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木狼(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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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女孩已經死了,可你卻在這裡喝酒,我的殿下……」

  何辛文在聽到聲音的瞬間便如出弓之箭般彈起,他先用雙手抓住了鄭朔衣襟,在將他拉到自己面前後又往身前一推,驚叫著站起身,如被人擲石的喪家之犬般慌忙往裡屋跑去。

  「殿下,你在想些什麼呢?」

  何辛文抱在懷中的女孩已經失去了心跳,她的皮膚比冰還更加寒冷,看不見的霜氣帶著股茉莉花香,從女孩身上皮膚的每一處毛孔裡頭透出,然後穿過何辛文與之觸碰到的每一寸肌膚,寒氣刺骨凝血,使他忍不住地顫抖起來。

  何辛文抬起手,溫柔撫過女孩臉龐,手指轉眼變得冰涼濕潤,但浸濕它的並非女孩腕上鮮血,而是她眼角如流星般滑下的晶瑩淚珠。

  「殿下,她似乎很怕疼呢。」鄭碩蹲到男人眼前接著道:「也許她死前還在等你,等一個安慰,或是原諒,也許她不用死的。」他側臉望去,看見無聲的淚從男人眼角滴下,但何辛文哭的究竟是失身喪命之少女,還是一事無成、懦弱不堪重用的自己,鄭碩不得而知。

  「殿下,或許有的事你不能解決,可有的事呢?」鄭碩看向男人的眼睛,用極其戲謔而嘲弄的眼神不斷挑釁著他。

  「是懦弱嗎?是恐懼嗎?還是那股揮之不去的馬糞味阻攔了你邁出這一步?」鄭碩的聲音愈加洪亮起來,直到最後一個字句從口脫出時,已近乎喊叫。

  他的話,他的言語,一字一句在空闊大廳之中迴響、傳盪,對何辛文而言,一次迴響便是一次刀刻,一次傳盪便是一下斧鑿。

  「對,對了,她始終不是那個人嘛,一個奴隸,即使一個和她長得像的奴隸,死就死了,無所……」

  「夠了!」何辛文舉手一拳打在鄭碩面門,鮮紅鼻血如櫻花散落於鄭朔手背,後者不顧自己傷勢,反而伸手捏住了何辛文那握緊成拳的手大聲質問:「你說什麼?」

  「夠了!」何辛文怒目而瞪,可他的語調卻是比方才弱了一些。

  「你說什麼?」鄭碩大吼一聲。

  「我說夠了!」何辛文也以大吼回應。

  鄭碩將手一推,接著順勢一巴掌打在何辛文臉上道:「汝為何物?婦人無以護者,安談天下?不過狗吠!」

  「婦人?」何辛文慢慢起身,而伊莎便如流水般從他膝上滑落,地磚粗糙,可她那白嫩背脊卻再也不會有所感覺。

  「婦人?」何辛文又重複一遍道:「倘若我今日殺了那耶律痴兒,那明日,我該如何?」何辛文一把拎起鄭碩朝牆腳扔去,他的臂膀青筋暴起,如千年古樹根脈。

  月穿高牆,光中落塵似雪,可那冰雪般的美人卻再無人理會,任由她全身赤裸地躺在落雪之下,於無聲中逝去,積塵為墓。

  「若大人覺得打我出氣足矣,那便繼續打吧。等打完後就如此繼續隱忍下去,隱忍到有一日您的兄長登基,隱忍到有一日大軍東向劼麥,或許在等到心愛女子終成他人枕邊玩物的時候……」鄭碩抹去嘴角血跡,在氣喘中繼續喊道:「才會甦醒過來想要反抗,卻在一個夜深不見五指的小巷被刺客捅死,到地下再去見你那被視作替代的可憐姑娘吧!」

  何辛文幾步快走上前,握住鄭碩那根指向伊莎的食指往上一掰。

  鄭碩面色猙獰地露出滿嘴血牙吼道:「廢物!廢物!為情使者,大業難成!」

  何辛文面色赤紅地用力掰開鄭碩手掌,而後握住他的五指一道向上掰去。

  只聽啪的一聲,鄭碩慘叫著、咒罵著,用扭曲破碎的聲音嘶吼道:「何辛文!你究竟要些什麼!」

  何辛文緊握的拳頭最終停在了鄭碩腦門前面,再也沒有向前半寸。

  他盯著鄭碩那雙布滿血絲的瞳孔。

  怨恨、得意、激動、喜悅!

  唯獨沒有恐懼……

  為何沒有恐懼!

  何辛文憤怒地將拳砸向鄭朔右眼,鮮血迸濺,慘不可述,可後者卻在此時狂笑起來。狂笑中,屋外夜風呼呼作響,何辛文聽到無數來自地獄的嘶吼正依託著大風吹向自己耳邊。

  「加入我們吧。」黑暗中的聲音粘黏,霧狀的兩隻手臂變成黑色藤蔓纏在了何辛文身上。

  「我們會將一切都給予你。」娃娃的聲音從何辛文背後響起,那聲音空洞滲人。

  「殺戮,殺戮,擋身吾於前者,皆殺!皆殺!」猙獰的血盔武士揮舞長刀,站在屍山之上怒吼。


  又瞬時間,一點火苗乍現,而火焰驟起,身邊的一切盡數被它吞噬。何辛文站在火圈之中,火圈之外,是一望無際的赤紅戰場,是武士們手持刀斧互相劈砍造就的傾盆血雨。是血色的風、是血色的浪,是無邊無際的洶湧血海。

  呼吸間,血海退去。何辛文的身形突然變小,那些熟悉的身影頂天立地站在跟前。他們藏於黑暗,看不清楚面容,只能望見無數雙血紅的眼睛。他們在無聲地嗤笑,他們在肆意地狂笑,他們將刀劍藏在背後,他們將摻毒的蜜餞遞出。

  「大哥!父親!耶律康!阿格翰!」

  「那些曾蔑視我的、羞辱我的、可憐我的都將跪在身前懇求我、奉承我,但我依舊會舉起馬刀斬下他們的頭!」

  「殺死!」

  「殺死!」

  「殺死!」

  「一個不留!」

  何辛文怒吼著鎖住了鄭碩脖頸,將他舉到半空。

  「我要把你們都殺了,都殺了!再將你們的骨灰揚在漠南,讓熱風裹挾著沙永無止境地折磨你們!」

  「殿下……」鄭碩掙扎著叫喊,可他的臉卻已因窒息變得鐵青。

  何辛文曲臂靠近,鉗住他喉嚨的手愈加用力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說些什麼,可你不用說了,我會照你的安排一步步走下去,但我不會輸的,我要屠盡這不純之血,我要這天下匍匐,我要這五洲的皇帝盡數跪倒在地向我稱臣。」

  何辛文拔出隨身短刀,架在鄭碩肩上幽幽說道:「借汝首,以取四方。」

  滾燙血液慢慢噴濺而出,傾灑在了何辛文的臉上。鄭碩雙腿本能地抽動著,直到在重物落髮出哐當一聲後,才終於僵直。

  那血珠在何辛文眼中逐漸變得透明,他看見一雙碧玉小手藏在其中撥水,手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如波影蕩漾。

  那是他的新娘,獨屬於他的新娘。

  何辛文抬手抹去臉上血珠,留下了道道深淺不一的血痕。

  他知道,這些血痕的終點,就是無數人想要登上的權力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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