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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龍

  三

  天蒙蒙才有一絲光亮,昌國喝完欣巧剛剛沖的雞蛋湯,兩人又吃一個油辣子夾饃,就打開門要出發了。昌國鎖好門就在前面拉著裝滿石硫合劑的藥桶子的架子車,欣巧彎著腰在車後面推。伴隨著咯吱咯吱的聲響就上地了。路兩旁干抽出嫩葉的楊樹影影綽綽,快陰曆三月了,風一絲一縷直往骨子裡鑽。兩人的腰一點點彎下。

  「咚」地一聲,藥桶子猛的向左撞去,女人快速跑過去舉起雙臂死死的扛著桶子,藥沒濺出!男人女人噓了口氣。他停下架子車細心的檢查,只是碾上一個土疙瘩,顛簸了一下,沒事,嚇人一跳。

  這一路上兩人更是小心的拉車,走過無數次的路再也沒有什麼意外出現。到地了。挪開蘋果園的簡易門,昌國把繩子再往肩上收了收,吸口氣。女人把腰彎的更深,「一二一」,兩人默契的喊著號子。車子在剛鋤過的地上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一直從地的南面到地的北面。

  「好了。從北往北南打藥,倒著打越干越輕鬆。」男人把管子卸下,然後貓著腰把管子從結滿花蕾的蘋果樹下拉向最北邊的樹下。女人把藥桶子和打藥機子連接好。細心檢查了幾遍。

  「好沒好?到沒到地頭?」女人揚聲問。

  男人戴好口罩和帽子,舉起藥杆子,「好了,到了,開始打藥。」

  女人開始一下一下搖動打藥機子的搖杆,藥被壓縮成霧狀從藥杆子噴出。男人細心的給每一朵花蕾、每一條樹枝、每一棵蘋果樹噴藥。沒有多長時間,渾身就滿是泥和淡黃的藥液,根本看不清衣服原來的顏色。女人一點點累了,甩甩左手,用右手一個手一下一下的搖,累了酸了,再甩甩右手,用左手一個手一下一下的搖。一時單手一時雙手。一直這樣,一直這樣的搖。

  旭日才東升,三畝半的果園已經打了一多半。

  「歇一歇吧?」男人搖著酸麻的胳膊,摘掉口罩和帽子。

  「你吃不成東西,先涮涮口,就喝一點,給,你的煙。」

  「哎呦呦,你兩就是快。我才開始打,你都一多半了。」有壽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昌國的背後。

  「活怕人干苦怕人吃!遲早都要乾的活,還不如早干早結束。太陽一出來,石硫合劑就揮發的更加厲害,不抓緊不行呀,人容易中毒。」昌國從女人那兒拿過煙,抽出一根遞給王有壽。

  「哎,早該聽你的。吃哩喝哩,拖拖拉拉才打了一點。」有壽接過煙,拿過昌國的煙,對著火點著煙,長長的吸了一口,眯著眼睛吐了一竄煙。「不說了,好夥計哩!也別太賣命。」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昌國笑著喝口水。「咱農村人有什麼好辦法?」

  「好,和天斗其樂無窮,和地斗其樂無窮,和人斗其樂無窮。好,干不死就往死里干,咱也要過好日子。」有壽揮著肥碩的大手壯志凌雲,笑了笑轉身離開。

  「歇好沒歇好?堅持就是勝利,加油干,再剩一點點了。」

  兩人繼續一個噴一個搖,三月正午的陽光雖然沒有暖意,卻也亮的晃眼。看著打過藥的蘋果樹,兩人不由鬆了口氣。拖著酸痛的身子收拾好傢夥,渾身的泥濘一臉的疲憊拉著架子車準備回家。

  走過海老大的果園,地上的嫩草在去年的荒草中間茁壯的頑強的青翠的在風裡搖曳。刺棘更是綠油油的招人喜愛。蘋果樹上直挺挺向上冒的枝條數不勝數。

  「這懶慫,昨天都說了他,叫他先把草拾掇拾掇,過了這一段時間,我和有壽就教他剪樹。一個草都沒動,你看看,哪兒有鋤草的痕跡?真他媽的是懶慫。」昌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別著急上火的,各人的日子各人過,各人的難過各人過,誰也代替誰。咱先把咱的日子過好了再說。好了好了,停下來摘些刺棘,下午做刺棘面。多做些,娃回來也能吃。你張彬再幾天就該回來了。」

  「好,一起。這哈慫一定沒打藥!」沒幾分鐘,兩人就摘了一大堆。

  「壽,你放快些。」昌國朝有壽家的果園喊著。

  「沒嘛達,就快結束了。你打完了?真是手底下麻利。」

  「嫌我們慢的話,你兩就過來幫幫忙。」一個女聲傳來。

  「趕急搖,就這兩畝地,你兩還不是老太太擼鼻涕手拿把掐的?怎麼不叫小麗和智強呢?」欣巧也難得開了玩笑。

  「娃大了,使喚不動了。」那個女聲說。

  「人家兩娃在東頭地栽紅薯,你這做媽的可不敢胡說。咱倆來晚了,不和他們比,咱也快完了。」


  「快完了?壽,你吹哩吧?我估計還有一大半。真是的,壽懶得跟豬一樣,半早上才來打藥,叫石硫合劑熏死他算球。」從鄰居鄭西地傳來一個潑辣的女高音。鄭西可是一個能人,他和別人一樣的方法栽蘋果一個時間栽的蘋果,人家去年就開始賣錢了,一斤一塊多,四畝地賣了快一萬元。就是因為他,昌國有壽他們一群人才下定決心好好伺候蘋果,也要像鄭西一樣過上好日子。

  「王琴,完沒完?」欣巧隨聲問去。

  「快了。你兩來的早,趕急回去歇歇吧,我再剩幾個樹了。」

  「都快些。」昌國拉著車晃悠悠,晃悠悠的女人跟著。

  路兩旁的楊樹枝都能做哨子了。

  海老大晃悠悠也回來了,晃悠悠的海老二跟著。一晚上鏖戰讓這兩貨身心俱疲。

  昨天下午,天邊夕陽燒得最燦爛的時候,封海就悄悄招呼海老大海老二來他家耍一時麻將。

  海老大已經好幾天沒有娛樂了,看見封海的招呼就心裡十分痒痒,但口袋裡只有五十六塊三毛七了,還是正軍高考要用的。去不去?娃娃一輩子的事,長短不敢去,輸了怎麼辦?可是萬一贏了呢!不僅有了幾個娃要用的錢,而且讓這幾個哈慫知道咱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海老大的眉頭一時緊湊一時舒展,嘴巴一張一合,眼裡一時溫柔一時猙獰。

  猶豫間,秋葉仰著黑一道白一道的臉拉著一車別人家在地頭燒過卻沒燒完的黑乎乎的包穀杆回來了。後面的小軍撅著屁股推著。聽見海老大的聲音。就興奮露出和媽媽一樣的黑一道白一道的臉。

  「達呀,看,我媽帶我到公路那邊的地頭拾的,咱今晚不用睡冷炕了。」

  海老大一陣心酸。

  「哥呀,咱去看看,就看看。說不清咱還會大殺八方一夜暴富。」海老二悄悄說,「也好給娃娃買點好東西。」

  海老二雙手接過封海丟過來的一塊二毛一盒的鐘樓過濾嘴香菸深情的聞一聞,拿火柴輕輕的點燃,迫不及待的深深吸一口,眯著眼睛,晃著腦袋瓜,過了好一陣子才依依不捨的吐出一道青煙。

  「好,先去看看。」海老大捏捏內衣口袋的錢,拍了拍。心裡不停祈禱,向菩薩向道君向上帝向列祖列宗。

  「小軍,你和你媽先回,我有點事,一定給你掙個大元寶,好好的買些肉讓我娃過過癮。」

  秋葉看也沒看自家的男人和兄弟,用黑乎乎的手拉著一車別人燒了一半沒燒完的包穀杆帶著孩子往回走。

  「快往回走,你爸幾時讓你吃過肉?屎倒是吃了很多。」回頭罵小軍。孩子低下頭委屈的只是用力推車子。

  海老大三人裝著沒聽見,轉身一先一後就蹩進封海家。空蕩蕩的院子,一棵苗條的桐樹在院子中央孤零零的豎著,左邊一個小土堆,距離牆有一點空間,看不見中間有些什麼,土堆光禿禿。右面窯前有一個倒塌了一半的廚房,用黑色的篷布罩著,有一個黑黝黝的灶台和用磚壘砌的案頭。上面零碎的擺著菜刀和調料瓶。正面兩口窯洞的窯面子掉了許多土坯,幾棵乾枯的蒿草倒掛著。

  封海叼著一顆煙順腳踢開虛掩的門就進去了,海老大兄弟跟著。抬眼看了,依舊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環境。

  那抱著雙手搭著二郎腿的是一隊的王順德,他非常有名,八一年散社時,憑藉一頭老母豬成了大隊第一個萬元戶。他擅長給豬接生看病,只要看一眼待生的母豬就知道幾時生生幾個,通過你家的豬哼哼唧唧的呻吟就能說出子丑寅卯的原因,然後就是藥到病除。技術是十里八鄉頂呱呱。哎,農村人,養豬為過年,養雞為個零花錢,家裡的豬有個頭疼腦熱比娃生病更讓人著急上火。所以順德在那幾年沒少掙錢。可惜沒幾年,豬肉不值錢,豬瘟還一波接一波,順德也就一天天狼狽。

  那個一臉絡腮鬍子有凳子不坐非要蹲著的人更是讓海老二有些目眩心跳。前幾年,他就通過貸款組織了一個東方大解放的車隊,南來北往運東運西,的確是一時長纓在手誰與爭鋒,意氣風發誰不巴結膜拜?最多時十幾輛大卡車浩浩蕩蕩,聽說縣長都和他稱兄道弟,市長也是他的座上之賓。但是天有不測之風雲。一天懶惰病犯了,把車停在公路旁邊,一個喝醉酒帶著媳婦孩子的摩托車端直撞死在大卡車上,他又驚又怕。咱農村人,幾時見過那鮮血淋漓腦漿迸發的場面?他又驚又怕,給人道歉賠錢,四處活動托情,最後免於牢獄之災道歉賠錢了事。經過這件事,他一蹶不振落了滿頭白髮。他就是家喻戶曉的婦孺皆知的老王。

  封海呢?他父親是村里最好的木匠,家家戶戶都有老人留下的一桌一椅,特別精緻耐用。家裡只有封海一個兒子,自是萬般疼愛,誰料封海長大後,莊稼人的營生一件不愛,抽菸喝酒打牌跳舞門門精通,尤其是跳起那流行的迪斯科,更是讓周圍村的年輕小伙和姑娘頂禮膜拜。


  四個人在方桌一坐,海老二跟門神一樣站在哥哥身邊。東邊的順德拿起骰子熟練的一搖就落在桌子上.

  「四點,到後,海老大這兒的莊,海老大搖座位。」順德吐了一口煙。

  海老大兩手虛抱骰子搖了搖,嘴裡依然祈禱,虔誠的模樣讓人有一種莫名的尊敬。

  「十二點!海老大,手氣不錯,今天一定通殺全場。」封海拿起骰子一邊搖一邊給海老大豎起大拇指。

  「六點。王哥快搖,到你了。」

  絡腮鬍子慢騰騰拿起骰子輕輕搖了搖,隨手丟在桌上。

  「九點,王哥今天一定發財。」封海向絡腮鬍子抱了抱手。「順德,輪你了。」

  順德迅速掂起三個骰子,修長的指頭輕巧地把骰子在手裡一轉,就扔到麻將牌圍成的四堵牆裡。

  「十一點,厲害,不想贏錢都難!」封海指揮著大家就座。「海老大最大,坐北面南帝王相;順德坐東面西有錢途;王哥九點在南朝北吞吐天下;我最小,坐西朝東陪個客。」

  海老大攥起骰子就掄到桌面的鍋里,「九點,自己門前留四抓牌。」海老大沒有理會封海的話兒把自己前面的牌留下四摞,抓了四張牌靈巧的擺好放在自己的前面,抬頭一看別人都抓好了牌,又抓了四張,再抓了四張,然後調了兩張牌。

  細心的擺好麻將牌,一看,他不由的一陣竊喜,太好了,碰九條就胡三六九萬。他拿起多餘的八餅打了出去。下家順德摸了一張牌,「九條,」一邊打一邊說。「碰!」海老大的嗓子感到空前的順暢,「五餅,五八一條線。」他也不由的話就多了。封海打了一張二餅。王哥打了一張一餅。輪到海老大了,他突然感到一陣從腳到頭興奮。拿起牌,細細的摸,「三六九萬,自摸。」他把牌一掀,將手裡的六條狠狠地砸在旁邊。三人看著牌,每人拿了一張工農兵扔給他。四個人把牌掀到鍋里開始揉牌。

  「好哥哩,千刀萬剮不胡前三把,但是一炸預示你今天財運亨通。」海老二看著哥哥將十五元裝到褲子口袋,悄悄給哥哥加油鼓勁。聽著兄弟的話他更加下定決心一定好好打牌一定要贏。

  第二把封海給王哥放了胡輸了兩元,第三把王哥給順德點了炮。第四把開始了,揉牌抓牌。海老大摸牌打牌,突然他發現自己聽牌了,要胡二五八萬!轉了一圈。上家順德打了一張五萬。

  「胡不胡?」海老大天人交戰,「怎麼辦?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人生就要拼!」他看了看鍋里的牌,只有一張二萬和一張八萬。牙一咬狠下心,自己摸!老天保佑呀。他慢慢的慎重的摸起牌,上帝呀!老天呀!滿天神魔保佑!「八萬!!自摸。我炸了!」興奮的海老大把牌輕輕掀倒,把八萬放到旁邊。三個人看了看,扔過來一張五元。

  又開始揉牌抓牌。海老大內心翻江覆海,半輩子了,沒有過今天這麼好的運氣。人生呀,就是這樣否極泰來。他的眉毛都在跳舞。

  海老二看著哥哥不由的吞吞口水。恨不能趕走他讓自己沾沾這潑天富貴。一碗羊肉泡五元錢,哥哥掙了整整六碗羊肉泡,六碗呀!上一次吃是什麼時候?海老二認真的回憶,七八年了吧。哎!一年到頭也沒聞過肉的腥味,海老二覺得自己太委屈了。

  四個人沒人理會海老二的萬千思緒,認認真真的打牌。不知不覺窯里就一片昏暗。海老二馬上拉亮電燈。二十瓦的燈泡在四個人頭上掛著。海老大有些熱,頭上有了一層細汗。到現在他已經贏了一百二十二元。好久都沒有這麼富有。突然有些緊張。

  這一把他竟然碰了七萬要胡七萬,感覺眼睛有些癢,使勁擠擠眼,還是有些癢,用手狠狠地揉了揉。輪他摸牌打牌了,伸手拿起牌,剛想扔下去,突然覺得手感不對,看了一下,仔細看了一下,老天爺,七萬!第四張七萬。太不可思議了,我張成海也有這樣好的運氣。不知道那個神經突然錯亂了,鬼使神差。他把第四張七萬和其餘三張放到一起。

  「呵呵,我不知道誰還能胡七萬!」語氣里儘是一種得意。

  對面的順德突然掀了牌,「我胡四七萬。」

  「不不,我自摸,我炸了!不信的話你們看。」海老大趕忙把自己的第四張七萬拿回來,又整整齊齊把牌收拾好,一組是一組,一對是一對,工工整整,滿臉無辜和傷心。

  「封海,你怎麼看?」順德點起一根煙。

  封海看看兩人。

  「牌落鍋就像人上了殺場萬萬是更換不成的。象棋中不是說落子不悔。海老大雖然沒有把牌打到鍋里,但已經碰了七萬,碰過的牌放在自己跟前,這是規矩。第四張七萬你放在碰過的牌里就相當放在了鍋里,按道理海老大放胡了。但終究沒放在鍋里,也沒摸下一張,所以說他自摸也可以。海老大自摸,一時得意忘形,實在是沒見過大世面,多見諒。順德,這樣吧!不算海老大自摸,也不算你胡牌,都是玩一玩。海老大這幾年不容易,讓他幾分,王哥,順德,你們覺的如何?」


  封海看看三人。

  王哥拍拍順德的手,又拍拍海老大的肩膀。

  「就按封海說的,好不?」

  順德撇撇嘴,把手裡的煙一點一點摁滅在凳子上。

  「哎,都是鄉里鄉親的,好!」

  海老大不敢說什麼。

  「我一時昏了頭,長短別計較。」

  「好好好,剛才上一把誰胡了?揉牌揉牌,多和諧。」

  封海高興的問。

  「我胡的,揉牌揉牌。」王哥遞給順德海老大海老二封海一人一根紅塔山香菸。

  海老大深悔自己的暈了頭,十五元就這樣長了翅膀飛了。海老二盯著哥哥,恨不能自己去替他正正經經規規矩矩打牌。三碗香噴噴的羊肉泡呀!

  哎呦呦,人一旦發了昏遭了難,那可是接二連三。剛過了幾把。海老大又有一些狀況。

  他拿著牌,嘴裡突然吶吶自語。

  「胡了?!」

  語氣有些怪異。但卻異常清晰。三個人推了牌都看著海老大。他突然抬起頭,「怎麼都推了牌?」

  四個人都驚訝的看著他,封海小心翼翼說。

  「你不是說胡了嗎?把牌掀倒讓我三個看一看。你不會忘了規矩?」

  「我幾時說胡了?我沒胡。」海老大迷茫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四人異口同聲的說:「你剛才明明白白的說胡了,我們才推了牌。」

  「沒胡,我沒胡!」海老大無辜的樣子。也把牌推倒,他的牌赫然還是一副混亂的樣子。

  「打的是什麼牌?我剛聽夾三餅,金三呀!」順德哭喪著臉。

  「你有什麼冤的!我都把二五萬帶四萬摸到手,他就喊自己胡了,自認倒霉,剛把牌一推,他,海老大竟然沒胡。這他媽算怎麼回事?」王哥氣的拿牌在桌上就砸。

  封海四周看看,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海老大,是不是時間長了?有些不舒服?」

  「沒事,我沒事。來,繼續。」海老大不好意思。

  其他三人互相看看,封海說,

  「今天海老大身體不舒服,麻將就到這兒,兩位,怎麼樣?」

  王哥和順德還沒說什麼,海老大趕忙就說,

  「我沒事,沒有什麼不舒服。咱繼續。我真的沒事。」

  「哥兩個如果沒盡興,咱扎金花,怎麼樣?」封海提議說。

  「行,海老大你休息休息,我們玩一時,你看天還早。」王哥笑嘻嘻望著他。

  海老大能說什麼?只能懊惱的離開桌子。幾個人立刻又圍成一圈。海老二也去湊上前看個熱鬧。海老大失落的站在旁邊。想不明白,自己打麻將分明能贏,能贏!也許能贏很多。一時間,他似乎看見村里人熱情的和他打著招呼、媳婦和孩子崇拜的看著他。可惜,現在只有這一百一十元。也許是一千!也許是一萬!只是一個晚上,如果一個晚上一百元,兩個晚上呢,三個晚上呢?他不敢想下去,他狠狠的捶打自己的腦袋。可惜沒人理會。褲子口袋的錢像烙鐵一樣滾燙。突然,他覺得,今晚終究還贏了這麼多,以後的很長時間不用糟心費腦。總比輸了的好嘛!這樣一想,海老大頓時神清氣爽。他向窯里四處張望,媽呀!夜好像有些亮堂。不管了,也看看熱鬧。

  三人的扎金花和海老大知道的扎金花沒有什麼區別。但錢太不一樣了。海老大和其他人扎金花只是一毛一毛錢的去玩,即使這樣的一毛錢一毛錢的玩牌,海老大都覺的心驚肉戰,很多人嚇得兩手顫抖。五分錢就買一個涼絲絲的冰棍;七分錢就買一碗酸辣酸懶的涼粉;有錢人家過年時給孩子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張五毛錢;張正軍一個高三學生一年花費才幾塊錢。海老大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兩隻眼瞪得滾圓滾圓。他們竟然是一塊一塊的玩。在海老大發呆的這一會兒功夫,三人面前的錢有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十元的,一元兩元的卻是最少。「十塊。」「二十。」「四十。」三人輪番叫著。看著三人對幾百幾十的錢一副風輕氣淡毫不在乎的樣子,再捏捏自己口袋裡的一百多元錢,好像也不過就是那麼一回事,自己看的比天大的一百多元在別人眼裡簡直不算一個的事兒。海老大不免更加惆悵。別人對自己辛辛苦苦費盡心思絞盡腦汁得來的東西有些不屑一顧。他失魂落魄,沒有了贏錢的興奮,也沒有了不能贏錢的憤怒。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海老大覺得自己一片混沌。口乾舌燥頭昏腦脹的海老大只能痴呆呆的看,看他們。一直到旭日東升,一直到人生的彼岸。


  牌局散了,終於散了。海老大解放了,不管是視力身體還是精神,他由衷的感到了一種解放,最後只剩下疲憊,身心的疲憊。海老二從起初的興奮到後來的麻木,也只剩下疲憊。

  兄弟兩人晃悠悠的告別,茫然的回家。各自鑽進各自的窯洞。

  秋葉拿著鋤剛要靠在門後,突然看見男人直挺挺的坐在炕頭。

  「給。」一疊二十元十元五元的錢戳在她的面前。秋葉的眼睛瞪著,嘴唇上下一張一合,鼻子一鼓一鼓,她一句話也沒有。她真的不知道需要說些什麼。她突然扇了自己一個巴掌,臉紅的發紫,這一巴掌真是惡狠狠,臉上的五根指頭清清楚楚。她也不道為什麼自己要打自己。是不是要證明這不是一個幻覺!海老大沒有理會女人,手一松,錢落在炕上,頭一歪就打開了呼嚕。女人一張一張仔仔細細的拾起炕上的錢。她緊緊的攥著,一會兒看看男人一會兒看看手中的錢,突然跑出窯門跑過院子跑出大門,然後靜靜把自己釘在門口,不停的向外四處張望。甚至用盡全身的力氣向村外努力的張望。十分鐘,半個小時,兩個小時。一直到海老大站在她身後

  「你找什麼?還是你等什麼?」他一臉疑惑,向村里村外張望。「娃不是上學了?」

  秋葉的淚水止不住的流。拉了男人回了窯。男人更是疑惑和害怕。

  「錢哪兒來的?」

  秋葉死死關上門,眼睛死死的盯著男人。

  「媽呀!嚇死我了。」海老大從口袋裡摸出九分錢一盒的金絲猴,輕輕抽出一根,劃著名火柴點上煙,狠狠的抽了一口。把女人撥開,拉開門,長長的吐了一口煙就往外走去。回頭看看女人。

  「一天天胡思亂想些什麼。昨晚打牌贏得。」說完就拉著架子車去地里了。

  女人看看手裡攥著的錢,看看離開的男人。

  「媽呀!我的老天乖乖呀!」自己把錢一藏把門一鎖。也跟著男人又上地了。幾乎忘記自己沒有吃飯的這一回事,也不覺得飢餓。

  路上,秋葉聽見遠處有人吹哨子。那是用剛剛發綠的楊樹枝做的。把楊樹枝剪下來,用手用力的把樹皮和樹杆揉開,輕輕的把樹杆抽出留下樹皮,然後把樹皮的一端用指頭或小刀摳去或削去樹皮外的一層,用嘴抿一抿就可以吹了,聲音清亮悠揚。

  秋葉決心孩子回家後,給他們一人做一個。春天的聲音多麼令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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