人們改善一下伙食。
這頓飯，章之鳴吃得特別多，特別飽，吃爽的章之鳴趕緊要去廁所。慌裡慌張，剛把腿邁進去，一探頭，他又退回來了。
他先是看到一個大屁股，那屁股比他自己的還白，接著又看到一張臉。那個年代工地上的廁所都是很簡陋的，走進去都是一字排開的茅坑。
章之鳴不怕那個白屁股，他怕那張臉。那張有著貴族氣質的臉。那張臉的主人叫吳克讓，北京人，聽說還是轉業軍人。他是這個項目總包方的負責人。章之鳴平時看到當官的就有些彆扭，他更多還有自卑。
他在猶豫要不要進去，這頓紅燒肉吃了，這頓屎要不要等那個吳克讓拉完了，他再進去拉。章之鳴有些難為情。但他的肚子卻很不聽他的話。章之鳴實在憋不住了，他只有小心翼翼，低著頭挪進去，廁所里還是他們兩個。
他能感覺得到那個吳克讓用眼睛狠狠的看了他幾眼。章之鳴越發有些忐忑不安了。
章之鳴的確有些氣質出眾，他一米七幾的個子，一張俊美的面孔，最關鍵的是，章之鳴的身上還有一種由生具備的貴族氣質。但他看到吳克讓，他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貴族氣質。
環境會改變一個人，章之鳴在盡力去適應當下的工作，好在他年輕，人又不笨，他所缺少是行業的知識和技能。還有如何處理更複雜人際關係。
那個吳克讓，章之鳴經常看到他，他看到章之鳴，儘管有時候也罵罵咧咧的，但章之鳴能感受到的只是不和其他人不一樣，關心和呵護。
吳克讓:「你是哪裡人？」
章之鳴:「河南的。」
吳克讓:「我看你小子就不像是個幹活的料？」
章之鳴:「我高中剛畢業，沒考上。在家沒事幹，就到這裡來了。」
吳克讓:「你數學怎麼樣？」
章之鳴:「這個，我文科善長，數學我不是很喜歡。」
這麼多年過去了，章之鳴還很清楚他和吳克讓的談話。
結果是這樣的，章之鳴在建築工地做了一個多月，吳克讓本來還想給他介紹其他的工作，但還是不了了之。章之鳴的母親怕章之鳴在BJ吃苦，常常以淚洗面，逼著章之鳴的父親打電報讓章之鳴回去。
2023年，在深圳龍華觀瀾一家物流快遞公司，章之鳴做日結工做了第五天了，他渾身的疼痛感已經消失，唯有手指關節還是有些酸痛，麻木無力。
章之鳴覺得自己的身子比過去結實多了，日結工資，都是當天的工資，最遲到第二天十二點之前微信紅包或者是轉帳的，錢不多，但天天有錢進帳，人的心情還是不一樣的。
章之鳴在過去創業很長一段時間，是發愁，每天醒來就發愁，沒客戶，愁著到哪裡找客戶，有工地開工了，愁著怎麼保質保量的把項目做完，把工程尾款拿到手。
在快遞公司日結工里，如果說和章之鳴關係最好的。還是那個安徽的王小勝，章之鳴來的時候，人家都干一個多星期了。
王小勝不抽菸，他比章之鳴要小兩三歲，王小勝看起來更多的是一種書生氣，他的臉和皮膚和章之鳴一樣的白，他幹活沒有章之鳴猛，看上去總是不緊不慢的，倒也很能吃苦。
章之鳴和他聊的最多，幹活時也相互支持的多，他發現王小勝話不多，人也很善良，就是有時候腦子反應問題有些慢，他在工作中甚至還出過幾次差錯，但他最大的特點，是謙虛，對領導也很忠誠，既使有點小問題，人家也不太好意思追究了。
那個不是經常來上班的河南信陽老鄉，章之鳴竟然偶然在他住的地方碰到過幾次。他在蹭人家飯店外面的插座在充電。
「哈嘍，在忙什麼呢？」章之鳴走到他住處的附近，這裡是街道辦一個為廣大外來工設置的免費服務的歇腳點。只要刷個人身份證就可以進去，充電，看書，看電視，還提供冷熱的飲用水。
章之鳴沒進去過，但他經常看到有人提著大包小包的人進去給手機充電，還有人一連幾天都在裡面睡覺過夜的。應該是一些臨時遇到困難，無家可歸的人。
「嚇我一大跳。你怎麼在這裡？」小劉問道。
「你怎麼也在這裡，我就在這附近住，你也在這裡住？」，章之鳴知道他在附近流浪。
「我，也算是吧。」小劉答道。
「這幾天怎麼沒看到你去快遞公司上班？」
「我有時候去，有其他事了，就不去了。」小劉說。
「好，大家都是老鄉，有什麼好消息多互通，保持聯繫。加個微信吧。」章之鳴說。
「怎麼樣，感覺習慣不習慣？」在物流快遞公司的裝車部，蔣總和章之鳴聊著天。
「還行。」章之鳴大膀子又亮了起來。蔣總在和章之約聊著天。
「我看你渾身的肌肉還可以。這活剛開始干，是累，習慣了就好了。」
「嗯，我剛來的時候，渾身都痛，但現在好多了。」
「我走了，你慢慢的干，注意安全。」
「好的。」
實際上，這活真不是什麼輕鬆的活，干久了沒幾個人抗得住的。章之鳴也想休息，但他沒錢，他要掙夠了這個月最基本的費用才敢自由。
章之鳴拿起大瓶子礦泉水，猛喝了一口，又鬆了松身體，突然他看到不遠處主管正和小老闆在小聲商量些什麼，這個並不主要，重要的是章之鳴感覺到他們的談話和自己有關。
這個時候章之鳴才看到，那個在他附近流浪的小劉，今天竟然來上班了。
很快，主管走了過來，對章之鳴說道。
「你幹了這麼多天，還沒有休息過吧，今天晚上沒多少活，五個人就夠了，你還回去休息一下。明天晚上繼續來上班。」
「好的。」章之鳴邊答應著邊穿上衣服，帶上包包準備回去。
「辛苦了，也可以自己到後面車間看看有沒有其他的活。」小老闆也走過來對章之鳴說。
「好的，謝謝。」章之鳴實際上也真想休息了。
剛走到工業區大門口，不想碰到了勞務派遣公司的蔣總，他正在睜大眼睛吃驚的瞅著他。
「你出去賣東西？」
「不是，是他們說，今晚上的活不多，讓我先回去休息。」
「那沒事，可能人來的多了，用不了這麼多人，你先回去吧。他們這裡就是這樣，干久了你就知道了。」
「好的，蔣總我先回去了。」
章之鳴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幹什麼？正在這時，他收到了一個信息。
明天有沒有時間，過來給我幫幾天忙。
好的，明天還是七點鐘到？
不用，你八點之前到就可以。
「好的。明天我準時到。」
給章之鳴發信息的是附近一家建築勞務公司的廠長，吳總。這個廠很近，章之鳴騎電動車也就十多分鐘就到了，這家公司是做交通公路上的路標指示牌，馬路人行道上的汽車防撞柱的。臨時工，長白班，一天八個小時，一天200塊，要比這舒服多了。
章之鳴大喜，看來人算不如天算，真乃天意也。
02:建築工地臨時工
認識吳總，偶然也是緣分，章之鳴去拜訪一個做紅木家具的朋友，如果說龍華觀瀾這裡什麼多，那是工業園多，古蹟多，觀瀾河，觀瀾古寺，觀瀾古虛，觀瀾湖新城，觀瀾河，觀瀾版畫基地，都是很有人文歷史的風景區。
「吳總，你這裡還招臨時工嗎？」章之鳴在一個小院裡門口看到一個白色的招工牌。
「要的，你從哪裡看到的？」
「我在你廠門口看到的。」
「你還在這裡，有空現在就過來一趟。」
「好的，我進來了。」
章之鳴走進了車間，鐵皮屋頂，鋼管，電焊機，打磨機，有鑽機，大概十多個工人在忙碌著，章之鳴剛走進車間。就看到有人在辦公室門口向章之鳴打招呼。
「喝茶。」吳總泡開了一壺水，又點起來了一隻煙。
「你是哪裡人，在哪裡住，過去做過什麼？」
「河南，就住觀瀾步行街附近，過去做過裝修。」
「那好嘛，這裡活不是很累，一天八個多小時，一天才200多塊錢。」
「那沒事，現在差不多都是這個價。」
「你也五十多歲了。」
「是，今天剛好五十歲。」
憑著感覺，章之鳴知道他是潮汕人，吳總看上去比較善良，熱情，兩隻小眼睛特別精明。
「就這麼說，有活了，我提前告訴你。你先回去吧，等我通知。」
「好的，吳總。」
第二天六點多，章之鳴就到了，車間還沒開門。章之鳴只好在外面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他給吳總在微信上發了個已到崗的信息。但沒收到回復，估計人家還在睡覺。
到了七點鐘，才開始有穿工服的人來上班。章之鳴站在車間門口口發呆，他不知道自己找誰，做什麼？
「你是來上班的嗎？」有人問。
「是吳總讓我來的。」章之鳴回答。
「知道了，等下你跟車去金田。」
「好。」
沒多大一會兒，車間裡的人越來越多了。都是年齡差不多和章之鳴大的，他們每個人都穿著黃色的工衣，勞保鞋。很多的人皮膚都曬得黑，一臉的疲倦感。
章之鳴什麼也沒有，他只要一雙自己帶過來的手套，一雙解放鞋。廠里又給他發了一頂黃色的安全帽，一件安全施工小馬甲。
「老鄉，跟著我來，到那邊裝車去。」
和章之鳴說話的人河南口音很重，章之鳴知道他是河南人，自己的老鄉，大家都叫他大力。
章之鳴一行三四個人走進了院子裡一個用鐵網隔開的大門，裡面放了很多的材料，鋼管，沙子，水泥。還有幾十條光滑笨重的鐵柱子。
「來，老鄉，一起把這些柱子抬到車上去。」沒過一會兒，一輛工程車停在了他們旁邊。兩個人在車上，兩個人在車下。大力邊說邊用手先放倒了一根鐵柱子，彎腰抱著柱子抬起一頭，章之鳴學著和他一樣，彎腰用兩隻胳膊抱著抬起另外一頭。
「老鄉，抓緊，可不敢丟。萬一不小心砸住了腳就麻煩大了，一個柱子一百多斤，如果抬不起，就吱一聲。」大力表情嚴肅。
「好的，我沒事。」章之鳴倒不是擔心自己會搞不定。
一口氣，兩個人抬了十多條，「老鄉，你可以呀，還能抬的動。」大力沒想到章之鳴力氣這麼大。
是有些重，一個人肯定搞不上去，兩個人有些勉強，一下子搞了十多條，章之鳴喘著粗氣，嘴裡不停的吐著口水。
把柱子裝好後，又在車上裝了些沙子水泥，其他的機器設備。章之鳴坐上車，一共四個人朝金田村的方向飛奔而去。
金田村在深圳最東邊，這裡人煙稀少，很多地方都沒有開發。有條大馬路正在建設中，章之鳴的任務就是在馬路的兩邊需要裝防撞柱的地方再把原有的坑挖深些，進行修剪修剪，之前有工人用空氣鑽都打好了，無論是深度，還是寬度，長度都差不多了。
章之鳴在修坑，其他三個長期工坐在不遠處在給防撞柱綁鋼筋架。一個汽車防撞柱也需要幾個流程的，廠里拉回來的防撞柱都是空心的鐵柱子，差不多到人腰部那麼高，然後再把沙子水泥，石子按比例拌均勻，灌進鐵柱子裡，這個時候一個鐵柱子足有一百多斤。等把柱子拉到現場，還要再把鐵柱子周圍綁上固定鋼筋架，這樣整體放進去，再往坑裡澆灌混泥土，這樣就很結實了。
坑雖然挖好了，章之鳴在修補時還是感到有些吃力的，他沒有空氣鑽，只有翹棍和鐵鍬，坑裡都是碎磚渣，小石塊。不一會兒，章之鳴的手開始打泡了。
這裡周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空氣新鮮，幹活也比較自由，抽菸喝水，撒尿拉屎，只有別搞得太出格，幾乎不會有人說你。
「搞的怎麼樣了，注意安全，把坑裡搞乾淨就可以了。」
走過來的是老羅，他和另外一個老劉，應該是這裡的領班，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長期搞這個的，無論是開車，還是其他工具設備，樣樣精通。
第一天幹活，章之鳴不敢偷懶，他顯得很賣力氣，不大一會兒，大多數坑都被他整理個差不多了。幹了這麼久臨時工的章之鳴開始有了些經驗，不能太快，也不能太難，太快了，有點對不起自己，太慢了，有點對不起人家給的工錢。
大概快到十一點的時候，章之鳴剛坐下來想休息一下抽支煙。突然聽到有人慘叫了一聲，接著傳來了慌張忙碌的聲音和腳步。
「不好，可能有人出事了。」
章之鳴邊想邊朝著綁鋼筋的地方奔去。等他趕到時，也沒有看到太多的變化，只有他的那個老鄉大力，用一隻胳膊抓住另外一個，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痛苦。
原來在綁鋼筋時，他們三個不小心，沒扶住防撞柱，結果本來豎立起來了柱子向一邊倒了，其他人都沒事，唯有章之鳴老鄉的左胳膊沒閃開，被鐵柱壓在下面了。
一百多斤的重量砸下來。後果還是有點嚴重的。很可能是粉碎性骨折。
「我靠，今天真倒霉。」大力嘴裡嘟囔著。
章之鳴的心一顫，上班第一天就讓他遇到工傷，安全第一，章之鳴不是白痴，他不會不知道這裡的厲害。這次砸的是大力，人家是正式工，如果萬一是自己呢？
章之鳴不敢想了。
中午十二點半下班，其他的工人都拿出來提前準備好的紙皮，懶洋洋的開始找個陰涼的地方去睡覺了。章之鳴跟著老夏開車用了半個多小時才到了鎮子上找了個豬腳飯店，麵食店，去吃飯。還要給其他的人打包帶回去。
老羅又買了幾大瓶水，是那種一瓶三塊錢的大瓶子。幹這活，不多喝水肯定不行。
這個廠規模也不大，和章之鳴的老本行有點關係，但關係也不大，章之鳴是做室內裝修，他們這個是戶外的。章之鳴的裝修活，要求精細，準確。但他們這個有個大概尺寸就可以，做工標準顯得粗糙，所以做工速度要求快。
到了章之鳴這個年齡，做事情環境是很重要的，環境有自然工作環境和人際關係。這兩個通過了，才可以談到掙錢。
章之鳴對這裡的環境基本滿意。章之鳴的工作也是隨時變動的，只要廠里需要，他就要去做。或者跟車裝卸貨，或者打磨，鑽空，關於工資，是章之鳴比較滿意的，他剛來時，基本上都是日結的，如果晚上有加班，會另外算加班費。章之鳴上班第一天去金田村，晚上加班到十點多，章之鳴就拿了三百多的工資。
章之鳴幹著開始有勁了，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有人出了工傷事故。
這裡廣東人最多，老闆章之鳴沒見過，也不知道是哪個。其次最多的是河南人，章之鳴的老鄉。
像帶班的老劉，他是信陽的，他在所有的工人中在這裡做的時間最長，估計也有八九年了，中間回家呆了一年，後來又回來了。
那個出工傷事故的大力是安陽的，在廚房做飯的阿姨也是河南平頂山的。這些人都是七零後的，和章之鳴一個時代的人。做飯阿姨，有個傻兒子，說話口齒不清晰，手腳也有些問題。章之鳴剛看到時，被嚇了一跳，接觸久了，才發現了傻子往往都不傻。
這些正式工每個月5500元，包吃住，有保險。章之鳴是記臨時工，一天200塊，包中午一頓飯。如果晚上加班，再包一餐。除此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章之鳴做臨時工，收入不高，也只能解決他經濟上的燃眉之急，他在嘗試，收穫的還有健康的身體，更廣闊的人際關係，如王小勝，如蔣總，在這個看似最無奈，甚至會被人看不起的狀態中，章之鳴希望它不僅僅是暫時的過渡。
章之鳴不認為做臨時工，做苦力就是一種淪陷和衰退。章之鳴更不認為過去自己曾經的輝煌就是一種勝利和成功。
每個人是一個的世界，每個家庭，每個企業，小圈子也是這樣的一個世界。它們都有自己特有的氣質和歸宿。
在這些工人中，大個子欒雲平最和章之鳴聊得來，章之鳴第一次見到他時，還以為他在這裡搞了很久，是這裡的老員工。
欒雲平個子比章之鳴還高，一張國字臉，曬得黑不溜秋，給人一種力氣大，很壯實的感覺。
「不急，休息一下。休息一下。」每當章之鳴和欒雲平一起幹活時，每干一會兒，欒雲平總是要提醒章之鳴別忘了按時休息。剛開始章之鳴還以為是對新人的呵護。時間久了，才知道，欒雲平更多的還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有點干不動了。
欒雲平:你過去做什麼？
章之鳴:我做過裝修。
欒雲平:裝修可以呀，比這個搞錢。你怎麼進來的？
章之鳴:現在什麼都不好做。是老吳讓我來的。
欒雲平:你認識老吳？
章之鳴:說不上認識，是我自己找上門的。
欒雲平:喔。那多少錢。
章之鳴:一天200塊，
欒雲平:那算起來比我們正式工還高。
章之鳴:你們包吃住，還買保險，我們什麼都沒有。
欒雲平:要說也是。
章之鳴:你是不是在這裡做了很久呀？
欒雲平:哪裡，六個多月了，也不長，老劉，老羅他們才幹的久。我之前是做保安的，後來就在這裡開了家奶茶店，有八個多月，生意一直不好，沒辦法，我就把它關了。
章之鳴:現在開店的都在虧，我有個老鄉在羅湖地王開奶茶店，也是搞了八個多月，虧了一百多萬。
欒雲平:也是，廠里廚房那間就是我的店。這個廠是從別的地方剛搬過來的。他們剛搬過來的時候，就和我談，說要我店的房間讓給他們，答應我到他們廠里來上班。
章之鳴:怪不得，那牆上我還看到有奶茶店的裝修。
:欒雲平:哎，誰知道，進來一幹才知道這麼厲害。
章之鳴知道他說的厲害，就是累。這個廠里的活並活不輕，章之鳴才搞幾天就深有感觸了。
吳廠長是潮汕人，這個章之鳴剛開始就知道，老吳有著潮汕人的精明和幹練，愛喝茶，潮汕人一天三頓不離茶，他的菸癮也很大，估計一天要吃兩包煙，章之鳴過去也是，但現在他抽不了這麼多了，中間還戒了幾年，現在又開始抽了，但菸癮大不如從前。
老吳也是打工的，他只是負責廠里的管理，老吳太瘦，估計沒多大勁，他並不需要自己親自下手幹活。但老吳也算一個勤快，敬業，合格的管理者，這是章之鳴對他的評價。
對於大多數工人，很多人都說他精明的很，廠里的活，哪個工人幹的快，哪個工人去偷懶了，老吳清楚的很。
老吳應該文化程度不高，但他說話很有一套。假裝生氣中會帶著幽默和國罵。很多的時候會讓員工在笑聲中接受他的主張。
章之鳴不認為這個是粗魯，章之鳴自己也管過工地，他知道在建築裝修行業，不會罵人的管理者是不合格的。
在這裡，罵更多的時候要比講道理管用。他斷斷續續在這裡做了差不多二十多天，也搞到了四千多塊錢。章之鳴收穫的還有其他的東西，如怎麼樣面對上司的要求和提示。如何更好的融入這個圈子，如何學到更多的東西。
章之鳴要的更多，他需要的不僅僅是表面上的，更多還是內在的，本質上的。
章之鳴的心並沒有死，更沒有油膩，他想來個第二春，五十歲是個很重要的分水嶺。章之鳴覺得很重要，承上啟下，繼往開來。
章之鳴在關注審視著自己的命運，也在關注審視著他人。只要和他有緣的，發生降臨到自己頭上的。
章之鳴一直很小心，但還是在手腕上被燙了幾個大泡子。那是電焊工剛焊好的鋼管，章之鳴需要用打磨機把它打磨平。章之鳴發現自己欠缺的很多，電焊，他不會，開車，他不行。就是最簡單的打磨機他都用不好。章之鳴不缺理想，野心，抱負，但欠缺更實際，更具體的操控能力，領導力。
自己這麼多年為什麼沒做起來，章之鳴一直在苦苦思考著這個問題。
「咦，怎麼搞的，中招了。」欒雲平看到章之鳴手腕上的創可貼問道。
「沒事，被剛焊好的管燙了。」
「我宿舍里有燙傷膏，現在我的好了，還沒用完，是廠里給我賣的，回頭我拿給你。」
章之鳴感到一種溫暖。你還別說，他這個燙傷藥還真管用，章之鳴用了以後，果然好了很多。
廠里的伙食一直不錯，這個是所有人共認的，例湯，雞肉，牛肉，鴨肉隨便吃，除了這些，還有包子，饅頭，油條，大餅，作為打工的人能吃上這麼豐盛的飯菜也算不錯了。
臨時工只管中餐，所以章之鳴從來不在這裡吃早餐，晚餐也晚上加班了才在這裡吃。他一直是個守原則，和底線的人。
做飯的阿姨是他老鄉，廠長老吳是他的介紹人，這兩個人總勸章之鳴早餐和晚餐也可以在這裡吃。
「怎麼，這裡的飯不好吃，一頓飯而已。」廠長老吳總是這樣對章之鳴說。
章之鳴當然知道，他也對他們感覺特別好。
「你這個兒子多大了？」章之鳴問。
「快三十了，哎。」提起這個傻兒子，阿姨就嘆息。
「他是小時候得的這個病，剛開始只是感冒了，沒那麼嚴重，這孩子小時候聰明著呢，我們也沒太在意，那個時候條件也不好，沒及時治，耽誤了。後來腦子就被燒壞了。」
「我有個哥哥，也和他差不多，也是受涼了，後來發展成了羊羔瘋病。」
「羊羔瘋，那很難治。聽說過」阿姨說。
「是呀，平時好好的，一犯病就很嚴重，還不能受刺激。」
傻子不傻，他啥都知道，他知道章之鳴是他老鄉，每天早晨，他看章之鳴來的早，就和章之鳴聊天，儘管他腦袋遲鈍，口齒不清楚，很多話章之鳴都聽不清楚。但每當傻子喊自己的媽媽時，章之鳴發現他喊的特別清楚，也很親切，讓章之鳴為之動容
看起來，在這個世界上母愛是最偉大的，母親是傻子的全部。傻子能健康快樂的活著又是母親的精神支柱。
「老闆，這幾天沒來上班，老闆這件衣服你穿起來好看。」每當章之鳴幾天沒來，或者章之鳴換了一件新衣服，傻子總是很熱情，圍著章之鳴問這問那的。
章之鳴總想起自己的哥哥，可惜他這個得羊羔瘋病的哥哥，終於受夠了病痛和世人異樣的眼光，在三十多歲時，自己投井自殺了。
章之鳴在這裡幹活的時間是在2023年是10月份左右。一直到了年底，章之鳴就沒有再去過了，等到2024年三月份以後，他和廠長老吳聯繫時，才知道老吳在去年年底就走了，廠長換了其他的人，當然也走了很多的人，欒雲平走的最早，這個他和章之鳴早就說過，但大部分老人還在。
「老鄉，忙不忙，現在在哪裡做？有沒有好活介紹，我也不在廠里做了，現在正和廠里打官司呢？」大力有章之鳴的微信，還經常保持著聯繫，章之鳴後悔沒加欒雲平的微信，現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在做什麼？也可能又回其他地方當保安了。
「打官司，為啥？」章之鳴問。
「還是我胳膊工傷事故的問題。」大力說。
「他沒給你錢？」
「給，但給的少，價錢談不壟，我現在不談了，我請了律師。」
「相差多少？有沒有10萬塊錢？」章之鳴問。
「沒那麼多，五萬廠里還不想給哩。」
「喔，請律師也要花錢的。」章之鳴說。
「沒花多少，五千多塊錢，律師是熟人，是咱老鄉。」
「有活你也幹不了呀，你那胳膊好了。」
「差不多了，乾重活肯定不行。輕活沒問題。」
章之鳴知道他那個胳膊是粉碎性骨折。
章之鳴是臨時工，他僅僅是這裡的一名匆匆忙忙的過客，他對這裡的了解都是很膚淺的，他的目標是掙錢，掙點救急的錢，這個目標達到了就可以了。章之鳴認為他的這個要求達成了。他比較滿意。
對於這個企業如何？章之鳴只會結合自己的情況加以總結，借鑑。章之鳴知道人性要比企業複雜。果然，對於大力工傷事故賠償這件事，章之鳴從做飯阿姨那裡又聽到了不同的說法。
「大力，這個人呀。」一提起大力，做飯阿姨有一肚子話對章之鳴說。
「他腦子一根筋，不會轉彎，他還喜歡傳話，你還不能給他說太多，你剛說的話，一轉身，他就給你講出去了。」
「實際上，廠里對他還是不錯的，工資照發，他出事之後，老闆又不是不要他了，只要他願意，他還可以在這裡干，幹不了重的干輕的，大力不聽，說是要找律師打官司，最後把人家老闆逼急了，你去找吧，讓你幹活你又不干，在廠裏白住白吃幾個月的費用要扣掉。」
「老闆是哪一個，我怎麼沒見過。」章之鳴好像有點印象，但又記不得了。
「老闆，人很好，個子比你還高，帥氣的很。」章之鳴想了想，好像有這麼一個人。
做臨時工，章之鳴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他感受到了太多的東西，他的觀念也在發生著變化，在過去，也有工人因為工資和他發生過糾結，雖然他很少拖欠他們的工資，章之鳴做的都是小項目，一般情況下，甲方付款都不會有什麼問題。在工地上付款出現問題，都是中間承包方太多了，也有一些是因為墊資的問題。
他總覺得那些工人境界太低了，幾百，幾千會產生那麼多糾紛，但現在他能理解了，並開始身有感觸。幾百，幾千對於工人的重要性，就像幾百萬，幾千萬對於過億身價人的重要性是一樣的。
這群人也許是最低層的人，很多人也許是暫時的，不會有人會做一直做臨時工，在這裡他看到更多人性的閃光點，日結工模式的出現，既是時代變化的產物，也會對傳統的勞務人力資源關係產生新的衝擊和變革。
對於眼下，章之鳴在短期時間內，他可能還不會脫離脫離這種現狀，在裝修上，他的生意依然並沒有更好的突破。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那只有更好的擁抱。
在過去的圈子，章之鳴會對所有的資源進行分類:
老闆，裝修建材，地產物業，工人。現在章之鳴的微信好友又多了一個分類。臨時工。裡面的人都是他在做臨時工認識的。在這個群體裡，有流浪漢，有跑業務的，有開店的，有跑滴滴代駕的。
當然對於更多的人，他們不會想到章之鳴在打零工，章之鳴的微信朋友圈還是一樣的，每天發自己公司的宣傳，每天發有關裝修方面的設計圖紙，施工的工地，活動諮詢。
有人會給他說，哪個地方需要臨時工，讓他一起去做事，也開始他做臨時工所認識的老闆給他介紹需要裝修的生意。
「紅山可能要人，你想不想干，那裡錢沒問題，也很累，你可以在那裡做做，能不能幹到十天？」
章之鳴知道紅山是指龍華的紅山商業中心，那裡有個工地，王小勝在那裡幹過，聽說只幹了一周。
「什麼工地，做什麼，一天多少錢？工資怎麼結？」章之鳴問。
「好像是搞維修做防水的裝修工地，一天240，周結」
「好的，你幫我問問。」章之鳴知道有這個地方，也不算遠，這個商業中心剛建好時，章之鳴去跑過裝修業務，但後來就沒去了，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肯定有變化了。
過了沒多久。王小勝又發微信過來，微信定位和電話號碼。
「要人，我幫你說好了，明天上班，八點鐘之前務必到，到了和這個姓馮的聯繫。」
「好的，明天準時到。」章之鳴為了能明天儘量起的早些，他在晚上九點多就開始睡覺了。
無論去哪裡幹活，章之鳴都沒有遲到的習慣。第二天早晨坐上深圳四號線最早的一班地鐵，章之鳴七點鐘就到了紅山商業中心。
是這個地方，章之鳴有些印象了，但現在的紅山商業中心要比幾年前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天還在朦朧中，若大的地方看不到什麼人。
「馮總，我到了。」
「好，你這麼早就到了，你現在哪裡？」
「我在肯德基這裡。」
「好的，你在那裡等我半個小時，我去接你。」
又過了一會兒，章之鳴剛抽完了一隻煙，就看到有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騎著一輛電動車讓章之鳴坐上去，然後帶著章之鳴拐了幾個彎，鑽進了一個地下室車庫裡，接著又在一間倉庫改成的辦公室門口停了下來。
章之鳴看到一共有十多個人。有穿著工衣幹活，也有穿著整潔的管理人員。
提供身份證照片，錄上班打卡的視頻和指紋。章之鳴覺得還挺像那麼回事。章之鳴領到了一件工服小馬甲，一頂安全帽，一雙手套。
「開會，出來拍照了。」有人喊道
很快，所有的人都站成了一排，那個騎電動車接章之鳴的馮總站在前面用手機拍照，接著又有一個年齡比較大的中年人站在隊伍前講了幾句話，也無非都是些注意安全施工的套話。很快就解散了。
「你會不會打空氣鑽？」
「空氣鑽，會，但不是很熟練。」
「沒事，先上去乾乾最說。」
章之鳴跟著一個年輕人朝樓面走去，章之鳴有些累，空氣鑽加上電線足足有三四十斤。那個年輕人姓肖，也是這裡的管理人員。
「就打這個，把這地面上的地磚全部打掉，儘量不要把地磚打壞了，還要用，能保留的就保留。」
「好的。」章之鳴在自己的工地上經常見這個，有拆除的都需要這個設備，打牆，衛生間維修，都要這個，章之鳴見過，沒親自幹過，
這樣就足夠了，章之鳴見領導在看著他，他很快的拉好電線，接上電源。一切就緒。
「咚咚咚，嗒嗒噠。」章之鳴拿起空氣鑽，這玩意很沉重，章之鳴開始在磚上打，他再聰明，但也是第一次動手干，表面上看還像那麼回事，但力度沒把握好，那鑽頭一個勁的在磚上跳動。章之鳴反應的挺快，他知道自己力度不夠，又加大了力度，空氣鑽才在他的手裡溫柔聽話起來。
搞這個噪音很大，其他人聽著煩，但搞裝修的人聽著又煩又興奮，有這個就以為著有工地開工了，又有錢進帳了。
那個肖總，現實懷疑，吃驚，後來見章之鳴還像那麼回事，他也就沒說什麼了。
「記住，磚儘量不能打壞，要儘量保留，按著地上標好的尺度打，不要打多了。」
「好的。」
領導走了，但章之鳴開始忙了，這活看著簡單，但幹起來就沒那麼簡單了，如果隨便打，那很快就搞完了，還要保持地磚不被打壞，那就有點不好搞了。
章之鳴沒這方面的經驗，他只有一個在慢慢摸索。他在尋找最快最好的辦法。又累又急又覺得自己笨，章之鳴出了很多汗，這個地方才十幾個平方米，聽說下面漏水，重新做好了防水，還要重新貼地磚，
這裡是在商業中心的北區，地面二層，旁邊有個電梯，下到地面一樓，就是肯德基店門口。四月份的深圳，天氣已經很熱了，在戶外幹活，當然要嗮日光浴了。
章之鳴倒騰了一會兒，還是不理想，如果直接在地磚上打，那磚就廢了，如果想保留住磚，只有打地磚下面的沙子水泥，把地磚上的沙子水泥打掉了，再用翹棒翹，那磚才能起來，還不能太用力，否則瓷磚會斷掉。
章之鳴搞了一個多小時，才打了一小塊。沒過多大會兒，肖總又來了。
「哇噻，你搞了這麼久，就打這麼一點。這樣搞法，一天也搞不了多少活。有這麼難嗎？」
領導邊說邊自己親手操作起來，他拿起翹棒，剛一用力，好不容易翹掉的一塊磚，就斷掉了。領導沒話說了，直接拍屁股走人了。
「肖總，讓我過來幫忙的。」
章之鳴看到一個年輕人，他沒穿工服，看上去挺聰明，應該是廣東人。
章之鳴鬆了一口氣。他看著這位也不像長期幹活的。但人家還是比他厲害了。
說著他就拿起來了空氣鑽，很熟練的打了起來，章之鳴看到他和自己干法不同，人家是空氣鑽很小心的鑽兩塊地磚之間的縫隙，然後再輕輕一用力，這樣整塊長條磚就起來了。但磚的兩邊會有些一點點塤壞。
「一點點沒事，磚可以用，如果把地磚下面的沙子水泥再打掉一些，就更好搞了。」章之鳴終於找到了方法。
「你在這裡做了多久了。」章之鳴問。
「兩三天，明天我就不來了，有其他事做。」
「做什麼事？」
「我是自己做鋁合金門窗的。」
「知道，我是做裝修的。」章之鳴說。這位只幫著章之鳴幹了一會兒，就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章之鳴也不管他，反正自己也學會了，方法改進後，章之鳴的速度就快多了，過來了沒多久，那個肖總過來看了看，像是比較滿意。
「這裡哪有吃飯的地方？」
中午十二點，章之鳴要找地方吃飯。他打電話問王小勝。這小子什麼也沒幹，在家休息。
「你不要在裡面吃，裡面的太貴了，你要到外面吃，外面村子有快餐店，十塊，十二塊，十五的都有。」
「好的，我找找看。」
章之鳴有點小聰明，他看到在在一條去往東面的路上，總是有一些帶著安全帽，穿著工服的人走來走去的。章之鳴心中有數了。
章之鳴隨著他們走了十幾分鐘，才到了一家名曰「稻花香」的連鎖快餐店門前，還排了一排隊。章之鳴知道這裡是民工專用食堂，章之鳴點了一葷兩素，都是自己習慣的菜，粉條，青菜，小炒肉。才十塊錢。章之鳴吃了三大碗米飯，又喝了三小碗湯。章之鳴覺得立馬舒服多了。
在這裡吃飯的，大多數都是在附近幹活的工人。章之鳴竟然也看到了幾個穿著風光的女人，幾個休閒裝打扮的老闆模樣的中年男子也在這裡吃飯。這裡的飯就是量多，價格便宜，這裡可以吃的飽，但不一定吃的好，最明顯的就是油的區別。
章之鳴賣了一包煙，又提了一大瓶水，一邊抽著煙，一邊剔著牙向辦公室的地方走去。章之鳴現在理解了什麼是幸福，他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最為幸福。
每天到了下班時間，很多有經驗的老工人，都會帶一身衣服，幹活那件衣服要麼就丟在工地上，要麼就放進包裡帶回家。章之鳴沒帶換的衣服，他只有在衛生間用毛巾擦擦洗洗，章之鳴要坐地鐵回去，太髒了肯定不行。
「用毛巾擦乾淨些。」
「嗯，有點太髒了。」
「是有點髒，我們幹的就是這樣的活。」
和章之鳴說話的是這裡的經理，也是這裡最高負責人。姓王，內蒙古人。章之鳴到了這裡幹了好幾天了，還不記不得人家的姓。就像他每次到了地下三層的車庫一樣，進去了，就出不來了，這個地方實在太大了。
章之鳴來的前一個星期都在二樓戶外清理拆除那個需要維修改造的地方，頭三天章之鳴感覺是最累的，打空氣鑽打的兩隻胳膊都是痛的，過了頭三天，才感覺輕鬆了一些，實際上是習慣了。
維修活都是很麻煩的，打了瓷磚，還要把下面的沙子水泥層也要搞掉，還有鐵皮網和保溫膜，清理乾淨垃圾，才能重新做防水，貼地磚。
做臨時工，做小工不像大工，有個技術的，他們比較穩定，貼磚就是貼磚，刷漆就是刷漆，做小工，實際上也就個雜工，不但在外面是流動的，就是找到工作了，在單位也是流動的，章之鳴就是這樣的存在，他上午和另外一個同事在負一樓裝垃圾車。
「你在上面，還是在下面，」
「都可以，你先上去吧。」
「好的，如果你在下面累了，我們就換一下。」
「沒問題。」
和章之鳴搭檔裝車的是位姓黃的光頭，四十多歲，又黑又黃又瘦，廣東揭西人。
「不急，師傅，慢慢裝。」司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從駕駛室鑽了出來。一邊和他們打招呼，一邊遞過來兩隻煙。司機和章之鳴年齡差不多，這個司機看起來腦子比較活，也很會交際。
「我年輕時也是啥都幹過，現在年齡大了，體力活就不想再幹了，還是開車，做我的老本行，算了。」
「也是，你是哪裡人？」
「我是河南。」
「我，安徽，那近。」
章之鳴一邊裝車，一邊和司機，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
裝車並不是一件輕鬆活，好在幹了這段時間的臨時工，章之鳴的身體早已經習慣了。他幹的很猛，也很快，四五十斤的垃圾袋，他輕輕提起來，再一轉身，那垃圾袋早已經被甩進車廂里了。
「不急，不急。穩著勁干。」那司機又遞過來了一隻煙。他看到章之鳴這麼幹，顯然有些驚訝。
漸漸地，章之鳴就感覺沒有那麼猛了，車也越來越難裝，他感覺到手裡的垃圾袋越來越重了。
裝車，剛開始都好裝，越裝越難裝，特別是車廂的車門打上去之後，比章之鳴的個子還高。這個時候一個人就裝不上去了，必須兩個人一起才能把垃圾袋舉起來，才能丟進車廂里。還要個子高點才可以。
「辛苦了，這就是不好好上學讀書的後果。」司機看著章之鳴滿頭大汗，笑了笑。
「也是，如果有個碩士，研究生學歷，或者會一門技術，誰又會來幹這個。」
說歸說，章之鳴從來沒後悔過，他知道後悔也沒有用。
紅山商業中心是個繁華的地方，這裡南區和北區全部加起來有十萬平方公里還要多，商業中心當然是各種商業的匯聚之地，這裡有數不過來的餐廳，服裝店，美容院，培訓機構，演繹活動中心，白天可以過來購物，吃飯，到了晚上北區大台階有唱歌跳舞的活動晚會。
對於今天的章之鳴，他卻沒有時間消遣這些。他每天五點多就起來了，有時候還自己做早餐吃，搭承地鐵七點鐘，他就到了，這個時候離上班打卡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八點。太早了，這裡靜靜的，除了搞衛生做保潔的，幾乎見不到其他的人。
章之鳴只能無聊的到處走走，然後再找個地方坐下來，很多酒吧，餐廳外面的桌子還沒有人清理，桌子上酒杯，打火機，香菸，吃的東西一片狼藉，可以想像出昨天晚上的人們有多麼瘋狂。章之鳴年輕時愛跳舞，也是經常在夜總會，一玩就是夜不歸宿。
章之鳴會利用這個時間看看新聞，讀讀名著，也翻翻微信朋友圈。到了早上八點鐘，章之鳴要到負一樓去刷卡報導上班。到了中午十二點要回到辦公室打下班卡，然後去吃飯，找個地方打個盹，就算睡午覺了。
剛開始時是中午可以休息兩個小時，干到第五天，要加工資，每天240塊錢，加到260塊一天，但要下午提前半個小時上班，也就是從下午兩點種改為一點半上班。
到了下午五點半，章之鳴就可以下班了，他搞下衛生，乘坐地鐵四號線，三十多分鐘才能到家，
繁重的體力勞動，緊張的作息時間，早已經容不得章之鳴去做其他的事情了，他只有儘量抽出時間和精力來做自己喜歡或者是應該做的事情。
章之鳴剛來時，沒想到自己能做這麼久，本打算做到一周，最長十天，因為他剛來時，就聽王小勝說，這裡的活也很累，王小勝幹了一周就跑掉了，他說他干一周，就是打那個空氣鑽。最後工資一發，說要請半天假，結果就沒去了，章之鳴和其他人提起，一些人還對他有些印象。
「喔，你是那個安徽的，介紹過來的，個子高高的，還背著個包包。」
紅山商業中心維修項目平時大概有十個人左右，小工六個，大工三個，其他的有四五個都是公司的管理層，他們都是很年輕，八零後，九零後的，只有那個王經理，年齡最大，也不過四十多歲。除了經理，其他的人並不是每天都到這個項目上來。
大工也就是負責貼磚的師傅，刷油漆的師傅，還有做防水的，他們的年齡都在五十歲以上。
至於小工，每個年齡段的，哪裡人都有，有幹了一個月的，有干二十多天的，也有剛來沒幾天的，還有幹了一上午就走掉的。小工流動性很大，大工就好些，聽說那個貼磚師傅在這裡干八九年了，反正這裡有活就讓他來，沒活他到其他地方去。
大工的工資也比小工高，像那個小矮個子油漆工，是河南信陽的，和章之鳴也算老鄉，他在這裡干兩個多月了，工資按天算，一天330塊，按月，一個月8100塊。
這人要說還是要講些運氣的，章之鳴之所以能幹這麼久，還是比那個王小勝運氣好了那麼一點點，王小勝來的時候，也正是這個項目最忙的時候，天天開新的維修點，那個時候真的很累，而且他打的不是這種薄的長條磚，而是那種方塊型的厚地磚，章之鳴見過，那種磚要比這個難打一些，也很重，一個人搬起來都有些吃力。
章之鳴要比王小勝晚了二十多天，他來這裡，也就是最忙了一周時間，十天以後，就不是很忙，再加上雨水特別多，章之鳴感覺就像混日子一樣，這裡搞搞衛生，那裡整理一下垃圾，如果天氣一下雨，有些活就要停下來，這些小工們實在找不到事情做，就隨便找個領導不輕易發現的地方坐下來玩手機。
領導什麼都知道，他們只是不好意思說吧了。
總而言之，打工的人還是很辛苦的，
章之鳴能在這裡做這麼久，最關鍵的原因，這家公司比較正規，拿工資沒問題，作為打工的，就怕錢不好拿。
章之鳴幹了第十天他就開始借支生活費了。他甚至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肖總，能不能先借支點錢給我。」章之鳴說話的聲音又小又不清楚，那個肖總竟然沒聽清楚。
「什麼，你說什麼？借什麼？」
「借支生活費，我沒錢了。」
在這裡能掙點錢，但也開支大，每天的路費，吃飯，喝水，抽菸，每天要四五十塊，這還是最低標準，每天的工資除去這些開支，淨落也就兩百塊錢左右。
「喔，借支生活費，你干多久了？」
「算上今天就十天了。」
「好，沒問題，下班之前給你處理。」
「好。」
章之鳴像吃了顆定心丸。他更沒想到這錢來的更快，章之鳴在下午五點多把自己的銀行卡號報上去，到了晚上六點多，一千塊錢準時打到他的卡上了。這就是區別。也是打工者的軟肋。
臨時工都是這樣自己走的多，而在紅山商業中心維修項目中，有個臨時工聽說是被肖總開掉的。他差不多是和姓黃的光頭一起來的，章之鳴進來的時候，人家都快干二十多天了，章之鳴一直不知道人家姓什麼，個人小小的，瘦瘦的，臉上經常掛著笑容，章之鳴知道他也是廣東人，過去還曾經開過水果店，也註冊了一個裝修公司。
「說好的260，幹著幹著就成了240，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他在和章之鳴發著牢騷，章之鳴和他一起幹過幾次活，才發現人家可是老油條，偷懶，滑頭，混一天算一天。有一天領導讓章之鳴和他去拆大堂墊梯旁邊的天花板吊頂。章之鳴懂，人家更是專家。
「這個吊頂最多兩個小時就搞完了。」章之鳴說。
「你也看出來了，慢慢干，就是半天的活。我要搞，半個小時就可以搞定。我鑽進去，站在天花板里的鐵架子上，用腳一踩，先把石膏板上的釘子拔掉，這樣就很容易了，還用什麼翹棒，能用翹棒嗎，用翹棒，那龍骨就搞壞了，這幫人什麼都不懂，都是瞎指揮。」
章之鳴不得不承認，人家說的是事實。這些管理人員，除了那個王經理，好像都剛從學校畢業的，大公司確實能養閒人。
「你先上去，把石膏板上的釘子卸掉，有領導來了，你就做做樣子，我先去轉轉，他們來了，就說我去洗手間了。」
「行。」
在裝修中，吊頂是最基本的，章之鳴知道它的材料和人工成本和利潤，施工流程和標準，他就是沒有親自動手幹過，他甚至連卸螺絲的電動小工具都沒用過。
沒辦法，自己摸索唄，好在也不難，章之鳴爬到梯子上試了試，那螺絲反而越卸越緊了。
「你搞錯方向了，把那個開關反方向，那個方向是緊螺絲的。」
章之鳴恍然大悟。肖總把他開掉的原因，聽說有人向他反應，說這個臨時工老是在偷懶。章之鳴知道人家只是不想干而已。
在這些臨時工中，時間最長的就是那個光頭，章之鳴和他一起沒少幹活，章之鳴剛開始對他印象還不錯，但時間久了，就沒什麼好印象了，有這種感覺還不是他一個人。
他知道光頭是八零後的，看上去要比年齡老很多，他的頭是自己在家用推子自己推的，他從不會主動給別人散煙，做事還毛糙，有一次章之鳴坐在他的三輪電動車上去拉垃圾，車子開的太快了，差點就撞到牆上了，還把章之鳴的胳膊撞破了一大塊，幸虧章之鳴反應的快，從此以後章之鳴坐他的車，總是心驚膽戰。
四十多歲人沒有結婚，也不談女朋友，他和章之鳴說過，早些年他也有過一個女朋友，都快結婚了，那個女孩子卻出軌了，從此他覺得女人靠不住，就再也沒有談過女人，以打零工為生，他還愛打牌賭博，打零工的錢大多都在賭桌上輸完了。
當然每個人都有優點，章之鳴覺得他幹活快，態度端正，也很會拍馬屁，討領導的歡心，章之鳴知道他經常給領導打別人的小報告。就連那個肖總都和章之鳴說過，講他幹活快，責任心強。章之鳴看到光頭經常騎著別人電動車中午給那些辦公室的領導們去打包帶回來幾個人的快餐盒飯。
那個油漆工和章之鳴走的也很近，大家都是老鄉，都住在觀瀾，下班回家坐同一列地鐵。老鄉姓趙，他也是八零後的，每當那個光頭在場，趙師傅從來就不散煙了，他和章之鳴說過，從他來，他就沒有抽過光頭一根煙。
趙師傅又矮又瘦，但人開朗熱情，幹活麻利，章之鳴覺得他最大的缺點就是好色，章之鳴自己也是，但章之鳴是內在的，他是表面的。
「這個女人胸太小了。那個女人走路有問題。」每當他們兩個在一起，走在大街上，只要看到從身邊走過的女人，他總是要評價一番。
他常常向章之鳴詢問哪裡還有站街女。章之鳴早些年年輕的時候對這些也很感興趣。他不缺錢，但卻很少在女人身上花錢，章之鳴的女人都是自己送上門的，但現在章之鳴對這一切早已經不感興趣了。
一個是過了那個年齡，玩累了，也看淡了。章之鳴現在只對自己的未來和錢感興趣，其他的大可忽略不計或者順其自然。
在這些臨時工中，陝西的老胡年齡最大，也是菸癮最大的，他一天要抽三包煙，章之鳴聽著他很濃厚的陝北方言，總想起那片存草不長的黃土高原，窯洞，秦腔，白鹿原，還有路遙的《平凡的世界》，賈平凹的《廢都》，陳忠實的《白鹿原》
「你知道路遙，白鹿原。」老胡感到很驚訝，他抬起頭來很是認真看了章之鳴一眼。
這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他向章之鳴講了很多有關他們家鄉的故事。
老胡一臉的自信，幸福和自豪。
老胡也很能掙錢，他會電焊，聽說技術還不錯，他在中建八局國家大項目上幹過，也在海上焊過輪船。
「你去年掙了多少錢？」章之鳴問。
「去年掙了十五萬。我的電焊證過期了，沒去辦新的，所以沒電焊活的時候就打零工，做小工。」
「你打算在這裡干多久？」章之鳴問。
「沒有合適的活，就一直幹下去。不像有些年輕人，干幾天就跑了，搞什麼？三和大神。做人都不能閒著，直到干不動為止。」
章之鳴知道老胡一家在龍華民治最早的一個小區住，房子是租賃的。老胡有個兒子和女兒，女兒在深大上班，一個月兩萬多塊錢。
章之鳴在這裡快一個月了，這早已經超過了他最初的規劃，也是第一次在一個地方做這麼久的臨時工，他一邊享受這樣的生活，一邊心情越來越焦慮。他曾經的生活或者他渴望的生活在呼喚著他，他在思考些別的公司操作的模式，也在重新思考著下一步的規劃。
總體來說，他和這裡的人相處得還算融洽，章之鳴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處理事情的方式。他對每個人都似乎保持著熱情，但更多還是距離。能和他在靈魂深處相同的人，他還沒有找到。章之鳴做好了隨時辭工的打算，再有十多天就到五一了，他打算最遲在五一之前就辭掉這裡，剛好趁著五一假期好好放鬆一下，五一過後，他正式開始他的新生活。
章之鳴的心情越來越輕鬆了，他對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客氣。他幹活也越來越賣力氣，更多的時候是在表現自己。目的只有一個，自己差不多有一萬多塊錢工資能順利的拿到手。
這筆錢不多，但對於章之鳴卻有著不一樣的意義。過去他自己包工程做時，隨便一個小家裝也能掙個兩三萬塊錢，錢來得太容易，他反而沒什麼感覺。
做了這麼多年的室內裝修，章之鳴經歷過了太多事情，要說室內裝修還是比較安全的，相對於建築行業，風險和工傷事故還是相對要少很多，但做什麼都有意外和風險。章之鳴聽到過，見到過，也親身經歷過。
章之鳴親眼見過一個泥水工，剛才還和他談笑風生，轉眼之間，就自己用一直手按住了另外一個手的虎口，他看到流出來的血。原來那個泥水工，在用打磨機切除牆上的小鋼筋時，沒拿穩，打磨機反彈過來，把他手掌虎口處切開了一條小口子，幸虧他反應還算快，並不是很嚴重。
也幸虧章之鳴沒抽掉自己煙盒裡最後一隻煙，章之鳴趕緊把菸絲揉成一團，按在了他的傷口上，最幸運的這個項目並不是自己的工地。
「我一直很小心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那個工人在嘴裡不停的嘮叨著。
紅山這個項目的活還比較順利，章之鳴也沒有見過有人出什麼事情。有一天下午大家都在幹活，卻臨時接到通知，所有的臨時工放下手中的活，到辦公室集合。大家跑過去才知道，到工程部總配電箱房拉電纜線。
這本來不是他們的工作範圍之內，是甲方臨時決定的。拉電纜線人要多，是一種技術活，還有一定的危險性。電纜線的電是380負的，危險程度可想而知。
臨時工有五六個，加上項目的管理層，還有甲方工程部的值班電工。電纜線有了，只要從總電房對面的小房間拉到大配電箱機房就可以了，這些電纜線都是要走廊和房間的橋架拉進去的。
可以看的出來，所有的人都不是很專業，總機房的電又不能停。當電纜線被拉上橋架時，需要有人站在橋架上，
在橋架上拉電纜，要先把上面的鐵皮護板掀開。哪知道那鐵皮護板又軟又鋒利。每塊鐵皮都有相對應的缺口，章之鳴拿起一塊鐵皮怎麼搞就是拿不了起來，他有些著急了，兩隻手加大了力度，猛的一拉，他感覺像是劃到了什麼東西。
緊接著他聞到了電線皮被燒糊的味道。章之鳴沒啥感覺，那塊鐵皮還在他的手上，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只是呆呆站在那裡。
「你趕緊下來，你趕緊下來，上面的人都趕緊下來，全部都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章之鳴。一團電火花就在章之鳴的下面騰空而起。
章之鳴放下手中的鐵皮。順著梯子滑落了下來。他覺得渾身無力，大腦一片空白，好久沒放鬆下來。
章之鳴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範疇。對於過了五十歲的章之鳴，逐漸看淡一切的他也許不會產生太大的波瀾。但也足以讓他銘記於心，心情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