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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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睜眼,是漆黑的樊籠,據說是骨竹所編,碳烤過的紋跡,粘連著不可名狀的朽物。

  「我怎麼…」白雙掙紮起身,他望向身邊,擁擠的籠子裡,儘是些衣衫襤褸的呆滯之人。

  稀疏的光散下,是夜,車籠前一盞幽青色的小燈,照著。

  兩個黑袍裹得嚴嚴實實的高大身影,正拉著車,其中一個身影肩上,坐著一個一動不動的小老頭。

  「前輩,敢問這是哪裡…」白雙尋找了半天,發現一位神情還算正常的蓬髮的老人,忙問道。

  「啊…」老人枯槁般的聲音,如同老樹皮摩擦一般沙啞,「剛進…君州吧…」

  「君州?敢問這是哪一城?」白雙問道,此時此刻,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什麼…城啊…」老人問道。

  「就是,天下九城啊。」白雙連忙道,他心裡的異樣感,更甚了。

  「我活了一輩子…真沒有聽過…」那老人顫顫地回答,隨後,便不說話了,似乎陷入了沉眠中。

  「謝謝您了…」白雙見他不再言語,輕道一聲。

  ……

  籠外漆黑一片,似乎是在林中穿行,蒼白的樹林沒有一片葉子,正如白雙默默等了近十個時辰,也看不見太陽東升。

  「沒有陽光…這究竟是…」不知不覺,他已經飢腸轆轆了,可能已經是一日了,老人一直未醒,籠車內大部分人也和老人一起,陷入沉眠。

  或許,這是他們抵抗飢餓的辦法,與冬眠倒是有幾分相似。

  他又想起了冬城最後一個冬日,無盡的,那些冬眠的動物,再沒有醒來的…這夜…莫不是也如此絕望。

  期間,他嘗試過了與他人對話,但答覆大多是種奇怪的語言,像是幽幽的風聲,根本聽不清楚。

  大部分人,更是連溝通的欲望都沒有。

  而那拉車之人,也是絲毫不回應他,似乎是根本沒有聽見。

  他有理由懷疑,這是到了傳說中的陰間了,絕望…自己怕不是已經被那祟火子所殺,所謂的逃出生天,也不過是大夢一場……

  「不行…就算黃泉之下,沒有路,我也必定走出這裡。」白雙想著,從小聽聞過,黃泉路有去無回,是獨立的一方世界,從欲界,通向星空中一處叫幽都的天地。

  ……

  車吱吱呀呀的行了又有一個時辰,遠處,隱隱的竟有了一些建築,隱在深霧之中。

  「你是…第一次來吧……」枯槁般的聲音傳來,老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泛白的濁眼裡,看不出任何情緒,但他能感覺到,他的語調,似乎是有著,一種淡淡的憂傷。

  「您怎麼看出來的?」白雙忙問,這個世界,目前為止唯一能與他交流的,就是那老人了。

  「呵呵…若你來過,也不會選擇全程醒著了…自從元色上人吞了日後,這裡再…無了光芒,不在陣里,損耗會很大的…」老人道。

  「這元色上人是…?」白雙問道,此時此刻,知道的越多,固然是好的。

  老人驚異的看了一眼白雙,「你…真不知?」

  「晚輩見識淺薄,確實不知。」

  「哎…元色上人啊,如果不論千年前,她就是仙;司日月,掌大道…聽聞她千年前,也同咱們一樣,曾為無品之人,過著奴隸的生活,不過……一日,被天外之人,救了,後來啊,贏了一場大戰,成了幾位祖仙之一…」老人撓了撓頭,沉思了一會,「好像…就是被君州貢奉吧…」

  「又是仙…」白雙思索著,「敢問這所謂的『品』,又是什麼意思?」

  「啊…這個你不知道很正常,畢竟你是第一次,我來過這裡九次了……人,分九品,這是地位,咱們這些……奴,無品……哎……」那老人卻是輕嘆了一聲。

  「不要再叫我前輩了,我其實,方才二十出頭,不過是,奪了我的九次壽元……哎……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不過我滿足了,這是我九次以來,第一次跟別人說話。」那老人又是一嘆,道。

  「什……什麼?」這次輪到白雙震驚了,他怎麼也想不到,眼前這白髮蒼蒼,甚至幾近目不能視的老人,竟僅僅比他大上幾歲……

  「換了我……也會驚,不過算了吧,這裡……不太需要情。」老人突然抬起頭來,看向遠處,那似乎,有一座極高的山峰。


  「那裡是?」白雙問。

  「是…我的夢,我每次路過這兒,都看得見它,我和周圍這些,心已經死的……不一樣,我只是,出不去,但每一次做夢,我只會夢到那山,我想爬上去,我想呼吸,籠子外的空氣……」那老人目不轉睛的盯著遠處的山,有憧憬,更有萬分不舍,這一次,他知道是最後一次看山了。

  「給我講講……總在外面生活吧……要不我會很可惜……沒上過山,甚至沒出去過……」老人突然變得健談起來,是一種不甘的吶喊,嘶啞的聲音,像是陣陣悲鳴。

  「好,前…朋友,其實我和你像,不過我在山上,想下來。那是很大的一場雪,從我幼時就開始了,四周的城牆,出不去,雪越來越大,越來越高,堆成了山……再後來,直到那一座城毀滅,我才下的山,自己一個人下來的。」

  白雙看著他,簡直和自己太像了,不過就是想上山,和想下山的區別;他們永遠是夜,自己永遠是下雪,好像就見不著太陽這點,完全一樣。

  他不禁有了種同情,似乎這就是「同是天涯淪落人」吧。

  「我猜,你應該不屬於這個空間,畢竟,就連這裡的神仙,你……都不知道……,那給我講講你們的空間吧……行嗎,我想拜託你……暫為我的眼,讓我見你青睞的……景,講講……美麗的部分吧。」

  「那,講一個叫仙城的地方吧,那裡,很壯麗……」他開始了自己的講述,老人很認真的聽著,似乎生怕錯過每一個細節。

  他那毫無生氣的眼中,竟也在白雙的講述下,流露出了嚮往。

  當白雙講到桃舒時,白雙停頓了一下,「於是……我遇到了一個,很善良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很熟悉……我感覺就是有一個形容詞形容她……或許是……仙。」

  「可惜了,我怕是見不到她了。」他看見腰間,別在上面的桃枝,早已不見。

  「我看……未必,連我,甚至都沒出去過的我……不也是爭了一輩子,你進來的,又怎麼能……想著永遠會留在這兒……」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停留在他的面龐上,忽然鄭重其事。

  「這些腐人,生來……沒有名字,死了……不過枯木,我不一樣,我給自己起了一個,聽說是東方遠州的花名,叫……凌霄,好像是象徵,隨著自由的風,去向太陽。」

  「很好聽,不如,再加個姓吧。」白雙道。

  「什麼?」那老人問,他似乎在竭盡氣力開口,或許每個字,都有可能是他這一生中最後一個字了,於是他用力的說。

  「『齊』之一字,如何。」白雙道。

  「哈哈哈……妙,妙啊……幫我記住它吧……我只用這一時三刻,等你出去了,幫我記多久,我就用了……多久,要是有希望,帶著我的名字……去那山上看看。」剛剛得名的齊凌霄一笑,「可惜了,沒上過山,沒摘過太陽。不過,方外有我便快哉,不求東君幾度來。」

  「凌霄兄,你也記住我吧,我叫白雙。能記多久就記多久,希望你永遠記著。」

  ……

  那似乎是一個巨大的山宗,雕門黑石,門口早已有人候著,兩個修士,蒼白的皮膚,大概是久未見太陽的緣故。

  兩個人都沒有頭髮,頭上紋著些奇怪的符號,像是某種妖怪。

  樊籠里

  「白兄,我們是時候該分別了,或許我往生,可以生在你那個世界啊,到時候,再做兄弟,別了。」

  「等等……為什麼……」白雙想要開口,但看到他那眼神,突然有了光芒,他的言語,不再費力……迴光返照嗎……

  「我這樣,去不到哪裡了,也許最後,見一面祖仙大人,一生也不虧……你,記住我的名字了嗎?」

  「齊……凌霄……」白雙有些顫音,他不明白,為什麼凡是他親友,皆要離他而去……當真是,命格孤煞嗎?

  他的心裡,再不能平靜,他絕不允許,這種無力的失去,在自己面前重演。

  他似乎下定了決心,他要再賭一把,他要證明,這種宿命,不是一種必定。

  ……

  「不錯不錯,極極子,這次帶回來的挺多……誒?居然還有新面孔?」籠車停在二人面前,駕車的極極子跳了下來,對兩個人叩首。

  「小的見過夫黑,夫白執事。」這極極子恭敬的說道。

  「起來吧,按規矩,這傢伙跟我們回去,其它的,一併帶去陣里……最近能不太夠了,多抽一點吧……只夠一次的,死了煉成糜丹,再抽,直到徹底爛掉。」


  「你敢!」二人話還未說完,只聽暴喝一聲,無盡的紅色凶光襲來,「什……什麼,怎麼會是君……」

  可惜他話未說完,帶有滔天殺意的一拳到了臉上,「轟——」

  夫白只一拳下,就被轟成了飛沫雪渣。

  「你你你!」夫黑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眼前的少年,正是方才籠子裡的白雙。

  此時此刻的他,一頭烏黑的長髮,已經完全變成了雪紅色,眸中凶光,紅色的閃電纏繞在他身邊的霧氣里,使他簡直就是頭人形凶獸。

  「告訴我,你們是誰,憑什麼,我所有,要一一奪取。」他喃喃低語,一團火焰,在他心中跳動了起來,「假的,你們是假的,都不配,存著。」

  這是他初次殺人,但他毫不後悔,若再讓他選擇一次,他會改,改成同時揮兩拳,那夫黑,也該殺。

  「極極子,攔住他啊!」夫黑見狀,連忙向一邊的極極子喊道。

  「是……是……」極極子回過神來,看著眼前散發恐怖氣息的少年,一陣膽顫,可礙於執事夫黑,只能祭出一張紅符。

  「清魂祖令,班屍歸煞,速鎮此人!」隨著他一聲令下,原先拉車的兩個高大之人身形暴漲,轉眼間,就來到了七丈有餘,露出紫青色的肌膚與誇張的肌肉。

  那是兩隻屍煞,銀色光澤的爪刀從指縫中崩出,它們的目光看向白雙,隨即轟然踏地,沖了過來。

  「我橫拳護人時,若攔滯,不介意再碾碎多些蟻螻。」白雙閉上了眼睛,可他額頭,那隻血紅的眼睛,緩緩睜開。

  劇烈的疼痛,使他怒吼出聲來,不顧一切,只是一股腦地閃了上去,揮拳,收手,再揮拳,再收手……

  他似乎是失去了大部分的意識,對外界的唯一感知,便是呼嘯的風。

  那紅霧間,似乎是同他輕說著,「你不願,可生死如此,我,替你。」

  巨大的屍煞如同破布般甩了出去,另一隻抬起爪來,剛想要劈向面前白雙,卻突然身軀一震,胸口碗大的洞後,亦然是白雙的身影。

  一瞬間,就可以閃現,乃至殘影尚在。

  此時此刻,白雙意識到,自己這口訣,竟在這方世界,強上了不知幾百倍,若是祟火子在此,怕是一擊,便能取他性命。

  只是此時此刻,他卻控制不住身體,那紅霧似乎是在無限擴大他對「失去」的不甘,盡最大可能,激發著紅霧中所潛藏的能力。

  轟然倒地,巨大的兩個屍首。

  「何方賊子擅闖我宗!」一道道喊聲傳來,只見盤山而上的階梯上,一眾青袍修士沖了下來,約摸有二三十個,開路的,亦然是十多頭巨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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