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與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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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方亮,卯時四刻,城門閉,不與人出。

  「這是挑釁!」

  「巴爾呢?他可是新任的衛長!」

  「那群拿錢不幹活的祭司?如今未來的城主死在了他們那裡,這些異教徒,不如趁此機會全部殺掉殉葬!」

  六位身著白衣的大臣正圍圈嘀嘀咕咕地談論,他們是石壘城城主手下六位主官,分別掌握軍事、官吏、商貿、外交、祭祀、法律之權。

  他們其中一位拉了拉最後那位說話人的衣袖,眼神一瞥,示意遠處何辛文的到來。

  「偉大的塔黑(高山),我們正愁著……」那六人突然分散了隊形,一道朝著何辛文身前走去。

  「你們在愁什麼?」何辛文質問道。

  「這……摩尼斯通殿下……」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居然被他的氣勢鎮住,話到嘴邊了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哼……」何辛文冷哼一聲,他本想譏諷幾人,是不是在苦惱蠢熊死後不知如何應對那個曾被自己排擠的次子,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口舌之快,實在下等。

  「我都聽說了,我的兄長,石壘城裡最英武的獅子,居然倒在了敵人的暗刀手下。」

  「是啊是啊……」幾人恭敬回答。

  「兇手的身份,有下落了嗎?」

  「這……我們也是……」

  「哼,去查查吧,那巴爾身上,說不定流的是漠北狼衛的血。」

  「這……這這這……」幾人聽之都先是一驚,心中雖有不解卻也不敢立即發作,只能低頭稱是。

  「我兄長的遺骸要儘快找到,不要讓他的靈魂困在沙子裡頭。」

  「是,殿下的仁慈……」

  何辛文不願聽老頭們的恭維,於是徑直穿過幾人,如刀般硬生生劈出一條道來。

  「小人得勢!」酒槽鼻的矮胖老人鼻孔出氣,憤憤講道,卻沒能注意到身後慢慢攀上其身的黑影。

  然而在他說完話後,不同於他那直白地寫在臉上的憤怒,其面前五人卻是全身僵直,低頭垂眉,支支吾吾,不敢搭話。

  「怎麼了?一個個的,越活越過去不成?」老人罵人的同時也觀察到幾人臉上的惶恐,心中暗想不對,於是眼球一轉,在後背發涼的瞬間拔出隨身彎刀回身砍去。

  是狼!

  當在看到空中如流螢般的綠光時,老人一下反應過來。

  他的彎刀不出意外砍在了武士護胸的甲上,但老獵人之所以珍貴,就在於其豐富的經驗和臨場的快速判斷,老人見此擊無果,便下意識將彎刀勾起,使刀尖向著武士未被甲冑包裹的下顎衝去。

  可惜老獵人雖有智慧與謀略,卻失了少年人身上的那股狠勇。世上諸事類同,或如前者需在歲月長河中沉澱、培養,或如後者生於本心,卻隨著年華老去,與時間長河一道逝去,可謂惜者不得,得者不惜。

  武士輕易地將短劍刺入了老人腹部,在其惶恐震驚之時,迅速動手解除其武裝,而後一手拽其頭,一手握劍猛刺,直至短劍拔出時鮮血如淋,他才鬆手作罷。

  再看原先威風凜凜的老人如今唇齒鮮紅、雙目失神,在武士放手之後,他便兩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嘴裡嗚嗚啊啊地溢出稠血,最後一頭栽地,失了呼吸。

  由官員們圍成的人圈當中,那雙青綠色的瞳孔正掃視著四周,大小官員無論著白著紅皆是噤言低眉,臉上顯露出股唇亡齒寒、兔死狐悲之相。

  「元甄,初來此地,莫對諸大人動武。」何辛文在遠處輕聲呼喊,打破了緊張氣氛。那位綠眼男子直至臨行前,狠厲目光依然緊緊鎖定著五位白衣大臣

  這些大臣們心中無不正在默想,他們把過去五六十年光陰里得罪過的勢力細細疏理,可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哪家還有遺孤在世。

  「諸位!」何辛文高喊一聲:「向我這兒圍過來嘛,就如過去的傳統那樣。」眾人皆知他說的是阿拉木都沙「納言削侯」之典故,那時,剛剛統一中洲的大夏王號令天下諸侯將他圍起,然後告訴這些諸侯們可以向他們的皇帝扔出石子,只不過每扔出一顆石子就要向他提出一項治國的建議,如若阿拉木都沙對其建議不滿,便要收去其國的一千精兵或是半年收成。

  用此典故是否是有深意,諸臣心中的想法怕是各異。

  不過他們在經歷方才巨變後想必如今也是不敢輕易吱聲,因為他們心裡再清楚不過,當下二公子儘管沒有城主之名,但相較於癱臥床鋪的老城主與那私生的三公子,城中生死予奪此類大事,已然成為其掌中之物。


  石壘城,變天了。

  「關於兄長之死,我,已有定論。」何辛文見著臣子們向自己靠攏,嘴角難耐地向上揚起道。

  依舊無人出聲,臣子們突然化身成了觀眾,他們圍就舞台,供何辛文一人演出。

  「是狼衛!血屠夫蘇彌爾麾下的狼衛。」他以頌歌的腔調高聲宣布,好似真的把自己當做了舞台上的戲者。

  此時,一陣來自北方的、寒冷的風,恰好經過。

  臣子們不知是因為聽到了這名字還是因風受寒,一個個竟不約而同地全身發起抖來。

  狼衛,那本應消失在歷史塵埃下的逆命之徒,如今卻又被魔鬼蘇彌爾復活,匍匐於其身下,聽其號令行事。他們在帝都拜比烏斯掀起血雨腥風、犯下滔天罪行,如今終於難耐爪牙,將手伸向了六郡。

  怎能不讓人驚恐……

  「殿下,若是如此,倘若我們不採取反抗,六郡定然會失去如今的自由。」

  何辛文瞥向聲音發出的方向,尖銳目光所及,人們自覺地讓出一條道,將說話的瘦高男子顯露出來。

  「司牧下,慕容檀。」何辛文望之說道。

  慕容檀今年二十七歲,但因身上有一半東洲血統的關係而遭到上司歧視,不僅每日被其找茬,而且不給予應得的晉升獎賞,私下裡也被同僚稱為「雜兒」。如今他見二公子居然識得他名,自然是欣喜難掩,於是接著道:「屬下便是慕容檀,今有一計獻之,願俯身以言公子。」

  何辛文見此人雖是粗眉濃眼、茂胡大鼻,全然一幅武將長相,可他談吐間卻盡顯斯文謙虛,頗有文臣風采,古書有言:「行貌異者,危也。」

  自古醫者認為人的神采面貌就是人精神性格的外露,而這些行貌不一之人心中必然常常將自己壓抑,倘若壓抑之氣被完全釋放,那他們就有可能變得極端。此時,他們的行為不僅可能傷害自己,還有可能傷害到身邊之人。但這樣的人,卻又往往具有無與倫比的才華,何辛文自是清楚慕容檀不受官場待見的境遇,而這樣的人才恰恰也是如今他所需之。

  「何須俯身,我定側耳恭聽。」何辛文向前將其扶起道。

  「臣認為,如今是蘇彌爾先使詭計,軍者,事出有名,正義之師則無可敵。今西有狼虎相鬥,久持之下,得援者得勢,宜以書信致粟特,名列我所欲及能予之助者,互為援手。再者,國不可一日無主,請殿下代掌朝政,書檄文,聯六郡為一家,近者,可解東洲閉關之害,遠者,為合一之基也。是後亦為之至重,憤民情,曉以利害,謀天下者不圖民,乃離水之躍魚,不可久也。」

  「善。」何辛文道:「石壘城自建立以來,一向傳統便是六位白袍主官,如今缺一,便由你去頂上吧。」

  「叩謝主恩。」慕容檀大喊一聲後跪倒在地,久久未曾抬頭。

  眾人對這安排當然驚愕,但卻也無人敢出言說些什麼,直到何辛文率先打破寂靜問道:「孰為汝主?此等良才,多年做官竟還是個小小司牧,不是刻意針對,不是嫉才妒能又是什麼!大膽直言,今日這主,我替你做了便是。」

  慕容檀仍是跪在地上,他高聲回答:「吾聞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若今日因失一千里馬而怪罪於短視之鄉父,誰使耕之?」

  「如此,那便作罷就是。」何辛文也不惱慕容檀拒絕自己,他笑著將後者從地上扶起,又伸手向元甄要來一件白色大褂,披於其身。

  這褂,是元甄方才向那活著的五位主官要來的。

  「不太合身,但也無妨了,今日全城官員皆在此處,兄之大名,又有誰人不識呢!」

  語畢,從街道盡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有力的馬蹄聲響,眾人隨聲望去,見那馬上武士個個面露凶光,他們身著甲冑,手持彎刀,沿路百姓見狀皆是急忙躲回屋中,幾白雙眼睛藏在窗下,露目遠望。

  為首者,沙辛格爾家家主阿格翰。

  他今日將發紮成羊尾,腰間別著大刀,待到繞過彎道,快馬加鞭,雖見人牆,卻也不減馬速,反倒仍由寶馬衝撞人陣,而立於何辛文身前的一眾官員見馬奔來,皆在匆忙間向左右兩側撲去,年邁躲閃不及者,只好抱頭蹲下。

  慕容檀卻是不避,面色如常。

  步及人群,阿格翰突然大吼一聲拉緊馬繩,寶馬蹬蹄飛躍人群,落在何辛文三人面前,揚起漫天塵沙,好不神氣。

  「殿下,今日我兄長被逆賊謀害,而你卻帶人縱馬街市,驚我臣下不說,還險些傷及無辜百姓,這是置我古哈爾家的面子於何處呢!」


  「面子?」阿格翰冷哼道:「摩尼斯通之殤,我自然有所聽聞,可我今日來卻也不是為了這事。」阿格翰拉動馬繩,清氣從馬鼻噴出,形成淡淡薄霧。「我來倒是要質問你,愚人王所去何方?一個大活人,竟在你這府上睡過一夜後便不見了蹤影!你這王府難不成是吃人野獸不成!」

  「不見了蹤影……」何辛文眯眼看向阿格翰。

  「某敢問,將軍為愚人王之親衛,王若不測,殿下是否亦有責呼?」慕容檀拱手問道。

  阿格翰上下將其打量一番問道:「汝為何人?安敢於此時辯言?」

  「石壘城六主官之一。」

  「主官?如此年輕的主官,想必定然是位人才。」阿格翰的語氣突然舒緩起來,英雄見之能人,心中難免動了愛才之心。

  「不過,這尊者到底去了何處,如若給不了我等個滿意答覆,遭殃可不是某……」阿格翰騎馬緩行三人,唯有在繞過元甄時眉頭一皺。

  殺氣,是只會出現野獸身上的,赤裸裸,不飾遮掩的殺氣。

  「怕是汝等!」阿格翰不願在此動手,於是掉馬回頭,向自己的馬隊那頭駛去。

  「殿下如此魯莽前來,二話不說便要離去的話,想是不妥。」何辛文話音剛落,身旁元甄便腳下起風,持刀向著背朝三人,拉繩御馬的阿格翰飛去。

  「汝等怎敢!」阿格翰聞言轉頭時正見綠瞳男人飛來,他以左手拔刀在空中揮舞,刀身長曲似眉尖,其氣凌然,嘩嘩作響,大有劈山破海之勢。

  如此,元甄難近其身,只能暫時敗退下來,

  然而,此時的阿格翰已是目怒而瞪,他重新撥轉馬頭朝向三人,其身後親衛見此情形也一道拔刀,驅使身下馬匹緩緩動身,逐漸將在場所有官員包圍成圈。

  一時間,氣氛墜到了冰點,雙方劍拔弩張,大有不死不歸之勢。

  「二公子是要動刀?」阿格翰毫不客氣地問道。

  「我們中洲的傳統,都是主人家請客,客人帶著美酒來。主人家要收下美酒,再用自家釀的甜酒和美食招待客人,哪會見之以刀劍。」

  阿格翰冷哼一聲,自知理虧便將柄上刻有虎躍的眉尖刀收回刀鞘。

  「既如此,那便也再無吾事,各自安好吧。」阿格翰正要掉馬回身之際,一隻金雕從天而降,以俯衝之姿雙爪刺向其臉。

  「哈!」阿格翰怒吼著側身躲過,金雕也翻身繞過其右臂離去,但其身下寶馬卻一時受驚,竟提起前蹄試圖將主人抖下身去。

  再看那金雕雖已仰身沖回藍天,但它在空中旋飛幾圈之後,竟趁著阿格翰安撫寶馬之際向其再次發動攻勢。

  兵法云:攻其不備,如是而已。

  這一回,阿格翰再難以迴避,只好橫肘正面應敵,那金雕嘶吼著衝上前來,最終居然在將要得手前,乖乖停留在了阿格翰的臂上。

  如此驚變,眾人皆是沒有能夠反應。

  「吾聞金雕獨食英雄氣,這沙辛格爾家的雄鷹真當不俗。」人群中一名老臣如此感嘆。

  何辛文背於身後之手稍動,元甄便向著人群後頭走去,周圍官員見之如遇瘟神,低頭紛紛避讓,為他讓出道手押守城少年的路來。

  少年本是躲在人群後頭,他是現場的第一發現人,雖然有失守城之責,但及時報官也算得上功將補過。不過當那雙綠色狼眼看向他時,他渾身的血都涼了,只知道呆在原地,麻木的,被那粗如樹幹的手架住雙臂,又被元甄一推,跪在地上。

  何辛文也不廢話,抽出元甄隨身長刀,手起刀落,鮮血四濺,一顆圓滾滾的腦袋就這樣墜到地上,滾動間,劃出道深淺不一的血痕,如雨天車行馬路。

  無頭少年身形一顫後倒入血池,眾人心中皆是大驚,但卻又不敢發出絲毫聲音。這是何辛文今日殺的第二個人,眾人猜到他要立威,但這殺人之法雖有效果,可功效太甚容易適得其反,在場大臣們如今不止是被威懾,一個個看樣子呆若木雞的,更像是已被嚇傻,生怕災禍落到自己頭上。

  「如今,兄長已逝,我心雖悲,但也不能不以大局為重,父親臥病之日久,然喪子之事卻也不可不知,既然諸位大臣皆在,不如與我同往。」何辛文環視四周,見無人說話,於是又看向阿格翰道:「殿下不如一道,也好與我聊聊愚人王失蹤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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