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木狼(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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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哈爾家先祖的魂呵,請保佑你們的孩子。降下五彩的駿馬與喝不盡的甘泉,福佑於吾,繁榮昌盛……」

  摩尼斯通的身影在燭火之中搖曳,他站起身,拿起擺在高大神像下的燭火,繞行間將環在三周的蠟燭依次點燃。

  這裡供奉著石壘城歷代家主雕塑,莊嚴肅穆,平日裡只有三位祭司在此侍奉,只有到了大小祭的日子,石壘城的家主才會到此處上燭祭奠。

  摩尼斯通想起屋外黑袍祭司看他的眼神——不可置信卻又無可奈何。

  這些卑劣的大夏王裔們,內心仍然崇尚著「小兒繼承王位,大兒征戰四方」的觀念。

  可笑,摩尼斯通心裡想著,自己那最小的弟弟可是西洲亡國奴的後代,奴隸的後代不是奴隸,卻成了名義上的主人,這本已算得上是天大恩惠,可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祭司居然向父親讒言要立他為王,愚蠢!也不想想到底是誰的庇佑才使這些流亡之人有了歸處,他們可好,不想著如何為古哈爾家的嫡脈擴展勢力,居然胳膊肘朝向外人!不過好在父親不久後便中風癱倒在床,自己終於有了扶植勢力和拉攏各方的機會。

  他將最後一根蠟燭點燃,可火焰太弱了,不足以能照亮上頭雕塑的臉。

  於是摩尼斯通轉身回到神像之前,古哈爾家的私人廟宇里仍供奉著太陽與戰爭男神的雕塑,這在大齊教宗看來會是褻瀆,在大齊皇室看來更會將他們視作前朝餘孽。

  可為了得到耶律家的支持,他們必須冒這個風險。

  「偉大的太曜啊,我恭請戰爭降臨。」摩尼斯通雙手舉燭喊道,嘹亮吼聲在土柱石屋裡頭一遍遍迴響,連天花板上用顏料點綴成「龍曲」(1)狀的北辰七星也因此落下灰塵,掉在地上。

  隨後,當屋內再次回歸一片寂靜,風聲簌簌,隱約間,摩尼斯通聽到了外頭沙子塌陷的聲音。

  不祥之兆!

  摩尼斯通下意識伸手去拔隨身彎刀,卻一時忘了進入祖廟者不可攜帶刀劍之規定。

  狼嘯破空,如月彎刀破門飛來。

  摩尼斯通身材臃腫,他雖不甚靈巧但本為累贅的厚重脂肪卻在無形中成了他的盔甲。

  兩柄彎刀被他揮肘打向兩側。

  「來呀!」他大吼一聲,看向周圍的幽幽火焰,不知為何,他覺著有一絲寒冷如蛇般在他的身上遊走。

  摩尼斯通見無人闖門,便快步跑去取下兩柄彎刀握在手中,這刀的質感陌生,不像是石壘城或是六郡里制的物件。於是他下意識排除了自己的兩個弟弟,不僅是因為心裡瞧不起雜種和懦夫,更是不相信這兩人能夠夥同六郡以外的人製作武器、培養殺手。

  或許是僱傭軍呢!他心裡想著,可如今大漠裡的私軍幾乎都被大國僱傭著進入了戰爭,哪還有人閒地來管邊陲之事。

  寂靜,異常的寂靜……

  仿佛這就是個尋常良夜,與往日未有一絲不同。

  摩尼斯通緩緩上前,用刀尖撐開石門些許。剎那間,其雙眼如臨白晝,只見門外有絲絲白光晃動,使得其兩眼短暫失神,而門外刺客就趁此時,突地將兩匕彎刀由著細縫甩入,釘在了他的胸前。

  燭火幽暗,絲絲煙氣立而不傾。鮮血慢淌,摩尼斯通顧不及胸前暗器,忍痛靠門屏息,就待那賊人開門之際,刺刀劈砍。

  「呵!」

  摩尼斯通高吼之際向前揮刀劈去。

  彎刀落下,並無刀劍阻擋,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幅由純鐵打造的覆身鎧甲。

  摩尼斯通抬頭望去,見著了那雙正盯著自己的幽綠瞳孔。

  魔鬼!來自地獄的魔鬼!

  莫尼斯通高吼著抬臂橫劈其甲,可臉覆銀狼面具的武士身形卻絲毫不動。

  一拳揮出,莫尼斯通尖叫著跪倒在地,臉朝地面,大口大口嘔出鮮血與酸臭胃汁。

  狼衛!摩尼斯通看清楚了他們的眼睛,想到了那來自地獄的名字。

  它們是大夏王阿拉木都沙圈養的獵犬,將血雨腥風帶去那些不願忠於他的部落和邦國。

  狼衛走到摩尼斯通身邊,像拎狗似得將其提起,又猛地將他一把扔到牆上。

  刀影閃爍,狼衛卸下了摩尼斯通的臃腫雙臂,而後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頭。

  摩尼斯通不敢睜眼了,也不再去想自己到底得罪了誰,他無比清楚的明白自己必死的結局。


  他感受著,感受著血液從雙臂湧出,感受著胃酸刮割內臟和身體從一階階台階跌下時的疼痛,他感受著粗糙馬繩繫緊喉頸時的粗糙,他感受著沙的滾燙、月的清冷……

  他開始祈求,祈求死亡的使者趕快降臨。

  漸漸地,他失去了那些痛苦的感覺,在屈辱與恐懼中孤獨死去。

  狼衛們高吼著策馬奔騰,最後在一處長有五株仙人掌的地方,用彎刀割下了獅子的頭,再用彩布包起,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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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龍曲:指的是北辰七星排列成長龍狀,太曜作龍頭,太陰作龍尾。在星相學中,作為龍頭的太曜此時所在經緯便指示著「龍興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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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

  「來吧孩子,親手打破鎖住你的囚籠,去尋找自由吧。」

  「父親?」

  「你的母親已經走了,我又安能苟活。」

  「父親……」

  「只要你還活著,神的血脈,就不算斷絕。」

  「父親。」

  「好孩子……」

  粗糙而溫和的手撫過孩子那茂密黑髮,他的眼眶濕了,握著短刀的手也在不停顫抖。

  「走!」

  厲聲之下,那雙本在溫柔撫摸自己的大手突然離去,本應保護孩子的父親卻用盡全身氣力將自己的孩子往遠處一推。

  接住他的,是另一雙溫柔卻粗糙的手。

  「阿布,我們該走了。」

  孩子跪於懸崖之邊,朝著燃起大火的方向重重磕頭,濃煙竄天,成為了連接天地的橋樑。

  抬頭再睜眼時,已是燭火縹緲。

  「我殺人了……」

  空氣中幽幽飄來幾字,白胤聞聲便要彈起,可全身難以忍受的酸痛使他放棄了這一想法。

  「殺的什麼人?」白胤看向那身著青綠長袍的少年,他認得就是這人將自己救出。

  「耶律康。」

  「連夜出城,我送你回東洲。」

  霍曼先是一驚,其實他心裡是有此打算的,但卻沒料到會是姬宣先行提出。

  「一切有勞於兄。」霍曼向前一拜道。

  「無妨。」姬宣笑著轉頭,看到了已坐起身來的白胤。

  「醒啦?」

  白胤點點頭。

  「如今我們二人要走,恐怕日後再難見兄台,當下,兄台身有重傷,又缺銀少錢,城中恐有巨變,若如不棄,可隨我們二人同往,去留與否,悉聽尊便了。」

  姬宣說完便拿起身旁長劍掛於腰邊。

  「兄台如何?」

  「我……還是不勞煩你們了。」白胤搖頭淡淡說著,低頭看到穿在身上的嶄新白衣。

  「既是如此,某也不願強求,江湖遼闊,後會有期。」姬宣抱拳拜辭,隨後轉身投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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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時四刻,城中地牢。

  何辛文依舊身著那件紅梅白袍,他在步入黑蒙蒙的階梯以後,身旁兩側火炬便莫名隨風點燃,照亮了那條通向地底的幽深階道。火芯與塵埃在光耀映襯下幻化形狀,如楓葉、似長蛇,窄道深處水可沒靴,那水粘稠,黑近乎墨,還帶有一股輕輕的腥味,像是東洲貧戶養魚時,那桶久久不換的淺水。

  窄道盡頭是一方鐵門,過去這裡關押的,無不是重犯惡犯,不過空置許久,才迎來了又一位新客。

  何辛文伸手放在圓形把鎖上頭,這圓鎖還是他那個沒出息的雜種弟弟改良的,必須按照一定規律轉動才可將環形把手打開,他心裡突然有些惦記弟弟,畢竟他也算得上是這世上唯一能夠活動的,和自己有些血緣關係的人了。

  咔的一聲後,鐵門緩緩打開,其中惡氣猛然湧出,似那沙漠腹地突如其來的沙暴一般,躲不可躲。

  何辛文今夜已經習慣了這股味道,於是快步入門,周圍火炬也從門口兩側開始呈包裹狀迅速亮起,如噬人猛獸之尖牙。

  幽火之間,身披重型鐵製鐐銬跪地的犯人,雙腿沒入水中,皮膚皺爛,蛆生於上,散發著股食物發酵腐爛的臭味。


  「元甄……」何辛文半蹲身子將頭慢慢湊到男人跟前。

  那應該是屬於男人的名字,因此當他聽到有人喊他時便慢慢抬起了眼皮,像是狗兒對主人呼喊它名的條件反射一樣。

  「我可以賜你自由和勇士應有的尊重。」何辛文抽出塞住男人嘴巴的布,與他那雙漆綠的,殘暴的、象徵著厄運與災難的瞳孔對視。

  砰!砰砰!!嘩啦啦啦!

  元甄突然掙紮起來,其雙臂上四道鐵鏈如浪般翻動,他向何辛文面前猛地撲去,就像一隻餓極了的瘋狼。

  何辛文沒有躲閃,任由猩紅鮮血在尖牙地撕咬下從脖邊滲出。

  「喜歡嗎?鮮血的味道。」

  元甄鬆了牙,緩緩抬頭望向眼前男人,眼中兇狠已然消了七八。

  「如此,那先幫我做件事吧。」何辛文從袋中掏出鑰匙,揭開其幾道鐵鏈後又拿出一枚赤戒放於元甄鼻下。

  元甄嗅氣數下,而後頭也不回地衝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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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龍曲狀:北辰七星的一種排列形式,此時位於兩端的太曜和太陰暗淡,而中間的五星閃耀。它象徵的大意是「天下太平,還政百姓,社稷安穩,後代昌榮」,但實際的象徵還需要結合其他星象來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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