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群星灣與鷹峰
離開了無底地窟，心鏽一言不發，轉身就要走。盔白連忙叫住他，詢問他要去哪裡。後者沉吟了一會，回答道：「群星灣。」
盔白仔細回想了一下春蟲製圖師給他的路線圖，上面好像確實有一個類似港灣的名字，而且現在他行李盡失，也沒有地圖不知道方向，便提出想和心鏽同行。
老和尚沒有拒絕，招招手讓他跟上自己，二人一同走向靈王堡。盔白問回靈王堡幹什麼，星鏽沒有回答，指了指靈王堡的最高處，盔白仔細望去，看見了靈王堡的導航燈塔碼頭旁停泊著幾艘小型空艇。
看來他們需要一個交通工具。
盔白躡手躡腳地沿著城牆往前摸，卻被心鏽一把拉住，後者指了指城牆頂端的一個東西，原來是個監控探頭。
心鏽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一條安全的路，帶著盔白向城堡後方走去。
靈王堡地處於冒險境邊緣，依懸崖而建，易守難攻，守護著靈白一族數百年打下的基業。
二人在懸崖旁攀著城牆前行，走到一處位置，盔白看見石頭上刻著幾道爪印，心鏽也看見了，於是他拎著盔白從爪印處向上攀爬，越過城牆進入內部。
到了堡內，盔白這才能仔細地觀察這座城堡，原來這城牆外圍是石頭，內部卻是堅不可摧的鋼鐵，看來是歷經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加固。靈王堡被譽為「山南巨獸」，與它這厚實的城牆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
心鏽駕輕就熟地領著盔白繞過監控和守衛來到導航燈塔下方，準備向上攀爬，可心鏽卻像聽到了什麼一樣，突然抱著盔白一個閃身躲進牆角，把手按在嘴上示意他不要出聲，後者緊張地點點頭。
不到二十秒，一位騎士出現在視野中，此人全副武裝：頭戴翼型大盔，身披黃綠紋章罩袍板甲，臂套精緻魚鱗籠手，腳踩精煉堅鋼護脛靴，腰間懸掛小型破甲釘頭錘與可替換爆炸錘頭，手執加厚騎士扇形盾，胸口和盾牌上都印有巨樹紋樣，看來是靈王麾下的混沌之樹騎士。
騎士走到燈塔門前站定，從腰間掏出對講機，向保安室簡單匯報了一下情況，之後又拿出一本書，坐在門前認真閱讀了起來。
「不好，他不走了！」盔白暗叫。心鏽一言不發，只是緊緊盯著騎士的動作。
老僧示意盔白不要亂動，自己則緩緩摸到騎士側方的拐角處，趁騎士翻頁時，突然向他發動了襲擊。
騎士反應神速，向側邊反方向就地一滾後想就勢起身，但心鏽比他更快，不等他動作做完，雙手呈爪上下齊攻，一爪撕喉一爪割腰，要一招至人於死地。看得盔白暗暗心驚，這老頭明明是和尚，怎麼下手如此迅捷狠辣。
騎士沒有辦法只能再滾一圈閃避，這次他動作極大，滾向開闊地帶，心鏽沒能立刻跟上。起身後，他第一時間舉盾護住正面要害，右手舉錘擺好戰鬥架勢。
雖然騎士的動作已經儘可能快，但還是中了心鏽的一爪，腰間的合金護甲上多了一道抓痕。他看向腰間的對講機想要呼叫救援，但此時的對講機已經被心鏽抓爛成了幾片廢料。
雙方不得不進行正面交鋒，心鏽不給喘息的機會，再次搶先出手封喉，避免騎士大聲呼喊引來增援。
騎士側盾格擋下揮，猛擊心鏽天靈蓋，後者偏頭避過，這一重錘擊中肩膀，但心鏽只是微顫，仿佛沒事人一樣，騎士極為驚訝，知道這是個硬茬，當下沉穩接敵。
雙方拆上數招難分勝負，心鏽明顯力量和速度占優，但騎士堅甲硬盾屹立不倒，心鏽的削鐵如泥的利爪也只能在特製的盾牌和盔甲上留下幾道爪印而已。不過身處城堡內，騎士投鼠忌器，也不敢使用大威力爆炸物。
見對手穩如磐石，心鏽單手改爪為拳，大幅度甩開袈裟遮擋敵人視野，嘗試偷襲鈍擊破甲，效果立竿見影，逼得騎士接連後退，但想拿下還沒那麼容易，心鏽要獲勝至少也得百招以後。
盔白見雙方糾纏，略加思索，趕快衝向燈塔門口嘗試打開門，可拉了幾下拉不動，原來門鎖住了。
騎士見還有敵人，明顯大驚失色，立刻甩出一套亂披風錘法將心鏽逼退，身形向盔白的反方向猛地拉開距離，高聲大喊呼叫救援。
不到半分鐘，左右兩側便傳來聲音，有三四位騎士出現在遠處拐角，馬上就可以趕到投入戰鬥。
心鏽眉頭緊鎖，知道各城的王選騎士極為棘手，是冒險境最強大的戰力，一人戰虎、五人鎮軍、十人屠戮世紀害獸。當下沒有戀戰，沖向盔白抱起他縱身一躍，掛上燈塔牆壁，向上攀登。
騎士們看見他上天掛牆，這下著實出乎意料，但立刻做出反應，兩人打開門進入燈塔，三人則圍住燈塔防止他們從地面逃跑。
心鏽全力攀登，盔白聽見牆壁內騎士飛速上樓梯的咚咚聲，心裡不由得極為恐慌，眼角望向下方，發現更多的騎士正在趕來燈塔。
到達塔頂，發現飛艇被鐵鏈栓在固定閥上，心鏽左右雙爪齊下，鐵鏈應聲而斷。
盔白跳上一艘飛艇，開始嘗試啟動，不過他沒有飛艇駕照，也不會開這種交通工具，只能對著幾個按鈕發愁。
心鏽正在堵住上來的鐵門，看見盔白犯難，出聲指導他，盔白學得很快，馬上正確操作，飛艇發出嗡嗡聲，開始飛離燈塔。
心鏽迅速跳上飛艇，順便猛抓數下，將其他飛艇的動力氣球劃破。
門被一腳踹開，為首的騎士見他們已經飛出，毫不猶豫縱身一躍，心鏽探身一記大腳踹在盾上，那名騎士便猛地向後墜落，心鏽向下瞟了一眼，轉頭前往駕駛室。
盔白趕快跑到飛艇邊查看，發現那名騎士已經從近六十米的空中摔到了水泥地上，把地面砸出一個大坑，可在其他騎士的攙扶下，他馬上又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望向飛艇的方向。
有些騎士躍上其他飛艇試圖開船追趕，但沒了氣的飛艇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盔白他們遠去。
盔白回到駕駛室，看見心鏽正在認真駕駛飛艇，便在座艙來回觀察，看向下方靈王堡正變得越來越小，他才漸漸安下心來。
過了一段時間，飛艇高出了雲層，離開了冒險境空域，進入了群星灣中轉航線，許多或大或小的其他飛艇也出現在視野內。
望向下方，是冒險境翻騰的潔白雲海，抬頭看，又有更高更廣闊的雲層，盔白不禁感嘆道長階的奇妙。
群星灣是距離冒險境最近的空島，隸屬白薇雪界政府的直接管轄，也是眾多旅人的中轉地和重要商業貿易點。盔白看見有不少拖著貨物的商船飛出雲層來到航線上。
坐這艘小艇，從這裡抵達群星灣燈塔大概需要兩周半的時間，比起從饞嘴星球餐廳到冒險境要長得多，心鏽設定好自動駕駛後便來到座艙，面朝角落盤腿坐下，手比合十印，開始打坐。
有一些飛艇離得近了，上面的人主動通過喇叭和盔白打招呼，盔白也十分高興地回話。
從南方飛向群星灣的船來自白薇下層各地，但主要還是從冒險境來，春蟲境由於沒有官方燈塔，所以幾乎沒有船從那裡出發，只有個別私人飛艇來自春蟲。
經過了解，大部分商船都是在冒險境的黑隼堡和殉道要塞轄區內購置高價值物品前往群星灣售賣，不過具體的價格盔白就無法了解到了，他也不是跑商這塊料。
不過也正是因為有不少商船同行，心鏽可以向他們購買多餘的食物和水給盔白。
在船上呆了幾天，盔白感到非常奇怪，心鏽可以說是從見到他開始就滴水粒米未進，但卻完全不見疲勞或飢餓。當盔白想和心鏽分享食物時，後者總是微微搖頭婉拒，盔白只好當他是有什麼奇異體質，不再勸說。
但盔白又想起了之前心鏽和騎士搏鬥受到的傷，堅持要幫老和尚看看，心鏽起初不同意，但見盔白誠懇，便不再拒絕。
心鏽脫下血紅的袈裟，這塊紅布絲毫沒有破損，甚至是連灰塵都沒有沾上，但底下的僧衣可就沒這麼幸運了，被扯得破爛不堪，左邊肩膀處更是破了個大洞。
和他驚人的力量與速度相比，他的身體卻與想像中完全不同甚至相反：這老僧瘦得可怕，皮膚是傷痕累累，到處都是大面積的燒傷疤痕、烙印和剝落，底下的肌肉組織若隱若現，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骨頭根根分明，還明顯缺失了幾根肋骨，腹腔更是完全癱縮幾乎要貼到後背，好像十年沒吃過飯一樣
當盔白湊近檢查傷口時，嚇了一大跳，原來心鏽的左肩已經皮開肉綻，白的黃的紅的都從裡面向外翻出，露出陰森森的骨頭，甚是恐怖，看來騎士那一下打得著實不輕。
不過奇怪的是，傷口雖然大得嚇人，但卻沒有血，皮肉骨頭都是原本的顏色，好像菜市場裡掛著的豬肉，一滴血都沒有滲出，看著就像此人的血液在很久以前就流幹了。
盔白輕輕觸碰傷口，看向心鏽，他臉上仍是沒有任何表情，一言不發，身體也一動不動，好似感受不到痛苦，或者更準確地說——像是早就死了一樣。
直到心鏽活動身體，重新拉上衣服，盔白才意識到這人還活著。
盔白很想問他為什麼這個狀態還能活著，但他不敢，只覺得這老和尚上下都透露著一股詭異的感覺，不能按照常識來理解。
到了晚上，氣氛沉默得有些尷尬，於是盔白隨口問起心鏽他去往群星灣的原因，本以為後者依然會沉默，但這次卻回答了。
「見我女兒，她在那裡讀大學。」心鏽的聲音依然很低，但卻不似之前那般沒有感情了。
「您的女兒？」盔白有些驚訝，沒想到這老和尚竟然還有個女兒。
後者沒搭話，只是點了點頭。
盔白仔細想了想，雖然他沒有正經上過學，但在爺爺那裡接受過一定的基礎教育，也跟著教書先生讀過兩年書，還是對學校有所了解的。
現在是年底，正是學生放寒假的時候，大學生應該也不例外。
之後盔白又問了一些問題，諸如「她叫什麼？」「她在哪裡上學？」「她喜歡吃些什麼？」「她有些什麼愛好？」此類的問題，希望多和心鏽談談，但老和尚均沒有即時回答，只是在他問完所有的問題後，用一句話概括了所有的答案：
「你可以問她本人。」
「本人？」盔白頓了一下，「我可以跟您一起去接她嗎？」
老僧沒有回答，但也沒表示反對。
盔白非常高興，看來心鏽並沒有一定要在群星灣跟他分開的硬性想法，而是看他的安排，不管是打算分道揚鑣還是一同前行都可以。
年輕人高興地向老僧道謝，後者沒有任何回應，只是閉目打坐。
飛行了兩周，他們知道接近群星灣了，無論是白天黑夜，天空的顏色都開始趨於深黑，頭頂的雲層漸漸消失，繁星如草地上的鮮花，點綴在周圍的夜空中，而它們的中央正是璀璨的銀河，漩渦般緩緩流淌。
周圍的飛艇也越來越多，到處都是嘰嘰喳喳的喇叭聲，有推銷GG、有尋人啟事。各種花里胡哨的飛艇也盡皆出現，有藝術塗鴉、有商品宣傳、有電影海報，還有寫著專業開鎖幾個大紅字的。
終於，一束直射入天空的強光引起了盔白的注意，過了不久，一個月牙形的中型空島出現他眼前。
地面上高樓林立，寫字樓、商業中心、酒店、學校、餐館各式各樣的建築隨處可見，街道上人來人往，衣著連帽衫、牛仔褲、背心、短袖、衝鋒衣各不相同，公路上車水馬龍，大大小小的轎車、半掛、大客嘟嘟作響，看得盔白眼睛都花了。
在他的認知里，最豪華的地方莫過於春蟲境唯一的一個小鎮了，哪裡見過這等陣仗，表現得非常新鮮和興奮。
心鏽起身開始手動操作飛艇，數千架飛艇都在往聚光燈處匯集，那裡就是群星灣的港口。
進入港口前需要進行身份查驗，但因為考慮到白薇的分裂極為嚴重，有上百個空島均不在雪界城政府管轄範圍內，這其中甚至包括大部分的冒險境，所以群星灣的身份驗證流程比較簡單，只需出示身份證、通行護照、個人准商證、特殊人群證這四種之一，然後在入境處進行人臉登記即可。
很不巧，目前盔白四種都沒有，他本來是有身份證的，但在靈王堡被扣押了，現在恐怕還躺在某個保管室里，當然也有可能已經被扔了，無論是哪種可能，現在想拿回身份證都是天方夜譚。
盔白看向心鏽，心急如焚地問他有沒有解決方法，後者看上去像是在仔細思索，但半天沒有回應。
不過飛艇靠近入境處後，盔白在門口的大告示牌上看到：除了四種主要證明以外，還有一些證明與身份證有單次或永久同等效力，其中包括：
帶有官方認證的個人證書、騎士勳章、金烙鐵、荒唐公民報紙、罐裝狂風、拾荒者布袋、凍結房卡、銀河車票、純白鮮花……等等等等，後面羅列了一大串稀奇古怪的東西，但盔白並不關心那些，他的眼裡只有一個東西。
「先生您好，請出示一下證件。」女接待員帶著禮貌的職業微笑伸出手。
心鏽從懷裡掏出一疊皺皺巴巴已經泛黃的紙遞給她，後者見多識廣，見怪不怪，將紙放在掃描儀下，隨後在電腦上檢查分析數據。
「這是六十年前的護照嗎？請稍等，我檢查一下。嗯，天悼山修道院的凌鏽。好的沒問題，您好凌鏽先生——請通過。歡迎來到群星灣，祝您旅途愉快！」接待員微笑著將護照還給心鏽，後者點點頭，隨後二人一起看向盔白。
「先生您好，請出示一下證件。」女接待員帶著職業微笑伸出手。
「啊？啊好，好的！」盔白正處於呆滯狀態，聽到接待員的聲音，渾身顫抖地從褲腰帶處掏出一塊小石板，交給接待員。
接待員的笑容凝固了起來。
「石頭？」
「是的，請您看一下。」盔白甚至不敢正視接待員的眼睛。
「好的。」接待員將石板放在掃描儀下。
盔白緊張地等待著答覆。
「蘑……蘑王？蘑王盔白？」接待員疑惑地眨了眨眼，「請問這到底是什麼？」
「這是我的榮譽證書，」盔白的聲音心虛中帶著一絲小驕傲，「您看看能通過不？」
「好吧，我看一下。咦——背面這裡刻了個章啊？請稍等，我讓同事幫忙看一下。」接待員打了個電話給同事詢問情況，「小蕊，你幫我看看這個是哪裡的章……啊，雪界造幣廠嗎？行，好的，嗯，行我明白了。」
接待員開始確認公章的真實性，盔白的心幾乎要跳到了嗓子眼兒。
「您好先生，這個證明是可以的，很抱歉耽誤了您一些時間。」接待員誠懇地向盔白道歉，「不過您這個不屬於官方競賽性機構的認證，只能生效一次，之後麻煩辦一下身份證。蘑王盔白先生——請通過。歡迎來到群星灣，祝您旅途愉快！」
接待員微笑著把石板還給盔白。看得出來，這次她是發自內心地笑。
盔白如釋重負，看向心鏽，後者沒有任何表情和反應，但盔白注意到這時他才把護照放回衣服里。
二人成功通過入境所，駕駛飛艇順著引導標識進入群星灣導航燈塔，之前盔白看見的強光便來自於這裡最大的聚光燈。
這個燈塔的大小是靈王堡燈塔的數百倍，大到可以舉行長跑競賽，碼頭的數量也比靈王堡更多，停泊著上千艘大大小小的空艇。
離開燈塔，盔白立刻就被大街上各色琳琅滿目的玻璃窗和大型翻牌GG所吸引了，一切都是那麼漂亮、有趣。
心鏽先是找了一個小賣部拿座機打了一通電話，隨後決定先住一晚，第二天再去接女兒。
正巧盔白看見一則五星級酒店的GG，立刻被上面鬆軟豪華的大床吸引了，十分興奮地拉著心鏽，問能不能去這裡住。
心鏽沒有回答他，只是默默沿著街道走去，盔白只好跟上他，看見街邊的路牌上寫著「燈塔四路」。
在燈塔四路走了接近三個小時，把盔白累得筋疲力盡，他算是比較健康的男人，但體力跟前面那個怪物可沒法比。
此時已是午夜12點，街上並不暗，但冷冷清清的。
終於，心鏽離開了市中心，走到了一個僻靜的小巷子，左右繞了一下，來到了一個名為「惠民公寓」的平價旅館。
前台是個比較胖的中年人，也是這家旅館的老闆，看見心鏽來了，趕忙迎上：「鏽大師您來了啊，請問還是跟以前一樣雜物間一晚嗎？」
心鏽點點頭，手掌平向盔白：「給他開一晚單人房，我付錢。」
老闆沒有多問，立刻回到櫃檯後取鑰匙：「這位小哥，來簽個字登記一下，我給你房間鑰匙，房間號104，明天中午十二點前交房即可。」
辦完了盔白的入住，老闆又轉向心鏽：「大師啊，您難得來一趟，還帶著朋友，要不我給您便宜點開個單間，您就別坐雜物間了。」
心鏽搖搖頭，付了盔白單間的錢，轉身走向一樓拐角處的一扇小門。盔白跟上心鏽，看見他走到角落裡盤腿坐在一堆擺放有序的拖把和掃帚旁。
「大師，」盔白有些過意不去，「要不您和我住一間吧，我睡地板。」
出乎意料，心鏽並沒有像他想像中那樣不予回應，而是朝他擺擺手，示意他別有心理負擔，隨即進入了禪定的狀態。
盔白只好來到自己的房間，發現這裡雖然很小，但非常乾淨整潔，明顯是有在非常認真地打掃，不禁心裡十分舒暢。
窗前有一台小小的方盒電視，下面有DVD盒，旁邊放著幾張流行歌手的專輯。打開電視，映入眼帘的是滿屏的雪花和強烈的噪音，電視裡的人物在雪花中若隱若現，講話聲也變作忽大忽小的電磁音。拿起遙控器按了按，發現只有兩個台勉強能看，其餘台都是大雪紛飛。不過即便如此，盔白還是津津有味地看了會電視。
衣服一脫，盔白美美地洗了個澡，讓這段時間的勞累和瘀傷順著水流被沖得無影無蹤。
出來後盔白看見電視正在待機，DVD三個彩色大字在屏幕上飛來飛去，隨著每一次撞擊邊緣而改變顏色。盔白感到十分有趣和喜悅，撲在床上馬上就睡著了。
這一夜是他這幾個月以來睡得最舒服、最幸福的一次。
第二天，盔白醒來時已經九點多了，他趕緊胡亂吃了點飛艇上拿下來的東西，到前台找老闆退房，此時心鏽已經坐在角落裡等他了。
見盔白出來，心鏽向老闆點了點頭，隨後二人一起出門了。
他們沿著燈塔四路走了三個小時來到寬闊的江邊，然後又轉伴江大道走了五個小時，此時的盔白腿都快要走斷了，但他依然咬著牙堅持走到了目的地，此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半。
還好這裡距離市中心的燈塔並不是很遠，只有30公里左右，不然他們可能半夜就得出發了。
他們來到一所大學的正門，盔白看見門口花崗岩做的門牌石上題著「雪界第二星象學院」，路邊一塊告示牌上寫著「星大東門路」，看來這裡是大學東門。
心鏽走到校門口旁邊站定，靜靜等待著，盔白則左右看了一下，坐在不遠處的馬路牙子上。
看著進進出出的大學生，盔白忽地心裡很不舒服，從路邊站了起來，走到心鏽旁邊站著。過了一會，他離開大門口，走到隱蔽處。
一種怪異的自卑在他的心裡湧現，他看見許多美若天仙的女大學生，她們有的衣著樸素、有的衣著靚麗、有的長裙隨風飄動、有的短裙下露出光滑雪白的大腿，看得人心裡瘙癢難耐。
這些姑娘們或清純、或性感、或幼態、或成熟，多數散發著洋溢的青春氣息。盔白看著美麗的她們，又看了看自己，一身穿了四五年的舊衣服，一臉邋遢的鬍子，一頂油膩的頭髮，他感覺自己似乎沒有資格和那麼多美麗的人同處一個環境，即使並沒有人在嘲笑或者用異樣的眼光看他。
也許這些女人都是表面光鮮靚麗而背地裡污濁不堪，也許這些女人都是徒有外表而腦子裡空無一物，盔白很想試著這樣安慰自己，但他做不到，他明白這樣想對她們非常的不公平。
這個世界上，至少是這所大學，這些學生們大多數都是正常人，有著正常的外表與生活，稍加打扮便會很有魅力，而且也很有能力，畢竟他們考上了這所大學，比自己要好得多，很可能性格也很善良。
比自己的長相更好看，比自己的家庭更富有，比自己的能力更強大，比自己的未來更光明，比自己更值得活下去。盔白想著，也許自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盔白清楚自己陷入了一種畸形的情緒，也許是愛而不得的嫉妒，也許是生而不平等的自卑，他知道自己這樣想是不對的，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
這時他突然想到了爺爺，也許爺爺並不富有，卻給了他生命需要的一切，爺爺給他的愛和養育並不是為了讓他在這裡自怨自艾、自我否定的，他感覺今天這些想法十分對不起爺爺。
他痛苦地低下頭，懊悔自己產生的那些想法，對自己的自卑感到十分羞恥，卻沒注意到一行人靠近了他。
當他抬頭時，與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對上了，把他驚得向後退了一步。
四個人站在他的面前，站在最前面的正是這雙眼睛的主人——一位十分可愛的姑娘，身高一米五六上下，年齡二十歲左右，身材纖細但又十分豐滿，算得上是前凸後翹，看得出來營養良好，一頭藍灰色長髮，扎了個低馬尾，頭頂用白色頭巾包裹了起來。皮膚白嫩，臉蛋圓圓白裡透紅像個小蘋果。
上身外穿一件粉黛無袖小馬褂，領口有兩個白色小絨球，內著長袖厚白衫，斜挎一個暖系粉色小包，下身則是帶白色絨邊的粉色及膝百褶裙和白色褲襪，腳蹬一雙粉紅色短靴。看上去有點像疾行溪人的打扮，但融入了更多時尚元素。
似乎是被從上到下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姑娘眉毛微蹙，往後退了一步。
盔白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趕忙看向其他人。
左手邊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一米八左右，也是二十歲的年紀，長相極為俊秀，且眉宇間英氣逼人，頭頂光潔沒有頭髮，只有六個戒疤。脖子上掛著一串佛珠，身著黃灰色僧衣，斜披一件藍灰色短袈裟，腳上是一雙黑色布靴，看上去是個年輕僧人。
僧人的身後是一位身著黑色侍者無袖馬甲，內著長袖白襯衫的姑娘，一米七的個子，年紀同前兩位，長髮及腰，打扮十分成熟，下半身——下半身則是一隻巨大的蠍子，起初盔白以為自己看錯了，但事實上就是如此，這姑娘的腰部往下是一隻大蠍子。
雖然沒有大鉗子，但有著漆黑的蠍子外殼與四對一共八條步足，腹部則是淺色，背後有著一條比她的上半身還長的蠍尾，巨大的蠍針呈彎鉤狀，反射出令人害怕的光亮，上面掛著一個黑色大單肩包。
右手邊則站著心鏽。
「鏽叔，這人是怎麼回事？我感覺他很沒禮貌，剛剛從頭到尾把我們看了個遍。」蠍子姑娘不滿地抱怨。
「別把人想那麼差，肥皂，他只是有些驚訝，」年輕的僧人回頭安慰，隨後轉向盔白，神色嚴肅，「兄弟，你感覺怎麼樣，不舒服的話我扶你到那邊坐一會。」
「我已經說了很多次不要那樣叫我。」姑娘的聲音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僧人隨口敷衍，惹得那蠍子姑娘更生氣。
面前粉色衣服的少女倒是沒有說話，一雙大眼睛好奇地靜靜觀察著盔白，似乎是想要知道他剛剛到底怎麼了。
「對不起各位，我有點冒犯。」盔白趕忙道歉。
蠍子姑娘見他態度誠懇，撇了撇嘴：「算啦，也不是什麼大事。你的身體不要緊吧？剛剛看你那麼難受。」
盔白搖搖頭表示自己沒問題，那年輕僧人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湊近盔白低語：「沒事的，朋友，不要對自己太苛刻。」
隨後僧人招呼各位：「還沒自我介紹呢。」
「也是。我叫黎皂，是星大星象系二年級的學生。」蠍子女孩黎皂當先開口。
「我叫程柚，是澄空寺善字輩的比丘，也是心鏽師父的徒弟，你可以管我叫柚子——如果你能這麼叫我，我會很高興的。」帥氣的年輕僧人程柚滿面笑容，顯得十分陽光。
粉衣少女沒有開口，而是從小包里掏出一張卡片遞給盔白，上面寫著：
我是來自雪界第二星象學院21級-星象研究系-製圖學二班的學生凌紙，如果您看到了這段話，說明您撿到了我的包，希望您不要丟掉它，因為我真的非常喜歡它。請打給我的號碼17733593792，或是送到星大東門保安亭失物招領處，真的很謝謝您！
裡面的11位數字是凌紙同學的電話號碼。
盔白點了點頭，將卡片還給了凌紙，直起身面向眾人，朗聲介紹自己：「我是來自春蟲境矮鹿村的盔白，很榮幸見到各位。」
凌紙聽見春蟲境三個字，表現得很開心，向盔白打了幾個手勢，後者不明其意。
「哎呀忘說了，小紙天生不能講話，只能寫字或者打手語跟人交流——小紙就是她的暱稱，你叫她小紙就好。」程柚趕忙向盔白解釋。
「原來如此，小紙，對不起。」盔白低頭道歉。
小紙搖搖頭表示不用在意，又打了幾個手勢。
「她說她喜歡春蟲，很想去那裡玩，也歡迎你來群星灣。」程柚向他解釋。
「啊，歡迎歡迎，謝謝你，我也很喜歡這裡。」盔白滿臉堆笑。小紙也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盔白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們，不過不知是否該問，猶豫了半天。
程柚見他滿臉疑問又一言不發，於是招呼各人：「我還有很多話想講，但盔白兄弟身體抱恙，師父也遠道而來一路勞累，我們還是先回家再聊吧。」
姑娘們表示同意，心鏽走向路邊一輛麵包車，原來他早就叫好車了。
司機是個胖中年人，盔白有點眼熟，仔細一看原來是那個「惠民公寓」的老闆。
「南白叔叔好，」黎皂向老闆打招呼，「最近過得怎麼樣？」
「好好，一切都好。」南白笑呵呵的，非常慈祥，「你們三個是越長越漂亮了。」
英俊的僧人本來沒打算講話，但看到盔白疑問的表情，轉頭對老闆笑道：「叔，我現在是男身。」
「哎喲沒注意到，那我改一下，柚子越來越帥了。好了快上車吧，站半天怪累的。「
程柚朝盔白眨了眨眼，隨後催促大家上車。
眾人先是合力把最大的黎皂塞進最後的兩座，但即便如此她的大尾巴還是伸到了第二排過道中間。最高的心鏽坐在副駕駛，小紙上車坐在第二排左邊的座位，接著程柚讓盔白坐右邊的座位，自己則擠在兩人中間的過道里，黎皂的大蠍尾懸在他的頭頂。
南白扭動鑰匙，點了兩次火，車子才啞啞地啟動，帶著大家離開了星大。
路上無事，盔白便和程柚聊了些自己的經歷。
開了一個小時左右，來到了一個名為「八英園「的小區，南白把大家放下，說了些話就走了。
眾人來到小區的20棟二單元702號門，這裡就是小紙她們合租的房子。盔白看見鐵門上有個大鼓包，一按就咕一聲陷進去，鬆開就咚一聲彈出來。
小紙掏出鑰匙打開門，等大家進去後把鐵門關上，又把裡面的紗門用力拉上。
家裡正面擺著一張黑色大沙發和桌子，上面有許多粉色的星星玩偶和抱枕，旁邊放著一張藏青色懶人椅和一盞落地燈，雖然東西不多，但很溫馨。
電視櫃前放著一尊雕像，看得出來是一隻很漂亮的紫色小貓頭鷹。
二樓則空曠許多，擺了一座神龕、一個天文望遠鏡和一些鍛鍊器材，不過還是打掃得非常乾淨。整個屋子裡瀰漫著一股好聞的味道。
雖然這裡一般只有三個人住，但由於是頂樓有二樓，所以就算是五個人住也不會太擠。不過床只有三張，所以肯定有人得睡沙發了。盔白提出自己睡沙發，程柚也並沒有反對。
至於為什麼要租頂樓，這和小紙的愛好有關，她想要一個沒有頂的天台。
到了家裡，小紙先是查了查水錶和電錶，又看了看家裡的東西的擺放，突然面露不悅，跑到心鏽的面前比了幾個手勢。
雖然還沒問誰是心鏽的女兒，不過盔白也猜到了。
心鏽見女兒突然不高興，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低頭看著地板。
「師父啊，小紙上次不是說了嗎，您來的時候直接住這裡就好了，不用擔心水電費的問題，「程柚走到小紙的旁邊，」家裡沒那麼窮，小姨每個月給小紙那麼多錢，她自己還在兼職，我和小皂也會幫忙承擔房租。「
心鏽一言不發，只是低著頭。
「您下次就住這裡吧，別去惠民蹲雜物間了，「程柚勸說師父，」小紙會開心的。「
老僧看向小紙，發現後者緊盯著他，於是他微微點了點頭。
忽然，心鏽慢慢解開衣服，從胸口摸出一沓皺皺巴巴泛黃的紙幣，又從袖子裡倒出一大堆零散的硬幣，總共一千小泉左右。他把這些錢捧到小紙面前。
小紙搖搖頭，把錢推了回去，張開雙手看著心鏽，眼裡流露出期待的光芒。
心鏽看了一眼錢，低語：「我只有這麼多。「
在聽到這句話時，小紙原本期待的表情消失了，先是兩眼一眯，表現得十分詫異，隨後生起氣來，一扭頭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了。
心鏽看了一會小紙的房門，把錢放到桌上，拿出一件完好的僧衣換上，走到客廳的角落裡盤腿打坐，進入了禪定狀態。
盔白想說些什麼，但想到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不好評價，便沒有開口。程柚似乎也想說些什麼，但也沒有說，過了一會兒朝著盔白招手。
「兄弟，我看你之前有很多問題沒問，我大概知道你想問什麼，但現在太晚了。我保證之後會找時間解答你的疑問，今天先睡覺吧。「
盔白點頭答應，程柚便翻出一床被子給他鋪在沙發上。沙發很鬆軟，被子很暖和，但這一晚他翻來覆去難以入睡，被子上的體香不斷飄進他的鼻子。
到後來他開始猛扇自己巴掌，狠狠地掐自己的各處，讓自己不要再去胡思亂想，在和自己的鬥爭中他筋疲力盡，終於是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眾人都已經起床了，在忙活著自己的事，桌上的錢也不知被誰收了起來。小紙穿了套便裝，在縫補什麼東西，黎皂在做飯，程柚在二樓晨練，心鏽則坐在牆角。
廚房裡傳來陣陣香味，盔白本就空空的腹中更是飢餓難忍。好在沒過多久，黎皂就端著菜出來了。
她還專門烤了兩個蛋撻，因為小紙非常喜歡甜食。各人都能找到自己愛吃的東西，黎皂是蠍子，和程柚一樣愛吃肉，小紙喜歡一切好吃的尤其喜歡甜食，盔白什麼都吃得下去，心鏽則坐在桌旁。
小紙似乎還在為昨天的事生氣，從出房門開始就故意不去看爸爸，偶爾瞄他一眼，可心鏽還是木頭一樣坐在那裡，沒有任何變化。
大家吃完了飯，開始安排下一步的行動。
接下來的計劃是先跟著心鏽去冒險境掃墓，大家都開始整理起行李。
「回冒險境？「盔白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無底地窟和靈王堡。
「你不用擔心，我們坐官船去，而且到目的地途中不會經過靈王堡地界。「程柚安慰他。
盔白想了想便同意了，決定重返冒險境。
在去燈塔的路上，盔白拿出那枚雪界紀念幣，詢問在哪裡能拍賣這個東西，他現在身上分文不剩，花的都是心鏽的錢。
程柚拿著紀念幣琢磨了一會，說自己不懂收藏品便交給小紙，後者看了之後微微有些吃驚，但很快就打了幾個手勢向盔白解釋。
程柚看了手勢後表情有些尷尬，告訴盔白炒作拍賣紀念幣的相關活動在幾年前就被雪界政府叫停，現在拍賣紀念幣已經成了違法行為。它的價值只能按照法定面值來算，想拍賣只能去黑市了。
不過雖然不能拍賣，但這枚紀念幣依然擁有一萬小泉的面額，這並不是小數目。
盔白權衡了一番，決定把這枚紀念幣花掉，他找到一家銀行，將這枚紀念幣兌成了一萬小泉，還在快速通道辦了張臨時身份證。
雖然程柚表示不介意先借他一些錢，但盔白還是堅持自己付。
幾人登上了去往冒險境黑隼堡的空艇，不得不說，官方客船的速度比靈王堡的要快得多，只用十六個小時就能到達。一艘空艇約有100名乘客，除了黎皂體型龐大買的站票，被塞進了頭頂的行李架，大家都買了同一排的坐票。
在飛行的路上，小紙坐在最左邊靠窗的位置，心鏽坐在最右邊的過道旁。過了幾個小時，小紙拿出一包東西遞給身邊的程柚，然後指了指心鏽。
年輕僧人一看就明白，嘻嘻笑起來：「我可不會幫你，你自己給他。」
姑娘皺起眉毛，輕輕捶了他肩膀一下，隨後扭過頭看著窗外。
但過了一會，她又探身過來，戳了戳心鏽身邊的盔白，二人交換了一下位置。
小紙把那包東西放到老和尚的腿上，然後把頭偏向另一邊。
心鏽伸手打開包，拿出一件土黃色的東西來，抖了抖，原來是他昨晚換下來的那件僧衣。這件衣服本來骯髒破爛不堪，肩膀上還開了個大洞，現在被補得完完整整，洗得也乾乾淨淨。
老僧看向小紙，發現這姑娘在斜眼偷瞄自己，被察覺後她又趕緊把目光盯向窗外。於是心鏽點了點頭，把東西認真地重新包好，放進自己衣內的心口處。
過了一會，程柚看向小紙，發現她正把心鏽的長鬍子圍在臉上，裝作自己是一個沙漠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旅程長且無聊，於是大家開始聊天，談論起冒險境。盔白講了講自己在無底地窟的詳細經歷，奇妙的蘑菇比賽引起了年輕人們極大的興趣。
「盔白，會打架的蘑菇長什麼樣啊？」行李架上傳來聲音。
「跟普通的蘑菇一樣，沒什麼特別的。」盔白想了想。
「那你能給我們看看你的冠軍蘑菇嗎？」上方傳來一陣聲響，隨後黎皂探出頭來。
「它已經不在我手上了，」盔白笑了笑，「我把它送給一位朋友了。」
盔白說了菌妹的事情，大家表示惋惜。
「那妹妹為什麼不跟你走啊，她是臨場害怕了嗎？」黎皂手扒在行李架外緣，看上去很疑惑。窗邊的小紙也是同樣的表情。
「可能她當時確實是被外面的景象嚇到了。」盔白靠在椅背上點點頭。
「也許外界是一種原因，」程柚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不過盔白說那妹妹每天都呆在母親墓前，她會不會也在害怕出去就永遠見不到媽媽了呢？」
這也是一個角度，眾人都覺得有理。
「不過無論是什麼原因，我相信盔白都尊重她的選擇，」程柚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盔白點點頭。
慢慢天色暗了下來，疲倦爬上眼皮，乘客們陸續睡著了，盔白他們也不例外。直到一聲播報音響起，眾人才發現快到站了。
下了飛艇，此時已經是凌晨，他們來到了黑隼堡燈塔，這裡的統治者是羅瓦爾白公爵，也是雪界城政府在冒險境十六大堡壘唯二的代言人。
找個了旅館睡到天亮，他們離開黑隼堡，租了輛車前往牛山山脈的鷹峰。
在小紙所制地圖的引導下，眾人把車停在山腳，徒步前往鷹峰進行登山。
鷹峰的高度在八百到九百米之間，不算矮，但地形相對平緩，沒有那麼陡峭，爬起來還是比較輕鬆的。
不過奇怪的是，這地方雖然處於南部四季如春的牛山山脈，享有如此優越的降水條件卻極為乾旱，一路上看不見任何水源，甚至能發現部分地方有沙化的痕跡。
「我們這是要去幹什麼？」盔白問程柚。
「去山頂掃墓。」後者望向山頂，距離已經不遠了。
「掃墓？」盔白有點奇怪，一般來講墓地都會選址在山水環繞的避風地帶，這樣不但景色優美也方便祭拜。
但這裡是偏僻風大的山頂，四周還極為乾燥，盔白不太明白這樣做的原因。
「要祭拜的人並不葬在這裡，」程柚補充了一下，「是師父在這山頂為他們立了一塊碑，我們才會來這裡掃墓。」
「那他們葬在哪裡呢？」
「在疾行溪，義州的大蒼山頂。」程柚看向心鏽，「那裡是師父出生的地方。」
原來如此，盔白明白了，掃墓是件很重要的事，但小紙在群星灣讀書，不可能每年都去疾行溪掃墓，所以心鏽在白薇找了一個相似的地方，立了一塊碑以代替原本的墳墓進行祭拜。
「請問選址在這麼幹燥的山頂是出於什麼考慮呢？」盔白還是有一點不明白。
程柚想了一會，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指了指走在最前面的心鏽。
還沒等盔白再開口，老僧先發話了，他的聲音陰沉沙啞：
「瑤瑤怕水。」
盔白不明其意，看向程柚，後者聳了聳肩，於是他沒有再說話。
終於到了山頂，這裡是一片光禿禿的平地，只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樹生長在平地中間。槐樹下，一堵足足一人高的老石碑孤獨地聳立於此，碑前還有幾柱早就燒完的香。
黎皂從包里掏出一袋紙錢放在碑前燒起來，拿出一束香在火里點燃，給大家每人分了三根，又在碑前的土地上鋪了一張大紙。
第一位上前的是小紙，她跪在碑前，雙手合十，極為虔誠地拜了三下，之後將香用力地插到土裡；
第二位是程柚，他伏在碑前念了些悼詞，又磕了個頭後起身上香；
第三位是黎皂，她八足全屈在身下，全身趴在碑前把香插上，說了些保佑的話；
第四位是盔白，他向著石碑鞠了三躬，把香插在前三位旁邊。
這時他看到了碑上刻著的密密麻麻的內容，最上面是每段一排的大字：
凌氏長男鏽，攜次女六琳、幼女紙，
及侄女黎皂、侄兒托特白、弟子善柚六人謹立此碑，
念外祖父凌宗，
慈母凌氏，
恩師堅可，
髮妻李氏及泰山李員外，
愛子長男凌鐵，
愛妻浦瑤瑤及泰山浦羊，
愛女長女凌鄉。
中間是兩排中等大小的字：
憶義兄程人傑，
義弟張備。
最下面則是繁多的小字，前幾排是「記前將軍趙卉」、「義州牧崔俠」、「副將石鴻卓」，但由於字實在太多盔白無法看全，只好趕快離開碑前。
最後上前的是心鏽，他緩緩地走到碑前跪下，雙手撐地，閉上眼睛將頭深深磕到地上，然後保持著這個姿勢，過了好一會才起身。
心鏽上前將香杵進地里，隨後摸上碑文，緩緩撫過上面的每一個字，許久才放手。
「盔白。」心鏽站在碑前，毫無預兆地發話了。
「啊，我在！」盔白第一次聽見心鏽主動喊他的名字，不禁嚇了一跳。
「那日在艇上，你想問我為何還活著。」心鏽看向他。
年輕的白薇人仔細回憶了一下，想起他替老和尚查看傷口的情景，那時他臉上寫滿了驚異。原來這老僧都看在眼裡，只是沒有當場說破。
「是，大師，那時的您看上去……不太好。」盔白低下頭。
心鏽回過身面向石碑，注視著上面的字，喃喃道：
「我死後，世上再無人記得她們的樣子。」
盔白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明白這是一個理由。這個理由聽上去似乎解釋不了任何事情，不過盔白覺得還是不要說出來為好。
他看向年輕人們，發現大家的表情都十分嚴肅，上山時還嬉皮笑臉的程柚現在也神色凝重，黎皂和小紙眼眶泛紅。
眾人靜默地站了好一會，這才收拾好東西準備下山。
離開了鷹峰，氣氛又回歸了輕鬆愉悅，大家有說有笑地談論著一路上的所見所聞。
現在是下午一點左右，心鏽開車帶著年輕人們在牛山山脈邊緣馳騁，找了一個綠草如茵的位置停下，黎皂從包里拿出一塊野餐布鋪在草地上，大家準備在這裡吃午飯。
黎皂從包里拎出一個籃子，裡面裝著許多水果，掏出一個燒烤架支起來，拿出許多調料瓶子擺在旁邊，然後把大塊的肉提出來準備燒烤，又拿出一個茶壺準備泡茶。
小紙則把幾張圖紙在草地上展開，拿出筆測繪起來。
烤好後，大家美滋滋飽餐一頓，躺在草地上休息。一直坐在一旁的心鏽看著他們吃完飯，站起身開口：「我走了。」
盔白對他的突然道別有些吃驚：「您不等我們一起嗎？」看向其餘三人卻表現得很平靜。
「鏽叔不跟我們一起走，」黎皂撿拾著飯後的垃圾，「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心鏽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
程柚看向小紙，發現後者悶悶不樂，背對著爸爸。於是他朝心鏽喊道：「老頭子！家裡養的貓去世了。」
老和尚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年輕的僧人。
盔白也看向程柚，他從未聽見過這種稱呼，起初他以為程柚是在搞怪，但僧人的臉上沒有絲毫笑意。
「當它死後，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愛它。」程柚的聲音低低的。
心鏽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過了將近半分鐘，他緩緩走向小紙，低身屈下膝，輕輕地從背後將她擁入懷中。
小紙睜大了眼睛。
微笑像小溪一般，輕輕淌過年輕僧人俊秀的臉。
過了一會，心鏽鬆開小紙，轉身離開，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矮矮的山丘後。
「大師要去哪裡？」盔白看向程柚。
「不知道，可能是去沉沒都，也可能是回疾行溪，」程柚聳聳肩，「但無外乎都是去收拾他以前留下的爛攤子，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盔白點點頭，望向老和尚消失的方向，覺得此人周身都是數不盡的謎團。
四人收拾好東西上車，小紙作為四人中唯一有駕照的人，主動當起了司機。
他們開往黑隼堡，路上盔白詢問了幾個他一直很想問的問題。
先是關於黎皂的特殊身體，以及程柚之前的「男身」的含義。
程柚笑了起來，他用手在自己腹部量了一下，找到臍下約4厘米的地方:」這地方是氣海穴，你戳我這裡看看。」
盔白依言伸出兩指，戳向那裡。
就在手指觸碰到穴位的幾秒後，一股白色的霧氣自程柚腳下蒸騰而起，瞬間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這狀況嚇了盔白一跳，黎皂看見他的樣子捂嘴偷笑，小紙也是忍俊不禁地嘴角上揚。
霧氣散去後，程柚似乎矮了一拳左右，不——應該說是另一個人坐在位置上。
那是一位極美的女孩，飄逸的粉黛色中短髮隨風起舞，頭頂生有兩隻小小的貓耳，洗盡鉛華的臉上藏不住俏皮的笑意，姿色甚至勝於小紙，一雙美眸目光浮動在盔白震驚的臉上。這是一種介於童稚可人與成熟綽約之間的感覺，知性裡帶著嬌俏。
「怎麼了盔白，不認識我了？」眼前的女孩笑著問他，聲音如悅動的清泉般清脆。
「柚……柚子？」盔白難以置信地從嗓子眼裡憋出幾個字，如果不是這姑娘身上穿著僧衣和藍灰色袈裟，他是萬難把眼前人和之前那個年輕和尚聯想到一起的。
「當然是我。」柚子點點頭。
盔白連忙問她這是什麼情況，怎麼突然男轉為女了。
「這個得從疾行溪說起，」柚子開始回憶起來，「在二十多年前，疾行溪流行起一場瘟疫，為了對抗疾病，醫生們決定進行醫學革命。
在仁州，一個叫黎吞腐的大夫在時代的號召下下，嘗試把不同的生命結合在一起，有人和動物，也有人和人，製造出了一批二身人。」
「什麼叫做二身人？」盔白不解。
「二身人就是只擁有一個自我意識，但卻有兩具身體的人，就像我和肥皂一樣，」柚子為他解釋，旁邊的黎皂點了點頭，「這個實驗的過程叫做雙身合，我就是雙身合的成功產物，由一男一女結合，擁有兩個完全獨立的身體，彼此互不影響和排斥，能夠通過觸碰氣海穴來自由更換。」
「肥皂則是失敗的產物，她被與一隻巨大的蠍子結合，但雙身合中出現了劇烈的排異反應，於是吞腐只好切掉了她的下半身和蠍子的前半段，把發生排異的部分給扔掉，剩下的用手術縫合在一起，這才勉強保住她的命。」柚子的聲音低下來，看了看黎皂，又轉向盔白，「如你所見就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盔白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不過他又有了新的問題。
「那柚子你到底是男是女？」盔白問完又補充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現在的意識屬於原本的哪具身體。」
「我兩者都不是，」柚子搖搖頭，「我的男身叫做程金台，女身叫做張柚，我在他們雙身合後才有了意識，程柚這個名字也是他們兩個的結合。」
「那黎皂小姐呢？」
「我是貨真價實的女人，在雙身合之前也叫做黎皂，而且就是吞腐的女兒。」黎皂拍了拍胸脯。
「你是他的女兒？」盔白很詫異，「那他怎麼會……」
兩位姑娘一起搖了搖頭。
奇怪的事越來越多了，盔白撓撓頭，一個問題解決又有數個問題冒了出來，而且這不像是什麼值得回憶的過去，所以他決定閉上嘴。
柚子戳了戳自己的氣海，煙霧繚繞後又變回了高大的男身。
幾人沉默了一會，程柚見盔白沒有再問問題，知道他不願讓自己和黎皂想起往事，於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算啦不談這些了，咱們來看看下一步的計劃吧。」
「啊對，」盔白想了起來，「你們下一步準備去哪裡？」
程柚看著地圖，摸了摸下巴：「我們打算先去烙鐵城看望一位親人，之後去雪界城搭乘天際列車。」
「天際列車？」盔白又聽見了一個不懂的名詞。
「那是一輛白薇專列，只在幾個重要的空島城市修有站點。」程柚耐心地解釋。
「這列車有什麼特別嗎？」
「速度快且堅固，是唯一能同時在空中和天界大海里行駛的交通工具。」
「你們要去哪裡，連空艇都到不了？」盔白很驚奇地問。
程柚伸出手，點在白薇地圖的最頂端：
「我們要回天悼山。」
盔白仔細回想了一下春蟲製圖師給他的路線圖，上面好像確實有一個類似港灣的名字，而且現在他行李盡失，也沒有地圖不知道方向，便提出想和心鏽同行。
老和尚沒有拒絕，招招手讓他跟上自己，二人一同走向靈王堡。盔白問回靈王堡幹什麼，星鏽沒有回答，指了指靈王堡的最高處，盔白仔細望去，看見了靈王堡的導航燈塔碼頭旁停泊著幾艘小型空艇。
看來他們需要一個交通工具。
盔白躡手躡腳地沿著城牆往前摸，卻被心鏽一把拉住，後者指了指城牆頂端的一個東西，原來是個監控探頭。
心鏽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一條安全的路，帶著盔白向城堡後方走去。
靈王堡地處於冒險境邊緣，依懸崖而建，易守難攻，守護著靈白一族數百年打下的基業。
二人在懸崖旁攀著城牆前行，走到一處位置，盔白看見石頭上刻著幾道爪印，心鏽也看見了，於是他拎著盔白從爪印處向上攀爬，越過城牆進入內部。
到了堡內，盔白這才能仔細地觀察這座城堡，原來這城牆外圍是石頭，內部卻是堅不可摧的鋼鐵，看來是歷經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加固。靈王堡被譽為「山南巨獸」，與它這厚實的城牆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
心鏽駕輕就熟地領著盔白繞過監控和守衛來到導航燈塔下方，準備向上攀爬，可心鏽卻像聽到了什麼一樣，突然抱著盔白一個閃身躲進牆角，把手按在嘴上示意他不要出聲，後者緊張地點點頭。
不到二十秒，一位騎士出現在視野中，此人全副武裝：頭戴翼型大盔，身披黃綠紋章罩袍板甲，臂套精緻魚鱗籠手，腳踩精煉堅鋼護脛靴，腰間懸掛小型破甲釘頭錘與可替換爆炸錘頭，手執加厚騎士扇形盾，胸口和盾牌上都印有巨樹紋樣，看來是靈王麾下的混沌之樹騎士。
騎士走到燈塔門前站定，從腰間掏出對講機，向保安室簡單匯報了一下情況，之後又拿出一本書，坐在門前認真閱讀了起來。
「不好，他不走了！」盔白暗叫。心鏽一言不發，只是緊緊盯著騎士的動作。
老僧示意盔白不要亂動，自己則緩緩摸到騎士側方的拐角處，趁騎士翻頁時，突然向他發動了襲擊。
騎士反應神速，向側邊反方向就地一滾後想就勢起身，但心鏽比他更快，不等他動作做完，雙手呈爪上下齊攻，一爪撕喉一爪割腰，要一招至人於死地。看得盔白暗暗心驚，這老頭明明是和尚，怎麼下手如此迅捷狠辣。
騎士沒有辦法只能再滾一圈閃避，這次他動作極大，滾向開闊地帶，心鏽沒能立刻跟上。起身後，他第一時間舉盾護住正面要害，右手舉錘擺好戰鬥架勢。
雖然騎士的動作已經儘可能快，但還是中了心鏽的一爪，腰間的合金護甲上多了一道抓痕。他看向腰間的對講機想要呼叫救援，但此時的對講機已經被心鏽抓爛成了幾片廢料。
雙方不得不進行正面交鋒，心鏽不給喘息的機會，再次搶先出手封喉，避免騎士大聲呼喊引來增援。
騎士側盾格擋下揮，猛擊心鏽天靈蓋，後者偏頭避過，這一重錘擊中肩膀，但心鏽只是微顫，仿佛沒事人一樣，騎士極為驚訝，知道這是個硬茬，當下沉穩接敵。
雙方拆上數招難分勝負，心鏽明顯力量和速度占優，但騎士堅甲硬盾屹立不倒，心鏽的削鐵如泥的利爪也只能在特製的盾牌和盔甲上留下幾道爪印而已。不過身處城堡內，騎士投鼠忌器，也不敢使用大威力爆炸物。
見對手穩如磐石，心鏽單手改爪為拳，大幅度甩開袈裟遮擋敵人視野，嘗試偷襲鈍擊破甲，效果立竿見影，逼得騎士接連後退，但想拿下還沒那麼容易，心鏽要獲勝至少也得百招以後。
盔白見雙方糾纏，略加思索，趕快衝向燈塔門口嘗試打開門，可拉了幾下拉不動，原來門鎖住了。
騎士見還有敵人，明顯大驚失色，立刻甩出一套亂披風錘法將心鏽逼退，身形向盔白的反方向猛地拉開距離，高聲大喊呼叫救援。
不到半分鐘，左右兩側便傳來聲音，有三四位騎士出現在遠處拐角，馬上就可以趕到投入戰鬥。
心鏽眉頭緊鎖，知道各城的王選騎士極為棘手，是冒險境最強大的戰力，一人戰虎、五人鎮軍、十人屠戮世紀害獸。當下沒有戀戰，沖向盔白抱起他縱身一躍，掛上燈塔牆壁，向上攀登。
騎士們看見他上天掛牆，這下著實出乎意料，但立刻做出反應，兩人打開門進入燈塔，三人則圍住燈塔防止他們從地面逃跑。
心鏽全力攀登，盔白聽見牆壁內騎士飛速上樓梯的咚咚聲，心裡不由得極為恐慌，眼角望向下方，發現更多的騎士正在趕來燈塔。
到達塔頂，發現飛艇被鐵鏈栓在固定閥上，心鏽左右雙爪齊下，鐵鏈應聲而斷。
盔白跳上一艘飛艇，開始嘗試啟動，不過他沒有飛艇駕照，也不會開這種交通工具，只能對著幾個按鈕發愁。
心鏽正在堵住上來的鐵門，看見盔白犯難，出聲指導他，盔白學得很快，馬上正確操作，飛艇發出嗡嗡聲，開始飛離燈塔。
心鏽迅速跳上飛艇，順便猛抓數下，將其他飛艇的動力氣球劃破。
門被一腳踹開，為首的騎士見他們已經飛出，毫不猶豫縱身一躍，心鏽探身一記大腳踹在盾上，那名騎士便猛地向後墜落，心鏽向下瞟了一眼，轉頭前往駕駛室。
盔白趕快跑到飛艇邊查看，發現那名騎士已經從近六十米的空中摔到了水泥地上，把地面砸出一個大坑，可在其他騎士的攙扶下，他馬上又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望向飛艇的方向。
有些騎士躍上其他飛艇試圖開船追趕，但沒了氣的飛艇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盔白他們遠去。
盔白回到駕駛室，看見心鏽正在認真駕駛飛艇，便在座艙來回觀察，看向下方靈王堡正變得越來越小，他才漸漸安下心來。
過了一段時間，飛艇高出了雲層，離開了冒險境空域，進入了群星灣中轉航線，許多或大或小的其他飛艇也出現在視野內。
望向下方，是冒險境翻騰的潔白雲海，抬頭看，又有更高更廣闊的雲層，盔白不禁感嘆道長階的奇妙。
群星灣是距離冒險境最近的空島，隸屬白薇雪界政府的直接管轄，也是眾多旅人的中轉地和重要商業貿易點。盔白看見有不少拖著貨物的商船飛出雲層來到航線上。
坐這艘小艇，從這裡抵達群星灣燈塔大概需要兩周半的時間，比起從饞嘴星球餐廳到冒險境要長得多，心鏽設定好自動駕駛後便來到座艙，面朝角落盤腿坐下，手比合十印，開始打坐。
有一些飛艇離得近了，上面的人主動通過喇叭和盔白打招呼，盔白也十分高興地回話。
從南方飛向群星灣的船來自白薇下層各地，但主要還是從冒險境來，春蟲境由於沒有官方燈塔，所以幾乎沒有船從那裡出發，只有個別私人飛艇來自春蟲。
經過了解，大部分商船都是在冒險境的黑隼堡和殉道要塞轄區內購置高價值物品前往群星灣售賣，不過具體的價格盔白就無法了解到了，他也不是跑商這塊料。
不過也正是因為有不少商船同行，心鏽可以向他們購買多餘的食物和水給盔白。
在船上呆了幾天，盔白感到非常奇怪，心鏽可以說是從見到他開始就滴水粒米未進，但卻完全不見疲勞或飢餓。當盔白想和心鏽分享食物時，後者總是微微搖頭婉拒，盔白只好當他是有什麼奇異體質，不再勸說。
但盔白又想起了之前心鏽和騎士搏鬥受到的傷，堅持要幫老和尚看看，心鏽起初不同意，但見盔白誠懇，便不再拒絕。
心鏽脫下血紅的袈裟，這塊紅布絲毫沒有破損，甚至是連灰塵都沒有沾上，但底下的僧衣可就沒這麼幸運了，被扯得破爛不堪，左邊肩膀處更是破了個大洞。
和他驚人的力量與速度相比，他的身體卻與想像中完全不同甚至相反：這老僧瘦得可怕，皮膚是傷痕累累，到處都是大面積的燒傷疤痕、烙印和剝落，底下的肌肉組織若隱若現，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骨頭根根分明，還明顯缺失了幾根肋骨，腹腔更是完全癱縮幾乎要貼到後背，好像十年沒吃過飯一樣
當盔白湊近檢查傷口時，嚇了一大跳，原來心鏽的左肩已經皮開肉綻，白的黃的紅的都從裡面向外翻出，露出陰森森的骨頭，甚是恐怖，看來騎士那一下打得著實不輕。
不過奇怪的是，傷口雖然大得嚇人，但卻沒有血，皮肉骨頭都是原本的顏色，好像菜市場裡掛著的豬肉，一滴血都沒有滲出，看著就像此人的血液在很久以前就流幹了。
盔白輕輕觸碰傷口，看向心鏽，他臉上仍是沒有任何表情，一言不發，身體也一動不動，好似感受不到痛苦，或者更準確地說——像是早就死了一樣。
直到心鏽活動身體，重新拉上衣服，盔白才意識到這人還活著。
盔白很想問他為什麼這個狀態還能活著，但他不敢，只覺得這老和尚上下都透露著一股詭異的感覺，不能按照常識來理解。
到了晚上，氣氛沉默得有些尷尬，於是盔白隨口問起心鏽他去往群星灣的原因，本以為後者依然會沉默，但這次卻回答了。
「見我女兒，她在那裡讀大學。」心鏽的聲音依然很低，但卻不似之前那般沒有感情了。
「您的女兒？」盔白有些驚訝，沒想到這老和尚竟然還有個女兒。
後者沒搭話，只是點了點頭。
盔白仔細想了想，雖然他沒有正經上過學，但在爺爺那裡接受過一定的基礎教育，也跟著教書先生讀過兩年書，還是對學校有所了解的。
現在是年底，正是學生放寒假的時候，大學生應該也不例外。
之後盔白又問了一些問題，諸如「她叫什麼？」「她在哪裡上學？」「她喜歡吃些什麼？」「她有些什麼愛好？」此類的問題，希望多和心鏽談談，但老和尚均沒有即時回答，只是在他問完所有的問題後，用一句話概括了所有的答案：
「你可以問她本人。」
「本人？」盔白頓了一下，「我可以跟您一起去接她嗎？」
老僧沒有回答，但也沒表示反對。
盔白非常高興，看來心鏽並沒有一定要在群星灣跟他分開的硬性想法，而是看他的安排，不管是打算分道揚鑣還是一同前行都可以。
年輕人高興地向老僧道謝，後者沒有任何回應，只是閉目打坐。
飛行了兩周，他們知道接近群星灣了，無論是白天黑夜，天空的顏色都開始趨於深黑，頭頂的雲層漸漸消失，繁星如草地上的鮮花，點綴在周圍的夜空中，而它們的中央正是璀璨的銀河，漩渦般緩緩流淌。
周圍的飛艇也越來越多，到處都是嘰嘰喳喳的喇叭聲，有推銷GG、有尋人啟事。各種花里胡哨的飛艇也盡皆出現，有藝術塗鴉、有商品宣傳、有電影海報，還有寫著專業開鎖幾個大紅字的。
終於，一束直射入天空的強光引起了盔白的注意，過了不久，一個月牙形的中型空島出現他眼前。
地面上高樓林立，寫字樓、商業中心、酒店、學校、餐館各式各樣的建築隨處可見，街道上人來人往，衣著連帽衫、牛仔褲、背心、短袖、衝鋒衣各不相同，公路上車水馬龍，大大小小的轎車、半掛、大客嘟嘟作響，看得盔白眼睛都花了。
在他的認知里，最豪華的地方莫過於春蟲境唯一的一個小鎮了，哪裡見過這等陣仗，表現得非常新鮮和興奮。
心鏽起身開始手動操作飛艇，數千架飛艇都在往聚光燈處匯集，那裡就是群星灣的港口。
進入港口前需要進行身份查驗，但因為考慮到白薇的分裂極為嚴重，有上百個空島均不在雪界城政府管轄範圍內，這其中甚至包括大部分的冒險境，所以群星灣的身份驗證流程比較簡單，只需出示身份證、通行護照、個人准商證、特殊人群證這四種之一，然後在入境處進行人臉登記即可。
很不巧，目前盔白四種都沒有，他本來是有身份證的，但在靈王堡被扣押了，現在恐怕還躺在某個保管室里，當然也有可能已經被扔了，無論是哪種可能，現在想拿回身份證都是天方夜譚。
盔白看向心鏽，心急如焚地問他有沒有解決方法，後者看上去像是在仔細思索，但半天沒有回應。
不過飛艇靠近入境處後，盔白在門口的大告示牌上看到：除了四種主要證明以外，還有一些證明與身份證有單次或永久同等效力，其中包括：
帶有官方認證的個人證書、騎士勳章、金烙鐵、荒唐公民報紙、罐裝狂風、拾荒者布袋、凍結房卡、銀河車票、純白鮮花……等等等等，後面羅列了一大串稀奇古怪的東西，但盔白並不關心那些，他的眼裡只有一個東西。
「先生您好，請出示一下證件。」女接待員帶著禮貌的職業微笑伸出手。
心鏽從懷裡掏出一疊皺皺巴巴已經泛黃的紙遞給她，後者見多識廣，見怪不怪，將紙放在掃描儀下，隨後在電腦上檢查分析數據。
「這是六十年前的護照嗎？請稍等，我檢查一下。嗯，天悼山修道院的凌鏽。好的沒問題，您好凌鏽先生——請通過。歡迎來到群星灣，祝您旅途愉快！」接待員微笑著將護照還給心鏽，後者點點頭，隨後二人一起看向盔白。
「先生您好，請出示一下證件。」女接待員帶著職業微笑伸出手。
「啊？啊好，好的！」盔白正處於呆滯狀態，聽到接待員的聲音，渾身顫抖地從褲腰帶處掏出一塊小石板，交給接待員。
接待員的笑容凝固了起來。
「石頭？」
「是的，請您看一下。」盔白甚至不敢正視接待員的眼睛。
「好的。」接待員將石板放在掃描儀下。
盔白緊張地等待著答覆。
「蘑……蘑王？蘑王盔白？」接待員疑惑地眨了眨眼，「請問這到底是什麼？」
「這是我的榮譽證書，」盔白的聲音心虛中帶著一絲小驕傲，「您看看能通過不？」
「好吧，我看一下。咦——背面這裡刻了個章啊？請稍等，我讓同事幫忙看一下。」接待員打了個電話給同事詢問情況，「小蕊，你幫我看看這個是哪裡的章……啊，雪界造幣廠嗎？行，好的，嗯，行我明白了。」
接待員開始確認公章的真實性，盔白的心幾乎要跳到了嗓子眼兒。
「您好先生，這個證明是可以的，很抱歉耽誤了您一些時間。」接待員誠懇地向盔白道歉，「不過您這個不屬於官方競賽性機構的認證，只能生效一次，之後麻煩辦一下身份證。蘑王盔白先生——請通過。歡迎來到群星灣，祝您旅途愉快！」
接待員微笑著把石板還給盔白。看得出來，這次她是發自內心地笑。
盔白如釋重負，看向心鏽，後者沒有任何表情和反應，但盔白注意到這時他才把護照放回衣服里。
二人成功通過入境所，駕駛飛艇順著引導標識進入群星灣導航燈塔，之前盔白看見的強光便來自於這裡最大的聚光燈。
這個燈塔的大小是靈王堡燈塔的數百倍，大到可以舉行長跑競賽，碼頭的數量也比靈王堡更多，停泊著上千艘大大小小的空艇。
離開燈塔，盔白立刻就被大街上各色琳琅滿目的玻璃窗和大型翻牌GG所吸引了，一切都是那麼漂亮、有趣。
心鏽先是找了一個小賣部拿座機打了一通電話，隨後決定先住一晚，第二天再去接女兒。
正巧盔白看見一則五星級酒店的GG，立刻被上面鬆軟豪華的大床吸引了，十分興奮地拉著心鏽，問能不能去這裡住。
心鏽沒有回答他，只是默默沿著街道走去，盔白只好跟上他，看見街邊的路牌上寫著「燈塔四路」。
在燈塔四路走了接近三個小時，把盔白累得筋疲力盡，他算是比較健康的男人，但體力跟前面那個怪物可沒法比。
此時已是午夜12點，街上並不暗，但冷冷清清的。
終於，心鏽離開了市中心，走到了一個僻靜的小巷子，左右繞了一下，來到了一個名為「惠民公寓」的平價旅館。
前台是個比較胖的中年人，也是這家旅館的老闆，看見心鏽來了，趕忙迎上：「鏽大師您來了啊，請問還是跟以前一樣雜物間一晚嗎？」
心鏽點點頭，手掌平向盔白：「給他開一晚單人房，我付錢。」
老闆沒有多問，立刻回到櫃檯後取鑰匙：「這位小哥，來簽個字登記一下，我給你房間鑰匙，房間號104，明天中午十二點前交房即可。」
辦完了盔白的入住，老闆又轉向心鏽：「大師啊，您難得來一趟，還帶著朋友，要不我給您便宜點開個單間，您就別坐雜物間了。」
心鏽搖搖頭，付了盔白單間的錢，轉身走向一樓拐角處的一扇小門。盔白跟上心鏽，看見他走到角落裡盤腿坐在一堆擺放有序的拖把和掃帚旁。
「大師，」盔白有些過意不去，「要不您和我住一間吧，我睡地板。」
出乎意料，心鏽並沒有像他想像中那樣不予回應，而是朝他擺擺手，示意他別有心理負擔，隨即進入了禪定的狀態。
盔白只好來到自己的房間，發現這裡雖然很小，但非常乾淨整潔，明顯是有在非常認真地打掃，不禁心裡十分舒暢。
窗前有一台小小的方盒電視，下面有DVD盒，旁邊放著幾張流行歌手的專輯。打開電視，映入眼帘的是滿屏的雪花和強烈的噪音，電視裡的人物在雪花中若隱若現，講話聲也變作忽大忽小的電磁音。拿起遙控器按了按，發現只有兩個台勉強能看，其餘台都是大雪紛飛。不過即便如此，盔白還是津津有味地看了會電視。
衣服一脫，盔白美美地洗了個澡，讓這段時間的勞累和瘀傷順著水流被沖得無影無蹤。
出來後盔白看見電視正在待機，DVD三個彩色大字在屏幕上飛來飛去，隨著每一次撞擊邊緣而改變顏色。盔白感到十分有趣和喜悅，撲在床上馬上就睡著了。
這一夜是他這幾個月以來睡得最舒服、最幸福的一次。
第二天，盔白醒來時已經九點多了，他趕緊胡亂吃了點飛艇上拿下來的東西，到前台找老闆退房，此時心鏽已經坐在角落裡等他了。
見盔白出來，心鏽向老闆點了點頭，隨後二人一起出門了。
他們沿著燈塔四路走了三個小時來到寬闊的江邊，然後又轉伴江大道走了五個小時，此時的盔白腿都快要走斷了，但他依然咬著牙堅持走到了目的地，此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半。
還好這裡距離市中心的燈塔並不是很遠，只有30公里左右，不然他們可能半夜就得出發了。
他們來到一所大學的正門，盔白看見門口花崗岩做的門牌石上題著「雪界第二星象學院」，路邊一塊告示牌上寫著「星大東門路」，看來這裡是大學東門。
心鏽走到校門口旁邊站定，靜靜等待著，盔白則左右看了一下，坐在不遠處的馬路牙子上。
看著進進出出的大學生，盔白忽地心裡很不舒服，從路邊站了起來，走到心鏽旁邊站著。過了一會，他離開大門口，走到隱蔽處。
一種怪異的自卑在他的心裡湧現，他看見許多美若天仙的女大學生，她們有的衣著樸素、有的衣著靚麗、有的長裙隨風飄動、有的短裙下露出光滑雪白的大腿，看得人心裡瘙癢難耐。
這些姑娘們或清純、或性感、或幼態、或成熟，多數散發著洋溢的青春氣息。盔白看著美麗的她們，又看了看自己，一身穿了四五年的舊衣服，一臉邋遢的鬍子，一頂油膩的頭髮，他感覺自己似乎沒有資格和那麼多美麗的人同處一個環境，即使並沒有人在嘲笑或者用異樣的眼光看他。
也許這些女人都是表面光鮮靚麗而背地裡污濁不堪，也許這些女人都是徒有外表而腦子裡空無一物，盔白很想試著這樣安慰自己，但他做不到，他明白這樣想對她們非常的不公平。
這個世界上，至少是這所大學，這些學生們大多數都是正常人，有著正常的外表與生活，稍加打扮便會很有魅力，而且也很有能力，畢竟他們考上了這所大學，比自己要好得多，很可能性格也很善良。
比自己的長相更好看，比自己的家庭更富有，比自己的能力更強大，比自己的未來更光明，比自己更值得活下去。盔白想著，也許自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盔白清楚自己陷入了一種畸形的情緒，也許是愛而不得的嫉妒，也許是生而不平等的自卑，他知道自己這樣想是不對的，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
這時他突然想到了爺爺，也許爺爺並不富有，卻給了他生命需要的一切，爺爺給他的愛和養育並不是為了讓他在這裡自怨自艾、自我否定的，他感覺今天這些想法十分對不起爺爺。
他痛苦地低下頭，懊悔自己產生的那些想法，對自己的自卑感到十分羞恥，卻沒注意到一行人靠近了他。
當他抬頭時，與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對上了，把他驚得向後退了一步。
四個人站在他的面前，站在最前面的正是這雙眼睛的主人——一位十分可愛的姑娘，身高一米五六上下，年齡二十歲左右，身材纖細但又十分豐滿，算得上是前凸後翹，看得出來營養良好，一頭藍灰色長髮，扎了個低馬尾，頭頂用白色頭巾包裹了起來。皮膚白嫩，臉蛋圓圓白裡透紅像個小蘋果。
上身外穿一件粉黛無袖小馬褂，領口有兩個白色小絨球，內著長袖厚白衫，斜挎一個暖系粉色小包，下身則是帶白色絨邊的粉色及膝百褶裙和白色褲襪，腳蹬一雙粉紅色短靴。看上去有點像疾行溪人的打扮，但融入了更多時尚元素。
似乎是被從上到下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姑娘眉毛微蹙，往後退了一步。
盔白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趕忙看向其他人。
左手邊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一米八左右，也是二十歲的年紀，長相極為俊秀，且眉宇間英氣逼人，頭頂光潔沒有頭髮，只有六個戒疤。脖子上掛著一串佛珠，身著黃灰色僧衣，斜披一件藍灰色短袈裟，腳上是一雙黑色布靴，看上去是個年輕僧人。
僧人的身後是一位身著黑色侍者無袖馬甲，內著長袖白襯衫的姑娘，一米七的個子，年紀同前兩位，長髮及腰，打扮十分成熟，下半身——下半身則是一隻巨大的蠍子，起初盔白以為自己看錯了，但事實上就是如此，這姑娘的腰部往下是一隻大蠍子。
雖然沒有大鉗子，但有著漆黑的蠍子外殼與四對一共八條步足，腹部則是淺色，背後有著一條比她的上半身還長的蠍尾，巨大的蠍針呈彎鉤狀，反射出令人害怕的光亮，上面掛著一個黑色大單肩包。
右手邊則站著心鏽。
「鏽叔，這人是怎麼回事？我感覺他很沒禮貌，剛剛從頭到尾把我們看了個遍。」蠍子姑娘不滿地抱怨。
「別把人想那麼差，肥皂，他只是有些驚訝，」年輕的僧人回頭安慰，隨後轉向盔白，神色嚴肅，「兄弟，你感覺怎麼樣，不舒服的話我扶你到那邊坐一會。」
「我已經說了很多次不要那樣叫我。」姑娘的聲音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僧人隨口敷衍，惹得那蠍子姑娘更生氣。
面前粉色衣服的少女倒是沒有說話，一雙大眼睛好奇地靜靜觀察著盔白，似乎是想要知道他剛剛到底怎麼了。
「對不起各位，我有點冒犯。」盔白趕忙道歉。
蠍子姑娘見他態度誠懇，撇了撇嘴：「算啦，也不是什麼大事。你的身體不要緊吧？剛剛看你那麼難受。」
盔白搖搖頭表示自己沒問題，那年輕僧人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湊近盔白低語：「沒事的，朋友，不要對自己太苛刻。」
隨後僧人招呼各位：「還沒自我介紹呢。」
「也是。我叫黎皂，是星大星象系二年級的學生。」蠍子女孩黎皂當先開口。
「我叫程柚，是澄空寺善字輩的比丘，也是心鏽師父的徒弟，你可以管我叫柚子——如果你能這麼叫我，我會很高興的。」帥氣的年輕僧人程柚滿面笑容，顯得十分陽光。
粉衣少女沒有開口，而是從小包里掏出一張卡片遞給盔白，上面寫著：
我是來自雪界第二星象學院21級-星象研究系-製圖學二班的學生凌紙，如果您看到了這段話，說明您撿到了我的包，希望您不要丟掉它，因為我真的非常喜歡它。請打給我的號碼17733593792，或是送到星大東門保安亭失物招領處，真的很謝謝您！
裡面的11位數字是凌紙同學的電話號碼。
盔白點了點頭，將卡片還給了凌紙，直起身面向眾人，朗聲介紹自己：「我是來自春蟲境矮鹿村的盔白，很榮幸見到各位。」
凌紙聽見春蟲境三個字，表現得很開心，向盔白打了幾個手勢，後者不明其意。
「哎呀忘說了，小紙天生不能講話，只能寫字或者打手語跟人交流——小紙就是她的暱稱，你叫她小紙就好。」程柚趕忙向盔白解釋。
「原來如此，小紙，對不起。」盔白低頭道歉。
小紙搖搖頭表示不用在意，又打了幾個手勢。
「她說她喜歡春蟲，很想去那裡玩，也歡迎你來群星灣。」程柚向他解釋。
「啊，歡迎歡迎，謝謝你，我也很喜歡這裡。」盔白滿臉堆笑。小紙也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盔白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們，不過不知是否該問，猶豫了半天。
程柚見他滿臉疑問又一言不發，於是招呼各人：「我還有很多話想講，但盔白兄弟身體抱恙，師父也遠道而來一路勞累，我們還是先回家再聊吧。」
姑娘們表示同意，心鏽走向路邊一輛麵包車，原來他早就叫好車了。
司機是個胖中年人，盔白有點眼熟，仔細一看原來是那個「惠民公寓」的老闆。
「南白叔叔好，」黎皂向老闆打招呼，「最近過得怎麼樣？」
「好好，一切都好。」南白笑呵呵的，非常慈祥，「你們三個是越長越漂亮了。」
英俊的僧人本來沒打算講話，但看到盔白疑問的表情，轉頭對老闆笑道：「叔，我現在是男身。」
「哎喲沒注意到，那我改一下，柚子越來越帥了。好了快上車吧，站半天怪累的。「
程柚朝盔白眨了眨眼，隨後催促大家上車。
眾人先是合力把最大的黎皂塞進最後的兩座，但即便如此她的大尾巴還是伸到了第二排過道中間。最高的心鏽坐在副駕駛，小紙上車坐在第二排左邊的座位，接著程柚讓盔白坐右邊的座位，自己則擠在兩人中間的過道里，黎皂的大蠍尾懸在他的頭頂。
南白扭動鑰匙，點了兩次火，車子才啞啞地啟動，帶著大家離開了星大。
路上無事，盔白便和程柚聊了些自己的經歷。
開了一個小時左右，來到了一個名為「八英園「的小區，南白把大家放下，說了些話就走了。
眾人來到小區的20棟二單元702號門，這裡就是小紙她們合租的房子。盔白看見鐵門上有個大鼓包，一按就咕一聲陷進去，鬆開就咚一聲彈出來。
小紙掏出鑰匙打開門，等大家進去後把鐵門關上，又把裡面的紗門用力拉上。
家裡正面擺著一張黑色大沙發和桌子，上面有許多粉色的星星玩偶和抱枕，旁邊放著一張藏青色懶人椅和一盞落地燈，雖然東西不多，但很溫馨。
電視櫃前放著一尊雕像，看得出來是一隻很漂亮的紫色小貓頭鷹。
二樓則空曠許多，擺了一座神龕、一個天文望遠鏡和一些鍛鍊器材，不過還是打掃得非常乾淨。整個屋子裡瀰漫著一股好聞的味道。
雖然這裡一般只有三個人住，但由於是頂樓有二樓，所以就算是五個人住也不會太擠。不過床只有三張，所以肯定有人得睡沙發了。盔白提出自己睡沙發，程柚也並沒有反對。
至於為什麼要租頂樓，這和小紙的愛好有關，她想要一個沒有頂的天台。
到了家裡，小紙先是查了查水錶和電錶，又看了看家裡的東西的擺放，突然面露不悅，跑到心鏽的面前比了幾個手勢。
雖然還沒問誰是心鏽的女兒，不過盔白也猜到了。
心鏽見女兒突然不高興，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低頭看著地板。
「師父啊，小紙上次不是說了嗎，您來的時候直接住這裡就好了，不用擔心水電費的問題，「程柚走到小紙的旁邊，」家裡沒那麼窮，小姨每個月給小紙那麼多錢，她自己還在兼職，我和小皂也會幫忙承擔房租。「
心鏽一言不發，只是低著頭。
「您下次就住這裡吧，別去惠民蹲雜物間了，「程柚勸說師父，」小紙會開心的。「
老僧看向小紙，發現後者緊盯著他，於是他微微點了點頭。
忽然，心鏽慢慢解開衣服，從胸口摸出一沓皺皺巴巴泛黃的紙幣，又從袖子裡倒出一大堆零散的硬幣，總共一千小泉左右。他把這些錢捧到小紙面前。
小紙搖搖頭，把錢推了回去，張開雙手看著心鏽，眼裡流露出期待的光芒。
心鏽看了一眼錢，低語：「我只有這麼多。「
在聽到這句話時，小紙原本期待的表情消失了，先是兩眼一眯，表現得十分詫異，隨後生起氣來，一扭頭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了。
心鏽看了一會小紙的房門，把錢放到桌上，拿出一件完好的僧衣換上，走到客廳的角落裡盤腿打坐，進入了禪定狀態。
盔白想說些什麼，但想到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不好評價，便沒有開口。程柚似乎也想說些什麼，但也沒有說，過了一會兒朝著盔白招手。
「兄弟，我看你之前有很多問題沒問，我大概知道你想問什麼，但現在太晚了。我保證之後會找時間解答你的疑問，今天先睡覺吧。「
盔白點頭答應，程柚便翻出一床被子給他鋪在沙發上。沙發很鬆軟，被子很暖和，但這一晚他翻來覆去難以入睡，被子上的體香不斷飄進他的鼻子。
到後來他開始猛扇自己巴掌，狠狠地掐自己的各處，讓自己不要再去胡思亂想，在和自己的鬥爭中他筋疲力盡，終於是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眾人都已經起床了，在忙活著自己的事，桌上的錢也不知被誰收了起來。小紙穿了套便裝，在縫補什麼東西，黎皂在做飯，程柚在二樓晨練，心鏽則坐在牆角。
廚房裡傳來陣陣香味，盔白本就空空的腹中更是飢餓難忍。好在沒過多久，黎皂就端著菜出來了。
她還專門烤了兩個蛋撻，因為小紙非常喜歡甜食。各人都能找到自己愛吃的東西，黎皂是蠍子，和程柚一樣愛吃肉，小紙喜歡一切好吃的尤其喜歡甜食，盔白什麼都吃得下去，心鏽則坐在桌旁。
小紙似乎還在為昨天的事生氣，從出房門開始就故意不去看爸爸，偶爾瞄他一眼，可心鏽還是木頭一樣坐在那裡，沒有任何變化。
大家吃完了飯，開始安排下一步的行動。
接下來的計劃是先跟著心鏽去冒險境掃墓，大家都開始整理起行李。
「回冒險境？「盔白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無底地窟和靈王堡。
「你不用擔心，我們坐官船去，而且到目的地途中不會經過靈王堡地界。「程柚安慰他。
盔白想了想便同意了，決定重返冒險境。
在去燈塔的路上，盔白拿出那枚雪界紀念幣，詢問在哪裡能拍賣這個東西，他現在身上分文不剩，花的都是心鏽的錢。
程柚拿著紀念幣琢磨了一會，說自己不懂收藏品便交給小紙，後者看了之後微微有些吃驚，但很快就打了幾個手勢向盔白解釋。
程柚看了手勢後表情有些尷尬，告訴盔白炒作拍賣紀念幣的相關活動在幾年前就被雪界政府叫停，現在拍賣紀念幣已經成了違法行為。它的價值只能按照法定面值來算，想拍賣只能去黑市了。
不過雖然不能拍賣，但這枚紀念幣依然擁有一萬小泉的面額，這並不是小數目。
盔白權衡了一番，決定把這枚紀念幣花掉，他找到一家銀行，將這枚紀念幣兌成了一萬小泉，還在快速通道辦了張臨時身份證。
雖然程柚表示不介意先借他一些錢，但盔白還是堅持自己付。
幾人登上了去往冒險境黑隼堡的空艇，不得不說，官方客船的速度比靈王堡的要快得多，只用十六個小時就能到達。一艘空艇約有100名乘客，除了黎皂體型龐大買的站票，被塞進了頭頂的行李架，大家都買了同一排的坐票。
在飛行的路上，小紙坐在最左邊靠窗的位置，心鏽坐在最右邊的過道旁。過了幾個小時，小紙拿出一包東西遞給身邊的程柚，然後指了指心鏽。
年輕僧人一看就明白，嘻嘻笑起來：「我可不會幫你，你自己給他。」
姑娘皺起眉毛，輕輕捶了他肩膀一下，隨後扭過頭看著窗外。
但過了一會，她又探身過來，戳了戳心鏽身邊的盔白，二人交換了一下位置。
小紙把那包東西放到老和尚的腿上，然後把頭偏向另一邊。
心鏽伸手打開包，拿出一件土黃色的東西來，抖了抖，原來是他昨晚換下來的那件僧衣。這件衣服本來骯髒破爛不堪，肩膀上還開了個大洞，現在被補得完完整整，洗得也乾乾淨淨。
老僧看向小紙，發現這姑娘在斜眼偷瞄自己，被察覺後她又趕緊把目光盯向窗外。於是心鏽點了點頭，把東西認真地重新包好，放進自己衣內的心口處。
過了一會，程柚看向小紙，發現她正把心鏽的長鬍子圍在臉上，裝作自己是一個沙漠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旅程長且無聊，於是大家開始聊天，談論起冒險境。盔白講了講自己在無底地窟的詳細經歷，奇妙的蘑菇比賽引起了年輕人們極大的興趣。
「盔白，會打架的蘑菇長什麼樣啊？」行李架上傳來聲音。
「跟普通的蘑菇一樣，沒什麼特別的。」盔白想了想。
「那你能給我們看看你的冠軍蘑菇嗎？」上方傳來一陣聲響，隨後黎皂探出頭來。
「它已經不在我手上了，」盔白笑了笑，「我把它送給一位朋友了。」
盔白說了菌妹的事情，大家表示惋惜。
「那妹妹為什麼不跟你走啊，她是臨場害怕了嗎？」黎皂手扒在行李架外緣，看上去很疑惑。窗邊的小紙也是同樣的表情。
「可能她當時確實是被外面的景象嚇到了。」盔白靠在椅背上點點頭。
「也許外界是一種原因，」程柚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不過盔白說那妹妹每天都呆在母親墓前，她會不會也在害怕出去就永遠見不到媽媽了呢？」
這也是一個角度，眾人都覺得有理。
「不過無論是什麼原因，我相信盔白都尊重她的選擇，」程柚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盔白點點頭。
慢慢天色暗了下來，疲倦爬上眼皮，乘客們陸續睡著了，盔白他們也不例外。直到一聲播報音響起，眾人才發現快到站了。
下了飛艇，此時已經是凌晨，他們來到了黑隼堡燈塔，這裡的統治者是羅瓦爾白公爵，也是雪界城政府在冒險境十六大堡壘唯二的代言人。
找個了旅館睡到天亮，他們離開黑隼堡，租了輛車前往牛山山脈的鷹峰。
在小紙所制地圖的引導下，眾人把車停在山腳，徒步前往鷹峰進行登山。
鷹峰的高度在八百到九百米之間，不算矮，但地形相對平緩，沒有那麼陡峭，爬起來還是比較輕鬆的。
不過奇怪的是，這地方雖然處於南部四季如春的牛山山脈，享有如此優越的降水條件卻極為乾旱，一路上看不見任何水源，甚至能發現部分地方有沙化的痕跡。
「我們這是要去幹什麼？」盔白問程柚。
「去山頂掃墓。」後者望向山頂，距離已經不遠了。
「掃墓？」盔白有點奇怪，一般來講墓地都會選址在山水環繞的避風地帶，這樣不但景色優美也方便祭拜。
但這裡是偏僻風大的山頂，四周還極為乾燥，盔白不太明白這樣做的原因。
「要祭拜的人並不葬在這裡，」程柚補充了一下，「是師父在這山頂為他們立了一塊碑，我們才會來這裡掃墓。」
「那他們葬在哪裡呢？」
「在疾行溪，義州的大蒼山頂。」程柚看向心鏽，「那裡是師父出生的地方。」
原來如此，盔白明白了，掃墓是件很重要的事，但小紙在群星灣讀書，不可能每年都去疾行溪掃墓，所以心鏽在白薇找了一個相似的地方，立了一塊碑以代替原本的墳墓進行祭拜。
「請問選址在這麼幹燥的山頂是出於什麼考慮呢？」盔白還是有一點不明白。
程柚想了一會，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指了指走在最前面的心鏽。
還沒等盔白再開口，老僧先發話了，他的聲音陰沉沙啞：
「瑤瑤怕水。」
盔白不明其意，看向程柚，後者聳了聳肩，於是他沒有再說話。
終於到了山頂，這裡是一片光禿禿的平地，只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樹生長在平地中間。槐樹下，一堵足足一人高的老石碑孤獨地聳立於此，碑前還有幾柱早就燒完的香。
黎皂從包里掏出一袋紙錢放在碑前燒起來，拿出一束香在火里點燃，給大家每人分了三根，又在碑前的土地上鋪了一張大紙。
第一位上前的是小紙，她跪在碑前，雙手合十，極為虔誠地拜了三下，之後將香用力地插到土裡；
第二位是程柚，他伏在碑前念了些悼詞，又磕了個頭後起身上香；
第三位是黎皂，她八足全屈在身下，全身趴在碑前把香插上，說了些保佑的話；
第四位是盔白，他向著石碑鞠了三躬，把香插在前三位旁邊。
這時他看到了碑上刻著的密密麻麻的內容，最上面是每段一排的大字：
凌氏長男鏽，攜次女六琳、幼女紙，
及侄女黎皂、侄兒托特白、弟子善柚六人謹立此碑，
念外祖父凌宗，
慈母凌氏，
恩師堅可，
髮妻李氏及泰山李員外，
愛子長男凌鐵，
愛妻浦瑤瑤及泰山浦羊，
愛女長女凌鄉。
中間是兩排中等大小的字：
憶義兄程人傑，
義弟張備。
最下面則是繁多的小字，前幾排是「記前將軍趙卉」、「義州牧崔俠」、「副將石鴻卓」，但由於字實在太多盔白無法看全，只好趕快離開碑前。
最後上前的是心鏽，他緩緩地走到碑前跪下，雙手撐地，閉上眼睛將頭深深磕到地上，然後保持著這個姿勢，過了好一會才起身。
心鏽上前將香杵進地里，隨後摸上碑文，緩緩撫過上面的每一個字，許久才放手。
「盔白。」心鏽站在碑前，毫無預兆地發話了。
「啊，我在！」盔白第一次聽見心鏽主動喊他的名字，不禁嚇了一跳。
「那日在艇上，你想問我為何還活著。」心鏽看向他。
年輕的白薇人仔細回憶了一下，想起他替老和尚查看傷口的情景，那時他臉上寫滿了驚異。原來這老僧都看在眼裡，只是沒有當場說破。
「是，大師，那時的您看上去……不太好。」盔白低下頭。
心鏽回過身面向石碑，注視著上面的字，喃喃道：
「我死後，世上再無人記得她們的樣子。」
盔白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明白這是一個理由。這個理由聽上去似乎解釋不了任何事情，不過盔白覺得還是不要說出來為好。
他看向年輕人們，發現大家的表情都十分嚴肅，上山時還嬉皮笑臉的程柚現在也神色凝重，黎皂和小紙眼眶泛紅。
眾人靜默地站了好一會，這才收拾好東西準備下山。
離開了鷹峰，氣氛又回歸了輕鬆愉悅，大家有說有笑地談論著一路上的所見所聞。
現在是下午一點左右，心鏽開車帶著年輕人們在牛山山脈邊緣馳騁，找了一個綠草如茵的位置停下，黎皂從包里拿出一塊野餐布鋪在草地上，大家準備在這裡吃午飯。
黎皂從包里拎出一個籃子，裡面裝著許多水果，掏出一個燒烤架支起來，拿出許多調料瓶子擺在旁邊，然後把大塊的肉提出來準備燒烤，又拿出一個茶壺準備泡茶。
小紙則把幾張圖紙在草地上展開，拿出筆測繪起來。
烤好後，大家美滋滋飽餐一頓，躺在草地上休息。一直坐在一旁的心鏽看著他們吃完飯，站起身開口：「我走了。」
盔白對他的突然道別有些吃驚：「您不等我們一起嗎？」看向其餘三人卻表現得很平靜。
「鏽叔不跟我們一起走，」黎皂撿拾著飯後的垃圾，「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心鏽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
程柚看向小紙，發現後者悶悶不樂，背對著爸爸。於是他朝心鏽喊道：「老頭子！家裡養的貓去世了。」
老和尚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年輕的僧人。
盔白也看向程柚，他從未聽見過這種稱呼，起初他以為程柚是在搞怪，但僧人的臉上沒有絲毫笑意。
「當它死後，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愛它。」程柚的聲音低低的。
心鏽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過了將近半分鐘，他緩緩走向小紙，低身屈下膝，輕輕地從背後將她擁入懷中。
小紙睜大了眼睛。
微笑像小溪一般，輕輕淌過年輕僧人俊秀的臉。
過了一會，心鏽鬆開小紙，轉身離開，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矮矮的山丘後。
「大師要去哪裡？」盔白看向程柚。
「不知道，可能是去沉沒都，也可能是回疾行溪，」程柚聳聳肩，「但無外乎都是去收拾他以前留下的爛攤子，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盔白點點頭，望向老和尚消失的方向，覺得此人周身都是數不盡的謎團。
四人收拾好東西上車，小紙作為四人中唯一有駕照的人，主動當起了司機。
他們開往黑隼堡，路上盔白詢問了幾個他一直很想問的問題。
先是關於黎皂的特殊身體，以及程柚之前的「男身」的含義。
程柚笑了起來，他用手在自己腹部量了一下，找到臍下約4厘米的地方:」這地方是氣海穴，你戳我這裡看看。」
盔白依言伸出兩指，戳向那裡。
就在手指觸碰到穴位的幾秒後，一股白色的霧氣自程柚腳下蒸騰而起，瞬間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這狀況嚇了盔白一跳，黎皂看見他的樣子捂嘴偷笑，小紙也是忍俊不禁地嘴角上揚。
霧氣散去後，程柚似乎矮了一拳左右，不——應該說是另一個人坐在位置上。
那是一位極美的女孩，飄逸的粉黛色中短髮隨風起舞，頭頂生有兩隻小小的貓耳，洗盡鉛華的臉上藏不住俏皮的笑意，姿色甚至勝於小紙，一雙美眸目光浮動在盔白震驚的臉上。這是一種介於童稚可人與成熟綽約之間的感覺，知性裡帶著嬌俏。
「怎麼了盔白，不認識我了？」眼前的女孩笑著問他，聲音如悅動的清泉般清脆。
「柚……柚子？」盔白難以置信地從嗓子眼裡憋出幾個字，如果不是這姑娘身上穿著僧衣和藍灰色袈裟，他是萬難把眼前人和之前那個年輕和尚聯想到一起的。
「當然是我。」柚子點點頭。
盔白連忙問她這是什麼情況，怎麼突然男轉為女了。
「這個得從疾行溪說起，」柚子開始回憶起來，「在二十多年前，疾行溪流行起一場瘟疫，為了對抗疾病，醫生們決定進行醫學革命。
在仁州，一個叫黎吞腐的大夫在時代的號召下下，嘗試把不同的生命結合在一起，有人和動物，也有人和人，製造出了一批二身人。」
「什麼叫做二身人？」盔白不解。
「二身人就是只擁有一個自我意識，但卻有兩具身體的人，就像我和肥皂一樣，」柚子為他解釋，旁邊的黎皂點了點頭，「這個實驗的過程叫做雙身合，我就是雙身合的成功產物，由一男一女結合，擁有兩個完全獨立的身體，彼此互不影響和排斥，能夠通過觸碰氣海穴來自由更換。」
「肥皂則是失敗的產物，她被與一隻巨大的蠍子結合，但雙身合中出現了劇烈的排異反應，於是吞腐只好切掉了她的下半身和蠍子的前半段，把發生排異的部分給扔掉，剩下的用手術縫合在一起，這才勉強保住她的命。」柚子的聲音低下來，看了看黎皂，又轉向盔白，「如你所見就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盔白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不過他又有了新的問題。
「那柚子你到底是男是女？」盔白問完又補充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現在的意識屬於原本的哪具身體。」
「我兩者都不是，」柚子搖搖頭，「我的男身叫做程金台，女身叫做張柚，我在他們雙身合後才有了意識，程柚這個名字也是他們兩個的結合。」
「那黎皂小姐呢？」
「我是貨真價實的女人，在雙身合之前也叫做黎皂，而且就是吞腐的女兒。」黎皂拍了拍胸脯。
「你是他的女兒？」盔白很詫異，「那他怎麼會……」
兩位姑娘一起搖了搖頭。
奇怪的事越來越多了，盔白撓撓頭，一個問題解決又有數個問題冒了出來，而且這不像是什麼值得回憶的過去，所以他決定閉上嘴。
柚子戳了戳自己的氣海，煙霧繚繞後又變回了高大的男身。
幾人沉默了一會，程柚見盔白沒有再問問題，知道他不願讓自己和黎皂想起往事，於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算啦不談這些了，咱們來看看下一步的計劃吧。」
「啊對，」盔白想了起來，「你們下一步準備去哪裡？」
程柚看著地圖，摸了摸下巴：「我們打算先去烙鐵城看望一位親人，之後去雪界城搭乘天際列車。」
「天際列車？」盔白又聽見了一個不懂的名詞。
「那是一輛白薇專列，只在幾個重要的空島城市修有站點。」程柚耐心地解釋。
「這列車有什麼特別嗎？」
「速度快且堅固，是唯一能同時在空中和天界大海里行駛的交通工具。」
「你們要去哪裡，連空艇都到不了？」盔白很驚奇地問。
程柚伸出手，點在白薇地圖的最頂端：
「我們要回天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