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潰爛雲朵航線與猛獸島
經過八個小時上百公里的車程，盔白來到了雪界邊緣的白安縣，這裡與春蟲縣城很像。
詢問了一番附近居民後，盔白很輕易地就知道了目的地的位置，搭了個公交前往白安縣港口。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當盔白來到這裡時還是大吃一驚。這裡實在是太過老舊了——燈塔下雜草叢生，石磚滿是裂痕，青苔爬滿表面，甚至還有小鳥築巢於磚縫之間，明顯是很長時間都沒有被好好打理過了。
一般來說，一個傳統港口由三部分組成，停泊空艇的燈塔，塔前的檢票站，以及塔底的等候大廳。現代港口一般是功能三合一，由一個大燈塔負責全部職能，所以也可以直接稱呼港口為燈塔。
白安縣的這個孤零零的小燈塔顯然不具備這樣的能力，但它卻同時承擔著三種責任。
塔底有一個售票櫃，裡面坐著一個打瞌睡的老阿姨。盔白叫醒她，想問問空艇的相關情況，後者擺擺手表示不知道。沒有辦法，盔白沒有辦法，只好付了錢走上燈塔。
上去了盔白才發現這裡人並不少。許多旅行者窩在燈塔頂的長椅上，中間放了個點火的垃圾桶取暖，還有人用報紙打地鋪，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
與其說是燈塔，不如說是個流浪漢聚集地。
一艘老式的熱氣球帶甲板空艇靜靜停泊在燈塔唯一的一座碼頭上，等待著啟程，船長則坐在甲板上看書。
簡單了解了一下，盔白知道了這艘空艇名為「怠戰藍天號」，是一艘混沌戰爭時期留下來的功勳運輸艇，由船長的高祖父傳給船長本人，可以說是一個比這座燈塔還舊的老古董了。
現在它主要的工作是在雪界境和潰爛境之間徘徊，每三個月發動一次，把旅行者帶去上層的空島。盔白很幸運，趕上了它開船的時候。
「小伙子，你這麼年輕，怎麼會想到上面去呢？」船長問盔白。
盔白說自己想去天悼山，順便在路上看看。
「那你要是死了呢？」老船長摸摸鬍子。
年輕的白薇人想起自己兒時的那個詛咒，不知為何他心中不再那麼凝重，而是輕鬆地笑了起來：「不知道，但我會儘量不要死的。」
船長哈哈大笑，拍拍盔白的肩膀：「好小子，要是永遠畏手畏腳的，那可真是比死還難受——兩天後開船！」
盔白也在燈塔上打了個地鋪睡了兩夜，乘上怠戰藍天號離開了雪界境。
令他意外的是，這艘艇外表看上去如此老舊，內部卻十分精緻而整潔，能看出艇的主人有在精心維護和保養，這也就不奇怪為什麼它能飛翔到今天了。
一大群旅行者們圍在火爐前休息、聊天或是吃東西，那是手工砌成的紅磚壁爐，隨著火苗的躍動，時光的沙礫在磚縫裡靜靜流淌。
當天下午，盔白看見前方有一個巨大的氣球漂浮在空中，拉著一個大條幅，那是一處空中路標。
船長告訴盔白，這說明他們準備要進入一條連通潰爛與雪界的古老航道了，這條路名為「潰爛雲朵航線」，是在百年前由雪界城之父太特白打通的一條航線，線路範圍極其巨大，幾乎涵蓋了整個白薇西北方空域，不過在潰爛之難期間斷裂了幾處，不知何時才能再修復。
盔白望向遠方，看見重巒疊嶂的積雲在空中匯集，共同織成了一條直通天際的大道，極目遠眺看不見盡頭。
順著一股強勁的南風，怠戰藍天號沖入了雲層之中，在白茫茫的一片中被強大的浮力托起，穩穩地行駛在雲河之間，開始北上，乘著白雲橫跨蔚藍的天穹。
盔白趴在甲板的欄杆處眺望，看見金光灑在秋天的霧靄之上，看見了頂上群青的大幕中，宏偉璀璨的星海閃閃發光，也看見了北方的成群的候鳥，它們展開雙翼沾雲而過，疾風般穿越輕煙向南方飛去，只留一縷白色划過天空。
白薇青年感到環繞周身的是無窮無盡的寰宇大能，這份力量如此神秘而聖潔，勝過一切先知、祭祀和君王。
隔天早上，盔白到甲板上放風時，看到遠處有一片灰暗的地帶，好似白紙上的墨漬般顯眼。無數破碎的土地在一個球形範圍內迷茫地飛來飛去。
一位同行的中年人告訴盔白，那是曾經的遠鄉王國，一片富饒而美麗的地方，直到潰爛之難的到來，它被女教皇裴迪白用巨大的重力黑洞粉碎，這塊樂土就此消失在長階的歷史中，這片區域也從此成為重力紊亂的生命禁區，任何進入其中的物體都會在混亂重力的拉扯下裂成碎塊。
這個名詞已經出現了很多次了，盔白想，「潰爛之難」究竟是什麼？它到底給長階帶來了多少災難？程柚的小姨、黎皂的姑姑裴迪白又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她感覺像個好人，又怎麼會毀滅一個國家？
無數的問題冒了出來，同行的這位中年人似乎也只懂些皮毛，於是盔白向船長詢問。
「年輕人怎麼會對這個感興趣？」船長抽著煙咕噥，「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過你想聽我可以給你講一點，不保證對。
長階的神分兩個脈系，一脈是守恆，一脈是混沌。守恆是龍，混沌是樹，一個在天悼山，一個海澤。一天樹長得太高，差點把長階頂壞，龍跑去制止它，結果搞得一死一傷。
雙方子女都覺得是對方的錯，不過也沒當場翻臉。但混沌脈有一個腦子尤其不清醒的糾集了一批人打上天悼山，結果就是全面開戰，搞得三大階亂成一鍋粥。
最後守恆的長女把混沌脈的大本營送進海底，這事情就算徹底結束了，現在那地方叫沉沒都。具體的細節我不知道，但大概就這麼個過程。」
船長講得輕描淡寫，以至於盔白愣了半天才意識到他已經講完了。
沉默了半天，盔白嗯了一聲，感覺這跟他想像中的大戰不太一樣，充滿了荒誕的感覺。船長吐了口煙，回船艙去了，只留下他一人呆呆望著那片破碎的土地。
忽然，他聽見一陣振翅聲，有人指向空中叫起來。
向天空看去，一個小小的影子在迅速接近，近了發現是一隻鳥。
待這隻鳥停在欄杆上，眾人紛紛圍上來觀察。
這是一隻半臂高的貓頭鷹，但明顯不是普通的梟類。它渾身漆黑如墨，在陽光的照射下映出紫色的輪廓，羽毛中夾雜著銀色的斑點好似夜空中的星星，頭頂角狀的羽毛似一對小翅膀。
這隻鳥是如此美麗而神秘，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奇異的生物牢牢吸引住了目光。
貓頭鷹似乎並不怕人，靜靜地站在欄杆上，歪頭打量著眾人。
底下議論紛紛，有人讚嘆生命的奇妙，有人猜測這鳥的來歷，有人討論這鳥能賣多少錢，還有人琢磨如何烹飪貓頭鷹。
盔白沒有加入討論，只是靜靜地欣賞著這天空的精靈。不知為何，他長大後很喜歡鳥，很喜歡仰頭看向天空，尋找那些過客在藍天中留下的痕跡。
自由，盔白想到了這個詞語。
帶著崇敬和喜悅，盔白敬畏地注視著大鳥，後者也好奇地盯著他。
過了一會，有人繞到側面，偷偷伸出手去捉這隻貓頭鷹。但他的手在空中被另一個人打掉了，此人正是盔白。
貓頭鷹受到了驚嚇，展翅飛起，登時一股強風颳過眾人的臉，逼得大家後退了兩步。它振了兩下翅飛進船艙，過了幾秒又飛了出來，停在艙頂，居高臨下地望著旅行者們。
「搞什麼？」試圖捉住貓頭鷹的人摸了摸手，語氣極為憤恨，「現在好了，抓不到了。」
「不要碰它。」盔白平靜地望著那人。
「關你屁事，這鳥是你家養的？」捕鳥者喊叫起來，「你算老幾整天對別人指手畫腳？」
盔白向前踏出一步，站在那人身前，直勾勾盯著他的雙眼：「不關我事，但我不喜歡你碰它。」
年輕的白薇人身高有一米七八，這在本地人里算是高的，他腳上的靴子是小紙挑的，帶內增高，所以現在有一米八左右的個子。盔白平時勤於鍛鍊，身形也比較健壯，所以他看上去相當魁梧，令人害怕。
對方是個三十七八的中年人，比他矮上一個頭，身形也不甚強壯，立刻就落入了下風。開始不自覺地眼神遊移，向後退縮。
「你給我等著。」對方撂下一句狠話，轉身回艙里去了。
周圍人用怪異的目光看著盔白，對他議論紛紛，但他沒有在意，而是仰起頭看向貓頭鷹，發現後者也在盯著他。
船長走了過來，看見盔白盯著鳥出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喜歡鳥？」
盔白點點頭。
「那你剛剛怎麼不抓住它？」船長指指裡屋，「我有個籠子，你想要我賣給你。」
盔白搖搖頭：「我喜歡不代表我想擁有它。」
「不想要，那怎麼能叫喜歡？」船長抽了口煙。
貓頭鷹振翅而起，飛向遼闊的天空，盔白戀戀不捨地盯著它在陽光中劃出的弧線：「我更喜歡它飛在天上的樣子。」
「那還不簡單，腳上綁條繩子照樣飛。我兒子以前養麻雀就這麼養的。」船長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盔白望著天空，沒有再回答。
小時候，他和夥伴捉住過兩隻幼鳥，一隻銀隼，一隻紅雕，前者死在了籠中，後者則飛得不見蹤影。曾經他以為是自己的飼養技術有問題，但後來他漸漸明白這是因為有些東西並不屬於自己。
那隻猛禽深沉如夜色，在天際翱翔，逐漸隱沒在雲中。盔白知道，即便自己真的抓住了它，它也不會就此屈服於自己，最終的結局多半是死去或逃回天空的懷抱。
也許它最終會變得聽話，變得溫順，變得小鳥依人，那是他希望的嗎？
但天空中的鳥真的是徹底自由的嗎？他又想，比起那些籠中衣食無憂的鳥兒，野外的飛鳥必須為了生存而奔波，時刻隨環境而動，也不能做到真的無拘無束。
什麼才是真正的自由？盔白環望四周尋找貓頭鷹的身影，但只見雲海茫茫。他嘆了口氣，回到了船艙里。
晚上，盔白縮在地上橫七豎八的人堆里睡覺，周圍震天響的鼾聲、吱吱嘎嘎的磨牙聲、迷糊的夢話聲，悉悉索索的撓癢聲吵得他難以入睡，空氣里瀰漫著難聞的腳臭、口臭、汗臭味，熏得他頭昏腦脹。盔白不禁懷念起小紙家中香噴噴的沙發和被子，還有舒適整潔的環境。
第二天，怠戰藍天號來到了一處小空島，這裡僅容得下一個燈塔，是雪界境的前哨站，它的出現意味著盔白他們將要離開雪界的掌控範圍了。
船在前哨站停泊，船長和哨兵閒聊了一會後，拿了一大份報紙上來，放在艙門口的讀物欄里。
眾人紛紛上前拿報紙閱讀，隨後有人叫了一聲，大家開始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盔白起初沒在意，但他很快發現大家似乎都在討論同一件事，於是他問了問旁邊一位正在讀報的大叔。
「您好叔叔，我看大家討論得很激烈，是有什麼事發生了嗎？」
大叔指著報紙：「雙白案判決結果下來了。」
盔白一頭霧水，對這事一無所知，於是又問了一會，才知道發生了何事。
雙白案是今年雪界城的一樁大案。
雪界青犬縣一戶人家有兩位成員遭人殺害，兇手是一個名為雙白的中年人，殺人原因是十年前雙白父親被失手殺死，當時雪界法院對兇手的判決結果是有期徒刑九年。雙白對結果不滿，懷恨在心，在對方出獄的次年持刀企圖將對方滅門，不過由於某些原因沒有成功，只捅死了兩人，其餘人逃過一劫。
逃竄數天後，雙白向警方自首。此案一經公布，立刻在雪界城引起軒然大波，甚至連周邊空島也在議論此事。
今天，雙白的判決結果公布，是死刑。
報紙上對十年前雙白父親一案有詳細的介紹，並附上了一些當年的審判詞，大意是雙白父親動手挑釁，對方還擊致其死亡，並且當時為未成年人享有一定法律保護才沒有判得過重。
「荒唐至極！」有人大喊起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難道替父報仇也有錯嗎？」周圍人紛紛附和。
有道理，盔白想，血親復仇是天經地義，此人的報復行為從動機上講似乎合理，但他父親挑釁在先，對方反擊才誤殺其父，那這種動機依然合理嗎？
「政府就是一幫徇私枉法的混蛋！」又有人喊起來，「他們只是為了掩蓋自己當年判決的失敗，才急著判死刑！」
「真是這個社會的悲哀。」有人哀嘆道。
是這樣嗎？盔白想，當年源白的性質是過失殺人，且有未成年保護，站在法官的角度，這樣的判決無可厚非。也許判得比較輕，但說徇私枉法未免也太過了。
周圍人情緒非常激動，但盔白的內心卻很平靜。不知為何，他很同情雙白，但卻不認同此人的所作所為，也沒法產生共鳴。因為他不認為這樣是對的。
「是不是有點太過了，」盔白出聲勸阻眾人，「大家看這報紙上不是寫著過失殺人嗎？我覺得他已經為自己犯過的錯付出代價了，不應該是這個下場。」
「報紙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一個年輕人反駁，「動動腦子就知道，這肯定是政府在掩飾當年的錯誤，故意這麼說的。」
「抱歉朋友，我可能不太懂這些，」盔白撓撓頭，「但你這個判斷是怎麼得來的呢？是有什麼別的消息來源嗎？」
那人搖搖頭嘆了口氣，拍拍盔白的肩膀：「兄弟，我看你還是太天真了，被政府洗腦得太嚴重。」
盔白沒有再回答他。他看見船長也在讀報，於是走上去問了問。
「船長，您對雙白這個判決有什麼看法嗎？」
「哪有什麼看法，殺人償命唄。」船長吐了口煙。
「那您對他報仇這個行為怎麼看？」盔白追問。
「跟我無關。」船長聳聳肩。
盔白沒有再問，只是又讀了幾遍報紙。他仍然覺得這樣不好，但他說不出哪裡不好，只是認為這樣的復仇不是他所贊同的。
「真是英雄啊，」一位旅者感嘆道，「雙白是真正的男子漢，不愧對父母，不愧對天地，雖死無憾。」
「英雄千古！」有人贊同。
「也許他確實了不起，」盔白看著眾人，「但說他是英雄是不是有點太過了。別人失手殺他父親，他為什麼要滅人家門呢？不是還有一個無辜的人嗎？」
「那是因為事情沒發生在你身上，」一人反對，「難道別人殺了你爹，你還能冷靜得下來？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的道理不懂嗎？」
一部分人認為有道理，也指責起盔白，不過大部分人沒有說話。
盔白閉上了嘴，他感到一種怪異的無力感，不知從何而來。這種感覺讓他疲憊不堪，沉默地打開了艙門，沒有再與任何人談起雙白案。
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盔白感到迷茫。
像一個破洞的船艙般，無數問題海浪樣衝擊著盔白的腦海，讓他頭痛欲裂。
在進門前，他瞥見一隻鳥，那似乎是昨天見到的貓頭鷹，正站在艙頂盯著他，下一秒便消失了。
這晚子夜，盔白依然沒法睡著，被折磨得難以忍受，只好走上甲板想散散心。
但在皎潔的月光下，他看見一抹黑色的影子站在欄杆邊。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二十七左右。身著紫色旅行裝，外披一件寬鬆的藍灰小袍子，裙擺隨風舞動，高貴而典雅。
藍紫色的中長秀髮乖巧地趴在她的肩上，給神秘中增添了一絲慵懶和嬌俏。
她左肩上停著一隻貓頭鷹，正是白天盔白見到的那隻。
聽見聲音，她轉過身來，盔白這才看清她的正臉。
真是一位漂亮的的姑娘，盔白想。她的眼眸黑中帶紫，清澈而深邃，仿佛被暴雨洗禮後的水晶。
她不是小紙那般如太陽活力滿滿閃耀奪目的女子，而是星空般靜謐，長久的注視使人仿佛蕩漾在星海中般愜意。
「盔白，你來了。」女子聲音好似紫檀所制的仙琴，輕輕散發著古韻與幽香。
「誒您好，」聽見對方稱呼自己的名字，盔白受寵若驚，「請問您是？」
「在自我介紹前，我可以請你給我道個歉嗎？」她的語氣很調皮。
「啊？」白薇青年一頭霧水，「為什麼？」
「你每天晚上看地圖，對嗎？」
「是的。」盔白很詫異，這女人怎麼知道自己的習慣。
「昨天怎麼沒看呢？」姑娘努努嘴。
盔白一震，趕緊跑回船艙，把小紙給他的圖拿出來，當他把捲起的大圖展開時，發現裡面夾著一個精美的小字條，上面寫著：夜裡來甲板上。
他趕緊拿著字條跑回甲板，看見對方耐心地在原地等他。
昨天他上船太累了就沒有照常研究地圖，沒想到錯過了一條訊息。
「所以，呃，」年輕人有點慚愧，「您昨天也在這裡。」
「我在這裡站了一晚上。」姑娘即答。
盔白環視一周，想起這艘空艇是運輸艦改的，沒有什麼服務性設施，甲板上光禿禿連個椅子也沒有。
「對不起。」盔白低下頭。
對方微笑起來：「算啦，你也有自己的難處，原諒你。」
「您可以直接進去叫我啊。」盔白撓撓頭。
「本來是這麼想的，」姑娘皺了皺眉頭，「可裡面好難聞。」
那倒也是，盔白想了想。
「好了，不談那些了，」姑娘擺擺手，「我是天悼山的信使，來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天悼山？」年輕人極為驚訝，「為什麼神會派信使來找我？」
「兩個原因，」信使伸出左手，豎起兩根手指，「一是你和天悼山的年輕一代成為了朋友，她們的監護人想了解一下你。」
說到這裡她停住了。
「那第二個呢？」年輕人主動發問。
「一位朋友的委託。」信使低聲答道。
盔白點了點頭。
信使問了他一些生活方面和身世背景之類的問題，盔白沒有隱瞞如實回答。直到最後一個問題。
「你到底為什麼要去天悼山？」
「因為我想把爺爺的遺物送到那裡。「盔白答。
「是嗎？」信使眨眨眼，伸出手來，「那你把東西給我，我把它帶去。」
年輕的白薇人猶豫了一會：「我怎麼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天悼山的人？」
信使搖搖頭：「沒法證明，但我知道你最近的一切，從心鏽帶你出地窟，到你和小紙她們分別，可以嗎？」
盔白沒有拿出遺物：「抱歉，我不能給你，我要親手送去。」
姑娘頓了一會，微笑起來：「我知道你不會給我的，因為遺物不是你旅行的真正原因，對嗎？」
後者沉默著。
「真正原因是什麼呢，盔白，」她湊近身子，語氣非常溫柔，「告訴我好不好？」
盔白沉默著。
「你在害怕。」
「害怕？我為什麼要害怕？」盔白反問。
「你害怕自己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信使點出，「你既渴望一段旅程，又害怕這段旅程毫無意義，所以你給了自己一個出發的理由，那就是送還遺物。對嗎？」
「理由很重要嗎？」年輕人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姑娘。
「當然。」信使笑著點點頭。
重要在哪裡呢？盔白想。不過他沒有說出來，只是靜靜凝望著信使恬靜的臉龐。
「好啦，時間不早，我要回去了，」信使看了看肩上的貓頭鷹，向盔白歪了歪頭，「打擾你了。」
「沒事。」盔白搖搖頭。
信使看上去很開心。接著她舉起左手打了個響指，一聲悶響自空氣中傳來，隨後一汪黑色的虛空在甲板上炸開，盔白不由自主地渾身起雞皮疙瘩。
信使帶著貓頭鷹踏入漆黑的虛無中，然後那汪黑暗漸漸淡去，消散在稀薄的空氣中，只留盔白一人站在甲板上。
過了幾秒，又聽一聲嗡響，空氣中開了條黑色的裂縫，信使從裡面探出頭來。
「對了盔白，」她朝盔白眨了眨眼，「別想太多，讓自己開心一點。」
隨後她收回腦袋，消失在縫隙中，一切再度歸於平靜。
「怪女人。」盔白喃喃道，回到臭氣熏天的船艙去了，
過了幾日，空艇來到了一處島嶼停靠，這裡有綠草如茵的原野和潺潺流動的小溪，茂密的叢林後有一座壯闊的雪山，景色相當優美，不少旅者都下船來活動筋骨，盔白也不例外。
船長告訴眾人這裡是潰爛雲朵航線上有名的骸貓島，在草原上活動相對安全，但叢林中危機四伏。
休息了十幾分鐘後，船長開始召集旅客準備啟程，但在點名時發現少了一個人。
等待了一會後發現那人還沒回來，這時才有其他人說好像看見他走進森林裡了。
船長眉頭一皺，罵了一句：「怎麼總有人聽不進警告呢？」
又等了兩分鐘，依然不見那人的蹤影，船長在甲板上來回踱步，顯得十分焦急，開口向眾人詢問：「有沒有人下去看看，去叢林邊緣叫兩聲？」
眾人沉默，只有一位青年自告奮勇舉起了手，提出要下船查看，盔白見他正是前幾日因雙白案意見相左而諷刺自己的那位年輕人。
「還有沒有？」船長看向其他人，「一個人下去太危險了。」
盔白環視一周，發現再沒有人有下船的意向，於是他站起身，表示願意同青年一起去，後者向他投來讚賞的目光。
「你們倆快去快回，」船長從自己的箱子裡抱出一件物品，「在林子邊上到處喊幾聲就夠了，切記不可深入。」
那是一把大弩，漆黑的鋼弩身泛著幽光，沒有弦和弩矢，取而代之的是弩機上一個散著紫色光芒的玻璃球體，微微顫動著，仿佛裡面裝著一個小型黑洞。
重力弩，盔白想到了這個詞，他曾在黑隼堡看見過騎士的腰間掛著重力弩，不過那種弩只有手掌大小，眼前這把大弩卻足足有一個成年人手臂那麼長，而且看上去極為沉重，船長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吃力。
這把武器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磨損的痕跡非常嚴重，恐怕年齡不在盔白之下，不過卻沒有多少鏽跡，看得出來它的主人非常愛惜它，有在認真保養。
「175年的重力攻城弩，」船長頗為自豪地介紹道，「裝的是9號反小艇重力彈，三發就能打沉一艘船。」
盔白二人下了船，船長則將大弩架在船舷上，以便隨時保護他們。
二人沿著森林邊緣查看，時不時叫喊兩聲，但均沒有發現人的蹤跡。
直到來到一處東倒西歪的灌木叢旁，盔白髮現泥土上有一些極為凌亂的腳印和拖拽的痕跡，就像剛發生了一場惡鬥一般。
順著蹤跡向森林裡走了十幾米，他們在地上發現了一件被撕扯得破破爛爛的黃色旅行衣，上面沾著斑駁的紅點。
兩人暗叫不妙。
盔白拾起旅行衣準備回去，青年則還想向前探索。盔白正想說些什麼，卻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惡臭，熏得他頭昏眼花，盔白不禁捏住鼻子。
青年見他作噁心樣，仔細在空氣中嗅了嗅，表示什麼也沒聞到。
盔白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拉住青年，不顧對方反對帶著他走出森林。
踏上草坪，盔白扭頭看向身後，發現一棵大樹後有一團粉色的東西在顫動，一個巨大的身影緩緩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隻極其美麗的野獸，一隻身披粉黛色皮毛的大貓，如一位宴會上的貴婦，又如一位冷靜的劊子手，從森林中緩緩向他們走來。
那是長階最美麗，也是最危險的大型猛獸之一——骸貓。
猛獸櫻色的瞳孔冷靜地注視著他們，兩人仿佛被強光照射的青蛙般動彈不得。
盔白聽見身後船長的聲音，他們距離空艇僅有不到300米，但這距離卻仿佛天淵之隔。年輕的白薇人緊緊盯著猛獸迷人而有力的肌肉線條，雖然他從不曾見過這種生物，但理性告訴他，只要他們露出任何一絲膽怯，轉身逃跑或是不慎跌倒，這頭野獸都會在幾秒之內將他們撕成碎片。
兩人緊緊靠在一起，讓身形看上去更加龐大以讓猛獸不敢貿然上前，同時緩緩向後退，嘗試靠近空艇。
空艇上，船長緊緊握住重力大弩，瞄準著骸貓的方向。有的旅者大聲叫喊，嘗試嚇退骸貓；有人手持武器，嚴陣以待；有人脫下鮮艷衣物，向遠處丟去，希望能吸引骸貓的注意力；有人逼迫船長趕快開船，但後者充耳不聞；還有人躲進了船艙把門緊緊鎖上。
這一切都沒有對那野獸產生絲毫的影響，它不緊不慢地縮短著與兩人的距離，50米，45米，40米，不知是謹慎還是戲弄，它並不急於發起攻擊，只是靜靜地觀察著獵物。
就快到了！盔白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小艇。
突然，身旁的青年踩到了一處凸起的地面，哎喲一聲跌倒在地。
骸貓的眼中突然凶光暴漲，弓弦般的背部一馳，箭一樣射向他們。
與此同時，船長暴喝一聲「跑！」，盔白立刻拖起同伴拼盡全力沖向小艇。
不到2秒，猛獸便已欺到身前，而一聲巨響也在附近響起，盔白看見那是一潭死水般的漆黑，呈球狀炸開在平原上，將周圍的泥土與草坪盡數湮滅，令他全身顫慄。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是船長，他開炮了。
骸貓受到了巨大的驚嚇，陡然停止了衝刺，望向空艇的方向。
船長死死盯住野獸的眼睛，緊抓住大弩的握把。
一人一獸對峙了數秒後，骸貓徘徊了一會，向叢林奔去，迅速化作一道粉色的影子消失在林莽中。
船長長舒一口氣。眾人紛紛奔向兩位勇敢的青年，將他們拉上船。盔白道謝後走向船長，發現他滿頭大汗，灰色的舊領子都已濕透。年輕人正欲說些什麼，船長卻擺擺手打斷了他。
盔白拿出黃色的旅行衣，有人一眼便認出了它的主人正是那位失蹤者。眾人紛紛表示惋惜，在盔白的提議下，大夥在船邊的土地上為逝者立了一個小墓，他留下的旅行衣則交由生前的同伴負責帶回家鄉。
盔白盯著小小的墳墓，知道一個生命突然就消失了。難以置信，一切幸福、苦難、思考、奮鬥都在此刻畫上了句點。
我的旅程到底有什麼意義呢？盔白皺著眉頭地想，即便我真的拼盡全力到達了眾神之鄉，真的縱越了白薇，那又如何呢？我的存在不會對長階產生任何影響，我死後不會再有人記得我。我的一切努力究竟意義何在？
「開船！」船長的一聲大喊將盔白從思緒中拉回現實，他望向天空，心裡突然又湧起一股莫名的渴望，將猶豫和悲哀驅散。
「怠戰藍天號」嗚嗚作響，回到潰爛雲朵航線，駛向更廣闊的藍天。
詢問了一番附近居民後，盔白很輕易地就知道了目的地的位置，搭了個公交前往白安縣港口。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當盔白來到這裡時還是大吃一驚。這裡實在是太過老舊了——燈塔下雜草叢生，石磚滿是裂痕，青苔爬滿表面，甚至還有小鳥築巢於磚縫之間，明顯是很長時間都沒有被好好打理過了。
一般來說，一個傳統港口由三部分組成，停泊空艇的燈塔，塔前的檢票站，以及塔底的等候大廳。現代港口一般是功能三合一，由一個大燈塔負責全部職能，所以也可以直接稱呼港口為燈塔。
白安縣的這個孤零零的小燈塔顯然不具備這樣的能力，但它卻同時承擔著三種責任。
塔底有一個售票櫃，裡面坐著一個打瞌睡的老阿姨。盔白叫醒她，想問問空艇的相關情況，後者擺擺手表示不知道。沒有辦法，盔白沒有辦法，只好付了錢走上燈塔。
上去了盔白才發現這裡人並不少。許多旅行者窩在燈塔頂的長椅上，中間放了個點火的垃圾桶取暖，還有人用報紙打地鋪，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
與其說是燈塔，不如說是個流浪漢聚集地。
一艘老式的熱氣球帶甲板空艇靜靜停泊在燈塔唯一的一座碼頭上，等待著啟程，船長則坐在甲板上看書。
簡單了解了一下，盔白知道了這艘空艇名為「怠戰藍天號」，是一艘混沌戰爭時期留下來的功勳運輸艇，由船長的高祖父傳給船長本人，可以說是一個比這座燈塔還舊的老古董了。
現在它主要的工作是在雪界境和潰爛境之間徘徊，每三個月發動一次，把旅行者帶去上層的空島。盔白很幸運，趕上了它開船的時候。
「小伙子，你這麼年輕，怎麼會想到上面去呢？」船長問盔白。
盔白說自己想去天悼山，順便在路上看看。
「那你要是死了呢？」老船長摸摸鬍子。
年輕的白薇人想起自己兒時的那個詛咒，不知為何他心中不再那麼凝重，而是輕鬆地笑了起來：「不知道，但我會儘量不要死的。」
船長哈哈大笑，拍拍盔白的肩膀：「好小子，要是永遠畏手畏腳的，那可真是比死還難受——兩天後開船！」
盔白也在燈塔上打了個地鋪睡了兩夜，乘上怠戰藍天號離開了雪界境。
令他意外的是，這艘艇外表看上去如此老舊，內部卻十分精緻而整潔，能看出艇的主人有在精心維護和保養，這也就不奇怪為什麼它能飛翔到今天了。
一大群旅行者們圍在火爐前休息、聊天或是吃東西，那是手工砌成的紅磚壁爐，隨著火苗的躍動，時光的沙礫在磚縫裡靜靜流淌。
當天下午，盔白看見前方有一個巨大的氣球漂浮在空中，拉著一個大條幅，那是一處空中路標。
船長告訴盔白，這說明他們準備要進入一條連通潰爛與雪界的古老航道了，這條路名為「潰爛雲朵航線」，是在百年前由雪界城之父太特白打通的一條航線，線路範圍極其巨大，幾乎涵蓋了整個白薇西北方空域，不過在潰爛之難期間斷裂了幾處，不知何時才能再修復。
盔白望向遠方，看見重巒疊嶂的積雲在空中匯集，共同織成了一條直通天際的大道，極目遠眺看不見盡頭。
順著一股強勁的南風，怠戰藍天號沖入了雲層之中，在白茫茫的一片中被強大的浮力托起，穩穩地行駛在雲河之間，開始北上，乘著白雲橫跨蔚藍的天穹。
盔白趴在甲板的欄杆處眺望，看見金光灑在秋天的霧靄之上，看見了頂上群青的大幕中，宏偉璀璨的星海閃閃發光，也看見了北方的成群的候鳥，它們展開雙翼沾雲而過，疾風般穿越輕煙向南方飛去，只留一縷白色划過天空。
白薇青年感到環繞周身的是無窮無盡的寰宇大能，這份力量如此神秘而聖潔，勝過一切先知、祭祀和君王。
隔天早上，盔白到甲板上放風時，看到遠處有一片灰暗的地帶，好似白紙上的墨漬般顯眼。無數破碎的土地在一個球形範圍內迷茫地飛來飛去。
一位同行的中年人告訴盔白，那是曾經的遠鄉王國，一片富饒而美麗的地方，直到潰爛之難的到來，它被女教皇裴迪白用巨大的重力黑洞粉碎，這塊樂土就此消失在長階的歷史中，這片區域也從此成為重力紊亂的生命禁區，任何進入其中的物體都會在混亂重力的拉扯下裂成碎塊。
這個名詞已經出現了很多次了，盔白想，「潰爛之難」究竟是什麼？它到底給長階帶來了多少災難？程柚的小姨、黎皂的姑姑裴迪白又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她感覺像個好人，又怎麼會毀滅一個國家？
無數的問題冒了出來，同行的這位中年人似乎也只懂些皮毛，於是盔白向船長詢問。
「年輕人怎麼會對這個感興趣？」船長抽著煙咕噥，「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過你想聽我可以給你講一點，不保證對。
長階的神分兩個脈系，一脈是守恆，一脈是混沌。守恆是龍，混沌是樹，一個在天悼山，一個海澤。一天樹長得太高，差點把長階頂壞，龍跑去制止它，結果搞得一死一傷。
雙方子女都覺得是對方的錯，不過也沒當場翻臉。但混沌脈有一個腦子尤其不清醒的糾集了一批人打上天悼山，結果就是全面開戰，搞得三大階亂成一鍋粥。
最後守恆的長女把混沌脈的大本營送進海底，這事情就算徹底結束了，現在那地方叫沉沒都。具體的細節我不知道，但大概就這麼個過程。」
船長講得輕描淡寫，以至於盔白愣了半天才意識到他已經講完了。
沉默了半天，盔白嗯了一聲，感覺這跟他想像中的大戰不太一樣，充滿了荒誕的感覺。船長吐了口煙，回船艙去了，只留下他一人呆呆望著那片破碎的土地。
忽然，他聽見一陣振翅聲，有人指向空中叫起來。
向天空看去，一個小小的影子在迅速接近，近了發現是一隻鳥。
待這隻鳥停在欄杆上，眾人紛紛圍上來觀察。
這是一隻半臂高的貓頭鷹，但明顯不是普通的梟類。它渾身漆黑如墨，在陽光的照射下映出紫色的輪廓，羽毛中夾雜著銀色的斑點好似夜空中的星星，頭頂角狀的羽毛似一對小翅膀。
這隻鳥是如此美麗而神秘，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奇異的生物牢牢吸引住了目光。
貓頭鷹似乎並不怕人，靜靜地站在欄杆上，歪頭打量著眾人。
底下議論紛紛，有人讚嘆生命的奇妙，有人猜測這鳥的來歷，有人討論這鳥能賣多少錢，還有人琢磨如何烹飪貓頭鷹。
盔白沒有加入討論，只是靜靜地欣賞著這天空的精靈。不知為何，他長大後很喜歡鳥，很喜歡仰頭看向天空，尋找那些過客在藍天中留下的痕跡。
自由，盔白想到了這個詞語。
帶著崇敬和喜悅，盔白敬畏地注視著大鳥，後者也好奇地盯著他。
過了一會，有人繞到側面，偷偷伸出手去捉這隻貓頭鷹。但他的手在空中被另一個人打掉了，此人正是盔白。
貓頭鷹受到了驚嚇，展翅飛起，登時一股強風颳過眾人的臉，逼得大家後退了兩步。它振了兩下翅飛進船艙，過了幾秒又飛了出來，停在艙頂，居高臨下地望著旅行者們。
「搞什麼？」試圖捉住貓頭鷹的人摸了摸手，語氣極為憤恨，「現在好了，抓不到了。」
「不要碰它。」盔白平靜地望著那人。
「關你屁事，這鳥是你家養的？」捕鳥者喊叫起來，「你算老幾整天對別人指手畫腳？」
盔白向前踏出一步，站在那人身前，直勾勾盯著他的雙眼：「不關我事，但我不喜歡你碰它。」
年輕的白薇人身高有一米七八，這在本地人里算是高的，他腳上的靴子是小紙挑的，帶內增高，所以現在有一米八左右的個子。盔白平時勤於鍛鍊，身形也比較健壯，所以他看上去相當魁梧，令人害怕。
對方是個三十七八的中年人，比他矮上一個頭，身形也不甚強壯，立刻就落入了下風。開始不自覺地眼神遊移，向後退縮。
「你給我等著。」對方撂下一句狠話，轉身回艙里去了。
周圍人用怪異的目光看著盔白，對他議論紛紛，但他沒有在意，而是仰起頭看向貓頭鷹，發現後者也在盯著他。
船長走了過來，看見盔白盯著鳥出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喜歡鳥？」
盔白點點頭。
「那你剛剛怎麼不抓住它？」船長指指裡屋，「我有個籠子，你想要我賣給你。」
盔白搖搖頭：「我喜歡不代表我想擁有它。」
「不想要，那怎麼能叫喜歡？」船長抽了口煙。
貓頭鷹振翅而起，飛向遼闊的天空，盔白戀戀不捨地盯著它在陽光中劃出的弧線：「我更喜歡它飛在天上的樣子。」
「那還不簡單，腳上綁條繩子照樣飛。我兒子以前養麻雀就這麼養的。」船長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盔白望著天空，沒有再回答。
小時候，他和夥伴捉住過兩隻幼鳥，一隻銀隼，一隻紅雕，前者死在了籠中，後者則飛得不見蹤影。曾經他以為是自己的飼養技術有問題，但後來他漸漸明白這是因為有些東西並不屬於自己。
那隻猛禽深沉如夜色，在天際翱翔，逐漸隱沒在雲中。盔白知道，即便自己真的抓住了它，它也不會就此屈服於自己，最終的結局多半是死去或逃回天空的懷抱。
也許它最終會變得聽話，變得溫順，變得小鳥依人，那是他希望的嗎？
但天空中的鳥真的是徹底自由的嗎？他又想，比起那些籠中衣食無憂的鳥兒，野外的飛鳥必須為了生存而奔波，時刻隨環境而動，也不能做到真的無拘無束。
什麼才是真正的自由？盔白環望四周尋找貓頭鷹的身影，但只見雲海茫茫。他嘆了口氣，回到了船艙里。
晚上，盔白縮在地上橫七豎八的人堆里睡覺，周圍震天響的鼾聲、吱吱嘎嘎的磨牙聲、迷糊的夢話聲，悉悉索索的撓癢聲吵得他難以入睡，空氣里瀰漫著難聞的腳臭、口臭、汗臭味，熏得他頭昏腦脹。盔白不禁懷念起小紙家中香噴噴的沙發和被子，還有舒適整潔的環境。
第二天，怠戰藍天號來到了一處小空島，這裡僅容得下一個燈塔，是雪界境的前哨站，它的出現意味著盔白他們將要離開雪界的掌控範圍了。
船在前哨站停泊，船長和哨兵閒聊了一會後，拿了一大份報紙上來，放在艙門口的讀物欄里。
眾人紛紛上前拿報紙閱讀，隨後有人叫了一聲，大家開始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盔白起初沒在意，但他很快發現大家似乎都在討論同一件事，於是他問了問旁邊一位正在讀報的大叔。
「您好叔叔，我看大家討論得很激烈，是有什麼事發生了嗎？」
大叔指著報紙：「雙白案判決結果下來了。」
盔白一頭霧水，對這事一無所知，於是又問了一會，才知道發生了何事。
雙白案是今年雪界城的一樁大案。
雪界青犬縣一戶人家有兩位成員遭人殺害，兇手是一個名為雙白的中年人，殺人原因是十年前雙白父親被失手殺死，當時雪界法院對兇手的判決結果是有期徒刑九年。雙白對結果不滿，懷恨在心，在對方出獄的次年持刀企圖將對方滅門，不過由於某些原因沒有成功，只捅死了兩人，其餘人逃過一劫。
逃竄數天後，雙白向警方自首。此案一經公布，立刻在雪界城引起軒然大波，甚至連周邊空島也在議論此事。
今天，雙白的判決結果公布，是死刑。
報紙上對十年前雙白父親一案有詳細的介紹，並附上了一些當年的審判詞，大意是雙白父親動手挑釁，對方還擊致其死亡，並且當時為未成年人享有一定法律保護才沒有判得過重。
「荒唐至極！」有人大喊起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難道替父報仇也有錯嗎？」周圍人紛紛附和。
有道理，盔白想，血親復仇是天經地義，此人的報復行為從動機上講似乎合理，但他父親挑釁在先，對方反擊才誤殺其父，那這種動機依然合理嗎？
「政府就是一幫徇私枉法的混蛋！」又有人喊起來，「他們只是為了掩蓋自己當年判決的失敗，才急著判死刑！」
「真是這個社會的悲哀。」有人哀嘆道。
是這樣嗎？盔白想，當年源白的性質是過失殺人，且有未成年保護，站在法官的角度，這樣的判決無可厚非。也許判得比較輕，但說徇私枉法未免也太過了。
周圍人情緒非常激動，但盔白的內心卻很平靜。不知為何，他很同情雙白，但卻不認同此人的所作所為，也沒法產生共鳴。因為他不認為這樣是對的。
「是不是有點太過了，」盔白出聲勸阻眾人，「大家看這報紙上不是寫著過失殺人嗎？我覺得他已經為自己犯過的錯付出代價了，不應該是這個下場。」
「報紙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一個年輕人反駁，「動動腦子就知道，這肯定是政府在掩飾當年的錯誤，故意這麼說的。」
「抱歉朋友，我可能不太懂這些，」盔白撓撓頭，「但你這個判斷是怎麼得來的呢？是有什麼別的消息來源嗎？」
那人搖搖頭嘆了口氣，拍拍盔白的肩膀：「兄弟，我看你還是太天真了，被政府洗腦得太嚴重。」
盔白沒有再回答他。他看見船長也在讀報，於是走上去問了問。
「船長，您對雙白這個判決有什麼看法嗎？」
「哪有什麼看法，殺人償命唄。」船長吐了口煙。
「那您對他報仇這個行為怎麼看？」盔白追問。
「跟我無關。」船長聳聳肩。
盔白沒有再問，只是又讀了幾遍報紙。他仍然覺得這樣不好，但他說不出哪裡不好，只是認為這樣的復仇不是他所贊同的。
「真是英雄啊，」一位旅者感嘆道，「雙白是真正的男子漢，不愧對父母，不愧對天地，雖死無憾。」
「英雄千古！」有人贊同。
「也許他確實了不起，」盔白看著眾人，「但說他是英雄是不是有點太過了。別人失手殺他父親，他為什麼要滅人家門呢？不是還有一個無辜的人嗎？」
「那是因為事情沒發生在你身上，」一人反對，「難道別人殺了你爹，你還能冷靜得下來？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的道理不懂嗎？」
一部分人認為有道理，也指責起盔白，不過大部分人沒有說話。
盔白閉上了嘴，他感到一種怪異的無力感，不知從何而來。這種感覺讓他疲憊不堪，沉默地打開了艙門，沒有再與任何人談起雙白案。
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盔白感到迷茫。
像一個破洞的船艙般，無數問題海浪樣衝擊著盔白的腦海，讓他頭痛欲裂。
在進門前，他瞥見一隻鳥，那似乎是昨天見到的貓頭鷹，正站在艙頂盯著他，下一秒便消失了。
這晚子夜，盔白依然沒法睡著，被折磨得難以忍受，只好走上甲板想散散心。
但在皎潔的月光下，他看見一抹黑色的影子站在欄杆邊。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二十七左右。身著紫色旅行裝，外披一件寬鬆的藍灰小袍子，裙擺隨風舞動，高貴而典雅。
藍紫色的中長秀髮乖巧地趴在她的肩上，給神秘中增添了一絲慵懶和嬌俏。
她左肩上停著一隻貓頭鷹，正是白天盔白見到的那隻。
聽見聲音，她轉過身來，盔白這才看清她的正臉。
真是一位漂亮的的姑娘，盔白想。她的眼眸黑中帶紫，清澈而深邃，仿佛被暴雨洗禮後的水晶。
她不是小紙那般如太陽活力滿滿閃耀奪目的女子，而是星空般靜謐，長久的注視使人仿佛蕩漾在星海中般愜意。
「盔白，你來了。」女子聲音好似紫檀所制的仙琴，輕輕散發著古韻與幽香。
「誒您好，」聽見對方稱呼自己的名字，盔白受寵若驚，「請問您是？」
「在自我介紹前，我可以請你給我道個歉嗎？」她的語氣很調皮。
「啊？」白薇青年一頭霧水，「為什麼？」
「你每天晚上看地圖，對嗎？」
「是的。」盔白很詫異，這女人怎麼知道自己的習慣。
「昨天怎麼沒看呢？」姑娘努努嘴。
盔白一震，趕緊跑回船艙，把小紙給他的圖拿出來，當他把捲起的大圖展開時，發現裡面夾著一個精美的小字條，上面寫著：夜裡來甲板上。
他趕緊拿著字條跑回甲板，看見對方耐心地在原地等他。
昨天他上船太累了就沒有照常研究地圖，沒想到錯過了一條訊息。
「所以，呃，」年輕人有點慚愧，「您昨天也在這裡。」
「我在這裡站了一晚上。」姑娘即答。
盔白環視一周，想起這艘空艇是運輸艦改的，沒有什麼服務性設施，甲板上光禿禿連個椅子也沒有。
「對不起。」盔白低下頭。
對方微笑起來：「算啦，你也有自己的難處，原諒你。」
「您可以直接進去叫我啊。」盔白撓撓頭。
「本來是這麼想的，」姑娘皺了皺眉頭，「可裡面好難聞。」
那倒也是，盔白想了想。
「好了，不談那些了，」姑娘擺擺手，「我是天悼山的信使，來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天悼山？」年輕人極為驚訝，「為什麼神會派信使來找我？」
「兩個原因，」信使伸出左手，豎起兩根手指，「一是你和天悼山的年輕一代成為了朋友，她們的監護人想了解一下你。」
說到這裡她停住了。
「那第二個呢？」年輕人主動發問。
「一位朋友的委託。」信使低聲答道。
盔白點了點頭。
信使問了他一些生活方面和身世背景之類的問題，盔白沒有隱瞞如實回答。直到最後一個問題。
「你到底為什麼要去天悼山？」
「因為我想把爺爺的遺物送到那裡。「盔白答。
「是嗎？」信使眨眨眼，伸出手來，「那你把東西給我，我把它帶去。」
年輕的白薇人猶豫了一會：「我怎麼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天悼山的人？」
信使搖搖頭：「沒法證明，但我知道你最近的一切，從心鏽帶你出地窟，到你和小紙她們分別，可以嗎？」
盔白沒有拿出遺物：「抱歉，我不能給你，我要親手送去。」
姑娘頓了一會，微笑起來：「我知道你不會給我的，因為遺物不是你旅行的真正原因，對嗎？」
後者沉默著。
「真正原因是什麼呢，盔白，」她湊近身子，語氣非常溫柔，「告訴我好不好？」
盔白沉默著。
「你在害怕。」
「害怕？我為什麼要害怕？」盔白反問。
「你害怕自己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信使點出，「你既渴望一段旅程，又害怕這段旅程毫無意義，所以你給了自己一個出發的理由，那就是送還遺物。對嗎？」
「理由很重要嗎？」年輕人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姑娘。
「當然。」信使笑著點點頭。
重要在哪裡呢？盔白想。不過他沒有說出來，只是靜靜凝望著信使恬靜的臉龐。
「好啦，時間不早，我要回去了，」信使看了看肩上的貓頭鷹，向盔白歪了歪頭，「打擾你了。」
「沒事。」盔白搖搖頭。
信使看上去很開心。接著她舉起左手打了個響指，一聲悶響自空氣中傳來，隨後一汪黑色的虛空在甲板上炸開，盔白不由自主地渾身起雞皮疙瘩。
信使帶著貓頭鷹踏入漆黑的虛無中，然後那汪黑暗漸漸淡去，消散在稀薄的空氣中，只留盔白一人站在甲板上。
過了幾秒，又聽一聲嗡響，空氣中開了條黑色的裂縫，信使從裡面探出頭來。
「對了盔白，」她朝盔白眨了眨眼，「別想太多，讓自己開心一點。」
隨後她收回腦袋，消失在縫隙中，一切再度歸於平靜。
「怪女人。」盔白喃喃道，回到臭氣熏天的船艙去了，
過了幾日，空艇來到了一處島嶼停靠，這裡有綠草如茵的原野和潺潺流動的小溪，茂密的叢林後有一座壯闊的雪山，景色相當優美，不少旅者都下船來活動筋骨，盔白也不例外。
船長告訴眾人這裡是潰爛雲朵航線上有名的骸貓島，在草原上活動相對安全，但叢林中危機四伏。
休息了十幾分鐘後，船長開始召集旅客準備啟程，但在點名時發現少了一個人。
等待了一會後發現那人還沒回來，這時才有其他人說好像看見他走進森林裡了。
船長眉頭一皺，罵了一句：「怎麼總有人聽不進警告呢？」
又等了兩分鐘，依然不見那人的蹤影，船長在甲板上來回踱步，顯得十分焦急，開口向眾人詢問：「有沒有人下去看看，去叢林邊緣叫兩聲？」
眾人沉默，只有一位青年自告奮勇舉起了手，提出要下船查看，盔白見他正是前幾日因雙白案意見相左而諷刺自己的那位年輕人。
「還有沒有？」船長看向其他人，「一個人下去太危險了。」
盔白環視一周，發現再沒有人有下船的意向，於是他站起身，表示願意同青年一起去，後者向他投來讚賞的目光。
「你們倆快去快回，」船長從自己的箱子裡抱出一件物品，「在林子邊上到處喊幾聲就夠了，切記不可深入。」
那是一把大弩，漆黑的鋼弩身泛著幽光，沒有弦和弩矢，取而代之的是弩機上一個散著紫色光芒的玻璃球體，微微顫動著，仿佛裡面裝著一個小型黑洞。
重力弩，盔白想到了這個詞，他曾在黑隼堡看見過騎士的腰間掛著重力弩，不過那種弩只有手掌大小，眼前這把大弩卻足足有一個成年人手臂那麼長，而且看上去極為沉重，船長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吃力。
這把武器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磨損的痕跡非常嚴重，恐怕年齡不在盔白之下，不過卻沒有多少鏽跡，看得出來它的主人非常愛惜它，有在認真保養。
「175年的重力攻城弩，」船長頗為自豪地介紹道，「裝的是9號反小艇重力彈，三發就能打沉一艘船。」
盔白二人下了船，船長則將大弩架在船舷上，以便隨時保護他們。
二人沿著森林邊緣查看，時不時叫喊兩聲，但均沒有發現人的蹤跡。
直到來到一處東倒西歪的灌木叢旁，盔白髮現泥土上有一些極為凌亂的腳印和拖拽的痕跡，就像剛發生了一場惡鬥一般。
順著蹤跡向森林裡走了十幾米，他們在地上發現了一件被撕扯得破破爛爛的黃色旅行衣，上面沾著斑駁的紅點。
兩人暗叫不妙。
盔白拾起旅行衣準備回去，青年則還想向前探索。盔白正想說些什麼，卻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惡臭，熏得他頭昏眼花，盔白不禁捏住鼻子。
青年見他作噁心樣，仔細在空氣中嗅了嗅，表示什麼也沒聞到。
盔白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拉住青年，不顧對方反對帶著他走出森林。
踏上草坪，盔白扭頭看向身後，發現一棵大樹後有一團粉色的東西在顫動，一個巨大的身影緩緩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隻極其美麗的野獸，一隻身披粉黛色皮毛的大貓，如一位宴會上的貴婦，又如一位冷靜的劊子手，從森林中緩緩向他們走來。
那是長階最美麗，也是最危險的大型猛獸之一——骸貓。
猛獸櫻色的瞳孔冷靜地注視著他們，兩人仿佛被強光照射的青蛙般動彈不得。
盔白聽見身後船長的聲音，他們距離空艇僅有不到300米，但這距離卻仿佛天淵之隔。年輕的白薇人緊緊盯著猛獸迷人而有力的肌肉線條，雖然他從不曾見過這種生物，但理性告訴他，只要他們露出任何一絲膽怯，轉身逃跑或是不慎跌倒，這頭野獸都會在幾秒之內將他們撕成碎片。
兩人緊緊靠在一起，讓身形看上去更加龐大以讓猛獸不敢貿然上前，同時緩緩向後退，嘗試靠近空艇。
空艇上，船長緊緊握住重力大弩，瞄準著骸貓的方向。有的旅者大聲叫喊，嘗試嚇退骸貓；有人手持武器，嚴陣以待；有人脫下鮮艷衣物，向遠處丟去，希望能吸引骸貓的注意力；有人逼迫船長趕快開船，但後者充耳不聞；還有人躲進了船艙把門緊緊鎖上。
這一切都沒有對那野獸產生絲毫的影響，它不緊不慢地縮短著與兩人的距離，50米，45米，40米，不知是謹慎還是戲弄，它並不急於發起攻擊，只是靜靜地觀察著獵物。
就快到了！盔白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小艇。
突然，身旁的青年踩到了一處凸起的地面，哎喲一聲跌倒在地。
骸貓的眼中突然凶光暴漲，弓弦般的背部一馳，箭一樣射向他們。
與此同時，船長暴喝一聲「跑！」，盔白立刻拖起同伴拼盡全力沖向小艇。
不到2秒，猛獸便已欺到身前，而一聲巨響也在附近響起，盔白看見那是一潭死水般的漆黑，呈球狀炸開在平原上，將周圍的泥土與草坪盡數湮滅，令他全身顫慄。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是船長，他開炮了。
骸貓受到了巨大的驚嚇，陡然停止了衝刺，望向空艇的方向。
船長死死盯住野獸的眼睛，緊抓住大弩的握把。
一人一獸對峙了數秒後，骸貓徘徊了一會，向叢林奔去，迅速化作一道粉色的影子消失在林莽中。
船長長舒一口氣。眾人紛紛奔向兩位勇敢的青年，將他們拉上船。盔白道謝後走向船長，發現他滿頭大汗，灰色的舊領子都已濕透。年輕人正欲說些什麼，船長卻擺擺手打斷了他。
盔白拿出黃色的旅行衣，有人一眼便認出了它的主人正是那位失蹤者。眾人紛紛表示惋惜，在盔白的提議下，大夥在船邊的土地上為逝者立了一個小墓，他留下的旅行衣則交由生前的同伴負責帶回家鄉。
盔白盯著小小的墳墓，知道一個生命突然就消失了。難以置信，一切幸福、苦難、思考、奮鬥都在此刻畫上了句點。
我的旅程到底有什麼意義呢？盔白皺著眉頭地想，即便我真的拼盡全力到達了眾神之鄉，真的縱越了白薇，那又如何呢？我的存在不會對長階產生任何影響，我死後不會再有人記得我。我的一切努力究竟意義何在？
「開船！」船長的一聲大喊將盔白從思緒中拉回現實，他望向天空，心裡突然又湧起一股莫名的渴望，將猶豫和悲哀驅散。
「怠戰藍天號」嗚嗚作響，回到潰爛雲朵航線，駛向更廣闊的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