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烙鐵城與雪界
「天悼山？」盔白重複了一遍，「是白薇頂的眾神之鄉天悼山嗎？」
程柚點點頭。
黎皂在一旁補充：「是白薇的最頂端，但不屬於白薇，是獨立的一階。」
不過盔白顯然對地理學上的劃分沒有任何興趣：「你們去那裡幹什麼？」
「因為那裡是我們的家，盔白，」黎皂笑起來，「我們得回家過暑假呀。」
「所以，」盔白停頓了一下，「你們是神？」
「是的，心鏽叔也是。」黎皂贊同了他的說法。
程柚和黎皂討論起行程，盔白則陷入了沉默，他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大方地承認，也不敢確定對方說的是真的。
「我怎麼才能知道你們說的是真的？」盔白懷疑地問。
程柚指了指駕駛座上的小紙，盔白看向她，起初他沒看出有什麼不對勁，直到過了一會他發現小紙的手放在方向盤上自始至終就沒有動過，車子卻在自己拐彎和加減速。
「這是怎麼回事，自動駕駛嗎？」
「這是小紙的力量，她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分給觸碰到的東西，」程柚指了指腳下，「所以現在這輛車是活的。也是她的一部分。」
汽車嘟嘟鳴了兩下笛。
盔白很吃驚地摸了摸車門：「所以她的駕照就是靠著神力拿到的嗎？」
汽車發出了尖銳的鳴笛。
「當然不是，」程柚否認，「駕照是她認真考的，再怎麼方便的神力也不會有自己的手腳來的安全。小紙一直把手放在方向盤上，這就是為了避免出現意外。」
盔白帶著歉意點了點頭。
雖然難以置信，但眼前的情況卻不由得他不信了。
他撓撓後腦勺：「你們和我想像中的神不一樣。」
「那你想像中的神應該是怎樣的呢？」黎皂笑吟吟地問他。
「怎麼說呢，」盔白略加思索，「應該是很老的，從天上顯靈，無所不能、呼風喚雨的那種。可以飛來飛去，至少不願開車。」
三人聽完哈哈大笑起來。
「盔啊，你的想法其實沒錯，」程柚拍了拍他的肩，「你說的這種神也有，不過我們不是，可能我的小姨更接近你說的這種。」
「你的小姨？她是誰？」
「她的名字叫做裴迪白，是天悼山現在的主人。」
盔白在腦海中細細回想了一下這個名字，感覺十分耳熟，不過沒有說什麼。
四人來到黑隼堡燈塔，乘坐空艇前往烙鐵城。幾個小時後，他們到達了火山燈塔。
在距離冒險境近百公里的空中，漂浮著一座火山，在這火山沸騰的岩漿上，立著一座城市——烙鐵城。這裡的人們熱情似火、尚武好鬥，同時醫療技術發達，在全白薇都享有盛名。
下了船才發現雖然已是晚上，但這裡燈光絢爛，人聲鼎沸，大街上熙熙攘攘，到處都掛滿了紅色的錦旗和大幕。小攤小販摩肩接踵，喧鬧的人群紅光滿面載歌載舞，十分熱鬧歡樂，盔白他們也不禁被這氣氛所感染。
了解了一下，他們知道了這裡在過一年一度的「金烙鐵節」，全城的人民在這一天紀念一位過去的英雄。
幾十年前，一隻世紀巨獸自火山中誕生，為禍於此。就在人們滿心恐懼以為將死時，一位英雄挺身而出殺死了巨獸，之後悄悄離去。有人聲稱英雄身披紅袍，於是眾人為了紀念他，在每年的這一天張燈結彩、載歌載舞、大辦擂台決鬥活動。
城中還立著一座英雄雕像，市長親自為其佩戴上烙鐵城的最高榮譽象徵——金烙鐵。
四人走了一會，發現一處餐廳在舉辦「工藝與火候」短時間廚藝大賽，於是黎皂躍躍欲試，信心滿滿地加入了比賽一展身手。
過了一小時，結果公布，黎皂憑藉出色的刀工和滑炒技藝，以一盤魚香肉絲奪得了第二名。大家品嘗了一下，紛紛對她豎起大拇指，稱她為「蠍子大廚」，黎皂對這個稱呼很是滿意，昂首挺胸地收下了大家的讚美。
吃飽喝足，四人往市中心走去，忽然看見許多的人圍在一處大呼小叫，時而大聲喝彩，時而唉聲嘆氣，時而指指點點，時而爭論不休。
盔白一行擠入人群一探究竟，發現原來是一個由幾根鐵索圍起來的簡易擂台，一位半裸壯漢站在場地中大聲怒吼，高舉雙臂向圍觀群眾揮舞，擂台旁的一個人舉著一面旗幟大力搖晃，上面寫著「烙鐵城第一勇士汗白以武會友」幾個大字。
很快人群中飛身出一位身著藍色衝鋒衣的精瘦年輕人，站在勇士汗白身前，抱拳朗聲道：「我是疾行溪禮州重山派拳師劉雨，來領教一下你的高招。」
汗白點點頭，向自稱劉雨的年輕人抱拳回禮，隨後大吼一聲，揮拳沖向對方。
劉雨斜身閃躲，使一記神將揚鞭，側面揮臂擺拳擊中汗白左腹部，眾人見他身形迅捷，不禁大聲喝彩。
汗白悶哼一聲，雙拳對劉雨砸下，後者一個撤步接向前出腳，結結實實踹在汗白胸口，隨後藉助推力順勢後退幾步站定，得意地瞥了一眼汗白。
壯漢晃了兩下，摸摸胸口，重整旗鼓向對手衝去，再次舉起雙臂砸下。
年輕人微微一笑，再次後撤步出腿，又踹了壯漢一腳，站定後嘻嘻笑起來。有人見這第一勇士竟然連中同樣的招數兩次，看來不過如此，大聲噓起來。
汗白捂住胸口，臉上表情十分痛苦，隨後拍拍腦袋大吼一聲，又舉起雙臂向劉雨衝去，後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撤身躲避再次飛出一腳。
不料那汗白這次下砸是虛招，沒有使勁，而是在劉雨起腳時向前猛撲抓住了他的腿，一個鱷魚翻滾把他放倒，向前一拱扒住劉雨，一記重拳砸下正中胸口，後者大噴一口水癱倒在地，半天起不來。
見對手不動了，汗白上前查看，確認對方並無大礙後將他扶起，拉著劉雨的手向觀眾致謝。隨後從場邊拿了一個小禮物送給了他，後者接過東西一言不發地捂著胸口離開了。
眾人見這壯漢出奇制勝，又武德充沛，紛紛鼓掌喝彩。
之後又有三位挑戰者上前，第一位是春蟲境的搏擊愛好者，第二位是群星灣一家格鬥機構的教練，第三位則是烙鐵城本地高手。
在一番肉搏後，第一位和勇士過了兩招倒下，第二位三招敗下陣來，第三位則挨了四拳躺倒在地不省人事。汗白依舊是每場戰鬥結束後檢查對手傷勢，並贈送一份小禮物。
休息了一會後，勇士站起身來高聲呼喊，呼叫著下一位挑戰者，這次無人敢應戰。
「柚子，你覺得這人厲不厲害？」黎皂拍了拍程柚。
「很厲害，」程柚摸摸下巴，讚嘆道，「放在冒險境都算得上是強者。」
「跟你比呢？」蠍子少女滿臉期待。
「不知道，」僧人若有所思，「不過如果你想看，我可以上去比一比。」
「算了吧，」黎皂搖搖頭，「我不想你受傷，而且姑姑看到你灰頭土臉的，又要怪我和小紙沒照顧好你。」
「那小紙呢？」程柚轉向藍發的姑娘，「你想看嗎？」
小紙兩眼放光不假思索點了點頭，之後又愣了一下，使勁搖搖頭，拉住程柚的衣角。
僧人哈哈大笑捏了捏小紙的手，轉向盔白：「兄弟，想不想看我上去跟他會會？」
「說不想肯定是假的，」盔白坦白地承認，「但這個得看你願不願意。」
「我師承澄空寺大師心鏽和勇州牧親衛軍副將張蓮霄門下，他們一人傳了我一套武功，」程柚拍拍盔白的肩膀，「男身學的是羅剎虎躍手，女身學的是女子擒拿和花式摔角，你想看哪個？」
「花式摔角？」盔白聽見了一個有趣的陌生名詞。
「好，那就這個。」程柚鑽進人堆。黎皂和小紙趕忙去拉他，可程柚轉瞬就消失了，哪裡尋得到他。
很快，就在勇士高聲吶喊時，一抹粉色倩影躍入了擂台之中，眾人不由得眼前一亮，有人還吹起了口哨。
這個粉毛少女當然就是柚子，她笑吟吟地抱拳作揖：「在下疾行溪義州澄空寺弟子程柚，大哥承讓！」
汗白看到這樣一個美得出奇的姑娘，登時呆在原地像個木頭一樣一動不動，直到有人叫他才反應過來。
「妹子啊，我不打女人，你還是請下去吧，我不想傷到你了。」汗白很誠懇地行禮。
「沒事，」柚子擺擺手，「咱們來比吧。」
「好，這可是你要求的，」勇士拍拍手，「我喜歡會打架的女人，所以會全力以赴的。」
柚子活動了一下肩膀，朝對方招招手示意他攻過來。
汗白試探性揮出一記直拳打向對方，可柚子極為柔軟且靈活，一個金蛇纏腕抱住他的手臂，隨後向前高高躍起，壯漢重心被拉高，和姑娘一起向後摔去。柚子輕巧落地，汗白則重重跌了個狗吃屎。
他趕緊爬起身，一臉詫異地盯著對方，圍觀群眾和他的表情完全一致。
柚子捋了捋頭髮：「這個叫搓澡重摔。」
汗白沒聽過這種怪招，不敢確定這名字的真實性，但眼前這少女非凡的核心力量可不是假的，他當下不敢再輕敵，再次發動攻勢。
他奮力揮出一拳卻揮了個空，柚子原地一躍，空翻向下肘擊，汗白被巨大的衝擊力當場壓倒。
柚子一個側滾站起，汗白還沒反應過來雙臂就已經被從後面箍住，隨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拋上天，整個人在空中頭下腳上地停了半秒後背部落地重重摔在地上，劇烈的疼痛讓他五官揉在了一起，在地上扭了半天才爬起來。
眼前的少女依然輕飄飄地起身站定：「這是蝶式死亡摔。「
汗白頭昏腦漲陷入了暴怒之中，瘋狂地向柚子衝去，毫無保留地揮出重拳，圍觀群眾紛紛驚叫起來。
柚子大喊一聲：」騎士炸彈摔來咯！「
她靈巧地閃開汗白的攻擊，左手抓住勇士的褲子，右手抓在他的脖子上，馬步一沉雙手發力，竟然把一個兩百多斤的大漢給扔了起來。
柚子順勢起跳跟著汗白一起上天，在空中雙手環鎖對方大腿，雙膝夾住頭顱，浮空半跪著把壯漢以一個端正的頭朝地姿勢摔向地面。
落地時柚子身體前傾讓汗白背部接地。在一聲震天的巨響和塵土飛揚後，汗白躺在地上被砸昏過去，柚子推開他，一個體操前手翻輕鬆起身，向觀眾席中的小紙三人優雅鞠了一躬。
停滯了兩秒後，觀眾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
汗白在地上躺了一會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柚子正蹲在他旁邊，一雙美眸帶著笑意盯著自己，登時滿腔怒火煙消雲散。
柚子伸手把他拉了起來，隨後行了個禮。汗白趕忙還禮，突然單膝彎曲，大聲開口：「嫁給我吧，妹子！」
粉毛少女愣了一下，隨後笑得花枝亂顫，過了好一會才回答：「想娶我就得先贏我。」
壯漢使勁點點頭：「總有一天我會娶你的！」他起身向諸位觀眾深鞠一躬，將一份大包禮物送給柚子，收起那面「第一勇士」的旗子和圍場的鐵鏈，帶著小弟離開了，眾人便也都散去。
「你在想什麼啊！」黎皂劈頭蓋臉地教訓了一頓柚子，後者不答話，只是嘿嘿笑。
「柚子兄弟好技術，」盔白連聲讚嘆，「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
粉毛姑娘擺擺手：「雕蟲小技罷啦，連我師父年輕時十分之一的水平都不到。」
「心鏽大師嗎？」盔白回想了一下，「我在靈王堡見過他和王選騎士搏鬥，確實很神勇，但當時情況特殊沒能決出勝負，不知這位第一勇士和騎士比哪個強一些。」
柚子搖搖頭：「普通人是普通人，騎士是騎士，兩者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依我看，再來十個第一勇士，也打不贏任何一位王選騎士。」
一邊走，柚子一邊給盔白解釋王選騎士的來歷。
王選騎士作為白薇九境中冒險境的特殊兵種，每一位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接受嚴格的七技訓練，包括械鬥、肉搏、醫術、詩歌、製圖、體能、團隊協作。
每個堡壘轄區的七技都有區別，這讓每一位冒險境領主的騎士都擁有不同的戰鬥風格及能力。
靈王堡的混沌樹騎士身披重甲，善使盾牌配合各式單手兵器及大威力爆炸物步戰，是靈王堡的移動城牆；
黑隼堡的瀝膽騎士綜合能力比較強，什麼都會，很難用詞語準確描述他們的打仗風格；
殉道要塞地處西北大漠，這裡的謨魯克人擅長馬戰，射箭耍刀都是信手拈來，馬和駱駝都是他們的坐騎；
斷尾城的龍躍騎士馭飛鳥、執長矛，空戰很有一手；
海緣堡的帝王蟹角鬥士生於內陸海邊，精通游泳和水戰；
觀天港的群星捕手是星象神裴迪白的信徒，能夠操作重力；
迷蹤城位於東南密林，這裡的林莽獵人精於毒藥、陷阱和潛伏之道；
囚魔堡的深淵祭司大部分是女性，她們信奉蟲父以塔奴，擅長召喚馭使昆蟲和動物。據說她們曾召喚了一頭名為電喉的巨型電鰻，一度稱霸冒險境西部，直到一位神秘英雄斬殺電喉，才遏制住囚魔堡轄區的擴張。
順帶一提，迷蹤城和囚魔堡是冒險境最佳的旅遊聖地，如果不是因為掃墓，或許小紙等人的目的地會是囚魔堡；
儒城人勤奮好學，以後知蘇拉文為尊，追求科學蔚然成風，千眼工匠製作了大量的重力裝甲和機器人，用以作戰和日常安保。
除此之外，冒險境十六堡還有其他有趣的王騎，但柚子沒來得及說完，因為目的地到了。
四人在一棟類似醫院的白色建築物前停了下來，盔白看見正門上寫著「烙鐵城特殊治療所」，不禁詢問：「我們來看望誰？」
「我的弟弟托特白。」黎皂拎著剛剛買的大包小包的慰問品回答。
進入醫院，黎皂來到前台叫了一位護士，帶著大家坐電梯來到四樓，找到403號病房，敲了敲門，裡面傳來一聲應答，她便打開了門。
映入眼帘的六面純白的柔軟海綿隔音牆，中央放著一張床和一些醫療器械。床上躺著一位面色蒼白的黑髮男子，臉型與黎皂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多了幾分病態和扭曲。他穿著白色病號服，四肢被拘束帶綁在病床欄杆上。
「托特，我們來看你啦。」黎皂把買來的東西放在床邊，拿出一個橘子剝起來。
「姐，」托特白答了一聲，聽起來很平靜，「柚子，小紙，還有這位是……」
「我叫盔白，是黎皂小姐她們的朋友。」盔白主動介紹自己，托特白微笑著點點頭。
護士上前解開托特白的拘束帶，告訴黎皂探視時間為一小時，之後就離開了病房。
「大家最近應該過得挺不錯吧？」托特白開口問。
「那當然，」黎皂抽掉橘子的白絲，塞了一瓣到托特白嘴裡，「小紙這個學期又是年級第一，還考了製圖師資格證，柚子成了黑隼堡的軍士，我也拿到了高級廚師證。」
「這樣啊，大家都有所成就，」托特白閉上眼睛，「我卻還躺在這裡。」
「不要否定自己，托特，」黎皂摸摸他的頭，「你好好的比什麼都重要。」
蒼白的年輕人沒有回答。
眾人愉快地聊了一會天，從學校軼聞聊到長階故事，托特白只是靜靜聽著，偶爾微微點點頭。
「托特，等你出院，我們一起去春蟲吧，那裡真的很漂亮。」黎皂期待地提議。
托特白搖了搖頭。
「那就去冒險境吧，你也好久沒去掃墓了。」黎皂再次提議。
托特白搖了搖頭。
黎皂又提了許多建議，但她的弟弟並不答話。
「那你告訴姐，有什麼地方想去嗎？」黎皂趴在病床欄杆上，「或者有什麼想做的事，我們一定和你一起去做。」
托特白依然是閉上眼搖了搖頭。
「這世上還有許多有趣的事，托特，」黎皂輕輕摸摸弟弟的頭，「現在不想做沒關係，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姐，」托特白微笑起來，「我累了。」
空氣隨著這句話瞬間凝固了，溫度仿佛一下子降到冰點，此前溫馨的氣氛也消散無蹤，眾人都沉默了下來。
黎皂緊緊盯著托特白，她的喉頭在抽動，眼眶漸紅。
「托特，」她的聲音發顫，「累了就好好休息，我現在就出去。」
托特白輕輕拉住了她。
年輕人的聲音很平靜，語氣之溫柔就像在訴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姐姐，我累了，讓我走吧。」
一行清淚自黎皂臉龐滑落，她趕忙背過身用手擦拭，可怎麼也擦不完，於是她又轉過身伏在病床上，緊緊抱住弟弟。
「托特，」黎皂微微顫抖，壓住自己的聲音，「不要多想，現在好好休息最重要，身體總會康復的，我們也會一直陪著你。」
程柚此時已經變回了男身，他向前踏出一步到窗前。
「托特，」他彎腰扶住欄杆，直視著托特白的眼睛，「人不能永遠活在過去，總得往前走。」
蒼白的年輕人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程柚。
「你不要亂講話，」黎皂推了一把僧人，「他只是擔心自己的身體而已。」
「可能有這個原因，」僧人在椅子上坐下，「天悼山那次有這個原因，今天有，以後也有——」
程柚停頓了一會：「但托特真正的問題永遠不會得到解決。」
黎皂好似聽不見一般，沒有理會他，只是緊緊握住弟弟的手，淚珠斷了線般滾滾而下，聲音極為顫抖：「托特，我們去找爸，他一定可以治好你。」
托特白的聲音很溫柔，但也很堅定：「我永遠不會再見他。」
「如果這世上只有他能治好你呢？」黎皂緊緊握著住托特白的手，「如果只有這樣才能讓你回歸正常生活呢？」
「姐，請不要再向我提起他了。」托特白平靜地請求。
黎皂立刻閉上了嘴。
病床上年輕人看向程柚，他帶著微笑：「柚子，謝謝你一直以來的提醒。」
「你姐姐能做到的事，你也能做到，」程柚認真地伸出手，「一切都還來得及。」
托特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望著姐姐的臉，眾人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敲門聲傳來，護士在外面提醒他們時間到了。
黎皂沒有鬆開弟弟，用一種幾近哀求的眼光注視著他：「答應我，不要再想傻事，每天好好吃飯。」
出乎意料，托特白很輕鬆地點了點頭。
「你親口說出來。」蠍子少女依然注視著他。
「我答應你姐，」托特白點點頭，「你也答應我，不要再為我難過。」
「你不做傻事，我又怎麼會難過呢。」
「我明白了姐，照顧好自己。」年輕人笑了起來，看上去陽光開朗，完全不似一個陰暗內向的人。
黎皂破涕為笑地點點頭。
托特白擁抱了一下姐姐，閉上眼睛躺下。
眾人便起身向托特白道別，護士走進來為托特白捆上拘束帶。
黎皂依依不捨地回頭望了一眼，最後走出病房。
盔白站在走廊上，看見小紙趴在窗邊看著外面五光十色的煙火，歪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黎皂帶著淚痕去衛生間清理；程柚則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一言不發地摸著下巴。
「程柚兄弟，怎麼會這樣？」盔白走到年輕僧人的身邊坐下，「你能告訴我這都是怎麼回事嗎？」
程柚沉吟半響，望向天花板：「托特白和黎皂是一對孿生姐弟，他們是名醫吞腐的親生骨肉，而且都是第一批雙身合的實驗品。」
「托特白兄弟也是二身人嗎？」
「不是。作為第一個實驗品，吞腐只是給他替換了一部分內臟，並沒有進行肢體拼接，所以他不是二身人。」
「他現在的狀態跟這個實驗有關嗎？」
「有關，但不全是因為這個。」程柚回憶著，「確實是實驗導致他從小體質虛弱，但他的精神狀態則是受家庭影響。
他從小缺愛，母親對他極為嚴厲，父親則對他不聞不問，這導致他極度自卑，懼怕競爭。
父母常年爭吵，家庭氛圍極不穩定，所以他極度痛恨呆在家中，拜託我師父帶他離開疾行溪去天悼山生活。
到了這時，父母才開始嘗試挽留他，但這時他去意已決了。」
盔白感到很詫異：「可他們不是親人嗎？」
程柚搖搖頭，「愛的耐性像一根彈簧，當拉扯超過限度時，它就沒法再恢復原狀了。」
年輕的白薇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有了新的問題：「但現在他已經脫離了原生家庭，怎麼還會這麼消極呢？」
「盔白，你在星大校門口時，是怎麼從痛苦中恢復的？」程柚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一個問題。
盔白回想了一下當時：「我想起了我爺爺，我不想讓他失望。」
「這就是原因，盔白，」程柚盯著他，「對人來說，一份真摯的愛就像船的龍骨，支撐著他在逆境中不會散架；
從小缺愛的人，就像龍骨破碎的船，身形完整卻不敢出海經受風浪，只能在原地看著別人的進步，陷入無休止的自我否定中。
托特便是如此，他對於婚姻、事業、榮譽等等正常人認為十分有吸引力的東西毫無興趣，內心只剩下麻木與空虛，沒有力量，才會是現在這個狀態。」
「奇怪，」盔白仔細思索著，「黎皂小姐難道不應該也是這樣長大的嗎，怎麼她那麼積極向上呢？」
程柚點了點頭，隨後嘆了口氣：「苦難磨鍊一些人，毀滅另一些人。小皂很幸運，她找到了烹飪這個愛好，小姨全力支持她，讓她有了新的夢想和支柱。有我和小紙陪在身邊，她也能走得更遠。
但托特白沒能挺過來，他始終沉浸在日復一日的空洞裡，慢慢滑向自我毀滅，這也是他被綁在這裡的原因。」
「他做了什麼嗎？」
程柚閉上眼睛：「今年的夏天，我們一起回天悼山修道院過暑假，剛好他爸爸也在那裡。
吞腐先生是個情緒不太穩定的人，聽了小姨講述的近況以後暴跳如雷，痛罵了托特一頓，這件事可以說是徹底擊垮了他。
雖然他父親事後極為後悔，誠懇地向他道歉，但說出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有些事情沒法挽救了。
當時我看他一言不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恐怕比他發火還要嚴重的多。我隱隱覺得不太妙，可沒想到事情發生的這麼快。
兩天後的一個深夜，修道院的管家杜雙全老師起夜，在後門抓住一個人，發現是托特白。
他背了一個包，裡面裝著許多石頭和刀具，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具體是要用來做什麼。但那天小姨檢查了他的房間，發現臥室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桌上還擺著一封遺書，上面詳細交代了他的身世，表達了他對我們和小姨的感謝。你聽到這應該就知道他想幹什麼了。」
「他想偷偷地自我了結。」盔白回答。
程柚點點頭：「如果不是那天雙全老師起床上廁所，恐怕現在的托特白已經長眠在白薇的某個地方了。」
沉默了一會，程柚繼續講述：「托特白是個心思極為細膩且不願給他人添麻煩的人。
當天被抓住時，他承諾自己不會再做傻事了，但小姨覺得他在撒謊，短期內還會再尋死，而下次他有了更充足的準備，再想阻止他只會更加困難，於是每天守著他。過了幾周，他突然一病不起，醫生說是心力衰竭。小姨只好把他送到這裡治療。」
「啊，為什麼會得這種病？」
「誰知道呢？」
沉默了一會，盔白咂舌：「他的父親也太不理智了。」
程柚長嘆一聲：「人都有犯錯的時候，可有些錯犯得不是時候。在我看來，吞腐伯伯並不是一個極壞的人，甚至可以說很令人尊敬，但他在子女生命的許多階段中都做出了錯誤的選擇，這才會導致今天的結果。他是很愛孩子的，愛里不缺犧牲奉獻，缺少平等和理解。」
「那你覺得托特白還有機會康復嗎？」盔白問。
「當然，」程柚的語氣很堅定，「他才二十幾歲，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盔白點點頭，沉默良久。直到黎皂從洗手間出來，小紙靠上去輕輕拉起她的手，四人這才離開了醫院。
大街上依然是歡聲笑語，喜慶的氛圍並未隨著時間而消散，而是伴著漸黑的天色更加濃烈，人們的臉上笑逐顏開，舞動的身姿熱情奔放，將樂觀與喜悅散布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四人在一家民宿開了兩間房住了一晚，第二天起床去買前往雪界城的票。
這趟空艇於兩日後出發，所以他們決定留在烙鐵城玩上兩天，也可以繼續看看托特白的情況。
逛了一天後，他們回到住處睡下。
當天晚上，盔白做了一個夢，他看見一座奇特的高山，那座大山呈半圓形立在兩座島嶼上，好似一座跨海大橋般連接兩岸，腳下是浮動的星海，頭頂是慵懶的銀河。
在這夢幻的場景中，他向著那座山上飛去，看到一座深藍色的巨大教堂矗立在高山之巔、群星之下，層層疊疊濃霧籠罩看不真切。
他看見那教堂的最高處點綴著一顆極為明亮的星星，像一盞極夜中聖潔的信標，為寰宇的流淌指引方向。
溫和的光芒下，一個小小的白色襁褓自天空飄落，落在教堂的大殿中，隨後一個蒼老的身影出現在視野里，抱起了那小小的生命。
盔白身形一沉，墜下山腰。此時畫面一轉，白雲被紅色染透，四周殺聲震天，無數服裝各異的人們吶喊著，沿前後兩路衝上高山，一個高大的身影鎮守著前山，血紅的袈裟在空中舞動，雙手上下翻飛，仿佛一台絞肉機，所過之處血肉模糊，猙獰的猩紅濺滿了半山腰，殘肢在石階上堆積，伴著內臟向下流淌。
突然一陣震徹顱骨的嗡鳴自後山頂上傳來，一汪黑色的虛空在天際暈開，成群的人、馬、穴鼠尖叫著被吸入其中，在巨大的重力下被撕裂、碾碎，只剩無數慘烈的哀嚎迴蕩在山間。
盔白閉上眼睛，不願再看到這恐怖的場面，直到耳邊歸於寂靜，他才再次看向山頂。
信標仍散發著溫和的光芒，此前的紅色與人群都消失不見，大山就像從未經歷過那些景象一般，靜靜地沉睡在倦怠的星光下。
他看見夜色里，一個少年坐在山頂的懸崖邊，瘦高的身形隨風擺動，像棵枯草般孤獨，又似凋零的花朵般憂鬱。
盔白伸出手，可他發不出聲音，只是向下墜落，淹沒在升騰的白雲之中。
他猛地驚醒，摸了摸身下，發現是柔軟的床鋪，側頭看向另一張床，上面躺著熟睡的程柚，他壯碩的雙臂搭在被子外，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橙黃色，看上去極為健康和英武。
這一天，盔白沒有再跟著小紙她們去看托特白，而是在烙鐵城獨自散步。
金烙鐵節已經結束了，人們回歸了正常的生活。褪去了喜慶的外衣，盔白才發現這座城市原來如此樸實忙碌。
在火山碼頭，塔吊操作師小心翼翼地將耐火貨櫃從岩漿中提出，工人搭電梯在烈火中上上下下穿梭，滿頭大汗的安全員四處奔走，吶喊、抱怨、吹哨、指揮聲不絕於耳。
向城中心走，他找到了這裡的旅行者協會。這裡是空島旅行者的休整中心，在多數政府管轄的城市都有，負責為旅者提供工作、貸款及導航服務。
了解了一番後，他知道了白薇的空島位置並非完全不動，而是會在一個範圍內浮動，移動時間在數天到數百年均有，距離在數十米到上百公里不等。數百年間，因航線錯誤和預測失敗而迷失的空艇比比皆是，它們中的大多數最終都墜入了海澤，少部分陰差陽錯找到了其他的空島，還有一些則永遠漂流在了厚重的雲海中，成為世紀懸案。
所以負責預測空島移動軌跡和位置的職業——製圖師便應運而生。島嶼的移動和星象的變化擁有密不可分的聯繫，一位出色的製圖師能夠通過觀察星星與星座的運動態勢，結合風力、重力等因素精準預測各個島嶼的動向，從而為旅行者的飛艇規劃出一條更安全、高效的路徑。
可以說，想要在白薇進行一次跨越數個空島的長途旅行，一份條理清晰、路線詳細的航圖必不可少。
如果乘坐官方空艇，無需單獨定製航圖，因為各地方政府擁有專業團隊，每天都會為空艇繪製新的航圖。隨著技術越來越發達，也使得大城市空島能夠減小自身的浮動範圍，可以減輕製圖師的工作壓力，更能讓城市間的來往加倍安全。
但若是想要乘坐私人空艇，或是採用別的方式旅行，如騎鳥、旅行氣球、噴氣背包、蒼穹騰躍器等等，就必須要專門定製航圖來確定自己的路線和出發時機。
盔白的航圖在靈王堡被沒收，眼下他如果想自己旅行，就必須再定製一份新的圖紙。不過如果他繼續跟小紙她們一起旅行，就不需要新圖了。
盔白在旅行者大廳徘徊了許久，思考著自己是否該獨自前進。他從未向三人透露過自己要去天悼山送項鍊的事情，但若是盔白提出自己想去天悼山送還遺物，想來她們也不會拒絕帶上自己同行。
那時盔白是這樣想的，但就在他要說出口時，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願，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那時如此，現在同樣如此。盔白在猶豫了許久後，終於還是找到前台，提出製圖的需求。
不過前台小姐卻給了他一個令人失望的消息：烙鐵城暫停了私人製圖服務，想要製圖只能去最近的雪界城和群星灣。
看來只能和小紙她們一起了，盔白想，只能到雪界城去找製圖師了。
不過製圖師的質量參差不齊，大多數非官方製圖師往往技術力不足，只能預測兩到三個空島的動向。之前為他製圖的老師傅是全春蟲最知名的製圖大師，能夠預測三年內十二個島嶼的準確動向，再加上收費低廉，是有口皆碑的老招牌。不知道雪界是否還有這樣經濟實惠的好製圖師。
盔白翻了翻口袋，滿打滿算有九千多小泉，不知道能不能承擔得起製圖費用。他不知道天悼山有多遠，但到白薇頂端最短的路線也有二十多個空島，這肯定是一筆巨大的開銷。
他愁眉苦臉地回到住宿的地方，另外三人已經在房內了。
這天晚上，小紙邀請盔白一起外出，去火山頂活動。盔白問要去做什麼，小紙打開了自己的包，前者看見裡面擺著全套的天文望遠鏡零件，看來是要去觀星。
盔白這才想起自己曾在小紙的出租屋二樓見到過天文望遠鏡，這顯然就是小紙的愛好，畢竟她學的也是星象系製圖學。
四人趁著天還沒完全黑下來，爬上了烙鐵城上方的火山口。
小紙拿出尋星鏡、主鏡筒、經緯儀和三腳架組合起來，又拿出相機和幾個不同口徑的目鏡，有90mm、20mm和6mm，安裝好後開始調試天文望遠鏡。
黎皂從包里掏出幾個懶人椅和一些食物，招呼各位坐下。
盔白想起黎皂也是星象系學生，問她是不是也要和小紙一起觀星，後者搖搖頭。
「我對星象和製圖沒什麼興趣，學得也一塌糊塗，成績年級墊底，」黎皂笑著吐吐舌頭，「讀這個完全是姑姑的意思，方便混個大學文憑。我只擅長做飯。」
四人在山頂享受著久違的清涼。烙鐵城雖然有降溫裝置，但平均氣溫還是接近四十度，有些時候甚至能上五十度，實在是熱得人受不了。
小紙興致勃勃地觀察著漫天的繁星，一邊拍照，一邊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看上去十分開心和專注。
黎皂看見盔白盯著小紙，建議道：「機會難得，我們和小紙一起觀星怎麼樣？」
盔白搖搖頭：「我對星象一竅不通。」
程柚拍拍他的肩膀：「試一試吧，偶爾接觸一些陌生的領域沒有壞處。」
年輕的白薇人想了想，覺得有理，三人便一起湊到小紙身邊。
擅長觀星的姑娘教了盔白如何使用尋星鏡和調整鏡筒，後者閉起一隻眼睛，看向目鏡。
他看見月亮清冷的光輝、木星的巨大紅斑與土星層層疊疊的行星環。第一次以這樣的視角審視群星，一切是如此有趣。
小紙帶著他辨認了許多星座。在正北方向，盔白看見兩個巨大的三角拼合在一起，那就是形似沙漏的守恆座，它是眾神之父——守恆的象徵。在兩個三角的連接處，有一顆極為明亮的星星，那就是北極星。小紙提醒盔白，北極星並不是單顆星星，而是一個三星系統，其中最亮者為勾陳一。
在季節的交替下，兩個巨大的三角會圍繞北極星旋轉，不斷改變位置，千百年來，就像一個真正的沙漏般被宇宙反覆地顛倒放置。
天空中本應還有一個與守恆座同樣明亮的大星座——雙子教皇座，不過在兩百多年前消失了，只存在於星象觀測記錄中。
之後小紙還教了盔白一些演算方法及公式，但很明顯盔白聽得一個頭兩個大，所以小紙只是寫了一下就停筆了。
閒來無事，小紙根據星星的移動簡單推算了一下之前盔白和心鏽從冒險境到群星灣的時間。計算了一番後，小紙在本子上寫下了423.56小時。
盔白不知道具體用了多久，但他和心鏽確實是在空艇上呆了兩周多，於是對著小紙豎起了大拇指，後者帶著自信的笑容大大地點了點頭。
幾人在草地上靜靜地欣賞著天空，盔白看見守恆座大沙漏旁有幾串奪目的星星，想來也是星座，便詢問起小紙。
「那是潰爛星座群，加上守恆座一共12個，北極星也是它們旋轉的中心。」程柚在小紙的指點下解釋。
「潰爛星座群？」盔白聽到一個很有意思的名字，「潰爛是什麼？」
「傳說潰爛是混沌之樹的果實，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以不同的生命形式出現，給長階帶來沉重的災難，潰爛集群出現的時代就叫潰爛之難。我們現在所使用的曆法就是以每一次潰爛之難結束時開始計算。」
「啊，現在是223年，也就是說距離上一次潰爛之難結束已經過去了223年了。那下一次潰爛之難什麼時候到來呢？」
「不知道，」年輕僧人搖搖頭，「天悼山的歷史教材記載，上一次潰爛之難的開始事件是上個千禧年934年1月昆塔軍隊入侵海澤城邦安娜絲塔西婭，結束事件是1000年9月裴迪白毀滅沉沒都。」
「能不能詳細講一講？」
「可能講不了，因為我們所有關於潰爛之難的知識都是從歷史書上學到的，僅僅只是知道一些名字而已，小姨作為親身經歷者卻幾乎不怎麼提起這些事情。我們對這些也不是很感興趣。」
「啊……」盔白又望向天空，「這些星座都有名字嗎？」
程柚告訴他從西向東依次是咬天、五福、朽斑、月闔、守恆、卑鱗、烈蹄、苦禪、地憎、靈喙、疾獵、屯糧十二星座。
「嗯……」盔白沉吟了一會兒，「我怎麼數也只有六個啊？」
「其實我們從出生以來也只見過六個，十二個潰爛星座這個說法其實是書上講的。」
「這些星座的消失和出現有什麼原因嗎？」
三人一起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於是大夥就重新開始悠閒地欣賞夜空。過了一會兒，盔白想起去往天悼山的事情，便告訴了她們自己的想法和計劃。
「天際列車由小姨監督製造，所以只有受天悼山認可的人才能搭乘。」黎皂思考了一下，「盔白你應該是沒法坐的，所以咱們最晚在雪界城就得分開。」
盔白表示同意：「所以我現在需要一張新的航圖，但我擔心制航圖的質量和價格問題。」
「啊，那你可找對人了，」程柚笑起來，「我們這裡有一位全星大最有天賦的製圖師。如果她願意的話，可以給你畫一張航圖當禮物。」
這個人當然就是小紙。
「可以嗎，小紙？」盔白期待地問。
小紙點點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於是當天回去後，小紙便開始動手繪製航圖。
第二天一早，眾人搭乘空艇前往白薇首都雪界城。
去往首都的空艇與其他地區的不一樣，外形更龐大精緻，內部陳設更加豪華舒適，當然價格也更高，普通艙的價位就已經來到了700小泉，經濟艙更是在1300小泉以上浮動。
不過這錢花得物有所值，雖說是普通倉，但每位乘客都擁有獨立的座位空間而非三人排座。這也是自群星灣以來，黎皂第一次沒有被塞進行李架而是擁有座位，盔白看見她一臉滿足地趴在躺椅上，八隻對足抱緊坐墊，尾巴則舒舒服服地搭在前座程柚的椅背上。
盔白看見左手邊有茶包、速溶咖啡等飲料，還有一個自熱小水壺，不由得心情大好，給自己泡了杯茶開始品嘗，咂咂嘴，味道相當不錯，和小時候爺爺喝的很像。
普通艙不提供餐飲配送，乘客需要自己到餐廳就餐，不過好消息是餐廳提供的是自助餐，而且這裡的大廚據說是「星球廚神」歐涅斯托斯的徒弟，手藝非常不錯，跟黎皂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盔白拿著盤子東張西望，這裡夾一點那裡舀一勺，填了整整兩大盤食物回到座位享用。
吃飽喝足，盔白調整了一下座椅，抽了本雜誌看起來，這個小薄本是雪界民航的旅行指南，介紹了一下雪界城的位置、環境以及周邊狀況。
粗略了解了一下，盔白知道了雪界城以下算是白薇的文明地帶，從雪界往上就會有越來越多的無主空島和混亂地區，需要做好更加充足的準備。
晚上，盔白舒舒服服睡了個美容覺，醒來時已是中午，看見空艇也快到站了。
作為白薇中下層第一大城，雪界城對得起它首都的名號。這裡地域遼闊，科技產業極為發達，高樓大廈在城中心密密麻麻，街道上車水馬龍，人民安居樂業，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比群星灣更加繁華。
天際列車在下午出發，小紙她們拉著盔白一起逛街，買了不少新衣服和化妝品，當然也少不了各式各樣的零食。小紙還給盔白挑了一套旅行裝束和防水帆布包當作禮物。
到了時間，大家便有說有笑地前往空島邊緣。在綠茵茵的草地上越走越高，來到一處懸崖邊。這裡景色優美，遠方是蔚藍的天際與厚重的白雲。
在懸崖的盡頭有一棵大槐樹，樹下的陰涼中有一把長椅，正面朝向無垠的天空。坐在長椅上，能聞到槐花滿溢的芳香，將美麗的蒼穹與大海盡收眼底。這裡就是天際列車的站台。
他們坐在站台上休息，不一會，一架列車自遠方的天空中駛來，像是空中鋪著軌道一般穩定而方向明確。
列車打開了門，裡面站著一位穴鼠檢票員，穿著特製的短款乘務員服裝，頭大身小，看上去既嚴肅又滑稽。
小紙拿出一份文件交給盔白，那正是她為朋友繪製的航圖。盔白感激地道謝。
三人走上列車，向盔白道別。
「和你們在一起很開心，也學到了很多，謝謝你們。」盔白揮揮手。
「很榮幸認識你，春蟲的盔白兄弟，」程柚頷首行禮，「願你一路順風，我們天悼山再見！」
小紙朝著盔白露出一個大大的甜甜的笑容，黎皂也揮手作別。隨後列車門緩緩關閉，伴著引擎的轟鳴聲駛向天際，逐漸消失在雲海間。
盔白長嘆一口氣，離開了車站。
離開了站台，盔白回到雪界城中心，決定先找個地方落腳。
雪界城的地域形狀接近一個圓，占地面積近十萬平方公里，正中心為政府辦公區域，由環狀高速公路包圍，按從裡到外的順序依次劃分為一環、二環、三環……最外層為六環。一到二環為城中心，三到五環是郊區，六環是城鄉結合部。
雖然在四環以外就沒有環形高速了，不過雪界人為了方便區域劃分還是習慣稱外部區域為環。
這裡是如此的美麗而先進，盔白想，如果能在這裡生活，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
他搭公交前往二環的雪界旅行者協會，像心鏽一樣找了個免費的雜物間坐下，打開小紙給他的航圖開始研究起來。
這份圖紙的詳細程度超乎盔白的想像。它記載的島嶼名稱密密麻麻，粗略估計在四十座以上，從烙鐵城連綿不斷一直延伸到天悼山，並且精確地畫出了每座島嶼在未來十年內的動向，部分生僻字甚至注有拼音，可以說是一份寶寶級的旅行指南了。
盔白不禁十分佩服小紙的能力。
觀察了一會後，他認為自己的下一步應該是去往一個叫至福地的空島。
手機是很方便的東西，能方便交流和查看空艇列次信息，但最大的缺點是只能在擁有信號基站的空島地區使用，而全白薇基站的數量兩隻手都數的過來，所以一般只有發達空島的居民會使用手機。小紙有一部粉色翻蓋機，但幾乎沒見她用過，想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考慮到大部分旅行者沒有手機，雪界城在旅行者中心設置有電子屏，日夜不間斷地輪流投放空艇列次，盔白很輕易就可以了解到最新的資訊，不禁感嘆起科技的方便，與雪界城相比，春蟲就像是停留在幾十年前一樣。
但耐心看了一會後，盔白髮現根本就沒有去往至福地的空艇，而且不光是至福地，所有高於雪界城的空島全都沒有空艇可以到達。
詢問了一下前台，對方告訴他，出於安全考慮，雪界城的官方空艇只能去往下層空島。如果想前往更上層的話，只能乘私人空艇或使用其他方式旅行。
這下可犯了難。盔白思考了一下目前的處境，買空艇肯定是不可能的，目前市面上最便宜的空艇也是六萬小泉起步，這還不包括後續維護保養和備用氣球的費用，他是無論如何也買不起的。
旅行氣球是一種選擇，旅者協會售賣一次性氣球和配套充氣閥，但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如果目的地沒有新的旅行設施，很可能有去無回。
協會也飼養銀鷹供旅行者騎乘，但騎鳥只適合短途旅行，去往至福地有上千公里，沒有能載人的鳥可以一次性飛那麼遠。
仔細地分析了一下，盔白這才發現自己的旅行有多麼倉促，缺少長途旅行的大量所需品，甚至沒有可復用的交通工具，不禁啞然失笑。
不過埋怨自己也不是辦法，盔白決定先找一份臨時工作掙一些旅費。
很幸運，當前是暑期，有不少機構都在招收廉價的學生臨時工。盔白在旅協旁的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份清潔工的職位，薪水是9小泉一小時，不算高但夠他日常吃喝了，一天工作8小時能拿72小泉，每餐吃盒飯不到20，一天兩頓還能存下30多，精打細算一個月900小泉，夠他兩個空島的旅費了，他身上還存著不少之前紀念幣兌到的錢，手頭並不是非常緊。
這樣想著，盔白很高興地拿起抹布開始擦洗馬桶。工作雖然勞累，但好在盔白身體還算強壯，頂多只是腰酸背痛而已。每晚回到雜物間睡一覺起來就又有精神了。
想法雖然很完美，但現實卻往往不盡人意。工作了兩周左右盔白就被公司解僱了，原因可能是有願意拿更低薪資的人應聘。人事雖然沒明說，但盔白也猜到了個八九不離十。
由於不是雪界人，盔白打工是沒有合同的，不能保障他長久工作下去，只能幹一天算一天，被解僱了也沒有任何辦法。
盔白來到四環汽車站，他看見這裡聚集著許多人，有些是在等車，不過更多的人則是在找工作，大部分是男人，有老有少，有旅行者，也有雪界空島其他縣城和村莊來的外地人。
站外的店鋪不是小吃和紀念品店，而是一排一排的人才市場。
招工人員清一色的是女性，濃妝艷抹地穿著紗制的紅色馬甲，不時朝著來來往往的待工人員嬌媚地喊道：「來看看工作呀！」
公告欄上滿是花花綠綠的GG，白色的大字不是時薪而是月薪，下至10小泉/時，上至30小泉/時都有。
有些招聘GG看得盔白心痒痒的，其中一份包食宿的更是極具誘惑力，他上前想詢問相關內容，卻被旁邊的一位年輕人拉住。
「兄弟那都假的，」年輕人往地上吐了口痰，「說包吃住，但一個月就給你400的餐補根本不夠。」
之後年輕人還告訴盔白許多單位有培訓期，這個培訓期是沒有工資的，之後還要簽兩個月的合同，做不滿兩個月就要賠錢，進廠以後還有很多規定，違反任何一條都要罰錢。
盔白點了點頭表示感謝，問年輕人在哪裡落腳，對方指了指汽車站二樓，那裡聚集了許多待工人員，這些人沒有家，也沒有固定工作，做幾天玩幾天。
「生病了怎麼辦？」盔白問。
「涼拌！」年輕人哈哈大笑起來，旁邊不少人也跟著起鬨。
盔白沒有再問下去，只是默默離開了那裡，他看見這裡到處是KTV和洗腳店。天色漸晚，門前站起了許多美艷的年輕姑娘，在冷風中穿著短裙和絲襪，漫不經心地抽著煙刷著手機，翹起腿時若隱若現的臀部讓盔白的心砰砰直跳。
不知為何，他加快了腳步，搭上汽車離開了。
大客嘟嘟地駛回城中心，氣派的大樓與輝煌的鋼鐵叢林再次映入眼帘。盔白透過玻璃，望向宏偉而優雅的雪界都市，又看向車上形形色色的人們，有人頭靠窗看著外面發呆，有人低頭熟睡，有人盯著手機滿臉笑容，也有人站在門邊抓著扶手不住地看向頭頂的汽車路線圖。
伴隨汽車的顛簸，盔白跟著他們一起晃來晃去。
不知為何，他很想念小紙她們。回到住處，他感到很疲憊，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他買好補給，搭車離開了雪界城，前往雪界空島邊境。那裡有一條古老的航道，據說可以到達至福地。
程柚點點頭。
黎皂在一旁補充：「是白薇的最頂端，但不屬於白薇，是獨立的一階。」
不過盔白顯然對地理學上的劃分沒有任何興趣：「你們去那裡幹什麼？」
「因為那裡是我們的家，盔白，」黎皂笑起來，「我們得回家過暑假呀。」
「所以，」盔白停頓了一下，「你們是神？」
「是的，心鏽叔也是。」黎皂贊同了他的說法。
程柚和黎皂討論起行程，盔白則陷入了沉默，他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大方地承認，也不敢確定對方說的是真的。
「我怎麼才能知道你們說的是真的？」盔白懷疑地問。
程柚指了指駕駛座上的小紙，盔白看向她，起初他沒看出有什麼不對勁，直到過了一會他發現小紙的手放在方向盤上自始至終就沒有動過，車子卻在自己拐彎和加減速。
「這是怎麼回事，自動駕駛嗎？」
「這是小紙的力量，她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分給觸碰到的東西，」程柚指了指腳下，「所以現在這輛車是活的。也是她的一部分。」
汽車嘟嘟鳴了兩下笛。
盔白很吃驚地摸了摸車門：「所以她的駕照就是靠著神力拿到的嗎？」
汽車發出了尖銳的鳴笛。
「當然不是，」程柚否認，「駕照是她認真考的，再怎麼方便的神力也不會有自己的手腳來的安全。小紙一直把手放在方向盤上，這就是為了避免出現意外。」
盔白帶著歉意點了點頭。
雖然難以置信，但眼前的情況卻不由得他不信了。
他撓撓後腦勺：「你們和我想像中的神不一樣。」
「那你想像中的神應該是怎樣的呢？」黎皂笑吟吟地問他。
「怎麼說呢，」盔白略加思索，「應該是很老的，從天上顯靈，無所不能、呼風喚雨的那種。可以飛來飛去，至少不願開車。」
三人聽完哈哈大笑起來。
「盔啊，你的想法其實沒錯，」程柚拍了拍他的肩，「你說的這種神也有，不過我們不是，可能我的小姨更接近你說的這種。」
「你的小姨？她是誰？」
「她的名字叫做裴迪白，是天悼山現在的主人。」
盔白在腦海中細細回想了一下這個名字，感覺十分耳熟，不過沒有說什麼。
四人來到黑隼堡燈塔，乘坐空艇前往烙鐵城。幾個小時後，他們到達了火山燈塔。
在距離冒險境近百公里的空中，漂浮著一座火山，在這火山沸騰的岩漿上，立著一座城市——烙鐵城。這裡的人們熱情似火、尚武好鬥，同時醫療技術發達，在全白薇都享有盛名。
下了船才發現雖然已是晚上，但這裡燈光絢爛，人聲鼎沸，大街上熙熙攘攘，到處都掛滿了紅色的錦旗和大幕。小攤小販摩肩接踵，喧鬧的人群紅光滿面載歌載舞，十分熱鬧歡樂，盔白他們也不禁被這氣氛所感染。
了解了一下，他們知道了這裡在過一年一度的「金烙鐵節」，全城的人民在這一天紀念一位過去的英雄。
幾十年前，一隻世紀巨獸自火山中誕生，為禍於此。就在人們滿心恐懼以為將死時，一位英雄挺身而出殺死了巨獸，之後悄悄離去。有人聲稱英雄身披紅袍，於是眾人為了紀念他，在每年的這一天張燈結彩、載歌載舞、大辦擂台決鬥活動。
城中還立著一座英雄雕像，市長親自為其佩戴上烙鐵城的最高榮譽象徵——金烙鐵。
四人走了一會，發現一處餐廳在舉辦「工藝與火候」短時間廚藝大賽，於是黎皂躍躍欲試，信心滿滿地加入了比賽一展身手。
過了一小時，結果公布，黎皂憑藉出色的刀工和滑炒技藝，以一盤魚香肉絲奪得了第二名。大家品嘗了一下，紛紛對她豎起大拇指，稱她為「蠍子大廚」，黎皂對這個稱呼很是滿意，昂首挺胸地收下了大家的讚美。
吃飽喝足，四人往市中心走去，忽然看見許多的人圍在一處大呼小叫，時而大聲喝彩，時而唉聲嘆氣，時而指指點點，時而爭論不休。
盔白一行擠入人群一探究竟，發現原來是一個由幾根鐵索圍起來的簡易擂台，一位半裸壯漢站在場地中大聲怒吼，高舉雙臂向圍觀群眾揮舞，擂台旁的一個人舉著一面旗幟大力搖晃，上面寫著「烙鐵城第一勇士汗白以武會友」幾個大字。
很快人群中飛身出一位身著藍色衝鋒衣的精瘦年輕人，站在勇士汗白身前，抱拳朗聲道：「我是疾行溪禮州重山派拳師劉雨，來領教一下你的高招。」
汗白點點頭，向自稱劉雨的年輕人抱拳回禮，隨後大吼一聲，揮拳沖向對方。
劉雨斜身閃躲，使一記神將揚鞭，側面揮臂擺拳擊中汗白左腹部，眾人見他身形迅捷，不禁大聲喝彩。
汗白悶哼一聲，雙拳對劉雨砸下，後者一個撤步接向前出腳，結結實實踹在汗白胸口，隨後藉助推力順勢後退幾步站定，得意地瞥了一眼汗白。
壯漢晃了兩下，摸摸胸口，重整旗鼓向對手衝去，再次舉起雙臂砸下。
年輕人微微一笑，再次後撤步出腿，又踹了壯漢一腳，站定後嘻嘻笑起來。有人見這第一勇士竟然連中同樣的招數兩次，看來不過如此，大聲噓起來。
汗白捂住胸口，臉上表情十分痛苦，隨後拍拍腦袋大吼一聲，又舉起雙臂向劉雨衝去，後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撤身躲避再次飛出一腳。
不料那汗白這次下砸是虛招，沒有使勁，而是在劉雨起腳時向前猛撲抓住了他的腿，一個鱷魚翻滾把他放倒，向前一拱扒住劉雨，一記重拳砸下正中胸口，後者大噴一口水癱倒在地，半天起不來。
見對手不動了，汗白上前查看，確認對方並無大礙後將他扶起，拉著劉雨的手向觀眾致謝。隨後從場邊拿了一個小禮物送給了他，後者接過東西一言不發地捂著胸口離開了。
眾人見這壯漢出奇制勝，又武德充沛，紛紛鼓掌喝彩。
之後又有三位挑戰者上前，第一位是春蟲境的搏擊愛好者，第二位是群星灣一家格鬥機構的教練，第三位則是烙鐵城本地高手。
在一番肉搏後，第一位和勇士過了兩招倒下，第二位三招敗下陣來，第三位則挨了四拳躺倒在地不省人事。汗白依舊是每場戰鬥結束後檢查對手傷勢，並贈送一份小禮物。
休息了一會後，勇士站起身來高聲呼喊，呼叫著下一位挑戰者，這次無人敢應戰。
「柚子，你覺得這人厲不厲害？」黎皂拍了拍程柚。
「很厲害，」程柚摸摸下巴，讚嘆道，「放在冒險境都算得上是強者。」
「跟你比呢？」蠍子少女滿臉期待。
「不知道，」僧人若有所思，「不過如果你想看，我可以上去比一比。」
「算了吧，」黎皂搖搖頭，「我不想你受傷，而且姑姑看到你灰頭土臉的，又要怪我和小紙沒照顧好你。」
「那小紙呢？」程柚轉向藍發的姑娘，「你想看嗎？」
小紙兩眼放光不假思索點了點頭，之後又愣了一下，使勁搖搖頭，拉住程柚的衣角。
僧人哈哈大笑捏了捏小紙的手，轉向盔白：「兄弟，想不想看我上去跟他會會？」
「說不想肯定是假的，」盔白坦白地承認，「但這個得看你願不願意。」
「我師承澄空寺大師心鏽和勇州牧親衛軍副將張蓮霄門下，他們一人傳了我一套武功，」程柚拍拍盔白的肩膀，「男身學的是羅剎虎躍手，女身學的是女子擒拿和花式摔角，你想看哪個？」
「花式摔角？」盔白聽見了一個有趣的陌生名詞。
「好，那就這個。」程柚鑽進人堆。黎皂和小紙趕忙去拉他，可程柚轉瞬就消失了，哪裡尋得到他。
很快，就在勇士高聲吶喊時，一抹粉色倩影躍入了擂台之中，眾人不由得眼前一亮，有人還吹起了口哨。
這個粉毛少女當然就是柚子，她笑吟吟地抱拳作揖：「在下疾行溪義州澄空寺弟子程柚，大哥承讓！」
汗白看到這樣一個美得出奇的姑娘，登時呆在原地像個木頭一樣一動不動，直到有人叫他才反應過來。
「妹子啊，我不打女人，你還是請下去吧，我不想傷到你了。」汗白很誠懇地行禮。
「沒事，」柚子擺擺手，「咱們來比吧。」
「好，這可是你要求的，」勇士拍拍手，「我喜歡會打架的女人，所以會全力以赴的。」
柚子活動了一下肩膀，朝對方招招手示意他攻過來。
汗白試探性揮出一記直拳打向對方，可柚子極為柔軟且靈活，一個金蛇纏腕抱住他的手臂，隨後向前高高躍起，壯漢重心被拉高，和姑娘一起向後摔去。柚子輕巧落地，汗白則重重跌了個狗吃屎。
他趕緊爬起身，一臉詫異地盯著對方，圍觀群眾和他的表情完全一致。
柚子捋了捋頭髮：「這個叫搓澡重摔。」
汗白沒聽過這種怪招，不敢確定這名字的真實性，但眼前這少女非凡的核心力量可不是假的，他當下不敢再輕敵，再次發動攻勢。
他奮力揮出一拳卻揮了個空，柚子原地一躍，空翻向下肘擊，汗白被巨大的衝擊力當場壓倒。
柚子一個側滾站起，汗白還沒反應過來雙臂就已經被從後面箍住，隨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拋上天，整個人在空中頭下腳上地停了半秒後背部落地重重摔在地上，劇烈的疼痛讓他五官揉在了一起，在地上扭了半天才爬起來。
眼前的少女依然輕飄飄地起身站定：「這是蝶式死亡摔。「
汗白頭昏腦漲陷入了暴怒之中，瘋狂地向柚子衝去，毫無保留地揮出重拳，圍觀群眾紛紛驚叫起來。
柚子大喊一聲：」騎士炸彈摔來咯！「
她靈巧地閃開汗白的攻擊，左手抓住勇士的褲子，右手抓在他的脖子上，馬步一沉雙手發力，竟然把一個兩百多斤的大漢給扔了起來。
柚子順勢起跳跟著汗白一起上天，在空中雙手環鎖對方大腿，雙膝夾住頭顱，浮空半跪著把壯漢以一個端正的頭朝地姿勢摔向地面。
落地時柚子身體前傾讓汗白背部接地。在一聲震天的巨響和塵土飛揚後，汗白躺在地上被砸昏過去，柚子推開他，一個體操前手翻輕鬆起身，向觀眾席中的小紙三人優雅鞠了一躬。
停滯了兩秒後，觀眾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
汗白在地上躺了一會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柚子正蹲在他旁邊，一雙美眸帶著笑意盯著自己，登時滿腔怒火煙消雲散。
柚子伸手把他拉了起來，隨後行了個禮。汗白趕忙還禮，突然單膝彎曲，大聲開口：「嫁給我吧，妹子！」
粉毛少女愣了一下，隨後笑得花枝亂顫，過了好一會才回答：「想娶我就得先贏我。」
壯漢使勁點點頭：「總有一天我會娶你的！」他起身向諸位觀眾深鞠一躬，將一份大包禮物送給柚子，收起那面「第一勇士」的旗子和圍場的鐵鏈，帶著小弟離開了，眾人便也都散去。
「你在想什麼啊！」黎皂劈頭蓋臉地教訓了一頓柚子，後者不答話，只是嘿嘿笑。
「柚子兄弟好技術，」盔白連聲讚嘆，「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
粉毛姑娘擺擺手：「雕蟲小技罷啦，連我師父年輕時十分之一的水平都不到。」
「心鏽大師嗎？」盔白回想了一下，「我在靈王堡見過他和王選騎士搏鬥，確實很神勇，但當時情況特殊沒能決出勝負，不知這位第一勇士和騎士比哪個強一些。」
柚子搖搖頭：「普通人是普通人，騎士是騎士，兩者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依我看，再來十個第一勇士，也打不贏任何一位王選騎士。」
一邊走，柚子一邊給盔白解釋王選騎士的來歷。
王選騎士作為白薇九境中冒險境的特殊兵種，每一位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接受嚴格的七技訓練，包括械鬥、肉搏、醫術、詩歌、製圖、體能、團隊協作。
每個堡壘轄區的七技都有區別，這讓每一位冒險境領主的騎士都擁有不同的戰鬥風格及能力。
靈王堡的混沌樹騎士身披重甲，善使盾牌配合各式單手兵器及大威力爆炸物步戰，是靈王堡的移動城牆；
黑隼堡的瀝膽騎士綜合能力比較強，什麼都會，很難用詞語準確描述他們的打仗風格；
殉道要塞地處西北大漠，這裡的謨魯克人擅長馬戰，射箭耍刀都是信手拈來，馬和駱駝都是他們的坐騎；
斷尾城的龍躍騎士馭飛鳥、執長矛，空戰很有一手；
海緣堡的帝王蟹角鬥士生於內陸海邊，精通游泳和水戰；
觀天港的群星捕手是星象神裴迪白的信徒，能夠操作重力；
迷蹤城位於東南密林，這裡的林莽獵人精於毒藥、陷阱和潛伏之道；
囚魔堡的深淵祭司大部分是女性，她們信奉蟲父以塔奴，擅長召喚馭使昆蟲和動物。據說她們曾召喚了一頭名為電喉的巨型電鰻，一度稱霸冒險境西部，直到一位神秘英雄斬殺電喉，才遏制住囚魔堡轄區的擴張。
順帶一提，迷蹤城和囚魔堡是冒險境最佳的旅遊聖地，如果不是因為掃墓，或許小紙等人的目的地會是囚魔堡；
儒城人勤奮好學，以後知蘇拉文為尊，追求科學蔚然成風，千眼工匠製作了大量的重力裝甲和機器人，用以作戰和日常安保。
除此之外，冒險境十六堡還有其他有趣的王騎，但柚子沒來得及說完，因為目的地到了。
四人在一棟類似醫院的白色建築物前停了下來，盔白看見正門上寫著「烙鐵城特殊治療所」，不禁詢問：「我們來看望誰？」
「我的弟弟托特白。」黎皂拎著剛剛買的大包小包的慰問品回答。
進入醫院，黎皂來到前台叫了一位護士，帶著大家坐電梯來到四樓，找到403號病房，敲了敲門，裡面傳來一聲應答，她便打開了門。
映入眼帘的六面純白的柔軟海綿隔音牆，中央放著一張床和一些醫療器械。床上躺著一位面色蒼白的黑髮男子，臉型與黎皂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多了幾分病態和扭曲。他穿著白色病號服，四肢被拘束帶綁在病床欄杆上。
「托特，我們來看你啦。」黎皂把買來的東西放在床邊，拿出一個橘子剝起來。
「姐，」托特白答了一聲，聽起來很平靜，「柚子，小紙，還有這位是……」
「我叫盔白，是黎皂小姐她們的朋友。」盔白主動介紹自己，托特白微笑著點點頭。
護士上前解開托特白的拘束帶，告訴黎皂探視時間為一小時，之後就離開了病房。
「大家最近應該過得挺不錯吧？」托特白開口問。
「那當然，」黎皂抽掉橘子的白絲，塞了一瓣到托特白嘴裡，「小紙這個學期又是年級第一，還考了製圖師資格證，柚子成了黑隼堡的軍士，我也拿到了高級廚師證。」
「這樣啊，大家都有所成就，」托特白閉上眼睛，「我卻還躺在這裡。」
「不要否定自己，托特，」黎皂摸摸他的頭，「你好好的比什麼都重要。」
蒼白的年輕人沒有回答。
眾人愉快地聊了一會天，從學校軼聞聊到長階故事，托特白只是靜靜聽著，偶爾微微點點頭。
「托特，等你出院，我們一起去春蟲吧，那裡真的很漂亮。」黎皂期待地提議。
托特白搖了搖頭。
「那就去冒險境吧，你也好久沒去掃墓了。」黎皂再次提議。
托特白搖了搖頭。
黎皂又提了許多建議，但她的弟弟並不答話。
「那你告訴姐，有什麼地方想去嗎？」黎皂趴在病床欄杆上，「或者有什麼想做的事，我們一定和你一起去做。」
托特白依然是閉上眼搖了搖頭。
「這世上還有許多有趣的事，托特，」黎皂輕輕摸摸弟弟的頭，「現在不想做沒關係，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姐，」托特白微笑起來，「我累了。」
空氣隨著這句話瞬間凝固了，溫度仿佛一下子降到冰點，此前溫馨的氣氛也消散無蹤，眾人都沉默了下來。
黎皂緊緊盯著托特白，她的喉頭在抽動，眼眶漸紅。
「托特，」她的聲音發顫，「累了就好好休息，我現在就出去。」
托特白輕輕拉住了她。
年輕人的聲音很平靜，語氣之溫柔就像在訴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姐姐，我累了，讓我走吧。」
一行清淚自黎皂臉龐滑落，她趕忙背過身用手擦拭，可怎麼也擦不完，於是她又轉過身伏在病床上，緊緊抱住弟弟。
「托特，」黎皂微微顫抖，壓住自己的聲音，「不要多想，現在好好休息最重要，身體總會康復的，我們也會一直陪著你。」
程柚此時已經變回了男身，他向前踏出一步到窗前。
「托特，」他彎腰扶住欄杆，直視著托特白的眼睛，「人不能永遠活在過去，總得往前走。」
蒼白的年輕人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程柚。
「你不要亂講話，」黎皂推了一把僧人，「他只是擔心自己的身體而已。」
「可能有這個原因，」僧人在椅子上坐下，「天悼山那次有這個原因，今天有，以後也有——」
程柚停頓了一會：「但托特真正的問題永遠不會得到解決。」
黎皂好似聽不見一般，沒有理會他，只是緊緊握住弟弟的手，淚珠斷了線般滾滾而下，聲音極為顫抖：「托特，我們去找爸，他一定可以治好你。」
托特白的聲音很溫柔，但也很堅定：「我永遠不會再見他。」
「如果這世上只有他能治好你呢？」黎皂緊緊握著住托特白的手，「如果只有這樣才能讓你回歸正常生活呢？」
「姐，請不要再向我提起他了。」托特白平靜地請求。
黎皂立刻閉上了嘴。
病床上年輕人看向程柚，他帶著微笑：「柚子，謝謝你一直以來的提醒。」
「你姐姐能做到的事，你也能做到，」程柚認真地伸出手，「一切都還來得及。」
托特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望著姐姐的臉，眾人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敲門聲傳來，護士在外面提醒他們時間到了。
黎皂沒有鬆開弟弟，用一種幾近哀求的眼光注視著他：「答應我，不要再想傻事，每天好好吃飯。」
出乎意料，托特白很輕鬆地點了點頭。
「你親口說出來。」蠍子少女依然注視著他。
「我答應你姐，」托特白點點頭，「你也答應我，不要再為我難過。」
「你不做傻事，我又怎麼會難過呢。」
「我明白了姐，照顧好自己。」年輕人笑了起來，看上去陽光開朗，完全不似一個陰暗內向的人。
黎皂破涕為笑地點點頭。
托特白擁抱了一下姐姐，閉上眼睛躺下。
眾人便起身向托特白道別，護士走進來為托特白捆上拘束帶。
黎皂依依不捨地回頭望了一眼，最後走出病房。
盔白站在走廊上，看見小紙趴在窗邊看著外面五光十色的煙火，歪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黎皂帶著淚痕去衛生間清理；程柚則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一言不發地摸著下巴。
「程柚兄弟，怎麼會這樣？」盔白走到年輕僧人的身邊坐下，「你能告訴我這都是怎麼回事嗎？」
程柚沉吟半響，望向天花板：「托特白和黎皂是一對孿生姐弟，他們是名醫吞腐的親生骨肉，而且都是第一批雙身合的實驗品。」
「托特白兄弟也是二身人嗎？」
「不是。作為第一個實驗品，吞腐只是給他替換了一部分內臟，並沒有進行肢體拼接，所以他不是二身人。」
「他現在的狀態跟這個實驗有關嗎？」
「有關，但不全是因為這個。」程柚回憶著，「確實是實驗導致他從小體質虛弱，但他的精神狀態則是受家庭影響。
他從小缺愛，母親對他極為嚴厲，父親則對他不聞不問，這導致他極度自卑，懼怕競爭。
父母常年爭吵，家庭氛圍極不穩定，所以他極度痛恨呆在家中，拜託我師父帶他離開疾行溪去天悼山生活。
到了這時，父母才開始嘗試挽留他，但這時他去意已決了。」
盔白感到很詫異：「可他們不是親人嗎？」
程柚搖搖頭，「愛的耐性像一根彈簧，當拉扯超過限度時，它就沒法再恢復原狀了。」
年輕的白薇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有了新的問題：「但現在他已經脫離了原生家庭，怎麼還會這麼消極呢？」
「盔白，你在星大校門口時，是怎麼從痛苦中恢復的？」程柚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一個問題。
盔白回想了一下當時：「我想起了我爺爺，我不想讓他失望。」
「這就是原因，盔白，」程柚盯著他，「對人來說，一份真摯的愛就像船的龍骨，支撐著他在逆境中不會散架；
從小缺愛的人，就像龍骨破碎的船，身形完整卻不敢出海經受風浪，只能在原地看著別人的進步，陷入無休止的自我否定中。
托特便是如此，他對於婚姻、事業、榮譽等等正常人認為十分有吸引力的東西毫無興趣，內心只剩下麻木與空虛，沒有力量，才會是現在這個狀態。」
「奇怪，」盔白仔細思索著，「黎皂小姐難道不應該也是這樣長大的嗎，怎麼她那麼積極向上呢？」
程柚點了點頭，隨後嘆了口氣：「苦難磨鍊一些人，毀滅另一些人。小皂很幸運，她找到了烹飪這個愛好，小姨全力支持她，讓她有了新的夢想和支柱。有我和小紙陪在身邊，她也能走得更遠。
但托特白沒能挺過來，他始終沉浸在日復一日的空洞裡，慢慢滑向自我毀滅，這也是他被綁在這裡的原因。」
「他做了什麼嗎？」
程柚閉上眼睛：「今年的夏天，我們一起回天悼山修道院過暑假，剛好他爸爸也在那裡。
吞腐先生是個情緒不太穩定的人，聽了小姨講述的近況以後暴跳如雷，痛罵了托特一頓，這件事可以說是徹底擊垮了他。
雖然他父親事後極為後悔，誠懇地向他道歉，但說出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有些事情沒法挽救了。
當時我看他一言不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恐怕比他發火還要嚴重的多。我隱隱覺得不太妙，可沒想到事情發生的這麼快。
兩天後的一個深夜，修道院的管家杜雙全老師起夜，在後門抓住一個人，發現是托特白。
他背了一個包，裡面裝著許多石頭和刀具，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具體是要用來做什麼。但那天小姨檢查了他的房間，發現臥室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桌上還擺著一封遺書，上面詳細交代了他的身世，表達了他對我們和小姨的感謝。你聽到這應該就知道他想幹什麼了。」
「他想偷偷地自我了結。」盔白回答。
程柚點點頭：「如果不是那天雙全老師起床上廁所，恐怕現在的托特白已經長眠在白薇的某個地方了。」
沉默了一會，程柚繼續講述：「托特白是個心思極為細膩且不願給他人添麻煩的人。
當天被抓住時，他承諾自己不會再做傻事了，但小姨覺得他在撒謊，短期內還會再尋死，而下次他有了更充足的準備，再想阻止他只會更加困難，於是每天守著他。過了幾周，他突然一病不起，醫生說是心力衰竭。小姨只好把他送到這裡治療。」
「啊，為什麼會得這種病？」
「誰知道呢？」
沉默了一會，盔白咂舌：「他的父親也太不理智了。」
程柚長嘆一聲：「人都有犯錯的時候，可有些錯犯得不是時候。在我看來，吞腐伯伯並不是一個極壞的人，甚至可以說很令人尊敬，但他在子女生命的許多階段中都做出了錯誤的選擇，這才會導致今天的結果。他是很愛孩子的，愛里不缺犧牲奉獻，缺少平等和理解。」
「那你覺得托特白還有機會康復嗎？」盔白問。
「當然，」程柚的語氣很堅定，「他才二十幾歲，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盔白點點頭，沉默良久。直到黎皂從洗手間出來，小紙靠上去輕輕拉起她的手，四人這才離開了醫院。
大街上依然是歡聲笑語，喜慶的氛圍並未隨著時間而消散，而是伴著漸黑的天色更加濃烈，人們的臉上笑逐顏開，舞動的身姿熱情奔放，將樂觀與喜悅散布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四人在一家民宿開了兩間房住了一晚，第二天起床去買前往雪界城的票。
這趟空艇於兩日後出發，所以他們決定留在烙鐵城玩上兩天，也可以繼續看看托特白的情況。
逛了一天後，他們回到住處睡下。
當天晚上，盔白做了一個夢，他看見一座奇特的高山，那座大山呈半圓形立在兩座島嶼上，好似一座跨海大橋般連接兩岸，腳下是浮動的星海，頭頂是慵懶的銀河。
在這夢幻的場景中，他向著那座山上飛去，看到一座深藍色的巨大教堂矗立在高山之巔、群星之下，層層疊疊濃霧籠罩看不真切。
他看見那教堂的最高處點綴著一顆極為明亮的星星，像一盞極夜中聖潔的信標，為寰宇的流淌指引方向。
溫和的光芒下，一個小小的白色襁褓自天空飄落，落在教堂的大殿中，隨後一個蒼老的身影出現在視野里，抱起了那小小的生命。
盔白身形一沉，墜下山腰。此時畫面一轉，白雲被紅色染透，四周殺聲震天，無數服裝各異的人們吶喊著，沿前後兩路衝上高山，一個高大的身影鎮守著前山，血紅的袈裟在空中舞動，雙手上下翻飛，仿佛一台絞肉機，所過之處血肉模糊，猙獰的猩紅濺滿了半山腰，殘肢在石階上堆積，伴著內臟向下流淌。
突然一陣震徹顱骨的嗡鳴自後山頂上傳來，一汪黑色的虛空在天際暈開，成群的人、馬、穴鼠尖叫著被吸入其中，在巨大的重力下被撕裂、碾碎，只剩無數慘烈的哀嚎迴蕩在山間。
盔白閉上眼睛，不願再看到這恐怖的場面，直到耳邊歸於寂靜，他才再次看向山頂。
信標仍散發著溫和的光芒，此前的紅色與人群都消失不見，大山就像從未經歷過那些景象一般，靜靜地沉睡在倦怠的星光下。
他看見夜色里，一個少年坐在山頂的懸崖邊，瘦高的身形隨風擺動，像棵枯草般孤獨，又似凋零的花朵般憂鬱。
盔白伸出手，可他發不出聲音，只是向下墜落，淹沒在升騰的白雲之中。
他猛地驚醒，摸了摸身下，發現是柔軟的床鋪，側頭看向另一張床，上面躺著熟睡的程柚，他壯碩的雙臂搭在被子外，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橙黃色，看上去極為健康和英武。
這一天，盔白沒有再跟著小紙她們去看托特白，而是在烙鐵城獨自散步。
金烙鐵節已經結束了，人們回歸了正常的生活。褪去了喜慶的外衣，盔白才發現這座城市原來如此樸實忙碌。
在火山碼頭，塔吊操作師小心翼翼地將耐火貨櫃從岩漿中提出，工人搭電梯在烈火中上上下下穿梭，滿頭大汗的安全員四處奔走，吶喊、抱怨、吹哨、指揮聲不絕於耳。
向城中心走，他找到了這裡的旅行者協會。這裡是空島旅行者的休整中心，在多數政府管轄的城市都有，負責為旅者提供工作、貸款及導航服務。
了解了一番後，他知道了白薇的空島位置並非完全不動，而是會在一個範圍內浮動，移動時間在數天到數百年均有，距離在數十米到上百公里不等。數百年間，因航線錯誤和預測失敗而迷失的空艇比比皆是，它們中的大多數最終都墜入了海澤，少部分陰差陽錯找到了其他的空島，還有一些則永遠漂流在了厚重的雲海中，成為世紀懸案。
所以負責預測空島移動軌跡和位置的職業——製圖師便應運而生。島嶼的移動和星象的變化擁有密不可分的聯繫，一位出色的製圖師能夠通過觀察星星與星座的運動態勢，結合風力、重力等因素精準預測各個島嶼的動向，從而為旅行者的飛艇規劃出一條更安全、高效的路徑。
可以說，想要在白薇進行一次跨越數個空島的長途旅行，一份條理清晰、路線詳細的航圖必不可少。
如果乘坐官方空艇，無需單獨定製航圖，因為各地方政府擁有專業團隊，每天都會為空艇繪製新的航圖。隨著技術越來越發達，也使得大城市空島能夠減小自身的浮動範圍，可以減輕製圖師的工作壓力，更能讓城市間的來往加倍安全。
但若是想要乘坐私人空艇，或是採用別的方式旅行，如騎鳥、旅行氣球、噴氣背包、蒼穹騰躍器等等，就必須要專門定製航圖來確定自己的路線和出發時機。
盔白的航圖在靈王堡被沒收，眼下他如果想自己旅行，就必須再定製一份新的圖紙。不過如果他繼續跟小紙她們一起旅行，就不需要新圖了。
盔白在旅行者大廳徘徊了許久，思考著自己是否該獨自前進。他從未向三人透露過自己要去天悼山送項鍊的事情，但若是盔白提出自己想去天悼山送還遺物，想來她們也不會拒絕帶上自己同行。
那時盔白是這樣想的，但就在他要說出口時，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願，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那時如此，現在同樣如此。盔白在猶豫了許久後，終於還是找到前台，提出製圖的需求。
不過前台小姐卻給了他一個令人失望的消息：烙鐵城暫停了私人製圖服務，想要製圖只能去最近的雪界城和群星灣。
看來只能和小紙她們一起了，盔白想，只能到雪界城去找製圖師了。
不過製圖師的質量參差不齊，大多數非官方製圖師往往技術力不足，只能預測兩到三個空島的動向。之前為他製圖的老師傅是全春蟲最知名的製圖大師，能夠預測三年內十二個島嶼的準確動向，再加上收費低廉，是有口皆碑的老招牌。不知道雪界是否還有這樣經濟實惠的好製圖師。
盔白翻了翻口袋，滿打滿算有九千多小泉，不知道能不能承擔得起製圖費用。他不知道天悼山有多遠，但到白薇頂端最短的路線也有二十多個空島，這肯定是一筆巨大的開銷。
他愁眉苦臉地回到住宿的地方，另外三人已經在房內了。
這天晚上，小紙邀請盔白一起外出，去火山頂活動。盔白問要去做什麼，小紙打開了自己的包，前者看見裡面擺著全套的天文望遠鏡零件，看來是要去觀星。
盔白這才想起自己曾在小紙的出租屋二樓見到過天文望遠鏡，這顯然就是小紙的愛好，畢竟她學的也是星象系製圖學。
四人趁著天還沒完全黑下來，爬上了烙鐵城上方的火山口。
小紙拿出尋星鏡、主鏡筒、經緯儀和三腳架組合起來，又拿出相機和幾個不同口徑的目鏡，有90mm、20mm和6mm，安裝好後開始調試天文望遠鏡。
黎皂從包里掏出幾個懶人椅和一些食物，招呼各位坐下。
盔白想起黎皂也是星象系學生，問她是不是也要和小紙一起觀星，後者搖搖頭。
「我對星象和製圖沒什麼興趣，學得也一塌糊塗，成績年級墊底，」黎皂笑著吐吐舌頭，「讀這個完全是姑姑的意思，方便混個大學文憑。我只擅長做飯。」
四人在山頂享受著久違的清涼。烙鐵城雖然有降溫裝置，但平均氣溫還是接近四十度，有些時候甚至能上五十度，實在是熱得人受不了。
小紙興致勃勃地觀察著漫天的繁星，一邊拍照，一邊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看上去十分開心和專注。
黎皂看見盔白盯著小紙，建議道：「機會難得，我們和小紙一起觀星怎麼樣？」
盔白搖搖頭：「我對星象一竅不通。」
程柚拍拍他的肩膀：「試一試吧，偶爾接觸一些陌生的領域沒有壞處。」
年輕的白薇人想了想，覺得有理，三人便一起湊到小紙身邊。
擅長觀星的姑娘教了盔白如何使用尋星鏡和調整鏡筒，後者閉起一隻眼睛，看向目鏡。
他看見月亮清冷的光輝、木星的巨大紅斑與土星層層疊疊的行星環。第一次以這樣的視角審視群星，一切是如此有趣。
小紙帶著他辨認了許多星座。在正北方向，盔白看見兩個巨大的三角拼合在一起，那就是形似沙漏的守恆座，它是眾神之父——守恆的象徵。在兩個三角的連接處，有一顆極為明亮的星星，那就是北極星。小紙提醒盔白，北極星並不是單顆星星，而是一個三星系統，其中最亮者為勾陳一。
在季節的交替下，兩個巨大的三角會圍繞北極星旋轉，不斷改變位置，千百年來，就像一個真正的沙漏般被宇宙反覆地顛倒放置。
天空中本應還有一個與守恆座同樣明亮的大星座——雙子教皇座，不過在兩百多年前消失了，只存在於星象觀測記錄中。
之後小紙還教了盔白一些演算方法及公式，但很明顯盔白聽得一個頭兩個大，所以小紙只是寫了一下就停筆了。
閒來無事，小紙根據星星的移動簡單推算了一下之前盔白和心鏽從冒險境到群星灣的時間。計算了一番後，小紙在本子上寫下了423.56小時。
盔白不知道具體用了多久，但他和心鏽確實是在空艇上呆了兩周多，於是對著小紙豎起了大拇指，後者帶著自信的笑容大大地點了點頭。
幾人在草地上靜靜地欣賞著天空，盔白看見守恆座大沙漏旁有幾串奪目的星星，想來也是星座，便詢問起小紙。
「那是潰爛星座群，加上守恆座一共12個，北極星也是它們旋轉的中心。」程柚在小紙的指點下解釋。
「潰爛星座群？」盔白聽到一個很有意思的名字，「潰爛是什麼？」
「傳說潰爛是混沌之樹的果實，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以不同的生命形式出現，給長階帶來沉重的災難，潰爛集群出現的時代就叫潰爛之難。我們現在所使用的曆法就是以每一次潰爛之難結束時開始計算。」
「啊，現在是223年，也就是說距離上一次潰爛之難結束已經過去了223年了。那下一次潰爛之難什麼時候到來呢？」
「不知道，」年輕僧人搖搖頭，「天悼山的歷史教材記載，上一次潰爛之難的開始事件是上個千禧年934年1月昆塔軍隊入侵海澤城邦安娜絲塔西婭，結束事件是1000年9月裴迪白毀滅沉沒都。」
「能不能詳細講一講？」
「可能講不了，因為我們所有關於潰爛之難的知識都是從歷史書上學到的，僅僅只是知道一些名字而已，小姨作為親身經歷者卻幾乎不怎麼提起這些事情。我們對這些也不是很感興趣。」
「啊……」盔白又望向天空，「這些星座都有名字嗎？」
程柚告訴他從西向東依次是咬天、五福、朽斑、月闔、守恆、卑鱗、烈蹄、苦禪、地憎、靈喙、疾獵、屯糧十二星座。
「嗯……」盔白沉吟了一會兒，「我怎麼數也只有六個啊？」
「其實我們從出生以來也只見過六個，十二個潰爛星座這個說法其實是書上講的。」
「這些星座的消失和出現有什麼原因嗎？」
三人一起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於是大夥就重新開始悠閒地欣賞夜空。過了一會兒，盔白想起去往天悼山的事情，便告訴了她們自己的想法和計劃。
「天際列車由小姨監督製造，所以只有受天悼山認可的人才能搭乘。」黎皂思考了一下，「盔白你應該是沒法坐的，所以咱們最晚在雪界城就得分開。」
盔白表示同意：「所以我現在需要一張新的航圖，但我擔心制航圖的質量和價格問題。」
「啊，那你可找對人了，」程柚笑起來，「我們這裡有一位全星大最有天賦的製圖師。如果她願意的話，可以給你畫一張航圖當禮物。」
這個人當然就是小紙。
「可以嗎，小紙？」盔白期待地問。
小紙點點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於是當天回去後，小紙便開始動手繪製航圖。
第二天一早，眾人搭乘空艇前往白薇首都雪界城。
去往首都的空艇與其他地區的不一樣，外形更龐大精緻，內部陳設更加豪華舒適，當然價格也更高，普通艙的價位就已經來到了700小泉，經濟艙更是在1300小泉以上浮動。
不過這錢花得物有所值，雖說是普通倉，但每位乘客都擁有獨立的座位空間而非三人排座。這也是自群星灣以來，黎皂第一次沒有被塞進行李架而是擁有座位，盔白看見她一臉滿足地趴在躺椅上，八隻對足抱緊坐墊，尾巴則舒舒服服地搭在前座程柚的椅背上。
盔白看見左手邊有茶包、速溶咖啡等飲料，還有一個自熱小水壺，不由得心情大好，給自己泡了杯茶開始品嘗，咂咂嘴，味道相當不錯，和小時候爺爺喝的很像。
普通艙不提供餐飲配送，乘客需要自己到餐廳就餐，不過好消息是餐廳提供的是自助餐，而且這裡的大廚據說是「星球廚神」歐涅斯托斯的徒弟，手藝非常不錯，跟黎皂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盔白拿著盤子東張西望，這裡夾一點那裡舀一勺，填了整整兩大盤食物回到座位享用。
吃飽喝足，盔白調整了一下座椅，抽了本雜誌看起來，這個小薄本是雪界民航的旅行指南，介紹了一下雪界城的位置、環境以及周邊狀況。
粗略了解了一下，盔白知道了雪界城以下算是白薇的文明地帶，從雪界往上就會有越來越多的無主空島和混亂地區，需要做好更加充足的準備。
晚上，盔白舒舒服服睡了個美容覺，醒來時已是中午，看見空艇也快到站了。
作為白薇中下層第一大城，雪界城對得起它首都的名號。這裡地域遼闊，科技產業極為發達，高樓大廈在城中心密密麻麻，街道上車水馬龍，人民安居樂業，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比群星灣更加繁華。
天際列車在下午出發，小紙她們拉著盔白一起逛街，買了不少新衣服和化妝品，當然也少不了各式各樣的零食。小紙還給盔白挑了一套旅行裝束和防水帆布包當作禮物。
到了時間，大家便有說有笑地前往空島邊緣。在綠茵茵的草地上越走越高，來到一處懸崖邊。這裡景色優美，遠方是蔚藍的天際與厚重的白雲。
在懸崖的盡頭有一棵大槐樹，樹下的陰涼中有一把長椅，正面朝向無垠的天空。坐在長椅上，能聞到槐花滿溢的芳香，將美麗的蒼穹與大海盡收眼底。這裡就是天際列車的站台。
他們坐在站台上休息，不一會，一架列車自遠方的天空中駛來，像是空中鋪著軌道一般穩定而方向明確。
列車打開了門，裡面站著一位穴鼠檢票員，穿著特製的短款乘務員服裝，頭大身小，看上去既嚴肅又滑稽。
小紙拿出一份文件交給盔白，那正是她為朋友繪製的航圖。盔白感激地道謝。
三人走上列車，向盔白道別。
「和你們在一起很開心，也學到了很多，謝謝你們。」盔白揮揮手。
「很榮幸認識你，春蟲的盔白兄弟，」程柚頷首行禮，「願你一路順風，我們天悼山再見！」
小紙朝著盔白露出一個大大的甜甜的笑容，黎皂也揮手作別。隨後列車門緩緩關閉，伴著引擎的轟鳴聲駛向天際，逐漸消失在雲海間。
盔白長嘆一口氣，離開了車站。
離開了站台，盔白回到雪界城中心，決定先找個地方落腳。
雪界城的地域形狀接近一個圓，占地面積近十萬平方公里，正中心為政府辦公區域，由環狀高速公路包圍，按從裡到外的順序依次劃分為一環、二環、三環……最外層為六環。一到二環為城中心，三到五環是郊區，六環是城鄉結合部。
雖然在四環以外就沒有環形高速了，不過雪界人為了方便區域劃分還是習慣稱外部區域為環。
這裡是如此的美麗而先進，盔白想，如果能在這裡生活，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
他搭公交前往二環的雪界旅行者協會，像心鏽一樣找了個免費的雜物間坐下，打開小紙給他的航圖開始研究起來。
這份圖紙的詳細程度超乎盔白的想像。它記載的島嶼名稱密密麻麻，粗略估計在四十座以上，從烙鐵城連綿不斷一直延伸到天悼山，並且精確地畫出了每座島嶼在未來十年內的動向，部分生僻字甚至注有拼音，可以說是一份寶寶級的旅行指南了。
盔白不禁十分佩服小紙的能力。
觀察了一會後，他認為自己的下一步應該是去往一個叫至福地的空島。
手機是很方便的東西，能方便交流和查看空艇列次信息，但最大的缺點是只能在擁有信號基站的空島地區使用，而全白薇基站的數量兩隻手都數的過來，所以一般只有發達空島的居民會使用手機。小紙有一部粉色翻蓋機，但幾乎沒見她用過，想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考慮到大部分旅行者沒有手機，雪界城在旅行者中心設置有電子屏，日夜不間斷地輪流投放空艇列次，盔白很輕易就可以了解到最新的資訊，不禁感嘆起科技的方便，與雪界城相比，春蟲就像是停留在幾十年前一樣。
但耐心看了一會後，盔白髮現根本就沒有去往至福地的空艇，而且不光是至福地，所有高於雪界城的空島全都沒有空艇可以到達。
詢問了一下前台，對方告訴他，出於安全考慮，雪界城的官方空艇只能去往下層空島。如果想前往更上層的話，只能乘私人空艇或使用其他方式旅行。
這下可犯了難。盔白思考了一下目前的處境，買空艇肯定是不可能的，目前市面上最便宜的空艇也是六萬小泉起步，這還不包括後續維護保養和備用氣球的費用，他是無論如何也買不起的。
旅行氣球是一種選擇，旅者協會售賣一次性氣球和配套充氣閥，但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如果目的地沒有新的旅行設施，很可能有去無回。
協會也飼養銀鷹供旅行者騎乘，但騎鳥只適合短途旅行，去往至福地有上千公里，沒有能載人的鳥可以一次性飛那麼遠。
仔細地分析了一下，盔白這才發現自己的旅行有多麼倉促，缺少長途旅行的大量所需品，甚至沒有可復用的交通工具，不禁啞然失笑。
不過埋怨自己也不是辦法，盔白決定先找一份臨時工作掙一些旅費。
很幸運，當前是暑期，有不少機構都在招收廉價的學生臨時工。盔白在旅協旁的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份清潔工的職位，薪水是9小泉一小時，不算高但夠他日常吃喝了，一天工作8小時能拿72小泉，每餐吃盒飯不到20，一天兩頓還能存下30多，精打細算一個月900小泉，夠他兩個空島的旅費了，他身上還存著不少之前紀念幣兌到的錢，手頭並不是非常緊。
這樣想著，盔白很高興地拿起抹布開始擦洗馬桶。工作雖然勞累，但好在盔白身體還算強壯，頂多只是腰酸背痛而已。每晚回到雜物間睡一覺起來就又有精神了。
想法雖然很完美，但現實卻往往不盡人意。工作了兩周左右盔白就被公司解僱了，原因可能是有願意拿更低薪資的人應聘。人事雖然沒明說，但盔白也猜到了個八九不離十。
由於不是雪界人，盔白打工是沒有合同的，不能保障他長久工作下去，只能幹一天算一天，被解僱了也沒有任何辦法。
盔白來到四環汽車站，他看見這裡聚集著許多人，有些是在等車，不過更多的人則是在找工作，大部分是男人，有老有少，有旅行者，也有雪界空島其他縣城和村莊來的外地人。
站外的店鋪不是小吃和紀念品店，而是一排一排的人才市場。
招工人員清一色的是女性，濃妝艷抹地穿著紗制的紅色馬甲，不時朝著來來往往的待工人員嬌媚地喊道：「來看看工作呀！」
公告欄上滿是花花綠綠的GG，白色的大字不是時薪而是月薪，下至10小泉/時，上至30小泉/時都有。
有些招聘GG看得盔白心痒痒的，其中一份包食宿的更是極具誘惑力，他上前想詢問相關內容，卻被旁邊的一位年輕人拉住。
「兄弟那都假的，」年輕人往地上吐了口痰，「說包吃住，但一個月就給你400的餐補根本不夠。」
之後年輕人還告訴盔白許多單位有培訓期，這個培訓期是沒有工資的，之後還要簽兩個月的合同，做不滿兩個月就要賠錢，進廠以後還有很多規定，違反任何一條都要罰錢。
盔白點了點頭表示感謝，問年輕人在哪裡落腳，對方指了指汽車站二樓，那裡聚集了許多待工人員，這些人沒有家，也沒有固定工作，做幾天玩幾天。
「生病了怎麼辦？」盔白問。
「涼拌！」年輕人哈哈大笑起來，旁邊不少人也跟著起鬨。
盔白沒有再問下去，只是默默離開了那裡，他看見這裡到處是KTV和洗腳店。天色漸晚，門前站起了許多美艷的年輕姑娘，在冷風中穿著短裙和絲襪，漫不經心地抽著煙刷著手機，翹起腿時若隱若現的臀部讓盔白的心砰砰直跳。
不知為何，他加快了腳步，搭上汽車離開了。
大客嘟嘟地駛回城中心，氣派的大樓與輝煌的鋼鐵叢林再次映入眼帘。盔白透過玻璃，望向宏偉而優雅的雪界都市，又看向車上形形色色的人們，有人頭靠窗看著外面發呆，有人低頭熟睡，有人盯著手機滿臉笑容，也有人站在門邊抓著扶手不住地看向頭頂的汽車路線圖。
伴隨汽車的顛簸，盔白跟著他們一起晃來晃去。
不知為何，他很想念小紙她們。回到住處，他感到很疲憊，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他買好補給，搭車離開了雪界城，前往雪界空島邊境。那裡有一條古老的航道，據說可以到達至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