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父親（下）
得悉是要陪同義父一起去前刺史府弔唁逝去的刺史山襲並撫慰遺屬，李正倫意外之下控制住了自己的反應。
聽說過山珊的父親抱病了，卻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進入山府的門第。
闊深的中庭頗雅致，梅竹松槐，枯山水，石燈籠，間插的亭台，然而卻都因府第的舉哀而蒙罩著悲鬱。
靈堂中，一眾人等在哀哀哭泣。
看到淚人一般的山珊戴孝垂頭，李正倫的心下泛起難以言說的漣漪。
「夫人請節哀！這些菲薄的撫恤財帛請府上收下了。」
「感謝大帥的親臨弔唁。」
「夫人，安葬使君的時候，我還會親自於墓前致哀。」
「未亡人替先夫拜謝大人的恩德！」
長著一雙桃花眼的山襲夫人斂衽而拜，她看著年輕豐潤，也就二十五六的模樣，身著衰絰卻透著風流之韻。
不，應該說是有種風塵女子的氣質。
「或許是她父親的續弦夫人吧。」李正倫心下妄自揣測。
楊行密帶著義子來弔唁，還打算參加回頭於城外的下葬儀式，身為鎮帥的他很是注重此類事情的禮數周全，這也是籠絡人心的必要手段。
前刺史山襲為官的口碑很好，聽說徐州山氏乃是晉朝大臣山濤之後，算是仕宦門第，故而家道能看出來頗為殷實。
楊行密還是讓從人將五貫通寶和兩匹縑帛給了山襲的夫人。
這些撫恤的財帛說來確實微薄了。
但是，因為戰亂導致的民困時艱，身為鎮帥的楊行密一向自己都過著簡樸的生活，賞賜部下都可謂是摳摳索索的。
通常，賜給將吏們的標準是錢不過數百、帛不過數尺而已。
之前正倫和阿轍被編為敢死軍成員，戰後得到的賞錢也才是每人一百。
李正倫聽說，連長安的皇帝也曾為籌錢腦殼疼。
有次犒賞軍士們，想方設法才湊到了三百萬錢，若是按照受賞者數量為一萬來計算，也真是每個分到手就三百文而已。
義父為體現對刺史山襲因公亡故的表彰，頒發給山府遺孤的錢帛已經是從厚了。
而且，除了這些緡錢，山家喪屬回頭還能再領一年半的刺史之祿，就是按月發下的穀物。
李正倫很想能對不幸永遠失去了父親的山珊表達些什麼，眾目睽睽下卻不便接觸和出言。
……
弔問過了山家，楊行密並沒有回住所，而是帶著義子一起回到州衙里。
「義父，鍾離宮是否對您特別重要？」
「是的，正倫。」
「龍虎山的法師神通廣大，能算出來義父在找的鐘離宮。義父何不派人找了龍虎山的法師來？只要一個紫袍法師就好。」
李正倫想起先前的經歷，卻不知道龍虎山也難以找到第二個像法師慶納那樣能掐會算的。
楊行密沉吟未語。
「怎麼，孩兒哪裡說錯了？」
「正倫，為父也知道江西天師府能人輩出，但眼下卻還號令不到那廂的。」楊行密的神色有些悵然。
「義父，孩兒的意思是派人去請，並非命令人家來。以義父兩道節度使的聲威，說不定張天師本人都會出馬的。」
李正倫的出發點很天真，他就是想著能幫到義父。
楊行密伸出手來，替義兒整理衣衫，他很在意衣冠威儀，儘管本人並沒有衣錦佩紫而是上下的舊衣。
楊行密起身於草莽行伍，十多年來的亂世崢嶸卻算是一路穩健。
十二年前，他被長安城承認為廬州刺史。
上司淮南節度使兼揚州大都督高駢被亂軍害命後，他打著為高駢復仇的旗幟興兵攻入了揚州，一度爭不過勢大的孫儒賊軍而另尋出路。
龍紀元年夏（公元889年），他從宣歙觀察使趙煌手上搶來了宣州和歙州，又分遣部將攻取蘇州、常州和潤州，占領了江南多處富庶地區，憑本事變成了跨州連郡的實力派軍閥。
五年前，長安朝廷想穩住東南局勢，又有新皇李曄正式登基改元的好機會，一紙詔書將宣歙觀察使升級為寧國節度使。
而且，唐朝的節度使必帶中央官銜，楊行密由此沖飛枝頭，威勢更盛。
三年前的夏天，楊行密再入揚州，這次徹底坐住了，盤踞廣陵城，榮升淮南節度使，又得江南昇州刺史馮弘鐸的主動歸附。
所以，李正倫的義父確實是兩道節度使，在當今亂世的名聲和勢力僅次於那兼併了多個藩鎮的朱全忠、威風赫赫的李克用以及敢於壓迫天子的李茂貞。
不過，如今楊行密已經將寧國節度使的位置讓給了大將田頵，此君算是正倫義父的事業合伙人。
而龍虎山的所在，乃是唐朝鎮南軍藩鎮的地盤。
鎮南軍節度使鍾傳不僅擁有整個江南西道，而且也是個很厲害角色，還很是崇奉文士，禮待佛道兩門。
倒是可以傳令給田頵，讓他派人潛入信州的龍虎山。
但寧國軍的任務是對付虎踞浙西的梟雄錢鏐，和鍾傳發生衝突說來於己不利。
李正倫可不知道義父的憂慮，聽楊行密說號令不到龍虎山的天師府，腦海中又想到了一個神人。
「義父，前些日壽州城來了一個雲遊四方的老道士，被人視為老神仙，他也應該有辦法的……」
「哦，你給為父說說了……」
壽州就在近旁，如今由麾下大將朱延壽掌控，延壽又是自己的內弟，楊行密對義兒提到的老神仙頗有興趣。
「孩兒沒問過老神仙的名號，也不清楚他人還在壽州城內否，但可以給義父畫出他的相貌來。」
「我兒還會作畫？」
「嗯，只是畫技一般。」李正倫點頭。
衛士拿來了大幅的上好宣紙，還研好了磨，李正倫沒多久便執筆完成了一副丹青人物畫，自我感覺差不多到位了。
讀幼兒園大班時，李正倫就喜歡上塗鴉，媽媽為他報了興趣班，這個興趣一直也沒放下，雖然畫功比不上好友陳曉建那般的出色，卻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楊行密相看了又相看，大喜過望。
「去找來孫先生。」楊行密吩咐衛士，後者立刻出了門。
「正倫我兒，你從前讀書的事說來給為父吧……」
看著凝視來的目光，李正倫猶豫了。
不能告訴義父法定義務九年制教育自己都只剩下最後一年了，至少眼下還不能啥都說。
「我就是小的時候，在長安里坊念過多年學堂，夫子們教過各種各樣的課。」李正倫模糊化遮掩了過去。
「好，真好！我兒的武藝還需要好好練，回到廣陵的家裡，把學也再續上，將來好能文能武。」
李正倫的矇混在楊行密那裡輕易就圓了過去，後者還為義兒打算的更多。
幕僚孫祈應來了，對父子二人施禮。
「度博，替我草擬一份命令給延壽，讓他按照這個圖影在壽州尋找圖上的老道，儘快。」
「明白了，大帥。我這就去辦，對了，是找來濠州的畫師臨摹多份，還是讓朱將軍自行在壽州讓人臨摹？」
「都可以，怎麼快怎麼來。」
幕僚孫先生離開了公堂，李正倫忍不住好奇打聽：「義父，那鍾離宮一定得找出來嗎？」
楊行密沒有隱瞞，壓低聲音解釋道：
「傳聞鍾離宮是南朝梁武帝修建的，是一座藏寶庫，光是存儲的銅錢便有數十億之巨！如今世道紛亂，民生艱苦，為父不想盤剝民脂民膏，卻又得養兵以保境安民。」
李正倫這下徹底明白了，猛人義父雖然混跡於紛繁複雜之亂世，卻沒有隨波逐流，像諸多無賴軍閥那樣。
而他想當個好軍閥也不容易的！需要煞費苦心。
聽說過山珊的父親抱病了，卻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進入山府的門第。
闊深的中庭頗雅致，梅竹松槐，枯山水，石燈籠，間插的亭台，然而卻都因府第的舉哀而蒙罩著悲鬱。
靈堂中，一眾人等在哀哀哭泣。
看到淚人一般的山珊戴孝垂頭，李正倫的心下泛起難以言說的漣漪。
「夫人請節哀！這些菲薄的撫恤財帛請府上收下了。」
「感謝大帥的親臨弔唁。」
「夫人，安葬使君的時候，我還會親自於墓前致哀。」
「未亡人替先夫拜謝大人的恩德！」
長著一雙桃花眼的山襲夫人斂衽而拜，她看著年輕豐潤，也就二十五六的模樣，身著衰絰卻透著風流之韻。
不，應該說是有種風塵女子的氣質。
「或許是她父親的續弦夫人吧。」李正倫心下妄自揣測。
楊行密帶著義子來弔唁，還打算參加回頭於城外的下葬儀式，身為鎮帥的他很是注重此類事情的禮數周全，這也是籠絡人心的必要手段。
前刺史山襲為官的口碑很好，聽說徐州山氏乃是晉朝大臣山濤之後，算是仕宦門第，故而家道能看出來頗為殷實。
楊行密還是讓從人將五貫通寶和兩匹縑帛給了山襲的夫人。
這些撫恤的財帛說來確實微薄了。
但是，因為戰亂導致的民困時艱，身為鎮帥的楊行密一向自己都過著簡樸的生活，賞賜部下都可謂是摳摳索索的。
通常，賜給將吏們的標準是錢不過數百、帛不過數尺而已。
之前正倫和阿轍被編為敢死軍成員，戰後得到的賞錢也才是每人一百。
李正倫聽說，連長安的皇帝也曾為籌錢腦殼疼。
有次犒賞軍士們，想方設法才湊到了三百萬錢，若是按照受賞者數量為一萬來計算，也真是每個分到手就三百文而已。
義父為體現對刺史山襲因公亡故的表彰，頒發給山府遺孤的錢帛已經是從厚了。
而且，除了這些緡錢，山家喪屬回頭還能再領一年半的刺史之祿，就是按月發下的穀物。
李正倫很想能對不幸永遠失去了父親的山珊表達些什麼，眾目睽睽下卻不便接觸和出言。
……
弔問過了山家，楊行密並沒有回住所，而是帶著義子一起回到州衙里。
「義父，鍾離宮是否對您特別重要？」
「是的，正倫。」
「龍虎山的法師神通廣大，能算出來義父在找的鐘離宮。義父何不派人找了龍虎山的法師來？只要一個紫袍法師就好。」
李正倫想起先前的經歷，卻不知道龍虎山也難以找到第二個像法師慶納那樣能掐會算的。
楊行密沉吟未語。
「怎麼，孩兒哪裡說錯了？」
「正倫，為父也知道江西天師府能人輩出，但眼下卻還號令不到那廂的。」楊行密的神色有些悵然。
「義父，孩兒的意思是派人去請，並非命令人家來。以義父兩道節度使的聲威，說不定張天師本人都會出馬的。」
李正倫的出發點很天真，他就是想著能幫到義父。
楊行密伸出手來，替義兒整理衣衫，他很在意衣冠威儀，儘管本人並沒有衣錦佩紫而是上下的舊衣。
楊行密起身於草莽行伍，十多年來的亂世崢嶸卻算是一路穩健。
十二年前，他被長安城承認為廬州刺史。
上司淮南節度使兼揚州大都督高駢被亂軍害命後，他打著為高駢復仇的旗幟興兵攻入了揚州，一度爭不過勢大的孫儒賊軍而另尋出路。
龍紀元年夏（公元889年），他從宣歙觀察使趙煌手上搶來了宣州和歙州，又分遣部將攻取蘇州、常州和潤州，占領了江南多處富庶地區，憑本事變成了跨州連郡的實力派軍閥。
五年前，長安朝廷想穩住東南局勢，又有新皇李曄正式登基改元的好機會，一紙詔書將宣歙觀察使升級為寧國節度使。
而且，唐朝的節度使必帶中央官銜，楊行密由此沖飛枝頭，威勢更盛。
三年前的夏天，楊行密再入揚州，這次徹底坐住了，盤踞廣陵城，榮升淮南節度使，又得江南昇州刺史馮弘鐸的主動歸附。
所以，李正倫的義父確實是兩道節度使，在當今亂世的名聲和勢力僅次於那兼併了多個藩鎮的朱全忠、威風赫赫的李克用以及敢於壓迫天子的李茂貞。
不過，如今楊行密已經將寧國節度使的位置讓給了大將田頵，此君算是正倫義父的事業合伙人。
而龍虎山的所在，乃是唐朝鎮南軍藩鎮的地盤。
鎮南軍節度使鍾傳不僅擁有整個江南西道，而且也是個很厲害角色，還很是崇奉文士，禮待佛道兩門。
倒是可以傳令給田頵，讓他派人潛入信州的龍虎山。
但寧國軍的任務是對付虎踞浙西的梟雄錢鏐，和鍾傳發生衝突說來於己不利。
李正倫可不知道義父的憂慮，聽楊行密說號令不到龍虎山的天師府，腦海中又想到了一個神人。
「義父，前些日壽州城來了一個雲遊四方的老道士，被人視為老神仙，他也應該有辦法的……」
「哦，你給為父說說了……」
壽州就在近旁，如今由麾下大將朱延壽掌控，延壽又是自己的內弟，楊行密對義兒提到的老神仙頗有興趣。
「孩兒沒問過老神仙的名號，也不清楚他人還在壽州城內否，但可以給義父畫出他的相貌來。」
「我兒還會作畫？」
「嗯，只是畫技一般。」李正倫點頭。
衛士拿來了大幅的上好宣紙，還研好了磨，李正倫沒多久便執筆完成了一副丹青人物畫，自我感覺差不多到位了。
讀幼兒園大班時，李正倫就喜歡上塗鴉，媽媽為他報了興趣班，這個興趣一直也沒放下，雖然畫功比不上好友陳曉建那般的出色，卻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楊行密相看了又相看，大喜過望。
「去找來孫先生。」楊行密吩咐衛士，後者立刻出了門。
「正倫我兒，你從前讀書的事說來給為父吧……」
看著凝視來的目光，李正倫猶豫了。
不能告訴義父法定義務九年制教育自己都只剩下最後一年了，至少眼下還不能啥都說。
「我就是小的時候，在長安里坊念過多年學堂，夫子們教過各種各樣的課。」李正倫模糊化遮掩了過去。
「好，真好！我兒的武藝還需要好好練，回到廣陵的家裡，把學也再續上，將來好能文能武。」
李正倫的矇混在楊行密那裡輕易就圓了過去，後者還為義兒打算的更多。
幕僚孫祈應來了，對父子二人施禮。
「度博，替我草擬一份命令給延壽，讓他按照這個圖影在壽州尋找圖上的老道，儘快。」
「明白了，大帥。我這就去辦，對了，是找來濠州的畫師臨摹多份，還是讓朱將軍自行在壽州讓人臨摹？」
「都可以，怎麼快怎麼來。」
幕僚孫先生離開了公堂，李正倫忍不住好奇打聽：「義父，那鍾離宮一定得找出來嗎？」
楊行密沒有隱瞞，壓低聲音解釋道：
「傳聞鍾離宮是南朝梁武帝修建的，是一座藏寶庫，光是存儲的銅錢便有數十億之巨！如今世道紛亂，民生艱苦，為父不想盤剝民脂民膏，卻又得養兵以保境安民。」
李正倫這下徹底明白了，猛人義父雖然混跡於紛繁複雜之亂世，卻沒有隨波逐流，像諸多無賴軍閥那樣。
而他想當個好軍閥也不容易的！需要煞費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