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木狼(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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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重的呼吸聲蓋過了心跳,但霍曼已經分不清這到底屬於自己還是耶律康了。

  他不知離自己摸黑潛進房內已經過去了多久,可手中高舉的匕首卻始終沒能墜下。

  明明只要在他的身上刮出不深不淺的一刀,明明只要讓毒素侵入他的身體就行,可為何我做不到。

  他一遍遍地質問自己。

  霍曼的手臂輕如垂柳,仿佛只要有微風吹過,便會在半空中抖個不停。

  他想這樣也好啊,若是我的手一抖把刀抖落下去,只要割破了耶律康的皮膚,也算大功告成。

  可不知為何,手臂如此顫抖的同時,霍曼的手指卻緊繃著將刀柄死死攥在手心。

  是我太懦弱了嘛?

  霍曼心裡想著。

  一陣噌噌聲忽然想起,霍曼覺得自己的靈魂像是突然被人往後一推似得,腦袋嗡嗡發暈、雙眼如罩薄霧。

  那只是耶律康翻身時絲綢睡衣與床單摩擦發出的響聲而已,他這樣告訴自己,然後深呼吸,平靜了自己的心緒。

  他沒時間耗下去了,若是耶律康的親衛或是阿格翰發現異常,不僅自己難逃一死,就連這座城,也會連帶著遭殃。

  可要是自己被調查出來了呢?

  兩位兄長會顧及兄弟情誼保下他嗎?還是會為了全城的利益將他處死。

  答案似乎毋庸置疑,懦弱如他,要是在一萬人和一個人之間做出生死決定顯然也並不困難,更何況要殺死的人還是眼中釘、肉中刺,是個被家族視為廢物的人。

  死前帶走一個……不虧的……

  霍曼如此想著,於是又將刀舉高了一寸,想著這樣揮下,肯定能刺的更深些。

  但對於母親呢?母親說過只要我活著,她就活著,金玫瑰家族也就活著的話,可如今,我卻要去走條必死的路。

  霍曼腦海裡頭突然響起母親的遺言,那些話如同荊棘蔓延開來,將他的手再度釘在了半空。

  不,不,母親,這是騎士的榮耀,你的先祖不會原意他們後代的背脊如濕泥軟爛,我想他們更願意看著後代為了家族的榮耀與信念死去吧,就如我的祖父那般。

  母親,就讓我用我的鮮血將玫瑰染紅,就讓我用我那卑賤的靈魂為……

  呱……呱呱……呱呱呱!

  窗外突然傳來的鴉啼急促而又短暫,它不僅打斷了霍曼思考,更使他在戰慄中直直墜下臂去。

  刀,就這樣插進了耶律康的左胸。

  當黑血浸染了透明絲綢外衣,衣下皮膚血管也在頃刻間慢慢變青、變黑。

  夜黑雲重,霍曼看不到這些。他只能聽著那變得更重了的心跳和更粗了的呼吸,他一時全身無力癱坐地上,疑神疑鬼地望向周圍。

  瞬間,天旋地轉。

  他強忍著噁心爬起,而後跌下,再爬起,再跌下。最後在連番的折騰中,在覆蓋他的腥味與臭氣下,他再難忍吐意,雙手撐地狂嘔不止。

  可霍曼乾嘔了幾聲,卻無一物衝出。

  他忽然想起今天自己竟還尚未飲食。

  霍曼後背開始發涼,腦海里想像著耶律康突然站起身來的樣子,於是跌跌撞撞爬起,三步並兩步地,如划船般跑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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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知道什麼。」

  「我的未來。」

  巫者掀開黑帽,被馬血橫豎塗抹過的臉上有一雙漆黑瞳孔。

  蒼穹低垂,群鴉淒鳴。

  「靈魂,有人……為你採取了新的靈魂,作以窺視天意的交換。」

  何辛文不置可否,今夜已經死了兩人,誰的性命成為了所謂窺視天意的交換他並不關心。

  這是他們的榮耀,何辛文心裡想著,手裡攥著長弓。

  不分男女的盲巫彎腰掬起水中之月,一把飲盡後,再次舉起長杖。此刻天上烏雲密布,月光被黑雲層層遮擋,一絲也透不到人間。月亮仿佛真的被祂喝進了胃裡,消失在了天穹之上。

  木杖兩端早已熄滅的火不知為何又再度燃燒起來,盲巫單腳撐地,繞著水中木筏跳起了詭異舞蹈。

  祂將火杖浸水,而後挑起,水珠與火芯在空中翩然起舞。


  「日與月、陽與陰、水與火……

  當世界的兩極相撞……

  在滅世的爆炸中,萬物將歸於虛無……

  在滅世的爆炸中,所有的仇恨或是恩愛不再……

  在滅世的爆炸中,生的希望將在死的絕望裡頭誕生!」

  何辛文突然想到聖教宗義里的句子,這便是天命所歸,他心裡想著。

  「當葳蕤叢生,被白雪覆蓋的北海之旁,那用鮮血染紅的冠冕將由新婦為你戴上!」

  巫者跳著詭異舞蹈,祂的嘴中喃喃,直到長杖兩端火焰熄滅,祂才停下腳步,靜靜立在筏上。

  漆黑瞳孔對視的盡頭,羽箭飛馳而來。

  飛箭穿顱而過,巫者血濺當場,鮮血從其傷口慢慢流出,而後穿過木筏的空隙淌入池裡,燒著了未能被火焰燃起的那方清水。

  何辛文全身一輕,頓感飄飄欲仙。他嗅到了權利的味道,自由,無比的自由,這股輕氣仿佛能托著他升入天穹仙宮,使之安靜地俯視人間眾生。

  權利,奪人生死的權利,將萬物玩弄於手心的權利,多麼令人痴狂。

  在這一刻,到底何為權利?

  終於清晰地顯現在了何辛文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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