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鏡側岩（2）
他們在中途發現了一個無主小空島，植被不甚茂密，只有零星的小草點綴在黃色的土地上。
眼下離鏡側還有些距離，於是眾人決定在此地休息。踏上土地紮營後，許多患者的狀況沒有雖然再惡化，但也沒有好轉，依然沒有脫離危險，這一天盔白在焦慮中度過。
第二天中午，盔白正在和汗白在空艇甲板上討論今後的安排時，眼角瞟到天上的一個快速移動的小黑點。起初他不以為意，以為是什麼鳥類。但當那黑點逼近後，他才發現那是一艘小艇。
二人猜測這可能是旅行者，說不定能夠提供一些幫助，於是開始大喊大叫、手舞足蹈，想要吸引對方的注意，但距離實在太遠，他們的動作收效甚微，那小艇依然沒有改變方向，眼看就要鑽進雲層。
盔白急中生智，拿起之前強盜們用來引誘旅者的求救大旗開始揮舞，這旗幟有足足八米長，紅底白字顏色極為醒目，揮舞起來十分抓人眼球。
不過這旗杆也有六米多高，盔白舞了兩下就沒力氣了，汗白立刻接過旗幟繼續揮舞，他人高馬大，揮舞起大旗顯得遊刃有餘。
這個方法果然奏效了，那小艇注意到了這邊，立刻調轉了方向，朝這邊飛來。
待它靠近，盔白看見這是一艘深綠色的單人小艇，墨色的玻璃讓人無法從外面看清艇內的情況，年輕的侍從心裡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它輕輕巧巧地停靠在甲板上，半圓形的艙門緩緩打開了一條縫，半天卻沒有人出來。
「王侍兄弟，小心。」勇士汗白察覺到不對勁，出言提醒盔白，後者點點頭。
「您好，請問是誰？」盔白試探性地問，但對方仍是沒有一點聲音，於是春蟲王侍輕輕念誦，樹騎士自背後應聲而出，前去拉小艇的艙門。
就在門被打開的一剎那，樹騎士的咽喉已被一劍劃開，只見寒光一閃。
艙門打開，一抹肥胖的綠影閃出，向二人席捲而來。
身經百戰的烙鐵城勇士條件反射向右就地一滾，同時左腳踹開盔白，使兩人避開這迅捷無比的一劍。
來者十分果斷，衝到汗白身前痛下殺手，後者牤舉旗杆格擋，可對方那劍削鐵如泥，劈開旗杆直取面門。
巨鼠一記掃尾將勇士撞進船艙，隨後斷尾飛出，在地上滾了一圈，消散在風中。
盔白這才看清敵人的樣子，那是一個身著綠袍的胖劍客，頭戴綠巾，做疾行溪人打扮。
那劍客見一擊不中，汗白消失在船艙里，立刻回身向盔白髮動猛攻，連刺三劍直取要害，招招要致人於死地。
「惡匪還不伏誅！」劍客厲聲暴喝。
盔白知道自己近戰不是對手，來不及回話，思緒微動，樹騎士立挺鶴嘴鋤飛身入局，以獨角鯨之尖頂住劍刃，兩樣兵器登時撞擊在一起，火花四濺。
那劍客的武器顯然是件無堅不摧的神兵，如今卻被一把鶴嘴鋤擋下，對方明顯大吃一驚。
樹騎士格開劍刃，左右虛晃兩鋤，藉助揮舞的慣性，肘擊綠袍客面門。
這一招名為「牛蹄」，正是靈王堡王選七十二劍技之一。這套劍法已有數百年歷史，經歷代混沌樹騎士在數百年的征戰生涯中嘔心瀝血總結而成，涵蓋進攻、佯攻、防守、反擊、移動等大量近戰技巧，可以在實戰中根據情況自由銜接組合，是樹騎士的看家本領，威力非同小可。
盔白曾在旅途中對這些劍技進行了大量學習與研究，雖然他自己一招也不會，但操作樹騎士使用起來卻是得心應手。
那綠袍客顯然沒有看出這一招的精妙所在，被佯攻所欺騙，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肘，登時眼冒金星，鼻子嘴角都飛出血來，跌跌撞撞向後退去。
樹騎士不給喘息的機會，大步上前以鋤代刃，劈頭蓋臉地斬下，綠袍客慌忙舉劍格擋，豈知這一下又是虛招，騎士以鋤頭側面盪開鋒利的劍刃，隨後身子一側，反手用鋤頭中間的鈍處劃出一個大圈，擺中對手側臉。這一招也是七十二劍技之一，名為「鐘擺」。
綠袍客臉上又中一招，被打得口吐鮮血，牙齒也飛出去兩顆，身形栽倒，不得已向側面受身。
見對方已是強弩之末，騎士緊追不捨，勢如猛虎欺進對手身前。那綠袍客盛怒之下，揮劍已是全無保留，背身貼住騎士，同時劍鋒往自己腹中插入，想要來個天地同壽。
但騎士這次衝鋒別有所圖，順勢閃身至綠袍客側面，同時藉助奔跑的力量抬腿，大力膝擊對方側腹。這依然是七十二劍技之一，名為「跑過」。
那劍客腹部受重擊，喉頭一甜，噴出一大口血來，劍鋒已經有一小段沒入肚子。他緩緩跪倒在地上，以劍撐地，勉強維持住自己的身體。
見對手已經失去戰鬥能力，樹騎士將鶴嘴鋤收回腰間，拿出從強盜處繳獲的重弩對準綠袍客。
盔白走上前來，身後的烙鐵城勇士也已拿著一把弩出現在艙口。
「想不到藍賊團中竟有如此高手，」綠袍客癱坐在地上，輕輕撫摸起自己的劍，「我行俠仗義一生，終於是。」
「你是什麼人？」盔白撓撓頭，「為什麼要攻擊我們？」
那人冷笑一聲，也不正眼看盔白：「惡賊何必多費口舌，還不快將我一刀砍死！」
「我們不是賊，是受害者，」年輕的王侍搖搖頭，指了指遠處的營地，「你看，那邊都是。賊已經被捉住了。」
「既然不是賊，」綠袍客深吸一口氣，忍住腹部的劇痛，「那你為什麼開著賊船，還要學藍賊團用大旗引人靠近？」
盔白告訴他事情的原委，那人哈哈大笑，一頭躺倒在地。二人見問題已經解決，趕緊把綠袍人搬到營地里休息。
後者告訴他們自己的艇上有大量藥品，可以為自己治傷，於是盔白趕緊前往查看。
一打開艙門，盔白髮現這艇雖然比他的搖籃大不了多少，內部卻別有洞天。兩側掛著華美的青色窗簾，其上裝飾有金色流蘇。駕駛座並非椅子，而是一張精美且柔軟的大沙發，足夠坐下兩個盔白了。
駕駛座後有一個立式大儲物櫃，第一層裝滿了各種各樣的藥草與急救品，治內治外都有；第二層裝有許多食物，不僅有旅行者常備的香腸、麵餅等充飢物，還有各式各樣用來解饞的小點心和茶葉；第三層則擺著各式長劍，有來自白薇的也有來自疾行溪的，每一把做工都極盡考究。
要不是剛剛曾與這艘空艇的主人交戰過，盔白幾乎要以為他是來旅遊的，呆呆地看了好一會，這才拿著需要的物資離開。
那綠袍客雖然腹部劍傷較深，但所幸他身材肥胖，肚子脂肪頗多，這一劍並未傷及內臟。他拿過物資，熟練地為自己上藥包紮。
傷情穩定後，他開始介紹起自己。
「在下姓黎名除塵，字易安，號三絕居士，」胖劍客黎除塵微微頷首，「是疾行溪仁州人士，平生有三長，故人送三絕之號。」
「三絕？」盔白好奇心大起，「哪三絕？」
「一曰劍絕，我師承仁州珞珈山劍客——聞人清門下，家師素有嶺南第一劍的美譽，我自出師以來少嘗敗績，今日卻心浮氣躁、大意輕敵，敗在盔白和汗白兄弟手中。不過你們一人是王侍，一人是烙鐵第一勇士，也不算辱沒師名；
二曰醫絕，家父乃仁州神醫，醫術已臻化境，有起死回生之法。我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學得一二；
三曰術絕，我曾做過孝州名士張之戟的門客，先生頗通奇門異術，閒暇之餘曾指點過我。
這便是三絕，不過說來慚愧，雖稱三絕，卻是三樣都不甚精通。」
「嶺南第一劍？有意思，那有沒有嶺北第一劍呢？」汗白對這些頭銜十分感興趣。
「有的，」黎除塵點點頭，又在肚子上纏了一圈紗布止血，「此人名為丹增群培，是地憎座潰爛。」
「我聽過他，在冰隙谷還撿到了他的劍。」盔白若有所思，「聽說這人是個悍匪。」
劍客咳嗽了兩聲：「第二次潰爛之難以後，此人不知所蹤，原來是逃到白薇了。」
「那你呢？」汗白問，「你來白薇又是為了什麼？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天生放浪形骸，居無定所，」黎除塵笑了起來，「平生就愛四處遊歷，行俠仗義。三十歲不到就已經走遍了疾行溪北方，便想來白薇見識一下。我在北方航行時，聽聞一個名為藍賊團的匪幫作亂，便一路追蹤至此，想不到來晚了一步，不過這趟能結識你們兩位，也算值得。」
三人都笑起來，盔白突然想到醫絕這一點，便趕緊問黎除塵能否治療氣肺病，後者沉思一會，提出要先觀察病情，在兩人的攙扶下到營地里走了一圈。
「請容我思考一日，明晚我會配一劑藥，看看能否起效。」黎除塵立刻就回到自己的小艇上研究藥方去了。王侍和勇士都對藥學一竅不通，於是這一晚就都留在營中徹夜照顧病人。
第二天晚上，黎除塵按自己撰寫的藥方配了一劑藥，餵給一位男性患者服下。第二天早上後者果然氣色有所好轉，食慾也大振，大家都十分高興。
不過他們將藥給女性服下後卻沒有多少效果，於是黎除塵又開始研究起新藥，之後又為老人和孩子分別撰寫了新的藥方。
過了近一周，患者們都盡數恢復，整個營地開始有說有笑，眾人見到三人都會微笑示意，對他們充滿感激之情。三人自然是歡喜不盡。
不過很顯然不能一直呆在這個小島上，眾人的食物也只夠堅持半個月了，於是盔白便和另外兩人計劃起離開。
黎除塵表示這些患者才剛剛康復，不能立刻進行旅行，必須要休息觀察至少一個月，因為空艇的供暖和供氧問題依然沒有解決，如果貿然出發極有可能會導致氣肺病復發，屆時再想治療只會更棘手。
眾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安排了一個計劃，由盔白和黎除塵兩人前往鏡側岩購買食物和燃料，帶回本地後再從長計議。
離開前，盔白還從盜賊的倉庫里拿了一個一次性的大旅行熱氣球，以備不時之需。
二人坐上自己的搖籃和小艇，盔白在前引路，黎除塵隨後跟上，一同向西方飛去。根據藍賊團地圖的標註，鏡側岩並不太遠，只需不到兩天的路程。
穿破一片潔白的雲層，盔白知道他們已經進入了鏡側岩的領空，開始東張西望，仔細在天空中搜索空島的痕跡。
很遠處一片金黃色的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光線極為刺眼奪目，比起太陽也差不了多少，幾乎要灼傷二人的眼睛，他們打開遮光板，向那片極亮處飛去。
很快，他們就看見一塊巨大的黑幕罩在了白雲上，知道那是空島的剪影。
這島嶼非常奇怪，下方倒掛著奇崛連綿的山脈，上方則是完全平坦光滑的石面，好似鏡子一般，剛剛盔白看見的亮光便是這石面反射的陽光。
這石面並非平行於地面，而是帶有一個極大的斜度。
境面上藍天白雲的倒影里，有許多人在緩緩地移動，乍一看就像行走於天空之上。
盔白知道這裡就是鏡側岩了。
由於石面是完全光滑的斜坡，飛行物完全無法停靠，他們只能在島嶼上徘徊著前行，希望能找到落腳處，但這島嶼的正面只有一望無際的鏡面，別說落腳點了，連個凹凸的地方都找不到。
黎除塵來到盔白側翼，打開窗戶，大聲喊：「去最高處！」言罷便掉頭。
盔白這才想到這島嶼的最高點，也就是鏡面與下方石山的轉折處可能有相對平穩的地面，立刻調轉方向緊緊跟上黎除塵。
不過越是往高處走，就越是詭異，無論飛行多遠，都看不到這島嶼的頂端，周圍只有鏡子倒映出的藍天白雲，根本沒有任何參照物，別說左右了，連上下都分不清，盔白小心翼翼地駕駛著搖籃，防止撞上石面，直到他看到之前曾見過的人群。
「盔王侍，」黎除塵來到盔白身邊，「此地極為邪門，司南不起作用，我們又繞回來了！」
盔白這才發現自己搖籃上的羅盤也是混亂不堪，指針東西南北到處亂竄，水平儀擺來擺去，根本無法分清方向。
二人沒有放棄，繼續摸索著飛行，直到幾個小時後，那些人再度出現在視野內。沒有辦法，盔白只好貼近鏡面。
鏡子上的人看見盔白，立刻大呼小叫起來，拿出一張巨大的白紙鋪在鏡面上，眾人分散開來按住紙的四角，一個為首的老人指引他們降落在紙上。
盔白半信半疑地停到紙上，搖籃便向下滾去，但很快就停住了，像是底部被粘住了一樣，年輕的侍從這才發現腳下的白紙其實是一塊薄薄的巨型捕鼠板。
他口中輕念，收回了搖籃。
而黎除塵迅速觀察到了其中門道，也降落在捕鼠板上。他下了船，抽出寶劍，口中念念有詞，隨後一手指向小艇，大喝一聲：「小！」，那小艇便迅速縮到一拳大小，好似一個袖珍模型般精緻，輕輕巧巧地落在黎除塵掌中，被後者塞進袖子裡。
盔白不禁讚嘆起他的奇術，看來「三絕」之號並非浪得虛名。
二人相視一笑，剛想邁步，發現動彈不得，原來是腳被捕鼠板粘住了。
那個鋪紙的老人站在捕鼠板外喊：「你們兩個先別動，我給你們吸盤和膠！」他立刻從包里掏出兩雙怪模怪樣的東西丟給二人。
盔白接住那東西一看，發現是兩個髒兮兮的塑膠大吸盤，像是哪個舊玩具店裡淘來的，再看看鏡子上的眾人，腳下的鞋子普遍破爛不堪，但腳底都粘有五顏六色、大大小小的吸盤。
「把你們腳下的那塊紙裁掉，」老者大喊，「用膠把吸盤粘在鞋底，然後我們收紙，」
二人依言行事，在腳上粘了吸盤，「啪唧」一聲踩在鏡面上，盔白立刻明白了為何要粘吸盤，因為鏡面實在過於光滑，又有斜度，若是普通鞋子踩上去，必然會往下滑，只能靠吸盤走路。
見他們已經站穩，老者指揮眾人抬起捕鼠板，讓他們從自己裁出的洞裡穿過，隨後收起大紙。
「你們是什麼人？」老人問，「怎麼會到鏡側岩來？」
盔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老者聽完沉吟了半晌。
「請問有什麼問題麼？」年輕的侍從看了看這些鏡側岩的居民，有男有女，每個人都衣著襤褸，背著各種各樣的打滿補丁的布袋，好似乞丐一樣。
「你們來錯了地方，」老者摸摸自己的白鬍子。
「來錯了地方？莫非這裡不是鏡側岩嗎？」
「是鏡側岩沒錯，但你們不該來鏡子上，」老者盯著他們，「如果你們是想去黑市買東西，那應該去下面的山裡，來到上面就走不了了。」
「啊？」盔白大驚失色，「為什麼？」
老者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島之所以叫做鏡側岩，不僅僅是因為其表面光滑如鏡，它每時每刻都在不斷加大斜度，直到一年的最後一天，它會完全垂直於海面。
今年鏡面是朝向東側，然後明年又向反方向旋轉，在年底朝西方垂直。鏡面永遠向著東或西中的一側，所以得名鏡側岩。」
「那我們為什麼無法離開了呢？」
「因為鏡側岩的主人不希望鏡子上的人離開，」老者指了指腳下，「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這裡的方向完全混亂，任何人都不可能通過飛行的方式離開鏡側岩的領空。唯一能夠辨別方向的手段就是走在鏡子上，靠斜度分辨上下。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鏡子上走，因為我們必須在十二月之前抵達鏡子西邊的最高點，那裡的轉折處有一道開口的凹槽，能讓我們暫時駐紮在裡面，度過年底鏡子垂直的那一天。
如果我們不能在斜度過大前走到那裡，所有人就都會掉下去。鏡子太過光滑，沒有任何方法能讓我們在垂直的情況下留在鏡面上。
然後明年我們必須再次出發，前往鏡子東邊的凹槽。如此循環，直到永遠。
如果你們想要離開，必須去找鏡側岩的主人，讓他放你們離開。」
「不到最高點，就無法起飛。我們只有走到轉折處才有機會離開去找他。」黎除塵低頭思考著，「現在是幾月？」
「七月。」盔白乾巴巴地回答。
眼下離鏡側還有些距離，於是眾人決定在此地休息。踏上土地紮營後，許多患者的狀況沒有雖然再惡化，但也沒有好轉，依然沒有脫離危險，這一天盔白在焦慮中度過。
第二天中午，盔白正在和汗白在空艇甲板上討論今後的安排時，眼角瞟到天上的一個快速移動的小黑點。起初他不以為意，以為是什麼鳥類。但當那黑點逼近後，他才發現那是一艘小艇。
二人猜測這可能是旅行者，說不定能夠提供一些幫助，於是開始大喊大叫、手舞足蹈，想要吸引對方的注意，但距離實在太遠，他們的動作收效甚微，那小艇依然沒有改變方向，眼看就要鑽進雲層。
盔白急中生智，拿起之前強盜們用來引誘旅者的求救大旗開始揮舞，這旗幟有足足八米長，紅底白字顏色極為醒目，揮舞起來十分抓人眼球。
不過這旗杆也有六米多高，盔白舞了兩下就沒力氣了，汗白立刻接過旗幟繼續揮舞，他人高馬大，揮舞起大旗顯得遊刃有餘。
這個方法果然奏效了，那小艇注意到了這邊，立刻調轉了方向，朝這邊飛來。
待它靠近，盔白看見這是一艘深綠色的單人小艇，墨色的玻璃讓人無法從外面看清艇內的情況，年輕的侍從心裡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它輕輕巧巧地停靠在甲板上，半圓形的艙門緩緩打開了一條縫，半天卻沒有人出來。
「王侍兄弟，小心。」勇士汗白察覺到不對勁，出言提醒盔白，後者點點頭。
「您好，請問是誰？」盔白試探性地問，但對方仍是沒有一點聲音，於是春蟲王侍輕輕念誦，樹騎士自背後應聲而出，前去拉小艇的艙門。
就在門被打開的一剎那，樹騎士的咽喉已被一劍劃開，只見寒光一閃。
艙門打開，一抹肥胖的綠影閃出，向二人席捲而來。
身經百戰的烙鐵城勇士條件反射向右就地一滾，同時左腳踹開盔白，使兩人避開這迅捷無比的一劍。
來者十分果斷，衝到汗白身前痛下殺手，後者牤舉旗杆格擋，可對方那劍削鐵如泥，劈開旗杆直取面門。
巨鼠一記掃尾將勇士撞進船艙，隨後斷尾飛出，在地上滾了一圈，消散在風中。
盔白這才看清敵人的樣子，那是一個身著綠袍的胖劍客，頭戴綠巾，做疾行溪人打扮。
那劍客見一擊不中，汗白消失在船艙里，立刻回身向盔白髮動猛攻，連刺三劍直取要害，招招要致人於死地。
「惡匪還不伏誅！」劍客厲聲暴喝。
盔白知道自己近戰不是對手，來不及回話，思緒微動，樹騎士立挺鶴嘴鋤飛身入局，以獨角鯨之尖頂住劍刃，兩樣兵器登時撞擊在一起，火花四濺。
那劍客的武器顯然是件無堅不摧的神兵，如今卻被一把鶴嘴鋤擋下，對方明顯大吃一驚。
樹騎士格開劍刃，左右虛晃兩鋤，藉助揮舞的慣性，肘擊綠袍客面門。
這一招名為「牛蹄」，正是靈王堡王選七十二劍技之一。這套劍法已有數百年歷史，經歷代混沌樹騎士在數百年的征戰生涯中嘔心瀝血總結而成，涵蓋進攻、佯攻、防守、反擊、移動等大量近戰技巧，可以在實戰中根據情況自由銜接組合，是樹騎士的看家本領，威力非同小可。
盔白曾在旅途中對這些劍技進行了大量學習與研究，雖然他自己一招也不會，但操作樹騎士使用起來卻是得心應手。
那綠袍客顯然沒有看出這一招的精妙所在，被佯攻所欺騙，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肘，登時眼冒金星，鼻子嘴角都飛出血來，跌跌撞撞向後退去。
樹騎士不給喘息的機會，大步上前以鋤代刃，劈頭蓋臉地斬下，綠袍客慌忙舉劍格擋，豈知這一下又是虛招，騎士以鋤頭側面盪開鋒利的劍刃，隨後身子一側，反手用鋤頭中間的鈍處劃出一個大圈，擺中對手側臉。這一招也是七十二劍技之一，名為「鐘擺」。
綠袍客臉上又中一招，被打得口吐鮮血，牙齒也飛出去兩顆，身形栽倒，不得已向側面受身。
見對方已是強弩之末，騎士緊追不捨，勢如猛虎欺進對手身前。那綠袍客盛怒之下，揮劍已是全無保留，背身貼住騎士，同時劍鋒往自己腹中插入，想要來個天地同壽。
但騎士這次衝鋒別有所圖，順勢閃身至綠袍客側面，同時藉助奔跑的力量抬腿，大力膝擊對方側腹。這依然是七十二劍技之一，名為「跑過」。
那劍客腹部受重擊，喉頭一甜，噴出一大口血來，劍鋒已經有一小段沒入肚子。他緩緩跪倒在地上，以劍撐地，勉強維持住自己的身體。
見對手已經失去戰鬥能力，樹騎士將鶴嘴鋤收回腰間，拿出從強盜處繳獲的重弩對準綠袍客。
盔白走上前來，身後的烙鐵城勇士也已拿著一把弩出現在艙口。
「想不到藍賊團中竟有如此高手，」綠袍客癱坐在地上，輕輕撫摸起自己的劍，「我行俠仗義一生，終於是。」
「你是什麼人？」盔白撓撓頭，「為什麼要攻擊我們？」
那人冷笑一聲，也不正眼看盔白：「惡賊何必多費口舌，還不快將我一刀砍死！」
「我們不是賊，是受害者，」年輕的王侍搖搖頭，指了指遠處的營地，「你看，那邊都是。賊已經被捉住了。」
「既然不是賊，」綠袍客深吸一口氣，忍住腹部的劇痛，「那你為什麼開著賊船，還要學藍賊團用大旗引人靠近？」
盔白告訴他事情的原委，那人哈哈大笑，一頭躺倒在地。二人見問題已經解決，趕緊把綠袍人搬到營地里休息。
後者告訴他們自己的艇上有大量藥品，可以為自己治傷，於是盔白趕緊前往查看。
一打開艙門，盔白髮現這艇雖然比他的搖籃大不了多少，內部卻別有洞天。兩側掛著華美的青色窗簾，其上裝飾有金色流蘇。駕駛座並非椅子，而是一張精美且柔軟的大沙發，足夠坐下兩個盔白了。
駕駛座後有一個立式大儲物櫃，第一層裝滿了各種各樣的藥草與急救品，治內治外都有；第二層裝有許多食物，不僅有旅行者常備的香腸、麵餅等充飢物，還有各式各樣用來解饞的小點心和茶葉；第三層則擺著各式長劍，有來自白薇的也有來自疾行溪的，每一把做工都極盡考究。
要不是剛剛曾與這艘空艇的主人交戰過，盔白幾乎要以為他是來旅遊的，呆呆地看了好一會，這才拿著需要的物資離開。
那綠袍客雖然腹部劍傷較深，但所幸他身材肥胖，肚子脂肪頗多，這一劍並未傷及內臟。他拿過物資，熟練地為自己上藥包紮。
傷情穩定後，他開始介紹起自己。
「在下姓黎名除塵，字易安，號三絕居士，」胖劍客黎除塵微微頷首，「是疾行溪仁州人士，平生有三長，故人送三絕之號。」
「三絕？」盔白好奇心大起，「哪三絕？」
「一曰劍絕，我師承仁州珞珈山劍客——聞人清門下，家師素有嶺南第一劍的美譽，我自出師以來少嘗敗績，今日卻心浮氣躁、大意輕敵，敗在盔白和汗白兄弟手中。不過你們一人是王侍，一人是烙鐵第一勇士，也不算辱沒師名；
二曰醫絕，家父乃仁州神醫，醫術已臻化境，有起死回生之法。我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學得一二；
三曰術絕，我曾做過孝州名士張之戟的門客，先生頗通奇門異術，閒暇之餘曾指點過我。
這便是三絕，不過說來慚愧，雖稱三絕，卻是三樣都不甚精通。」
「嶺南第一劍？有意思，那有沒有嶺北第一劍呢？」汗白對這些頭銜十分感興趣。
「有的，」黎除塵點點頭，又在肚子上纏了一圈紗布止血，「此人名為丹增群培，是地憎座潰爛。」
「我聽過他，在冰隙谷還撿到了他的劍。」盔白若有所思，「聽說這人是個悍匪。」
劍客咳嗽了兩聲：「第二次潰爛之難以後，此人不知所蹤，原來是逃到白薇了。」
「那你呢？」汗白問，「你來白薇又是為了什麼？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天生放浪形骸，居無定所，」黎除塵笑了起來，「平生就愛四處遊歷，行俠仗義。三十歲不到就已經走遍了疾行溪北方，便想來白薇見識一下。我在北方航行時，聽聞一個名為藍賊團的匪幫作亂，便一路追蹤至此，想不到來晚了一步，不過這趟能結識你們兩位，也算值得。」
三人都笑起來，盔白突然想到醫絕這一點，便趕緊問黎除塵能否治療氣肺病，後者沉思一會，提出要先觀察病情，在兩人的攙扶下到營地里走了一圈。
「請容我思考一日，明晚我會配一劑藥，看看能否起效。」黎除塵立刻就回到自己的小艇上研究藥方去了。王侍和勇士都對藥學一竅不通，於是這一晚就都留在營中徹夜照顧病人。
第二天晚上，黎除塵按自己撰寫的藥方配了一劑藥，餵給一位男性患者服下。第二天早上後者果然氣色有所好轉，食慾也大振，大家都十分高興。
不過他們將藥給女性服下後卻沒有多少效果，於是黎除塵又開始研究起新藥，之後又為老人和孩子分別撰寫了新的藥方。
過了近一周，患者們都盡數恢復，整個營地開始有說有笑，眾人見到三人都會微笑示意，對他們充滿感激之情。三人自然是歡喜不盡。
不過很顯然不能一直呆在這個小島上，眾人的食物也只夠堅持半個月了，於是盔白便和另外兩人計劃起離開。
黎除塵表示這些患者才剛剛康復，不能立刻進行旅行，必須要休息觀察至少一個月，因為空艇的供暖和供氧問題依然沒有解決，如果貿然出發極有可能會導致氣肺病復發，屆時再想治療只會更棘手。
眾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安排了一個計劃，由盔白和黎除塵兩人前往鏡側岩購買食物和燃料，帶回本地後再從長計議。
離開前，盔白還從盜賊的倉庫里拿了一個一次性的大旅行熱氣球，以備不時之需。
二人坐上自己的搖籃和小艇，盔白在前引路，黎除塵隨後跟上，一同向西方飛去。根據藍賊團地圖的標註，鏡側岩並不太遠，只需不到兩天的路程。
穿破一片潔白的雲層，盔白知道他們已經進入了鏡側岩的領空，開始東張西望，仔細在天空中搜索空島的痕跡。
很遠處一片金黃色的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光線極為刺眼奪目，比起太陽也差不了多少，幾乎要灼傷二人的眼睛，他們打開遮光板，向那片極亮處飛去。
很快，他們就看見一塊巨大的黑幕罩在了白雲上，知道那是空島的剪影。
這島嶼非常奇怪，下方倒掛著奇崛連綿的山脈，上方則是完全平坦光滑的石面，好似鏡子一般，剛剛盔白看見的亮光便是這石面反射的陽光。
這石面並非平行於地面，而是帶有一個極大的斜度。
境面上藍天白雲的倒影里，有許多人在緩緩地移動，乍一看就像行走於天空之上。
盔白知道這裡就是鏡側岩了。
由於石面是完全光滑的斜坡，飛行物完全無法停靠，他們只能在島嶼上徘徊著前行，希望能找到落腳處，但這島嶼的正面只有一望無際的鏡面，別說落腳點了，連個凹凸的地方都找不到。
黎除塵來到盔白側翼，打開窗戶，大聲喊：「去最高處！」言罷便掉頭。
盔白這才想到這島嶼的最高點，也就是鏡面與下方石山的轉折處可能有相對平穩的地面，立刻調轉方向緊緊跟上黎除塵。
不過越是往高處走，就越是詭異，無論飛行多遠，都看不到這島嶼的頂端，周圍只有鏡子倒映出的藍天白雲，根本沒有任何參照物，別說左右了，連上下都分不清，盔白小心翼翼地駕駛著搖籃，防止撞上石面，直到他看到之前曾見過的人群。
「盔王侍，」黎除塵來到盔白身邊，「此地極為邪門，司南不起作用，我們又繞回來了！」
盔白這才發現自己搖籃上的羅盤也是混亂不堪，指針東西南北到處亂竄，水平儀擺來擺去，根本無法分清方向。
二人沒有放棄，繼續摸索著飛行，直到幾個小時後，那些人再度出現在視野內。沒有辦法，盔白只好貼近鏡面。
鏡子上的人看見盔白，立刻大呼小叫起來，拿出一張巨大的白紙鋪在鏡面上，眾人分散開來按住紙的四角，一個為首的老人指引他們降落在紙上。
盔白半信半疑地停到紙上，搖籃便向下滾去，但很快就停住了，像是底部被粘住了一樣，年輕的侍從這才發現腳下的白紙其實是一塊薄薄的巨型捕鼠板。
他口中輕念，收回了搖籃。
而黎除塵迅速觀察到了其中門道，也降落在捕鼠板上。他下了船，抽出寶劍，口中念念有詞，隨後一手指向小艇，大喝一聲：「小！」，那小艇便迅速縮到一拳大小，好似一個袖珍模型般精緻，輕輕巧巧地落在黎除塵掌中，被後者塞進袖子裡。
盔白不禁讚嘆起他的奇術，看來「三絕」之號並非浪得虛名。
二人相視一笑，剛想邁步，發現動彈不得，原來是腳被捕鼠板粘住了。
那個鋪紙的老人站在捕鼠板外喊：「你們兩個先別動，我給你們吸盤和膠！」他立刻從包里掏出兩雙怪模怪樣的東西丟給二人。
盔白接住那東西一看，發現是兩個髒兮兮的塑膠大吸盤，像是哪個舊玩具店裡淘來的，再看看鏡子上的眾人，腳下的鞋子普遍破爛不堪，但腳底都粘有五顏六色、大大小小的吸盤。
「把你們腳下的那塊紙裁掉，」老者大喊，「用膠把吸盤粘在鞋底，然後我們收紙，」
二人依言行事，在腳上粘了吸盤，「啪唧」一聲踩在鏡面上，盔白立刻明白了為何要粘吸盤，因為鏡面實在過於光滑，又有斜度，若是普通鞋子踩上去，必然會往下滑，只能靠吸盤走路。
見他們已經站穩，老者指揮眾人抬起捕鼠板，讓他們從自己裁出的洞裡穿過，隨後收起大紙。
「你們是什麼人？」老人問，「怎麼會到鏡側岩來？」
盔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老者聽完沉吟了半晌。
「請問有什麼問題麼？」年輕的侍從看了看這些鏡側岩的居民，有男有女，每個人都衣著襤褸，背著各種各樣的打滿補丁的布袋，好似乞丐一樣。
「你們來錯了地方，」老者摸摸自己的白鬍子。
「來錯了地方？莫非這裡不是鏡側岩嗎？」
「是鏡側岩沒錯，但你們不該來鏡子上，」老者盯著他們，「如果你們是想去黑市買東西，那應該去下面的山裡，來到上面就走不了了。」
「啊？」盔白大驚失色，「為什麼？」
老者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島之所以叫做鏡側岩，不僅僅是因為其表面光滑如鏡，它每時每刻都在不斷加大斜度，直到一年的最後一天，它會完全垂直於海面。
今年鏡面是朝向東側，然後明年又向反方向旋轉，在年底朝西方垂直。鏡面永遠向著東或西中的一側，所以得名鏡側岩。」
「那我們為什麼無法離開了呢？」
「因為鏡側岩的主人不希望鏡子上的人離開，」老者指了指腳下，「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這裡的方向完全混亂，任何人都不可能通過飛行的方式離開鏡側岩的領空。唯一能夠辨別方向的手段就是走在鏡子上，靠斜度分辨上下。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鏡子上走，因為我們必須在十二月之前抵達鏡子西邊的最高點，那裡的轉折處有一道開口的凹槽，能讓我們暫時駐紮在裡面，度過年底鏡子垂直的那一天。
如果我們不能在斜度過大前走到那裡，所有人就都會掉下去。鏡子太過光滑，沒有任何方法能讓我們在垂直的情況下留在鏡面上。
然後明年我們必須再次出發，前往鏡子東邊的凹槽。如此循環，直到永遠。
如果你們想要離開，必須去找鏡側岩的主人，讓他放你們離開。」
「不到最高點，就無法起飛。我們只有走到轉折處才有機會離開去找他。」黎除塵低頭思考著，「現在是幾月？」
「七月。」盔白乾巴巴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