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接風宴
還讓不讓人清淨啦，林如紀心裡煩。本來想回家好好泡個澡的。
林如紀只好叫上站在一邊看熱鬧看得正得趣的王鳴陽和守候一邊的劉、張、曹三大護衛，一邊在肚子裡罵著多事的何多齡臭垃圾，一邊上他家吃接風宴去了。
何多齡巡撫剛剛得到茶莊高層巨變的正式公文，便連忙布置接風宴。
自從茶莊成立以後，巴結茶莊莊主就成了地方官員最重要的工作。
何多齡率領布政使、按察使、陽州知府和陽州總兵候在巡撫官邸大門，翹首以盼地等候新任茶莊莊主。
等了足足半個時辰，茶莊莊主的車隊才晃悠悠出現了。
馬車上走下來的，竟然是一個看不出到底是十三歲還是十四歲的高高瘦瘦的小孩。
何多齡以為來的會是一位中年官場老油條，卻沒想到竟然是一個乳臭未乾、面目清秀、滿臉不羈的欠揍小毛孩兒。
老何心裡咯噔一下：「朝廷是怎麼回事？這是來玩兒我們的嗎？不知道成年人和小孩有代溝？難搞難搞。」
老何一邊心裡嘀咕，一邊率領布政使、按察使、陽州知府和陽州總兵笑呵呵迎上來：「戴大人，戴大人，不知大人大駕光臨，未曾遠迎，恕罪恕罪哇。」
林如紀也連忙拱手：「不敢不敢，下官年輕，哪敢煩勞諸位大人接風洗塵。卻之不恭，只好恬著臉過來啦。將來，有求於諸位大人的多著呢，正好藉此拜望。」
巡撫心想，這孩子，還蠻懂事兒的嘛，年紀不大，說起客套話來，不輸官場老油條。
巡撫慈祥地望著林如紀，心中感慨，小小年紀，就能坐如此重要的高位！這種位置，不是普通皇親國戚和朝廷重臣家的孩子能坐得上的，戴勝，一定不是他的真實姓名，小傢伙背景不簡單啦，一定要認真應付，好好巴結，與之結為忘年異姓兄弟，老夫生死前程，就託付給你啦。
巡撫：「大人請，大人請。「
何多齡小心翼翼挽著林如紀的手，搖搖擺擺，走進官邸的正廳。
老何扶林如紀坐下，突然退後幾步，拂了拂袖子，躬下身子，向林如紀連連作揖：「檢閱使大人在上，下官全家身家性命，盡在檢閱使大人手中。望老大人看顧照拂。請受下官一拜!」
林如紀嚇了一跳，老大人？我嘴上毛都沒一根，怎麼就成老大人了？儘管他也是從九歲起就開始隨父歷練的官場老油條，還真是沒見過這種場面，他連忙起身拱手還禮：
「何大人為何行如此大禮，下官實在是受不起。我年紀小，沒見過世面，撫台大人不要嚇我。」
何多齡哈哈大笑：「大人不必客氣，這是下官應有的禮數，既是禮數，也是大實話。下官雖然愚鈍，但有一個好，心裡的意思，絕不藏著掖著。」
林如紀一邊心裡想，這是個狠人，沒臉沒皮，啥事兒都做得出來，以後要少跟他玩兒，一邊訕笑：」何大人性格爽朗，好玩有趣。「
「那是。來來來，你我兄弟，咱們一起入席，好好敘談敘談。」何多齡一把抓起林如紀的手，親親熱熱拽進宴會大廳。
林如紀問：「何大人今年貴庚？謝復屏掌柜是不是也是您的兄弟？」
巡撫笑道：「在下今年八十一，謝復屏麼，哈哈哈，來來來，好兄弟，這邊走……」
巡撫用哈哈把謝復屏給岔過去了。
真是個老滑頭，林如紀想。
」這是衙門給巡撫的官宅，不是我的私宅。「何多齡解釋道。
」嗯嗯，寬敞氣派，適合公私兩用。「林如紀敷衍著。
兩人拉拉扯扯，搖搖晃晃來到宴會廳。
林如紀發現，這巡撫的宴會廳，竟然比他們家的正廳還要大一些。
屏風前的主座擺兩座案幾，主座左右下首各擺六座案幾。
林如紀見了喜歡，原來是分餐制，並不是圍一大桌，大家一起互相交流口水。
案幾圍住的空間十分寬敞，看來是歌舞表演的場地。
「來來來，老大人請入座，入座再談。」八十一的老青年何多齡殷勤地扶著十五稚齡童林如紀在左案幾主座坐下，再招呼布政使、按察使、總兵、知府入座，下官們熟練地分別坐於主座的左右下首。然後，再自己在右首次主位坐下。
林如紀想，難怪南郡問題久拖不決。茶莊高層，全體玩失蹤，首席軍政大臣又是個溜須拍馬的混不吝。
這些人湊在一塊兒，南郡能有個好？
皇帝老爹，也不知怎麼想的。
南郡乃大燁首要錢糧賦稅之地，居然派這麼個不著調的老頭兒來做主官，兩條腿的馬兒不好找，兩條腿的巡撫多的是。
當然，聽說這小老兒寫的詩詞歌賦，頗為耐讀，處理公務，舉重若輕，而且，搜刮有術，年年賦稅都能增長一成以上，這大概才是他十年來坐穩交椅的原因吧。
雖然，林如紀看不慣他的諂媚作風，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心下還是頗為受用的。
林如紀沒來由稀里糊塗做了莊主，根子就在謝復屏，作為茶莊莊主，他跟巡撫肯定是老朋友，於是他問何多齡：
「大人可知謝復屏的去向？」
巡撫搖頭：「下官不知。你說這茶莊大掌柜，要權有權，要錢有錢，奏摺直達天聽，一年養廉銀就高達二十萬銀幣，為下官的一倍，即使是我等地方軍政大員，也得把他奉為欽差上官和衣食父母，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這樣的人棄官逃逸，下官是不信的。要說被人綁架殺害，也不可能，老謝是太平上差，又極會做人，在南郡和任何人無冤無仇，誰會綁他呢？再說，怎麼可能四位掌柜同時失蹤？不會是一起執行什麼機密任務去了吧。」
老何想，為你這貴公子哥兒騰位置也說不定。
林如紀頷首，一邊挑起大拇哥：」何兄高見，何兄言之有理。」一邊在心裡說：」可不是老爹為讓自己上賊船把他給調走了唄。不過，這賊船看來還不錯，兩萬兩養廉銀，比我茶莊每年六百高息多得多，現在又派來了打工幹活兒的，自己照樣不用天天上班，不錯不錯，到底是親爹，不會害自己的。「
老何見林如紀夸自己，呵呵直樂：「前些日子，他還在這裡吃酒觀舞來著，和總兵斗酒，連飲近江春一十九杯，還摟著小青高歌菩薩蠻、何滿子、踏沙行十好幾曲，走路都不用人扶，自己騎馬回家去了，好著呢。」
林如紀從小受禮義廉恥觀念的各種洗腦和恐嚇，總以挾伎飲酒為羞恥，不太適應眼下的處境，他點點頭：「嗯嗯，但願他平安就好。在下年輕，敢問一句——大燁官員，能公然攜伎飲樂？」
何多齡道：「幾百年前，大燁官場也禮教森然，上上下下，一片道貌岸然。實際情形是，官員們，人前正人君子，人後衣冠禽獸，越壓越糟。人性是壓不住的。於是，大燁不裝了，搞起了中庸，該嚴守禮法的時候嚴守禮法，該順應人性的時候順應人性，於是乎，人們的心理，正常了起來，這個世界便也美好了許多。「
林如紀點頭：」原來如此。「
何多齡感嘆道：「人性啊，改變不了的，神都改變不了，要想改變人性，辦法只有一個——把他給殺了。」
林如紀聽了，深以為然。
很快，菜上齊了。
何巡撫招待上差的伙食，還是官場老一套，主菜是炭火牛羊肉火鍋，清蒸江南稀珍鰣魚、刀魚之類。輔菜是林如紀也叫不出名字的各種精緻美味的冷熱葷素南方小菜。
老何等火鍋小菜布置完畢，舉杯站起來：「戴大人，各位同儕，今日，吾等歡聚一堂，為戴大人駕臨陽州，巡閱南郡，接風洗塵。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需醉倒哇，來來來，咱們共飲此杯，從此是同舟共濟的夥伴，生死與共的兄弟。為了戴大人，我們共飲此杯。」
一直啞巴的布政使、按察使、總兵和知府終於整整齊齊一起發聲：「為了戴大人，我們共飲此杯!「
聲音十分齊整，看來這是一個團結的班子，聽巡撫招呼的班子。
林如紀連忙舉杯：」不敢當，不敢當，多謝各位大人，讓我們共飲此杯!「
林如紀嘗了嘗，羊是北地鹽鹼地草木養成的一歲灘羊，牛則是吃香草、水果聽管弦絲竹長大的雪花肥牛，秘制醬料調製得恰到好處，既不奪牛羊鮮美，又能增牛羊肉之甘香。
刀魚、鰣魚要比自己在京城吃到的新鮮可口得多。
色香味俱全的精美小菜，其鮮美也大都能繞舌不絕。
江南的近江春美酒，清淡而醇厚，回味綿長。
看來，這美好的宴飲之事，是老何慣用的聯絡感情，拉攏人心的老套絕技。
林如紀跟大家邊吃邊聊，很快都混成了熟人。
老何噓寒問暖，席間，又給林如紀奉送了名廚一位，說是江南菜系，只有本地名廚才做得出真正的味道，還時不時吟誦幾句人生與酒的詩歌，林如紀聽得耳熟，不知是不是老何夢中從平行宇宙得來的。
老何鼓鼓掌：「無詩不成席，咱們每人賦俳句一首，為戴老助興，我先來，接下來便是布政、按察、總兵和知府，最後是老戴。」
大家紛紛附和。
老何站起來，吟唱道：「得歡且作樂，斗酒結同儕。咱們從今往後同船共渡，親如一家嗨。「
布政使：」小酌酒巡銷永夜，大開口笑送殘年。「
按察使：」莫使金樽空對月，人生得意須盡歡。「
總兵：」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知府：」落花酒闌珊，笙歌醉夢間。「
林如紀站起來，開口唱道:「俳句不足以抒情，且聽在下為諸位長歌一曲。」接下來，便剽竊起曹孟德的短歌行來。
清清嗓子，小林開口唱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佳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上皇吐哺，天下歸心。「
老何和各位同僚聽得目瞪口呆，紛紛豎起大拇指，連連叫絕。
何多齡拍案而起：」戴大人真是詩才高絕，此詩，寫盡人世悲涼滄桑，必流傳千古。好一個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接著老何又滴下淚來，拍著胸脯：「戴先生如此年紀，才華便如此高卓，大燁後繼有人，前程無限。允許的話，下官要敬錄此詩，高掛書房，日日賞讀。」
林如紀想：「你老小子怎麼抄錄？難道也能像我過目成誦。當我小孩。」
飲酒正酣，何多齡鼓鼓掌：「上歌舞。」
一隊身穿輕紗身材婀娜的舞女翩然而上，開始跳霓裳羽衣舞。
酒色是溝通人性，抹平階級界限，迅速拉近關係的最好手段，比金錢都好使。
通過酒色，雖然只交得到酒肉朋友，但人類又豈能找得到酒肉朋友以外的朋友?
克星還在燭火時代，舞女若隱若現的妙曼身姿，似清晰又不甚清晰。
林如紀還從來沒欣賞過儀式性、禮樂性的宮廷樂舞以外的民間歌舞，他覺得十分新鮮。
色誘對他作用不大。
林如紀雖然青春年少，但從小就是被老媽精心挑選的容貌風姿各異的絕色女孩子伺候長大的，和這些女孩子混成了哥們兒，摸著美女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早已形成美女免疫……
老何輪番上舞姿挑逗的各色美女，甚至連中東肚皮舞女都上了。
林如寄想，這老傢伙想毒害青少年，拖林如紀下水。
老何瞟著小林：「戴大人今年貴庚呀？」
林如紀胡亂回答：「三十有二了。」
克星人平均壽命三四百多，有些人十幾歲還真能裝三十歲。
「哦，那算是閱世美男了。「老何笑眯眯，慈祥憨厚地隨口問道：」這些舞女如何？「
「妖嬈多姿，舞技魅惑，將人的肢體美表達至魔幻的地步。真是勾人心魄，亦人亦妖。在下真的是開眼了。何大人，她們是你養的藝伎？」林如紀傻呵呵地問。
「非也非也，」老何搖頭晃腦，」商家贊助，商家贊助，咱一個窮衙門，咋養得起個這？當然，這也不是白來的，既然服務了官家，稅賦上略作減免而已。朝廷，是允許地。」
「哦，還有此說。」林如紀點點頭。
老何不經意地靠近林如紀，低聲說：「戴大人若有興趣，她們可以侍寢。」
林如紀想，還真是要拖爺下水，皇帝爹爹真是英明，早算到了他們的這一招，給自己打了預防針。可惜爺並無此好，不上你們的船。
這些美女是他們的探子也說不定，小林疑心病一向是很重的。
父皇告訴自己，大燁多虛偽之人，官場尤甚。
這些傢伙，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尤喜給人挖坑，還愛謠言污人，屁大點事兒他們能放到無限大，沒有的事，同樣也能被他們說成無限大，而且還繪聲繪色，比真事兒還真。
這是給我挖坑。
今天和舞姬上床，明天他們就能說你強姦十八個少女，還順手弄死三個。
小林想，老子就算是色鬼，也不上你們的當，何況老子有潔癖，從不吃外食。
林如紀裝作不懂的樣子：」侍寢呀，就是我睡裡間她們睡外間，伺候我半夜起夜，洗手，洗臉，喝水？」
老何笑眯眯的：「差不多，差不多的。「
」這樣的絕色舞姬也賣身？「林如紀裝作不信。
老何：「也不能這樣說，她們開的那個價，巨富都捨不得買，所以她們賣其實等於不賣，還是冰清玉潔地。」
「這樣啊，這樣的冰清玉潔，我能分幾個呢？」小林問。
「三個，年輕人三個。我們幾個老傢伙，一人一個。這種機會，不多的。」何多齡微微搖晃腦袋。
歌舞繼續。
又上了幾輪歌舞。
一直舞到酒水浸入幾位官場老油條的每一粒細胞，大家紛紛酒精中毒，心醉神迷，意識模糊，方才作罷。
林如紀和南郡幾個頭面人物都酒醉飯飽，恍兮惚兮，互相揖別，搖搖晃晃走出大廳。
渾然把侍寢的事全醉忘了。
林如紀暗笑，都避坑了。
燁朝的繁複的律法，他還是略知一二的。
如果自己和老何他們幾個，在下班時間，一起去綺雲樓逍遙快活，是絕對沒問題的。
那裡本來就是官民同樂的地方。
可是要引伎入室，那就是大罪了。
何況這是巡撫宅邸，是官宅，不是私宅，在這裡耍子，性質就更嚴重了。
犯了這事兒，當事官員或封臣，輕則丟官削爵，重則充軍流放。
老何他們帶自己一起往坑裡跳，到底是要百年修得同船渡，還是其他意思呢？
還好，還好，小坑而已。
林如紀只好叫上站在一邊看熱鬧看得正得趣的王鳴陽和守候一邊的劉、張、曹三大護衛，一邊在肚子裡罵著多事的何多齡臭垃圾，一邊上他家吃接風宴去了。
何多齡巡撫剛剛得到茶莊高層巨變的正式公文，便連忙布置接風宴。
自從茶莊成立以後，巴結茶莊莊主就成了地方官員最重要的工作。
何多齡率領布政使、按察使、陽州知府和陽州總兵候在巡撫官邸大門，翹首以盼地等候新任茶莊莊主。
等了足足半個時辰，茶莊莊主的車隊才晃悠悠出現了。
馬車上走下來的，竟然是一個看不出到底是十三歲還是十四歲的高高瘦瘦的小孩。
何多齡以為來的會是一位中年官場老油條，卻沒想到竟然是一個乳臭未乾、面目清秀、滿臉不羈的欠揍小毛孩兒。
老何心裡咯噔一下：「朝廷是怎麼回事？這是來玩兒我們的嗎？不知道成年人和小孩有代溝？難搞難搞。」
老何一邊心裡嘀咕，一邊率領布政使、按察使、陽州知府和陽州總兵笑呵呵迎上來：「戴大人，戴大人，不知大人大駕光臨，未曾遠迎，恕罪恕罪哇。」
林如紀也連忙拱手：「不敢不敢，下官年輕，哪敢煩勞諸位大人接風洗塵。卻之不恭，只好恬著臉過來啦。將來，有求於諸位大人的多著呢，正好藉此拜望。」
巡撫心想，這孩子，還蠻懂事兒的嘛，年紀不大，說起客套話來，不輸官場老油條。
巡撫慈祥地望著林如紀，心中感慨，小小年紀，就能坐如此重要的高位！這種位置，不是普通皇親國戚和朝廷重臣家的孩子能坐得上的，戴勝，一定不是他的真實姓名，小傢伙背景不簡單啦，一定要認真應付，好好巴結，與之結為忘年異姓兄弟，老夫生死前程，就託付給你啦。
巡撫：「大人請，大人請。「
何多齡小心翼翼挽著林如紀的手，搖搖擺擺，走進官邸的正廳。
老何扶林如紀坐下，突然退後幾步，拂了拂袖子，躬下身子，向林如紀連連作揖：「檢閱使大人在上，下官全家身家性命，盡在檢閱使大人手中。望老大人看顧照拂。請受下官一拜!」
林如紀嚇了一跳，老大人？我嘴上毛都沒一根，怎麼就成老大人了？儘管他也是從九歲起就開始隨父歷練的官場老油條，還真是沒見過這種場面，他連忙起身拱手還禮：
「何大人為何行如此大禮，下官實在是受不起。我年紀小，沒見過世面，撫台大人不要嚇我。」
何多齡哈哈大笑：「大人不必客氣，這是下官應有的禮數，既是禮數，也是大實話。下官雖然愚鈍，但有一個好，心裡的意思，絕不藏著掖著。」
林如紀一邊心裡想，這是個狠人，沒臉沒皮，啥事兒都做得出來，以後要少跟他玩兒，一邊訕笑：」何大人性格爽朗，好玩有趣。「
「那是。來來來，你我兄弟，咱們一起入席，好好敘談敘談。」何多齡一把抓起林如紀的手，親親熱熱拽進宴會大廳。
林如紀問：「何大人今年貴庚？謝復屏掌柜是不是也是您的兄弟？」
巡撫笑道：「在下今年八十一，謝復屏麼，哈哈哈，來來來，好兄弟，這邊走……」
巡撫用哈哈把謝復屏給岔過去了。
真是個老滑頭，林如紀想。
」這是衙門給巡撫的官宅，不是我的私宅。「何多齡解釋道。
」嗯嗯，寬敞氣派，適合公私兩用。「林如紀敷衍著。
兩人拉拉扯扯，搖搖晃晃來到宴會廳。
林如紀發現，這巡撫的宴會廳，竟然比他們家的正廳還要大一些。
屏風前的主座擺兩座案幾，主座左右下首各擺六座案幾。
林如紀見了喜歡，原來是分餐制，並不是圍一大桌，大家一起互相交流口水。
案幾圍住的空間十分寬敞，看來是歌舞表演的場地。
「來來來，老大人請入座，入座再談。」八十一的老青年何多齡殷勤地扶著十五稚齡童林如紀在左案幾主座坐下，再招呼布政使、按察使、總兵、知府入座，下官們熟練地分別坐於主座的左右下首。然後，再自己在右首次主位坐下。
林如紀想，難怪南郡問題久拖不決。茶莊高層，全體玩失蹤，首席軍政大臣又是個溜須拍馬的混不吝。
這些人湊在一塊兒，南郡能有個好？
皇帝老爹，也不知怎麼想的。
南郡乃大燁首要錢糧賦稅之地，居然派這麼個不著調的老頭兒來做主官，兩條腿的馬兒不好找，兩條腿的巡撫多的是。
當然，聽說這小老兒寫的詩詞歌賦，頗為耐讀，處理公務，舉重若輕，而且，搜刮有術，年年賦稅都能增長一成以上，這大概才是他十年來坐穩交椅的原因吧。
雖然，林如紀看不慣他的諂媚作風，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心下還是頗為受用的。
林如紀沒來由稀里糊塗做了莊主，根子就在謝復屏，作為茶莊莊主，他跟巡撫肯定是老朋友，於是他問何多齡：
「大人可知謝復屏的去向？」
巡撫搖頭：「下官不知。你說這茶莊大掌柜，要權有權，要錢有錢，奏摺直達天聽，一年養廉銀就高達二十萬銀幣，為下官的一倍，即使是我等地方軍政大員，也得把他奉為欽差上官和衣食父母，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這樣的人棄官逃逸，下官是不信的。要說被人綁架殺害，也不可能，老謝是太平上差，又極會做人，在南郡和任何人無冤無仇，誰會綁他呢？再說，怎麼可能四位掌柜同時失蹤？不會是一起執行什麼機密任務去了吧。」
老何想，為你這貴公子哥兒騰位置也說不定。
林如紀頷首，一邊挑起大拇哥：」何兄高見，何兄言之有理。」一邊在心裡說：」可不是老爹為讓自己上賊船把他給調走了唄。不過，這賊船看來還不錯，兩萬兩養廉銀，比我茶莊每年六百高息多得多，現在又派來了打工幹活兒的，自己照樣不用天天上班，不錯不錯，到底是親爹，不會害自己的。「
老何見林如紀夸自己，呵呵直樂：「前些日子，他還在這裡吃酒觀舞來著，和總兵斗酒，連飲近江春一十九杯，還摟著小青高歌菩薩蠻、何滿子、踏沙行十好幾曲，走路都不用人扶，自己騎馬回家去了，好著呢。」
林如紀從小受禮義廉恥觀念的各種洗腦和恐嚇，總以挾伎飲酒為羞恥，不太適應眼下的處境，他點點頭：「嗯嗯，但願他平安就好。在下年輕，敢問一句——大燁官員，能公然攜伎飲樂？」
何多齡道：「幾百年前，大燁官場也禮教森然，上上下下，一片道貌岸然。實際情形是，官員們，人前正人君子，人後衣冠禽獸，越壓越糟。人性是壓不住的。於是，大燁不裝了，搞起了中庸，該嚴守禮法的時候嚴守禮法，該順應人性的時候順應人性，於是乎，人們的心理，正常了起來，這個世界便也美好了許多。「
林如紀點頭：」原來如此。「
何多齡感嘆道：「人性啊，改變不了的，神都改變不了，要想改變人性，辦法只有一個——把他給殺了。」
林如紀聽了，深以為然。
很快，菜上齊了。
何巡撫招待上差的伙食，還是官場老一套，主菜是炭火牛羊肉火鍋，清蒸江南稀珍鰣魚、刀魚之類。輔菜是林如紀也叫不出名字的各種精緻美味的冷熱葷素南方小菜。
老何等火鍋小菜布置完畢，舉杯站起來：「戴大人，各位同儕，今日，吾等歡聚一堂，為戴大人駕臨陽州，巡閱南郡，接風洗塵。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需醉倒哇，來來來，咱們共飲此杯，從此是同舟共濟的夥伴，生死與共的兄弟。為了戴大人，我們共飲此杯。」
一直啞巴的布政使、按察使、總兵和知府終於整整齊齊一起發聲：「為了戴大人，我們共飲此杯!「
聲音十分齊整，看來這是一個團結的班子，聽巡撫招呼的班子。
林如紀連忙舉杯：」不敢當，不敢當，多謝各位大人，讓我們共飲此杯!「
林如紀嘗了嘗，羊是北地鹽鹼地草木養成的一歲灘羊，牛則是吃香草、水果聽管弦絲竹長大的雪花肥牛，秘制醬料調製得恰到好處，既不奪牛羊鮮美，又能增牛羊肉之甘香。
刀魚、鰣魚要比自己在京城吃到的新鮮可口得多。
色香味俱全的精美小菜，其鮮美也大都能繞舌不絕。
江南的近江春美酒，清淡而醇厚，回味綿長。
看來，這美好的宴飲之事，是老何慣用的聯絡感情，拉攏人心的老套絕技。
林如紀跟大家邊吃邊聊，很快都混成了熟人。
老何噓寒問暖，席間，又給林如紀奉送了名廚一位，說是江南菜系，只有本地名廚才做得出真正的味道，還時不時吟誦幾句人生與酒的詩歌，林如紀聽得耳熟，不知是不是老何夢中從平行宇宙得來的。
老何鼓鼓掌：「無詩不成席，咱們每人賦俳句一首，為戴老助興，我先來，接下來便是布政、按察、總兵和知府，最後是老戴。」
大家紛紛附和。
老何站起來，吟唱道：「得歡且作樂，斗酒結同儕。咱們從今往後同船共渡，親如一家嗨。「
布政使：」小酌酒巡銷永夜，大開口笑送殘年。「
按察使：」莫使金樽空對月，人生得意須盡歡。「
總兵：」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知府：」落花酒闌珊，笙歌醉夢間。「
林如紀站起來，開口唱道:「俳句不足以抒情，且聽在下為諸位長歌一曲。」接下來，便剽竊起曹孟德的短歌行來。
清清嗓子，小林開口唱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佳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上皇吐哺，天下歸心。「
老何和各位同僚聽得目瞪口呆，紛紛豎起大拇指，連連叫絕。
何多齡拍案而起：」戴大人真是詩才高絕，此詩，寫盡人世悲涼滄桑，必流傳千古。好一個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接著老何又滴下淚來，拍著胸脯：「戴先生如此年紀，才華便如此高卓，大燁後繼有人，前程無限。允許的話，下官要敬錄此詩，高掛書房，日日賞讀。」
林如紀想：「你老小子怎麼抄錄？難道也能像我過目成誦。當我小孩。」
飲酒正酣，何多齡鼓鼓掌：「上歌舞。」
一隊身穿輕紗身材婀娜的舞女翩然而上，開始跳霓裳羽衣舞。
酒色是溝通人性，抹平階級界限，迅速拉近關係的最好手段，比金錢都好使。
通過酒色，雖然只交得到酒肉朋友，但人類又豈能找得到酒肉朋友以外的朋友?
克星還在燭火時代，舞女若隱若現的妙曼身姿，似清晰又不甚清晰。
林如紀還從來沒欣賞過儀式性、禮樂性的宮廷樂舞以外的民間歌舞，他覺得十分新鮮。
色誘對他作用不大。
林如紀雖然青春年少，但從小就是被老媽精心挑選的容貌風姿各異的絕色女孩子伺候長大的，和這些女孩子混成了哥們兒，摸著美女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早已形成美女免疫……
老何輪番上舞姿挑逗的各色美女，甚至連中東肚皮舞女都上了。
林如寄想，這老傢伙想毒害青少年，拖林如紀下水。
老何瞟著小林：「戴大人今年貴庚呀？」
林如紀胡亂回答：「三十有二了。」
克星人平均壽命三四百多，有些人十幾歲還真能裝三十歲。
「哦，那算是閱世美男了。「老何笑眯眯，慈祥憨厚地隨口問道：」這些舞女如何？「
「妖嬈多姿，舞技魅惑，將人的肢體美表達至魔幻的地步。真是勾人心魄，亦人亦妖。在下真的是開眼了。何大人，她們是你養的藝伎？」林如紀傻呵呵地問。
「非也非也，」老何搖頭晃腦，」商家贊助，商家贊助，咱一個窮衙門，咋養得起個這？當然，這也不是白來的，既然服務了官家，稅賦上略作減免而已。朝廷，是允許地。」
「哦，還有此說。」林如紀點點頭。
老何不經意地靠近林如紀，低聲說：「戴大人若有興趣，她們可以侍寢。」
林如紀想，還真是要拖爺下水，皇帝爹爹真是英明，早算到了他們的這一招，給自己打了預防針。可惜爺並無此好，不上你們的船。
這些美女是他們的探子也說不定，小林疑心病一向是很重的。
父皇告訴自己，大燁多虛偽之人，官場尤甚。
這些傢伙，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尤喜給人挖坑，還愛謠言污人，屁大點事兒他們能放到無限大，沒有的事，同樣也能被他們說成無限大，而且還繪聲繪色，比真事兒還真。
這是給我挖坑。
今天和舞姬上床，明天他們就能說你強姦十八個少女，還順手弄死三個。
小林想，老子就算是色鬼，也不上你們的當，何況老子有潔癖，從不吃外食。
林如紀裝作不懂的樣子：」侍寢呀，就是我睡裡間她們睡外間，伺候我半夜起夜，洗手，洗臉，喝水？」
老何笑眯眯的：「差不多，差不多的。「
」這樣的絕色舞姬也賣身？「林如紀裝作不信。
老何：「也不能這樣說，她們開的那個價，巨富都捨不得買，所以她們賣其實等於不賣，還是冰清玉潔地。」
「這樣啊，這樣的冰清玉潔，我能分幾個呢？」小林問。
「三個，年輕人三個。我們幾個老傢伙，一人一個。這種機會，不多的。」何多齡微微搖晃腦袋。
歌舞繼續。
又上了幾輪歌舞。
一直舞到酒水浸入幾位官場老油條的每一粒細胞，大家紛紛酒精中毒，心醉神迷，意識模糊，方才作罷。
林如紀和南郡幾個頭面人物都酒醉飯飽，恍兮惚兮，互相揖別，搖搖晃晃走出大廳。
渾然把侍寢的事全醉忘了。
林如紀暗笑，都避坑了。
燁朝的繁複的律法，他還是略知一二的。
如果自己和老何他們幾個，在下班時間，一起去綺雲樓逍遙快活，是絕對沒問題的。
那裡本來就是官民同樂的地方。
可是要引伎入室，那就是大罪了。
何況這是巡撫宅邸，是官宅，不是私宅，在這裡耍子，性質就更嚴重了。
犯了這事兒，當事官員或封臣，輕則丟官削爵，重則充軍流放。
老何他們帶自己一起往坑裡跳，到底是要百年修得同船渡，還是其他意思呢？
還好，還好，小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