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迷失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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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秦敬泉率眾人一起送別無念。此去路途遙遠,霹靂堂早早就安排下兩輛寬敞馬車,一輛坐人,一輛載物,堆滿了送給無念及寺中長老的禮品,又選了一個腿腳靈便的下人隨車同行,沿途服侍無念。

  無念幾次三番都推辭不掉,無奈之下只好謝過秦敬泉的好意。車輪遴遴,陳家旺站立不動,目送馬車漸漸遠去,直到不見。

  剛送走無念,金管事來報,捕快常駿求見掌門,秦敬泉傳話在飄花廳會客。

  金管事將常駿引至飄花廳,賓主落座,原來常駿此來是奉伍捕頭之命,通報發現的一個情況。

  昨天有漁民在外江撒網捕魚,一網下去撈出一具男屍。漁民連忙報告了里長,里長報到當地衙門。當地仵作前去驗屍,屍體已經浮腫,腹部腫脹,頭大如斗,面目模糊不大好辨識。不過屍體左足缺了一個腳趾,系陳舊瘢痕。

  仵作回去報告情況,當地衙門按慣例通報了周邊的衙門,並層級向上報告。本來江中浮屍每年或多或少都能遇到,有被江魚啃齧致屍體殘缺的,有泡久了認不出來的,江水滾滾,誰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因此常常不了了之。

  報到伍捕頭這裡來時,可巧剛剛查過蒔花館掌柜管文榮失蹤一事。眾人印象很深,管文榮的大小妻妾都反映管文榮年輕時曾因欠賭債被剁掉了左足小腳趾。

  管文榮的一個龐姓小妾說,有一次管文榮酒後吹噓,當年本來是要砍掉兩根手指的,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債主,只砍了一根左足小腳趾。後來發達之後,管文榮對此諱忌莫深,因此外人基本不知此事。

  伍捕頭聞報,當即令常駿帶上管文榮的妻妾前去辨認屍體。經仔細辨認,這具浮屍確係管文榮無疑。

  秦敬泉沉默半晌,問道:「這人死因是什麼?」

  常駿回道:「目前死因不明。屍體在江中泡久了,本來就難查細節,即便有些外傷也被掩蓋了。再說臉部、頸部、胸腹部位都有江魚啃齧的痕跡,實在分不出來是什麼原因致死的。」

  周心勤插話道:「弟子去蒔花館訪查時得知,這人是個酒鬼,無酒不歡、不醉不歸。難道是失足墜河,屍體飄到了外江?」

  王敬得有些遲疑,道:「不早不遲,偏偏在四處追查他的當口出了意外,那也太巧了吧?」這話說出了大家心裡的懷疑,不過沒憑沒據,下一步該怎麼辦?

  秦敬泉沉吟道:「不知伍捕頭怎麼看待此事?依秦某人淺見,事情確有可疑之處,草率不得。」

  常駿回道:「伍捕頭也認為此事存疑。秦掌門放心,我來之前,已經向伍捕頭建議,就以事涉命案為藉口,將管文榮身邊之人一個個傳回衙門仔細拷問,或能尋些端倪。」

  這樣做難免有些不分青紅皂白,但一時也沒有其它辦法。衙門這樣盡力,秦敬泉當然歡迎。

  周心勤在一旁拍掌稱讚,贊常捕快精明多謀、計策大妙,並向秦敬泉表示願主動帶領萬富安、湯召坤前去相助。常志捷遇難後,周心勤能不辭勞苦、主動擔當,秦敬泉大感欣慰,點頭同意。

  公事辦完,常駿起身告辭,秦敬泉命周心勤、陳家旺代送。

  走在路上,周心勤問了一些有關管文榮屍體的細節,常駿一一相告。兩人一直把常駿送到大門口,周心勤表示有心做東,邀常駿約上湯彬等六扇門的兄弟,晚上在輕粉樓相聚,當然如果能把伍捕頭請到那是更好。常駿見他謙遜客氣,也有心和他結交,一口應承下來。

  剛剛送走常駿,遠遠便看見喻昌走了過來。陳家旺見到好友,連忙迎上前,周心勤打了個哈哈,自顧忙自己的事去了。

  薛乙後事辦完,喻昌前來回拜謝禮。陳家旺遂陪同他一起去見師父。

  喻昌此來是代表喪主的,見到秦敬泉,噗通跪倒叩拜,道:「稟掌門,喻昌本來不夠資格代表喪主回禮,但師父的遠房侄兒不太會應酬,幾個師兄也有事不能前來,故許師兄讓喻昌來一趟,盼掌門能夠見諒。」

  按說紅、白事都是大事,且從年齡、資歷、聲望上來說,都應該由許大夫為首登門回謝。秦敬泉有些不滿,但一見到喻昌,有感和薛乙的故人之情,連忙讓喻昌起身,對他溫言關切,詢問他今後的計劃和打算。

  喻昌稱,師兄弟中以許師兄最為寬裕,自己可以在他名下的藥鋪打打下手,因此先寄居在許師兄那裡。至於霹靂堂這邊,還是希望能像以前一樣,能將未學完的部分學完,秦敬泉點頭答允。

  話題一轉,又談到了薛乙的後事。秦敬泉和薛乙交往了很久,但直到薛乙去世,才知道他並不富裕,沒有什麼積蓄。


  薛乙為人仗義疏財,常常自掏腰包替窮苦人家免費抓藥,銀錢是進的也多、出的也快。大家感他恩德,他出殯時,半城百姓前來相送,由此可見一斑。

  不過薛乙當年為了方便出診,免除來回奔波之苦,曾在城內購置了二處宅子。另外在長干里還有一處宅子,這是早年間他治癒的一名垂危富商所贈。他突然撒手而去,沒來得及留下遺命,結果引來了遺產紛爭。

  喻昌不算,薛乙正式收了四名弟子。薛乙在世時還不大看得出來,他一去世,四名弟子為了三處宅子鬧的不可開交。之所以讓喻昌到霹靂堂來回禮,也是因為四個人爭執正酣、無暇分身。

  其實最後這幾年都是喻昌在薛乙身邊服侍,四個徒弟只是逢年過節前來探望,要論功勞辛苦,喻昌為最。不過喻昌只是薛乙收留的外地孤兒,無根無基,年齡又小,又沒正式拜師,分割遺產時,四個人自然不把喻昌放在心上。至於薛乙的遠房侄子,血緣太遠,又是鄉下人,沒什麼見識,見了許大夫等人交友廣闊,來往之人非富即貴,出氣都不敢大聲,遺產更是沒戲。

  喻昌見識了幾位師兄的嘴臉,大失所望,他也不屑爭搶,只是提出來要師父留下來的醫案。四人正中下懷,反正醫案只是記載了一些薛乙出診遇到的病例及所開的藥方,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四人經過商議,讓喻昌寄居到許大夫名下的藥鋪,日常打打下手,這樣也就算是給了喻昌一個交代,好堵住外人的非議。這次來弔唁薛乙的人太多,弔唁的禮金也是一筆巨款,加上三處宅子,未分個清楚之前四人誰也不願出門,生怕其他人在背後搗鬼,也因此才讓喻昌做了喪主的代表。

  喻昌本來不想說這些事,但談著談著不知不覺講了出來。秦敬泉聞言,雖然生氣,但也管不了別人的家事,只能一聲嘆息。

  事情稟報完畢,喻昌起身告辭。秦敬泉又著意撫慰一番,告訴他日後如有不如意之處,盡可在霹靂堂尋求方便。

  陳家旺送好友出門。他見喻昌一臉憔悴、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安慰道:「兄弟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如果有困難,別藏著掖著,你還有我、單思南、程籌量這些好弟兄。」

  喻昌搖搖頭,道:「沒什麼事了,回去就是搬家,從師父的宅子裡搬出來到許師兄的藥鋪,好在東西不多,我忙的過來。你身體怎麼樣了,藥喝了沒有,怪毛病好點了嗎?」

  陳家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喝什麼藥?還是老樣子,經脈堵住了真氣不暢。」

  喻昌道:「就是師父去世那一天,我托人來報消息的時候帶給你的藥方啊!」

  陳家旺道:「什麼藥方?我根本沒看到啊。」

  喻昌急了,道:「那是師父臨終前給你開的藥方啊!你沒有收到?」

  陳家旺道:「我確實沒收到過東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喻昌急的聲音都高了起來,道:「那天師父從這裡離開後,臉色看上去很不好,但是他一直惦記著你的事,也不休息,先是苦思冥想,後來又到處翻書查閱典籍,一心要開個能對症下藥的良方。我幾次勸他先休息,師父說付出點精氣神無所謂,你的病要緊。他不肯休息,說是有了一些頭緒,不能打斷。夜深了,我實在支持不住睡了過去,直到師父把我推醒。當時師父十分興奮,告訴我說,他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了個方子,應該能起到一些效果。」

  說到這,喻昌忍不住流下淚來,道:「師父揮舞著方子給我看,可…,可就在那時他突然倒了下去。」

  想起那日的情形,喻昌傷心不已,過了好長時間才稍微平靜下來,道:「師父很快就昏迷不醒,我連忙央人向太醫院和幾位師兄報信。當時我脫不開身,又不能耽誤你治病,就把師父開出的方子裝在信封里,請報信的人一併送到霹靂堂。奇怪,怎麼會沒有收到?」

  陳家旺安慰他道:「既然送到了,可能是忘了給我了吧。沒事,少不了。」

  當下兩人先來到門房查詢。自殷管事之後,臨時挑了個老實巴交的雜役老崔充實到門房,報信那一天正是他當值。

  兩人到門房找到老崔,把事情一說,老崔想了想,一拍大腿,道:「不錯,好像是有這麼回事,當時有人來報薛神醫病重,我沒敢耽擱,就去稟報掌門了。來人是帶了一封信…,信放到哪裡去了?容我想一想。」

  他轉身走到大門旁的門洞處,伸手從裡面掏出一沓書信,反覆翻了幾遍,臉色漸漸難看起來,喃喃道:「奇怪,怎麼沒有?」

  他拍拍腦袋,又苦思冥想了一陣子,道:「那天我向掌門稟報薛神醫出事時,好像空著手,沒拿著信」,他邊回憶邊模仿當時的情況走了幾步,點頭道:「手上確實是空著的。」


  喻昌心裡「咯噔」一下,道:「信是黃皮紙封,上書陳家旺收。信很重要,無論如何請大叔回憶一下。」

  老崔為人老實,聽說信件關係重大,心裡一發慌,說話都開始不利索了,道:「平…平時府上來信,除了掌門…和、和幾位師父的信函是隨來隨送,其它的都…都放到門洞裡,等…等到中午和傍晚不忙時,再集中送。信不會放到其它地方,這個家旺也是知道的。」

  陳家旺見他著了慌,反而只好先寬慰他,道:「崔大叔別著急,左右就這些地方,應該丟不了。」

  老崔又把臉貼上了門洞向里瞅,門洞裡確實空空如也,沒有東西落下。他慌了神,喃喃道:「會不會我記錯了,當時去報信的時候把信件落在了垂柳堂?」

  他向兩人連連作揖,道:「門房走不開,垂柳堂我又不能隨便去,能不能…請你們自己去找一找?」

  兩人存著一絲僥倖,重回垂柳堂。陳家旺找到賈先生,把情況一說,賈先生搖搖滿頭白髮,沒有印象。

  站在垂柳堂上,一覽無餘,四處並沒有什麼信件。兩人還不死心,四周牆角旮旯又仔細找了一遍,賈先生也幫著一起尋找,仍然沒有發現。

  賈先生道:「垂柳堂每天清潔打掃從來不斷,要有什麼信件,早就看到了,等不到現在。看來不在垂柳堂,還得問問老崔。」

  兩人又是沮喪又是焦急,要是其它的東西也就罷了,這張薛乙耗盡心血開出的藥方,說是陳家旺的命根子也不為過。兩人腳步沉重,只好回去再找老崔。

  老崔一看他們的臉色,便知不妙,結結巴巴的道:「我…我想起來了,那天匆匆忙忙去向掌門稟報,隨手把信件放在桌子上。回來忘了這茬事,看天還沒亮,補…補了個回籠覺。」

  從老崔的回話也可以看出他是個老實人,說的話不會有假,問題是信件現在哪裡去了?

  老崔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們,道:「信是不是很重要?」他艱難的咽了口唾沫,道:「是不是…裡面夾著銀票?我,…我認賠。」

  喻昌頓足長嘆,把事情原委簡要的告訴他。老崔一聽,知道後果嚴重,一把拽住陳家旺的衣袖,哭喪著臉,道:「小兄弟,我是你柳伯的好友,你可千萬要擔待些。我做這份工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

  事已至此,陳家旺將他好一番安慰,不過自己心頭也在滴血。每天進進出出那麼多人,上哪裡去找,該問誰?人不算,府里還有貓和狗竄上躥下,牲畜不比人,信萬一被它們叼走,更是無從查找。

  陳家旺欲哭無淚。浮世風波惡,流年日月長,誰知老天意,造化弄人心。時耶、命耶?

  喻昌擰眉想了想,道:「師父那張方子我曾看過兩眼,還有些印象,讓我想想。」

  當下兩人回到陳家旺房間,關上門,喻昌瞑目苦想。當時情況緊急,薛乙創出這個方子後,喻昌只看了兩眼,不過他天資聰穎,又有基礎,還能記得起大部分的藥材組成。

  喻昌拿起筆,隨想隨記,一頓飯的功夫,寫下了方子。他凝神半晌,又圈圈改改,末了對陳家旺道:「還有幾味藥不能確定,實在是當時匆匆一瞥,記不起來了。」

  陳家旺已是大為感激,道:「大差不差就行了,真是讓兄弟費心。」

  喻昌嘆了口氣,道:「師父常說: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藥多少一味、量增減一錢,效果有時大不相同。目前還有幾味藥不能肯定,有幾味藥的份量也記不清了,只能按常規用量去配,心裡沒底,也不知道現在這個方子對還是不對。」

  他沉吟片刻,道:「我先拿了方子去和幾位師兄探討一下,這樣更為妥當。」

  過了二日,喻昌找到他,遞過方子道:「少數幾味藥實在記不起來了,這雖然不是師父的原方,不過也經過了精心搭配,師兄試試療效如何。」

  陳家旺當即按方抓藥,每天兩次,一早一晚準時服用。二、三劑藥下肚後,覺得胸腹間氣息順暢、疼痛感大為減輕,又服了二劑,凝澀感也減輕不少。雖然不能徹底治癒,但也沒法計較,尤其想起來薛乙去世,多少與費心操勞自己的怪疾有關,心裡又愧疚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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