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靈王堡與無底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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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兵們押著盔白穿過城堡大門,來到一座昏暗的大廳中,這裡四周點上了蠟燭,沿牆角擺滿了已凋謝的花朵,仿佛一個葬禮現場,還瀰漫著一股難聞的臭味。

  一個人影弓身坐在中間的王座上,此人是城主——靈王,盔白看不清他的臉。

  士兵將盔白按住,逼迫他跪在王座前。

  「你是什麼人?」那人開口了,聲音沙啞。

  「大人,我是來自春蟲的旅行者,名叫盔白,對您並無惡意,」盔白答道,「去往白薇上階,途經您的城堡,請求准許通過。」

  「原來是旅人,」王點點頭,「可以通過,不過有一個儀式需你完成,事畢我就備空艇送你去下一個島。」

  盔白迫不及待地點點頭。靈王站起身,從寶座上走下,盔白這才看清他的臉,他身材高大卻彎腰駝背,毛髮稀疏而面色蒼白,整個人憔悴不堪,好似生過一場大病。

  盔白跟在靈王身後,穿過幽暗的走廊來到庭院中,一股腐爛的惡臭登時撲鼻而來,盔白幾欲暈倒,但他還是忍住了,反觀靈王卻面不改色,神態自若如若無物。

  盔白望向庭中,原來是一棵大樹,枝枯葉黃仿佛將死,樹皮粗糲醜陋不堪,生有許多個大疙瘩,仿佛人身上破了的膿瘡般,向外不斷流出青綠色的液體。先前所聞到的氣味便是來自這大樹的汁液。

  「如你所見,這便是我們的母親——混沌,」靈王高舉雙手,向著大樹張開,「她用她的乳汁哺育了我們,而我們應當欣然接受。」

  說完,靈王命人拿了一個大碗,滿滿地接了一碗樹汁,端到盔白面前。

  「飲下這碗乳汁,讓母親見證你的忠誠,我便放你通行。」靈王緊緊盯著盔白。

  那碗一湊到臉前,劇烈的惡臭立刻被放大了百倍,這味道就像是巨量的腐肉與排泄物的混雜,如一把尖刀從鼻孔扎入,直捅上天靈蓋。盔白感到天旋地轉,喉頭一甜,差點吐在碗裡。

  盔白舉手示意,提出放棄通關,卻遭到了拒絕。

  「必須一滴不落,全部喝完!」靈王的語氣斬釘截鐵,看來是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了。

  盔白只好低下頭,嘗試喝掉這東西,但當他的口腔一接觸到液體,立刻有一股極腥辣臭鹹的味道直衝腦門。仿佛舔到一個捕獸夾,劇痛立刻自舌尖竄到全身。

  盔白猛地一顫,再也忍不住,當場噴射性地吐了出來,霎時間便嘔得滿地都是。吐完之後盔白脫力,向後跌坐在地上。

  靈王面無表情得看著他,隨後捧起大碗,面向大樹一飲而盡。

  「把他關進大牢。」喝完後,靈王甩下一句話,轉身回到堡內。

  幾個士兵走來,將盔白捉住,拖入陰暗的地牢。

  關了幾天後,靈王為盔白宣布最終判決:打入無底地窟。

  無底地窟是靈王堡的特殊大牢,那是一個直徑近五十米,深不見底的巨型深坑,洞壁光滑堅硬絕無攀爬可能。數百年間,靈王堡的統治者將數不清的敵人、罪犯與旅行者投入此窟,據說從未有人見到有生還者從洞口上來過。

  盔白被巨大的恐懼所包圍,即使他拼命向靈王求情,但後者卻沒有再給他機會。

  最終,盔白被投入了無底的深淵。

  在墜落許久後,盔白掉到了一個極有彈性的東西上,他在空中顛了幾下後恢復平穩,隨後耳邊傳來許多喊聲。

  原來是空中有張大網將他接住了。起身後,盔白髮現這裡並非如想像中一般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反而十分明亮,光照甚至比靈王的大殿還要充足。四周的洞壁上有大大小小各種洞穴,不少人在洞中望著他。

  「又有新人!」眾人發出歡呼,緩緩收網將盔白拉入一個洞內,然後又齊心協力將網張開,等待下一個落難者。

  盔白髮現在接住自己這個網下還有許多別的網,想來是洞內的人擔心一張網不能穩定接住,又準備了別的網來救人。

  初獲救時,盔白本來還在擔心洞內人會加害於他,但很快他就發現這些人十分友善。

  一位名為尋白的中年人熱情接待了他,此人來自冒險境的黑隼堡,原為羅瓦爾白公爵麾下的瀝膽騎士,十年前討伐靈王兵敗被俘,因拒絕投降而被投入無底地窟,之後在洞中擔任治安官的角色,負責維護地下秩序。

  盔白跟著尋白參觀地洞,發現這裡極為龐大。

  洞內沒有火把,轉而由一種發光真菌提供照明。這裡的地道錯綜複雜,連接著若干個功能不同的石頭房間。有住宅區,這地方空間很大,是洞內居民日常生活的地方,人們開採了許多形狀平整的大石頭當作床板;


  有健身房,不少壯漢正在其中推舉石頭;

  有圖書室,這裡整齊立置了許多大石板,上面刻有詩句或小說供人閱讀;

  有酒吧,這裡有一個石頭吧檯和一名釀酒師,在此地喝酒是大多數居民消磨時間的方式;

  甚至還有音樂廳,一些被刻錄了聲音的記音石擺放在廳中,只要拿起石頭在耳邊晃一晃,便能聽見前人在石頭中留下的音樂或者悄悄話,在幽閉的石室中聽起來格外悅耳。

  當然還有其他各種房間,墓園、採石場、監獄、儲藏室、蘑菇競技場等等一應俱全,儼然一個地下小世界。

  簡單逛了一下,尋白領盔白到酒館,那裡的釀酒師是一隻大穴鼠,名叫溫克萊,他將一個小蘑菇送給盔白作為見面禮。

  「好好照顧它。」穴鼠釀酒師仔細叮囑盔白。後者不明其意,但仔細一看,卻發現這小蘑菇竟在手中緩緩蠕動,原來這蘑菇是一個特殊品種,能夠四處爬行尋找食物,還能對周圍的活動作出反應,活脫脫一隻小動物。

  盔白輕輕碰了一下蘑菇的傘帽,它便害怕地蜷縮成一團,這讓盔白感到十分有趣。

  洞中的一切幾乎都建立在真菌的供養上,人們吃的是蘑菇,喝的是蘑菇釀的酒,睡的是菌絲織的鋪蓋,用以娛樂的是蘑菇賽跑和蘑菇決鬥:雙方的蘑菇糾纏在一起,敗者的一部分被勝者分泌的消化酶溶解。

  而締造了這一切的,正是幾十年前來到這裡的穴鼠釀酒師溫克萊,他將這個石頭地獄打造為了一個地下樂園。

  以海平面為分界,分布於海面的群島組成了長階的第一階——海澤。

  大海的上方漂浮著一塊巨大的陸地,這是長階的第二階——疾行溪。

  在疾行溪上方有無數或大或小的空島,那是長階的第三階——白薇。白薇最下層的空島名為春蟲,也是盔白的故鄉,它與疾行溪的最高峰冥府峰接壤,所以成為了疾行溪來到白薇的第一站。

  而在海平面以下數百公里的地方,有一個沉沒的石頭地城,那裡在白薇和海澤被稱為地下海,在疾行溪則被稱為藥澤,仿佛一個石碗被倒扣進大海,將空氣與生命鎖進了幽暗的搖籃。

  在碗的壁沿上,一種奇特的大鼠在密密麻麻的石洞中生活,那就是穴鼠,它們富有智慧與開拓精神,將冰冷的岩石培育為真菌的牧場,如今它們將頑強的生命力散播到了這裡。

  盔白領了一張菌毯,在居住區邊緣搭了一個床位,開始了地下生活。

  不得不說,盔白似乎天然就有一種冒險家的體質,不到五天,盔白就已經習慣了洞中的作息,每日起床、用餐、學習、採石、喝酒、逗蘑菇,生活不僅不像他想像的那樣絕望,反而樂在其中,和身邊的許多人都成為了朋友。連閱事無數的尋白都對他的適應能力發出感嘆。

  「大部分人在初到這裡的時候,都難以接受永遠囚禁的事實,會表現得極其狂躁與痛苦,甚至會不斷嘗試自我了結,直到兩三個月以後才能開始逐漸習慣這裡的生活,而你,」尋白拍著盔白的肩膀感嘆道,「盔,你是我見過的適應速度最快、心理狀態最穩定的人。」

  一晃過了三個月,洞中即將迎來四年一度的蘑菇決鬥大賽,大賽的優勝者將得到由釀酒師溫克萊授予的「蘑王」稱號及石制榮譽證書、一頓蘑菇營養大餐以及一套迷你別墅用來改善冠軍蘑菇的生活,當然最受期待的還是來自治安官尋白的一份特殊獎勵,據說每一屆的獎勵都不一樣,但絕對值得為之而戰。

  盔白的小蘑菇名為「頭盔」,因其傘帽是銀色而得名。這個蘑菇的特點是頭大身小,菌蓋占據了身體的三分之二,這樣的構造讓它更難以在纏鬥中被對手抓住身體。

  盔白在競技場進行了為期一周的特訓,與不少競技者交流了一下培養經驗與心得,為自己的蘑菇制定了幾套戰術,在一周後的初賽中獲勝,成功入選了前32強。

  第二戰雙方勢均力敵,頭盔採取且戰且退的游擊戰術,兩個小時追逐了足足15厘米,靠著強勁的耐力拖垮了敵人,頭盔爬上半死不活的對手,扭來扭去地宣告自己的勝利。

  第三戰盔白險勝對手,頭盔遭遇重創,大半個身體被撕爛,這個狀態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戰了,盔白十分心疼,有了退賽的念頭,不過轉念一想已經到了這一步,如果退出的話頭盔的努力就白費了。

  盔白找到釀酒師溫克萊,希望能拿到一些蘑菇藥物來治療頭盔,釀酒師卻告訴他參賽期間不提供藥物,要想治療只能退賽,這讓盔白十分鬱悶。

  這天他在競技場餐廳吃飯,旁邊一桌正在舉行蘑菇競速,盔白看了一眼,30厘米長的跑道上有五六個蘑菇全力衝刺,桌子旁邊圍了十幾個人大呼小叫。


  按照他的經驗,這麼長的跑道最快也得兩個小時才能決出勝負,於是他回頭吃飯去了。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在他吃完的時候,鄰桌也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看來是勝負已分。

  盔白湊上前觀察,一個體型瘦小的畸形蘑菇已經到了終點,剩下五個最快的也不過才走了一半。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笑嘻嘻地捧起冠軍揣進兜里,在眾人熱烈的爭吵聲中離開,看來他就是蘑菇的主人。

  盔白問了一下圍觀群眾,得知這老頭叫沙礫白,是蘑菇競速場的不敗神話,養過不下六個蘑菇,每一個都在賽場上留下過一段輝煌的戰績,是當之無愧的傳奇人物。

  這麼瘦弱的怪蘑菇爆發力卻如此驚人,這老頭定有些特殊的培養方法,盔白決定向他取取經,快步跟上沙礫白,詢問他的不敗秘訣,但卻只得到了對方的回絕。

  「訣竅有是有,但我積累了這麼多年的研究成果憑什麼要告訴給你呢?」沙礫白一句質問讓盔白啞口無言。

  仔細思索後,盔白決定開一個價碼:「老先生,如果您幫我贏下決鬥大賽,我願意跟你分享一些獎品。」

  「一些?一些是多少?」

  「至少一半。」盔白舉起食指。

  「那我為什麼不自己參賽呢?」沙礫白搖搖頭,「只要我想,不管是什麼蘑菇賽都不在話下。」

  盔白一想,發現確實,如果這老者對獎品有意,他自己就參賽了,但他沒有,很顯然自己這一半獎品對他並無誘惑力。

  「那您有什麼想要的嗎?」

  「有是有,但你一個小孩能有嗎?」老人非常輕蔑地搖搖頭,「老頭子我喜歡有收藏價值的東西,越稀有越好。」

  盔白一振,想起一個東西,從左腋下掏了出來,還好這個藏得嚴實沒被靈王發現。

  「您看看這個行不?」盔白的眼神里充滿了不舍。

  「這是?」沙礫白湊近一看,「這不是雪界紀念幣嗎?還是160版的?那個時候我還沒進洞呢。」

  「很稀有嗎?」

  「稀有?我看你是根本不懂這東西的價值,這是雪界城政府收納館發行的收藏紀念幣,星墜銀鑄造,每二十年一版,每版就十個,有價無市,只有境級高官或者商業巨賈才有機會拿到的東西,你怎麼會有這個?」沙礫白叫起來。

  「別人送的,說是相當於一萬個小泉。」盔白緊緊盯著手上的硬幣,沒想到它竟大有來頭。

  「你唬誰呢你?先不說這東西有多珍貴,誰會送你。一萬小泉確實是它的面值,但如果你真把它當錢花了,那肯定是腦子有問題,隨便找個拍賣行都能拍出上百倍的價。」

  「啊?」年輕人的眼裡寫滿了狐疑與喜悅,「這枚是真貨嗎?」

  「所以我說你小子啊,」沙礫白拍了拍盔白的頭,「真是鼻子上面倆窟窿有眼無珠,好東西送到手上了都不知道珍惜,我來教你分辨!」

  兩人湊近仔細盯著紀念幣,老人指著硬幣表面:「我先告訴你它的基本信息。

  先看正面,印有它的發行機關雪界政府收納館公章、發行日期160年8月20日和編號數字,每一個都獨一無二;

  再看背面,印有這版的紀念對象電鰻電喉,對象來自於長階歷史,每版都不一樣,140版是藥澤王昆塔,120版是仁州牧劉雲僧,100版是世紀版尤為珍貴,印的是女教皇裴迪白,80版好像是張蓮霄還是誰,再往前記不清了。

  如何鑒偽?硬幣的邊緣採用雪界造幣場的秘密工藝進行了氧化,會略微帶暗黃色,但同時又富有光澤,迎著光可以看到刻有紀念對象的名字,全白薇只此一家,不信你看。」

  老人拿下一個螢光蘑菇,靠近硬幣,邊緣果真是略帶黃色,「電喉」兩個小字若隱若現。

  「好神奇,您懂得真多!」盔白非常高興,將紀念幣捧在手中翻來覆去地把玩,有的紀念對象聽起來很耳熟,不過他沒有在意。

  「當然了,也不看看我是何人。」沙礫白洋洋得意,好像是自己被刻在了紀念幣上一樣。

  「所以您是何人呢?」盔白看向老人。

  沙礫白沉默了一會,伸手去抓紀念幣,盔白轉身躲開。

  「小伙子,先不談我了。你要是把這硬幣給我,我可以答應幫你強化蘑菇奪得冠軍,不過我還有別的條件——這紀念幣在外面可能確實很值錢,但在這洞裡屁用沒有,有人願意收就不錯了,所以我還要你的大賽獎品。」


  「我把獎品給你了那我參加比賽幹什麼?」

  「你還有治安官給的獎勵,而且獎品我會分一部分給你的。」

  盔白猶豫了半天,還是拿不定主意,沙礫白見他支支吾吾,不耐煩地揮揮手。

  「我就直說了吧,你的蘑菇以現在這個狀態,沒我幫助你必敗無疑,前功盡棄。有我幫助你必勝,能得到治安官的獎勵,我還會把冠軍獎品分一部分給你,你自己選。」

  「好吧,」盔白點點頭,「不過必須奪冠我才會給你紀念幣。」

  「現在就給我,不然我不幫你。」

  「不行,」盔白斬釘截鐵地下了定論,「沒有冠軍,沒有報酬。」

  「你不怕我不幫你?」沙礫白向前探了探。

  「沒得談,退賽就退賽,拿不了冠軍照常過日子就行了。」

  「你對我沒有信任,咱們還怎麼談?」沙礫白攤開手。

  「我剛剛說這是別人送我的,你信了嗎?你不信任我在先,我怎麼信任你?」盔白把硬幣在手中掂了掂。

  「好啊你小子,看不出來還這麼斤斤計較,」沙礫白哈哈笑了起來,「賽後就賽後吧,不過你最好遵守約定。」

  「您若真心幫我,我定不會食言。」盔白伸出手。

  沙礫白握上盔白的手。

  隨後,老頭帶著年輕人左扭右繞來到一處隱蔽的石窟,這裡漆黑一片,沙礫白彈了彈牆上一個蘑菇,後者慢慢散發出柔和的光線,照亮了這石室。

  原來這裡是一個實驗室,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容器擺了一地,幾塊大石頭縫裡密密麻麻長滿了各種各樣花花綠綠的蘑菇,看得人渾身發麻。

  沙礫白拿起一個盛著液體的石瓶,用手扇著聞了聞,滿意地點點頭。

  「你運氣不錯,這瓶提取成功了。」

  盔白也湊上前,可一股熟悉的惡臭撲面而來,把他往後熏退了好幾步,他皺著眉頭問那是什麼。

  「這可是好東西,」沙礫白嘿嘿笑著,像是聞不到臭味一樣,「這個洞裡每隔兩三年左右,就會有幾滴樹汁滑下來。我收集好之後,把它精煉提純,再把提取物和我做的其他營養物按比例混合,就得到了這瓶大補湯,不管是多虛弱的蘑菇泡進這湯里,一天以後保准生龍活虎。」

  「樹汁?」盔白感到疑惑。

  「混沌樹汁,靈王堡里的那棵樹流出的汁。」

  盔白這才想起這股熟悉的怪味來自哪裡,不禁感到十分厭惡:「那是我流落到這裡的元兇。」

  沙礫白轉頭看向他,表情十分奇怪,向他詢問具體的情況,盔白如實回答了。

  「臭?」老人又扇了扇瓶子,仔細聞了聞,「你放什麼屁,這難道不是香味?」

  盔白詫異地上前,可又被那惡臭熏了回來。

  「我就說你剛剛樣子怎麼那麼奇怪,原來是覺得臭,真是怪事。這樹是靈王堡的聖物,樹汁天然有異香。對別的生物是大補,對人來說可是劇毒。你小子僥倖沒喝那東西,這麼多年以來被那玩意毒死的人可多了去了。」

  那靈王喝了為什麼沒事呢?盔白剛想開口,但翻騰的胃酸阻斷了他的問題,他連連擺手,退到洞口去。

  「算了算了,不知道你什麼情況。把蘑菇給我,你在外面等著吧。」

  年輕人只好在外等候。過了一會,老頭走了出來,比了個完成的手勢。

  「你的蘑菇受傷很嚴重,不過它本身生命力比較頑強,喝了我的湯大概過個半天就好了。」沙礫白指了指房裡,「我看它很有冠軍相,看得出來你小子確實在培養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往地上一坐等人扶的懶漢。」

  盔白點頭稱謝,回去生活區了,那天晚上,他滿腦子都是治安官尋白的禮物,猜想那到底是什麼。也許是食物,也許是新蘑菇,不過這些他感覺都太俗,沒必要藏著掖著,肯定是些相當不錯的東西,至少是只有治安官本人才有的東西。

  想著想著,盔白慢慢就睡著了。

  第二天盔白前往競技場尋找沙礫白,後者正在和人競速,盔白耐心等候了些許時間,二人便一同前往秘密實驗室。

  老頭把蘑菇捧了出來,盔白定眼觀察,發現頭盔的傷口幾乎全部癒合了,菌蓋色澤更加飽滿,並且體型也變得更強壯了,它在沙礫白布滿老繭的手上一扭一扭的,看上去十分自信,感覺能打敗十個蘑菇。


  老人囑咐他不能鬆懈訓練,要保持蘑菇的高度警覺性,才能勇闖難關奪得冠軍。盔白非常高興,連聲答應,回到競技場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盔白每日堅持不懈蘑菇,同時自己也經常鍛鍊,和頭盔一起變得更加強壯。

  在八強、四強、半決賽中,盔白都以較大的優勢勝出。決賽時,他的對手是個其貌不揚的小姑娘,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眼神里注滿了集中,眾人都說她是神童。

  她的蘑菇確實很厲害,不過最終還是以略微的差距敗於頭盔,奄奄一息地癱在了地上。

  小姑娘一句話沒有說,只是拾起自己的蘑菇,輕輕為它擦拭著身上的灰塵。

  盔白走上前想要與她握手,但後者就像沒看見一樣,自顧自離開了競技場。

  向周圍人了解了一下,這姑娘的母親似乎是在懷孕時犯下了某種罪行,被靈王丟進了無底地窟,在洞中,上一任治安官為她的母親接生,在出生後不久,她的母親便因無法適應洞中的生活死去了。

  她出生在這洞中,從未見過外界的一切,上一任治安官為她取了名字,不過誰也不記得了,只是叫她「菌妹」,因為她幾乎不與任何人交流,每天只窩在生活區的一角擺弄蘑菇。

  而她也確實很有天賦,經她馴養的蘑菇都能變得健康活潑,釀酒師溫克萊曾有意傳授她培育真菌的知識,不過她過於自閉的性格帶來了巨大的阻礙,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菌妹是上一屆的「蘑王」,大家本來都以為她會連冠,卻不想本屆出現盔白這匹黑馬將她擊敗。

  大賽閉幕,溫克萊將大獎送到了盔白的鋪位旁,治安官尋白則神秘兮兮地告訴盔白,秘密獎勵將在本月底為他頒發。

  地下見不到太陽不能計數,所以溫克萊在酒吧檯上放置了一種月生蘑菇來記錄時間,這種菌類只有一個月的壽命,每過二十四小時左右,白色的菌傘上便會長出一個黑斑,長滿三十個就會死去。一個蘑菇死亡,就在牧場裡摘一個沒有黑斑的放在死去的蘑菇旁邊,攢滿十二個就在牆上刻一道紋路記為一年,然後把所有死去的蘑菇放回牧場當養料。

  這種計數方法不能保證和外界時間完全一樣,但好在每有一個新的落難者到來,溫克萊都可以從新人的口中確定外界的大概時間,從而調整洞內的記錄,兩邊的差距倒也不會太大。

  盔白來到酒吧,牆上刻著四十七道印記,吧檯上擺著八個蘑菇屍體,未死的蘑菇上長了六個斑點,這意味著無底地窟自開始使用這種真菌日曆已經過去了四十七年的時間,今天則是第四十八年的九月七日。

  距離月底還有些時間,盔白便每日照常在競技場鍛鍊自己和頭盔。

  這天盔白結束了一天的練習,在洞內散步,彎來彎去,不知不覺走到一個極為龐大的房間裡,原來這裡是墓地。

  盔白想起自從下地窟以來,還從未好好看過這裡,尋白只是帶著他簡單到處逛了逛,很多地方都沒有進去過。

  對於死者的處理,溫克萊極為講究,無論老少貴賤,老穴鼠都會親自為死者操辦葬禮,並安排人製作、雕刻石棺。

  由於沒有土壤可供下葬,釀酒師會對屍體做特殊處理,防止在棺中過快腐爛和被真菌吞食。

  每年四月四日,洞中還會舉辦哀悼儀式,幾十年如此,從未間斷。

  廣闊的石室中,數千具或短或長的棺材被精心擺放,多而不亂,棺材雖然都只是簡單的石頭長方體,並無太多裝飾紋路,但每一具棺材的正面都刻有工整的文字,上面記載了死者的名字、入洞時間以及周圍人的一些評價,部分甚至刻有墓志銘。

  第十七行第三列的大石棺,這裡躺著上一任治安官黛拉白,上刻「生時播種,死後花開」,這句話是對她善良、樂觀的高尚人格最好的詮釋。

  盔白在墓間一邊慢慢散步,一邊思考著這裡一切存在的意義。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這裡能夠成為一個地下樂園而非地獄。

  尋白曾告訴過他,越是文明的社會就越是尊重死者,因為尊重死就是尊重生。

  如果所有人的最終結局都是在一個角落裡腐爛或是被丟進無底的黑暗,那麼將沒有人會願意工作和改造這裡。

  當人們知道自己會體面地離開,並永遠被他人銘記和追憶時,會更有可能發自內心地去追求新的生活。

  這一切的奠基人,就是穴鼠釀酒師溫克萊。

  穴鼠真是奇特的生物,盔白這樣想,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種族生於冰冷,才會如此懂得如何追尋溫暖。


  走著走著,盔白瞥見一具短小的石棺前有一個小小的影子。上前一看,發現那原來是菌妹,她正蜷縮在石棺前,擺弄著地上的蘑菇。

  她全神貫注地觀察著蘑菇,完全沒有發覺外人的存在。盔白走上前,看見她身後的石棺上刻著「愛翠白,三十六年入,三十六年卒」,看來這應該是她母親的棺。

  年輕的白薇人坐在小姑娘的身邊,觀察著她的神態與動作。她時而皺眉、時而舒展、時而嘆氣、時而喝彩。盔白感到很有趣,但慢慢的,一股哀傷漫進他的心中:這姑娘的生命才剛剛開始,就要永遠地留在地下。這世上有許多明媚的陽光,她卻終生只能與黑暗為伍。

  盔白出聲搭話,將菌妹嚇了一跳,但很快她就又重新進入狀態,不再搭理盔白,於是後者只好繼續默默坐在她身邊。

  和菌妹呆了兩個小時,盔白離開了墓地,此時的菌妹依然保持著盔白剛來時的樣子。

  第二天,盔白又來到了這裡向菌妹搭話,菌妹依然沒有搭理他,後者繼續陪著她坐了幾個小時。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盔白都來到了這裡,但情況依然與第一天時一樣,但他不以為意,仍然會陪著菌妹坐上一會。

  終於,到第七天盔白搭話時,菌妹扭過頭看向他:「你到底想幹嘛?」

  「我的蘑菇狀態不太好,你能幫我看看嗎?」盔白掏出頭盔放在地上。

  頭盔生龍活虎的,哪裡像狀態不好,但菌妹只是猶豫了一下,還是捧起了它,一絲不苟地檢查著。

  「可能是你給它吃了太多東西,它太飽了很難受。」菌妹仔細觀察後下了一個結論。

  「我只聽過動物會吃太飽,從沒聽過蘑菇也會吃太飽。」

  「動物?」菌妹表現出疑惑的樣子,「什麼是動物?」

  「動物就是會動的生物,有的會飛,有的會跑,長得千奇百怪。」盔白比劃了一下。

  菌妹聽得很投入,隨後指著頭盔:「那它和我們不也是動物嗎?」

  於是盔白開始為她解釋動物植物細菌真菌的區別,講了足足三個小時,盔白口乾舌燥,自己都聽膩了自己的聲音,但菌妹卻表現得一點也不累,雙眼炯炯有神。

  「我知道了,所以動物就是酒館大老鼠那樣的東西。」菌妹自信地回答。

  盔白點點頭,雖然這個回答對溫克萊不太禮貌,但想來他也不會在意。

  「沒有人告訴過你這些嗎?」

  菌妹搖搖頭:「我只聽別人提到過,但沒人給我解釋。」

  「圖書室應該有一些教材吧,你可以讀讀看,很有意思的。」

  「沒看過,我不識字。」菌妹低下頭擺弄了一下蘑菇。

  「以後我可以教你,怎麼樣?」

  菌妹又搖搖頭:「我不學,學了也沒用。」

  盔白啞然失笑,想起溫克萊曾經也嘗試過教她東西,既然連他都失敗了,那自己也失敗不足為奇。

  盔白又提了很多個建議,但菌妹只是搖頭,她不願意學任何東西,也不願意做出任何改變。也許放在外面,盔白會認為她不思進取,但在洞裡他沒法這樣想。

  最終他選擇放棄,又陪菌妹坐了一會就準備離開。正當他起身要走的時候,菌妹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明天還來嗎?」菌妹怯生生地問,「明天能再給我講講外面的事情嗎?」

  這姑娘不想學習,但喜歡聽故事,盔白哭笑不得,只好答應了菌妹。

  從此,盔白每天和菌妹一起交流培養心得,同時也給她講自己從前的見聞,講他的村子,講他童年的小小冒險,菌妹總是樂此不疲地聽。

  不知不覺到月底了,一日盔白吃完飯,正準備去找菌妹,卻看見治安官尋白站在門口,他高大的身影幾乎可以把洞門堵住。

  「阿盔,」尋白向他喊了一聲,「到時候了,我為你準備的禮物現在可以給你了。」

  盔白十分高興,問禮物是什麼,後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出餐廳,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跟上自己,盔白便快步跟上他。

  二人離開了生活區域,沿著狹長的甬道向下穿行,這裡人的痕跡越來越少,溫度也越來越低,照明用的蘑菇也黯淡下來,尋白不得不拿了一個蘑菇照亮前路。

  最終他們來到了地下世界的底層,一個人跡罕至,昏暗寒冷,終年潮濕的未完全開發地區。


  「等一下,這裡不是監獄嗎?」盔白突然醒悟過來。

  尋白點點頭,示意他進入其中一個洞穴,後者照做。

  在黑暗的牆角有一個高大的身影,盔白仔細一看,發現是一個人。

  有一個身形魁梧、身著寬大僧袍與紅色袈裟的光頭背對著他們坐在牆角,一動不動。

  「這人死了嗎?」盔白試探性地問尋白。

  還沒等尋白回答,那人就站了起來。盔白一驚,原來此人的身材比他想像得還要巨大,目測在兩米以上。盔白身高175厘米,這在春蟲人里已經算高的了,但他還需抬頭仰望此人,這不禁讓他心裡發怵,往尋白身邊靠了靠,但治安官卻顯得十分鎮靜,看來應該是熟人。

  那人轉過身,一大叢灰白的長須映入盔白的眼帘,他皮膚蠟黃如草紙,頭與兩鬢皆無發,唯有頂上六個黑色戒疤,雙目深陷無神,銀眉及耳,灰須拖胸,內著土黃粗布僧衣,外披金邊紅鱗袈裟。

  這是一位老者,而且是一位老僧人。

  尋白快步走上前,向老僧介紹:「心鏽大師,您面前的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說的盔白,我一般叫他阿盔。」

  接著他又轉向盔白:「阿盔,這位是來自疾行溪——龍鎖山澄空寺的心鏽大師,定能帶你出去。」

  心鏽雙手合十,微微頷首:「老衲心鏽。」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好像吞了一塊燒紅的碳。

  「大師好,」盔白鞠了一躬,「我有點糊塗了,這是……」

  「這就是我的禮物,」尋白打斷了他的話,「大師武藝高強,他會帶你離開無底地窟,回到地面上去。」

  盔白一震,原來這就是神秘禮物,緩了緩過後,他開口了:「我有很多問題想問。」

  尋白看向心鏽,後者微微點了點頭。

  「問吧。」

  「第一個,帶人出去這麼好的事,為什麼要藏著掖著呢?」

  「因為我和溫克萊害怕當眾公布會引起糾紛,許多人為了獲勝會不擇手段,加害於那些弱小的參賽者。」

  「啊,那倒也是,」盔白若有所思,「第二,為什麼要月底才告訴我?」

  「有兩個原因,一是怕你管不住嘴亂傳,二是大師月底才到地窟。」

  「那第三,這個大師怎麼才能帶我出去?」

  尋白頓了一下:「這個一會讓大師告訴你吧。」

  盔白懷疑地望向心鏽,此人雖身材高大,但面黃肌瘦毫無生氣,別說身強體壯了,看上去都不像活人,難道真有什麼辦法能帶他出去嗎?

  「我還有一個問題,」盔白摸摸下巴,「為什麼大師要帶地窟里的人出去?你們又是怎麼聯繫的?」

  這算是兩個問題,但尋白還是都回答了:「十幾年前,我在春蟲與大師結為朋友,之後我被丟進地窟,他下來救我。但那時我答應了溫克萊的請求,成為了這裡的治安官,於是大師和我約定每四年來一次,救一個人出去。」

  盔白點點頭,尋白拍拍他的肩膀:「剩下的事你與大師商談即可,我還要回去巡邏。」說完便轉身離開,留下二人在石室內。

  跟此人獨處,盔白有點心裡發毛,他試探性地問:「大師,我們怎麼出去?」

  心鏽並未搭話,只是緩緩伸出一根手指,他的手瘦骨嶙峋,仿佛是一張焦黃的皮直接包著骨頭,沒有血也沒有肉。

  看到指尖,盔白更是一涼,此人的指甲極長且厚,接近一個指節,而且鋒利如尖刀,把他手指月牙處的皮膚撐得四分五裂。

  心鏽用手在堅硬的石頭上開始刻字,所過之處石頭如豆腐般裂開,而他的手指如鋼鐵般沒有絲毫彎曲。

  六個字刻完,心鏽收回手,盔白湊近一看,上面是「自助者,天助之」。

  這話是句疾行溪古語,由於冥府峰的關係,春蟲境與疾行溪接壤,兩邊有文化交流,盔白曾經學過,意思是自己努力才會得到老天的幫助。

  「所以意思是,」盔白十分惱火,「我已經得到了冠軍,結果最後還得我自己想辦法出去?」

  「今年底,我帶你離開,」心鏽沒有生氣,他的聲音里沒有任何感情,「在此之前,你自行嘗試逃脫。」

  說完,心鏽回到牆角盤腿坐下,閉上眼睛,盔白喊了幾次,但他如一具屍體般一動不動。


  沒有辦法,盔白只好回到居民區,尋白已經在等他,了解情況後,尋白囑咐他不要對別人提起心鏽大師,並且會幫助他逃脫。

  現在是九月,還有三個月到年底。盔白先是在居民區悶悶不樂地躺了兩天,他不太理解為什麼心鏽不立刻帶自己出去,經過一番思考後,他猜想或許是這老和尚需要一些時間準備道具或者計劃,雖然和尚露了一手石頭刻字的絕技,但僅憑這個他沒法相信對方有絕對的把握帶自己出去。

  需要時間準備那就準備,為什麼拿屁話搪塞我呢?盔白不悅地想。不過光這麼想也不是個事,他還是得自己動手做些什。

  兩天後,盔白開始著手準備逃脫計劃,他埋頭在圖書室閱讀前人留下的逃脫記錄,很遺憾並沒有成功的記載,但也給他留下了許多可行的方法,於是盔白羅列了一張圖表,刻在了一塊石頭上,進行一一嘗試。

  第一個方案,冰山鑿。盔白花了一周時間,在採石場尋找到了四塊大小重量都合適的石頭,將它們打磨鋒利綁在手腳上,跑到中央大坑,嘗試朝上攀爬。

  不過這個方案很快就失敗了。坑壁非常堅硬,盔白只能在一些有裂縫或凹凸的位置落腳,這就導致許多路線到了最後都會因沒有落腳點而斷掉,而鑿子也會很快就磨損。

  嘗試了近半個月,盔白放棄了這個方案,將其刻在石頭上,經管理員同意放進了圖書館。

  第二個方案,彈力網。盔白向溫克萊要了許多韌性極強的菌絲,和尋白一起織了一張大網,然後又找沙礫白要了一些營養湯,將網浸泡其中,就得到了一張更緊緻、更富有彈性的彈力網。

  在一些居民的幫助下,盔白將網固定在了大坑的四周,做成了一個巨型蹦床,隨後他嘗試通過彈跳飛上洞口,,經過上千次的練習和總結,盔白找到了如何蹦得更高的技巧,最高時可以向上飛出50米,不過在練習中他也經常撞上坑壁,弄得自己遍體鱗傷。

  雖然他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依舊只是杯水車薪,現在這個位置到洞口的距離至少在600米。又嘗試了一段時間,盔白仍然沒有突破50米大關,他只好放棄了這個方案。

  不過雖然方案失敗了,但他成功開發了一個新的娛樂項目,不少居民在閒暇時光都開始來到蹦床上玩耍和運動,給日常生活增添了一些樂趣。

  盔白沒有氣餒,而是繼續規划起別的方案。

  在計劃逃脫之餘,盔白還是會到墓地去找菌妹,不過他不再經常提起蘑菇的話題了,而是充滿了對未來的願景,帶著澎湃的激情向菌妹描繪著自己將會踏上的旅途。

  「外面真的有那麼好嗎?」菌妹歪著頭問他。

  「嗯,」盔白毫不遲疑地點點頭,「我一定會去縱越長階,去往眾神之鄉天悼山。」

  隨後他轉向菌妹:「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看看嗎?」

  後者一愣,低下頭沉默不語。這不是盔白第一次這樣問她,但這是盔白最富有激情的一次。

  如果是從前,她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但現在,她的心裡開始滋生出某種渴望,仿佛與盔白相通。她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知道天空與大海的顏色,想看看綿延的綠草,想看看林立的樓房,想看看活潑可愛的動物——她也想看看這廣闊無際的長階。

  菌妹很猶豫,渴望與恐懼在她的心中交鋒,最後,她微微點了點頭。

  盔白欣喜若狂:「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隨後他衝出墓地,只留下滿臉驚愕的菌妹。

  夢想是美好的,實際情況卻不太盡人意,盔白越是努力,得到的就是越多的失敗。在這三個月間,他翻看了所有的逃生記錄,嘗試了七八種方法,但依然沒能夠到洞口。

  這天他正在餐廳吃飯,沙礫白走過來坐在他旁邊。

  「小子,你發什麼瘋?」老頭問,「前幾個月不還好好的,這段時間怎麼拼了命要出去?」

  「你不懂。」盔白搖搖頭,拿起一個大蘑菇餅往嘴裡塞。

  「我不懂?」老頭子眼睛一大一小,「你小子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盔白沒有搭理他,只是繼續做著自己的事。

  終於到了月底,盔白最後的努力也以失敗告終。一日飯後,尋白找到盔白,告訴他明天就是離開的日子。雖然很希望心鏽能給他多一點時間,但盔白還是接受了這個結果,而且他也很好奇老和尚到底要怎麼帶他出去。

  他找到菌妹,問她:「你想出去嗎?」

  後者還是微微地點點頭。

  「那你明天跟我來。」

  「去幹什麼?」菌妹很奇怪。

  「我也不知道,但你跟我來就好。」盔白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菌妹沒有再問,只是再次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起床,盔白就跑到墓地,發現菌妹還在媽媽的棺前熟睡,他一把將菌妹拉起來,後者見是他,就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下跟著他走了。

  下到監獄中,菌妹才完全清醒了過來,害怕地環顧四周,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語,盔白沒聽她說什麼,只是安慰她不要怕。

  到了洞口,尋白已經在這裡等他了,見盔白還帶了一個人來,尋白面露不悅,但似乎早有心理準備,也沒有干預,只是祝他之後一路順利。

  心鏽依舊面壁打坐,跟三個月前盔白見到他時完全一樣,年輕人心下嘀咕,恐怕這老和尚沒做任何準備。

  不過出乎意料,這洞裡還有一個人。盔白看到牆邊還坐著個人,原來是沙礫白。

  還沒等盔白說話,老頭先發話了:「沒想到吧小子,我來給你送行的。」

  年輕人半天說不出話,只是盯著沙礫白,又看了看心鏽和尋白,這兩人也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是並不奇怪。

  「時間到了。」心鏽低語,慢慢站了起來,好似一尊大佛般占據了半邊洞壁。菌妹十分害怕,縮到了盔白身後。

  心鏽伸出手,五指齊張插入一面石牆,隨後左上右下慢慢移動,堅硬的花崗岩便如紙般被切割開來,不久後,一個巨大的圓形便在牆上被切出。

  一股涼意從切縫中透出,心鏽雙手一握,馬步穩紮,腰部瞬間發力,圓形石塊便被他從牆上搬了出來。而一陣劇烈的、涼爽的、清澈的大風自缺口中噴涌而出,久別半年的陽光也從洞口處射入,蔚藍的天空撲面而來,刺得盔白眼睛都睜不開。

  「出去。」心鏽低吼,看得出來他正在緊繃身體。

  盔白趕忙跳出,外有一個平台可供他站立,眼前的景象卻差點把他嚇昏,原來這裡是冒險境空島的側面崖壁,向上是天空,向下就是無邊無際的大海,盔白看見無數的大小島嶼錯落在碧藍中,直鋪到地平線的盡頭,那是長階的第一階——海澤,它的大小超乎盔白的想像。

  他興奮地回頭,發現四人都站在洞口。

  尋白臉上帶著欣慰看向他,心鏽則依然面無表情,不過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沙礫白哈哈大笑,努力地呼吸著外界涼爽的空氣,菌妹則是完全呆住,盯著外面動也不敢動一下。

  「喂,小子,給你個禮物!」沙礫白喊道,同時向盔白擲出一個亮晶晶的東西。

  盔白接住一看,原來是自己給沙礫白的那枚雪界紀念幣。

  「老頭子一輩子都呆在洞裡啦,要這東西也沒用,你拿出去花吧!」沙礫白高喊。

  盔白感激地點點頭,隨後轉向尋白,喊道:「謝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

  中年人點點頭,臉上帶著笑容。

  最後,盔白面朝菌妹,向她伸出手。

  「菌妹,跟我走吧!」他的聲音滿懷期待,像是下定了決心,要將這世上一切的美好都展現給她。

  姑娘沒有回答,只是緊緊盯著他的手。她的雙手死死地抓住衣角,身體劇烈地顫抖,豆大的汗珠自臉頰滑落。

  最終,她拼盡全力搖了搖頭,轉身奔向洞內,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盔白失望地放下了手。

  「哈哈,小姑娘害怕了,你自己走吧。」沙礫白喊。

  盔白低下頭,似乎想起了些什麼,從兜里掏出一個東西,探長了身子遞給沙礫白。

  「沙礫白老爺子,把這個送給她當禮物吧,告訴她春蟲的盔白會想她的。」

  老頭伸手接過,發現這是一個蘑菇,是盔白那株名為頭盔的冠軍蘑菇。

  沙礫白笑嘻嘻地點點頭,向他揮了揮手。

  心鏽跳上平台,回身搬起那塊巨石,重新堵上了缺口,尋白和沙礫白的身影消失在石頭後。

  「所以現在我們出來了,但怎麼上去?」盔白撓撓頭。

  心鏽沒有搭話,伸出手一把摟住盔白的腰,後者感覺自己似乎被一個鐵鉗銬住。

  老僧向外探出身體,血紅的袈裟在空中飛舞。他一爪釘在岩壁上,隨後雙腳蹬牆向上一躍,再次釘住,每一次都會攀升十幾米。

  縱躍數次,盔白就看見了懸崖的邊緣,不久後靈王堡的側面也出現在視野中。

  最終,心鏽穩穩到達了崖頂,將被失重感折磨得七葷八素的盔白放在了地上。

  緩了許久,盔白站了起來,看見眼前是熟悉的大地,知道終於逃出了無底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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